第81章
入夜。
徐可心抱着青姝轻声哄慰,小孩方才吃了奶后,困得睁不开眼睛,蜷缩在小床里睡得很香甜,偶尔无意识地哼唧两声,睡了半个时辰后,复又清醒,睁着浑圆的眼睛下意识寻她。
徐可心不知道旁人家的孩子幼时是何种模样,只觉青姝好似太过活泼,刚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一不留神就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绕着她转圈。
徐可心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脚腕,又将小孩抱回怀中,在她眉心处落下一个吻。
房中安静无声,偶尔能听到屋外墙角处的蝉鸣,还有些许杂声。
钱管家晚膳后前来传话说,大人公务繁忙,兴许晚些回府,让她早早入寝。
她没有旁的事情要做,索性就守在房中等男人回府,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子时。
徐可心透过半敞开的目光看了眼院外,将青姝交到乳母手中,想着出门闲逛几步,说不定会早早碰到大人。
夏夜的月亮皎白澄澈,府内也不似冬夜那般漆黑,哪怕不打灯笼也能看清前方的路。
一旁的丫鬟本守在床边,见她要出去,连忙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天色已深,姨娘要去何处?”
徐可心看向她,还未等开口,院外就忽得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以及女人的哭喊声。
她脚步一顿,仔细听着,待哭声越来越近,才发觉声音有些熟悉,好似是三姨娘。
不自觉想起那夜撞见的事情,她站立片刻,复又向里室走去。
犹豫良久,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决定在房中等着。
她不出去,没过多久钱管家却派人上门,说大人唤她去书房。
去的路上,徐可心问钱管家,大人为何要唤她过去,钱管家笑了笑,故弄玄虚道,“应是看戏罢。”
徐可心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未再多问。
等到了书房时,就被下人带着向屏风后走去,她眸色困惑,不知晓男人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安静坐在屏风后,捧着留在这里的话本自顾自看了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的哭声复又在书房外响起,还掺杂男人的求饶声。
砰的一声,书房门被打开,一阵脚步声直接闯入房中。
徐可心翻书的动作一顿,迟疑半晌,微微探出半个身子,借着幕帘的遮掩,向外看了一眼,待看清房内景象,眸色微怔。
只见三姨娘和李三公子被人压在地上,三姨娘衣着无恙,只是头发些许凌乱,李三公子却格外狼狈,同那夜一般,光着身子单穿了一条裤子。
两人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尤其是李三公子,双腿颤抖不停,面色也极为苍白,好似被吓傻了一般。
一整夜未见到身影的男人,此时坐在屏风前,手中拿着一封纸。
她眼下如何不明白,三姨娘和李三公子被人抓住了。
徐可心本想再窥探几眼,直到看见坐在一侧的大夫人,她忙不迭退后一步,坐回到木椅上。
她脚步匆忙,慌乱之间,碰掉了放在桌案上的话本,声音不算大,她方要捡起,却听屏风外大夫人问,“什么声音?”
徐可心闻言,身子骤然一僵。
虽是男人唤她过来,但不知为何,她心底莫名有些不安,只觉自己撞见不该瞧见的事,眼下知晓大夫人也在书房之中,她的心也不自觉加快,疑觉这人若是看到她躲在屏风后,一定会出言质问。
她僵着身子良久未动,正忐忑不安时,却听男人缓声道,“李三公子,可否说清今夜为何无故上门,又同府中妾室于院中私会?”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地,大夫人不自觉看向他,见他未看自己,她垂着眉眼,复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李三公子。
见众人的目光一齐落在她身上,李三公子忙不迭道,“大人,小人只是恰巧路过,谁成想被府中的下人瞧见当成毛贼拉进府中。”
恰巧路过,又怎么绕过守卫直接进了府院,还脱了衣服和府上的姨娘紧紧抱在一起,这过于无赖的话令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心生不耻,冷眼看着他。
李三公子也知道自己的话有多无赖,可若他再不出言狡辩为自己开脱,等下被人打死扔到城郊的乱葬岗怕是都无人知晓。
白日三姨娘传信给他,说林大人决定令他官复原职,让他晚些前来院中,再仔细告诉他一二。
知晓自己可以官复原职,李三公子顾不上多想,还未等到子时就跑到林府墙外,只待天一黑就偷偷翻墙溜了进来。
方一见到三姨娘,他就忙不迭问起此事,可三姨娘避而不答,还疑惑地看着他。
李三公子本以为这人同他置气故意不说,忙不迭脱了衣服,想着把人哄上床后,这人就愿意告诉他了。
哪里想过,方同她抱在一起,屋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众下人举着灯笼破门而入。
李三公子哪里见过这阵仗,霎时被吓得双腿酸软,险些晕倒在地。
之后就连同三姨娘一起,被人压至书房。
李三公子脸上的伤还未彻底痊愈,眼下顶着一只青红的眼睛,跪在地上不断为自己辩解,格外狼狈。
偷情被发现,三姨娘也没了往日的笑容,将脸深深埋在地上,完全不敢抬头。
一开始她只害怕得瑟缩身子,未敢开口辩解一句,直到听到李三公子说,是她不知廉耻勾引他时,三姨娘才骤然起身。
不似李夫人,碍于夫妻情意,当众受李三公子苛责时只能忍气吞声,不敢顶撞他。
眼下见李三公子毫不犹豫将她推出去,三姨娘不禁火上心头,哪里想过这人竟然这般无情无义。
李三公子不留情,她气急,知晓无论如何今夜都会受惩处,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骂道,“方才是谁一见到我就又搂又抱的,过去只知道你行事猥琐,如何想过你竟是个狼心狗肺的玩意。”
“我呸!还自诩京中第一才子,我看你是京中第一王八蛋!”
李三公子本来趴在地上,听到三姨娘的话,他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紧攥成拳,想要打三姨娘。
可还未等伸手,忽得想起她眼下是旁人的妾室,而非他的女人。
思及此,李三公子复又紧咬牙,不得不压下心中怒火。
想着等今日之事过后,再寻个法子将人打一顿,卖到青楼里,命人将她折磨一番。
他不开口,三姨娘骂得越来越起劲,还不等旁人问,就把两人的事全都一口气说了
出来,公之于众。
眼下当场被人抓到,证据确凿,她也没了狡辩的机会,还不如骂个痛快。
她本以为,今夜两人一起被抓到,怎么说男人也应同她一样,受到惩处,谁成想没过多久后,房门被推开,二姨娘推门走了进来,身旁还带着一个小丫鬟。
方进门,还未等旁人询问什么,她就好似早就知情一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妾身有错,求大人饶恕。”
话音刚落,在场几人全都抬眼看了过去。
听到二姨娘的声音,徐可心心思微动,复又忍不住起身,透过纱布看向几人,却见二姨娘跪在地上,抚着眼角的泪,指着随行的丫鬟,哭着陈述道,“大人,此人是我房中的杂役,只因外出时见了三哥几面,就对三哥芳心暗许,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只想同三哥再见一面。”
“妾身无意中看到这丫鬟私下写的书信后,才知晓这人的心思,妾身见她每日忧思过虑,便想着做一回中间人,令其与三哥相见,成全她的情意。”
“两人之前一直有所往来,妾身也犯了大错,令他们二人在西北侧的院子私会,想着再过几日,就寻个机会将她送到李府,哪里想过,今夜三姨娘不知为何前去,又被众人撞见。”
二姨娘跪在地上,拿着帕子擦着眼角的泪水,好似格外无措一般。
她刚说完,一旁的丫鬟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李三公子面前,环着他的身子哭道,“三公子,你为何将三姨娘错认成奴婢,公子究竟到底有没有将奴婢放在心上?”
李三公子跪在地上,只怔愣片刻,便直接环抱住丫鬟,哭着说,“是我太急切了,光想同你好,未仔细看清你的脸,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今夜月色皎白,并无阴暗之处。
两人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的,好似一对有情有义的苦命鸳鸯,在场一众下人见状,面面相觑,一时还真分不清到底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徐可心站在屏风后,闻言面色复杂。
旁人不知道实情,那夜她却亲眼瞧见李三公子从墙上翻过去。
她看了眼跪在地上哭得格外可怜的二姨娘,又看了眼李三公子满是歉意的神情,只觉这兄妹二人都是做戏的高手。
三姨娘怔愣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人,哪里想过,只一瞬间,二姨娘就将李三公子摘干净,好似她方才所言只是在胡言乱语。
三姨娘紧抿着唇,方要斥责她满口谎话,话到嘴边又骤然停了下来,她忽得转身,也用帕子擦脸,看向坐在主位看不出喜怒的男人,哭着解释道,“大人,妾身也只是深夜出门散心,路过那处院子时,听到异响,上前察看一二,哪里想过刚进门就被李三公子紧紧抱住。”
一番话说完,三姨娘就将自己摘了出去。
若无人再继续追究,这件事想必也就过去了。
三姨娘正忐忑不安地等男人开口时,二姨娘又忽然冷声道,“大人,三姨娘过去在府中时,一直怀有不轨之心,对三哥纠缠不休,今夜想必是对丫鬟心生妒意,才跑去那处院子。”
哪里想过二姨娘会突然发难,三姨娘骤然变了脸色,“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屏风外几人争执不休,徐可心紧抿着唇,忍不住去看男人的侧颜,担忧他会因此事伤神,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抬眸看了过来,眸色冷淡,没有几分情绪。
那边人声嘈杂,争执不停,站在屏风后的她,却躲在男人身后,独处一方安宁。
好似一切风雨都和她无关,她只须站在男人的身后,看旁人如野狗般互相撕咬,而她衣衫整洁,不染脏污。
第82章
徐可心垂着眉眼,不知为何心生怯意,向后退了一步,躲开男人的目光。
她背靠着屏风,站在男人身后,低头抚上自己的侧脸,忽觉面颊有些烫。
屏风之外,二姨娘跪在地上,不顾三姨娘喷火的目光,头也不抬道,“三哥固然有错,跑到府中与丫鬟私会,但这也不是你栽赃污蔑三哥的理由。”
“早在还未入府前,李府众人就知晓你如何轻荡虚浮,先前想爬父亲的床,被母亲发现后赶到柴房禁足数月,没想到出来后仍不知悔改,又将目光放到三哥身上。”
“你这般不知廉耻,也难怪方才会跑到院子里,假装丫鬟去见三哥。”
二姨娘的话半真半假,又是揭三姨娘的老底,又是存心污蔑她。
旁人不知道真假,闻言只用鄙夷的目光看三姨娘。
迎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三姨娘气得浑身发抖,高声斥骂道,“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让你胡言乱语,你看我撕不撕烂你的嘴!”
她边骂,边撸起袖子爬上前,伸着手指就要抓二姨娘的脸,可还未等她上前,就被守在一旁的丫鬟拦住了。
一直坐在一旁的大夫人冷声道,“安分些,此处是府中书房,并非你的宅院。”
三姨娘气昏头,刚要出言驳斥,抬眼一看说话的人是大夫人,刚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虽气急,但还没有失了理智,知道谁能招惹,谁不能招惹。
若眼下顶撞大夫人被记恨了,怕是没她好果子吃。
三姨娘面色紧绷,紧攥着袖子,眼神喷火似的盯着二姨娘,好似随时能扑上去。
“你方才承认和李三公子私会,还骂他无情无义,可刚刚又说只是恰巧路过,自相矛盾满嘴谎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大夫人站在一旁,冷眼俯视她,三姨娘跪在地上,闻言倏地抬头。
若她继续承认两人的私情,私通乃是重罪,恐她难以全身而退,若她承认恰巧路过,只是意图不轨,罪责兴许会轻些……可偏偏二姨娘方才将她过去的事情尽数说了出来,直接把她的后路堵死,不管她是真得同人私情,还是意图与人私情,都免不了重罚。
若承认私情,李三公子也难以脱身,若承认路过,受罚的只有她一人,左右她已经没有退路,还不如拉个垫背的。
“夫人,妾身有能够佐证我们二人私通的信物。”三姨娘紧攥着袖子,咬牙道。
她本以为大夫人只是前来看热闹,并无偏颇之心,可她刚说完,却听大夫人冷声道,“所谓信物,皆为死物,你又如何能佐证那些死物真得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信物?”
听完大夫人的话,三姨娘人都傻了。
她就算反应再迟钝,眼下也能发觉,大夫人也在局中,还站在她的对面。
三姨娘僵着身子,环视眼前几人,只觉浑身血液冷凝,这几人存心给她设局。
她紧抿着唇,还未彻底放弃挣扎,抬眸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方要将两人之间的事情再讲一遍,却见男人眼底没有情绪地坐在那里,没有旁的情绪,看他们几人的目光也好似在看什么掀不起风浪的蝼蚁一般。
只一瞬间,三姨娘就没了声音。
大人根本不在意她是否同人私会,也不在意她同谁私会,他如今坐在主位,无非是等他们几人互相争执完,再随便定个处罚,将他们一齐处理了。
毕竟这件事被人捅到他这里……
三姨娘瘫坐在地,只攥着衣摆,好似痴傻一般地看着地面。
她不是徐可心,做不到让大人怜惜她,她和府中旁的女人没什么两样,在大人眼中只是一个行事不端的下人罢了。
大夫人冷冷看着她,见她不再言语,看向坐在主位的男人,平声道,“大人,此人行事轻浮,继续留在府中,想必仍不知悔过,不如就此赶出府罢。”
见大夫人将罪责归咎到三姨娘头上,李三公子面色一喜,可笑意未维持多久,却听坐在房前的男人漫不经心道,“既如此痴情,想必离府后也仍对李公子有意。”
“倒不如成全她的情意。”
话音刚落,李三公子脸上的笑意骤然僵在脸上,二姨娘也倏地抬眸,错愕地看着坐在
不远处的男人。
若三姨娘入了李府,成了他李三的妾室,不光李夫人会同他争执不休,他维持数年的深情模样也毁之一旦,京中众人都会知晓他过去温润守礼的品行只是装出来的。
三姨娘坐在地上,闻言紧抿着唇,本以为大人会重罚她,没想到将她送回李府。
侥幸捡回一条命,她睨了眼面色难看的李家兄妹二人,忙不迭膝行上前,向男人磕头领了命令。
她早就厌倦了在林府受人冷落的生活,回了李府后,李家父子都是好色之徒,只要她稍稍使些心思,难保他们不上钩。
还未等离府,光是得了命令,三姨娘便忍不住开始思索回李府的一事。
二姨娘看着她的背影,抬头看向男人,还想再为李三公子求情,求男人收回成命,可对上男人没有情绪的目光,二姨娘面色紧绷,只垂着脑袋,她今日贸然前来,本就令人怀疑,眼下大人已经下了命令,若她再说什么,恐会牵扯到己身。
几人都没了声音,大夫人只想将三姨娘赶走,再找个机会将她惩处一番,眼下见男人将她送回李府,她也未再多言。
毕竟眼下两人已经起了争执,三姨娘回了李府后,依李三公子的性子,也不会让她好过。
思及此,大夫人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几人,不紧不慢端起桌案上的茶杯,置于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今年湖广送来的新茶,味苦汤清,回味甘甜,可她喝得太快,未品出几分甜味,光记得苦了。
徐可心一直站在屏风后,听到男人要将三姨娘送回李府,她不自觉担忧起她孩子的去处,是和三姨娘一起离开,还是留在林府。
思及此,她看向三姨娘的目光也不自觉复杂几分,三姨娘本跪在地上,好似察觉到什么,没有征兆地看过来。
四目对视,三姨娘紧蹙着眉。
徐可心不自觉心弦一紧,正以为这人会声张时,三姨娘忽得移开视线,好似未看见她一般。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待众人走后,房中只余下他们二人时,徐可心才缓步走了出来,刚走到男人身边,就被他扯住手腕揽在怀里,却听他语气淡漠道,“李三夫人性情刚烈,若知晓李三公子的真实为人,不会善罢甘休。”
待三姨娘被人送回李府后,李三公子的后院也定然不会安生。
听出男人话里的意思,徐可心扶着他的肩膀,忍不住说出自己的顾虑,“大人要如何处置小公子?”
孩子刚生下来,总是离不开母亲的。
林远舟环着她的腰,微微俯身,埋首在她颈侧,阖着眉眼,眼也不抬道,“自是回到他亲父身边。”
亲父?
徐可心怔愣片刻,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她方认为这个念头太过荒谬,可想到三姨娘和李三公子有私情,那孩子是李三公子的也不足为奇。
没想到三姨娘不仅同人私情,还生了情人的孩子……思及此,她只稍稍惊叹三姨娘过于大胆,便忍不住看向男人,担忧他是否会因此伤神。
见怀中男人的眉头透着几分疲倦,她缓缓抬手,揽住男人的肩膀,安抚地轻拍,“大人,妾身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她轻声说着好话,男人本揽着她的腰,忽得语气没有起伏问,“若可心变了心,同旁的公子偷情私会,为夫又该如何惩治可心?”
哪里想过他会突然问出这句话,徐可心紧抿着唇,心上的担忧霎时被不满取代,“大人勿要随意揣测妾身,妾身只喜欢大人,怎会同旁的公子私会?”
男人枕在她颈侧,也未说信不信,只不紧不慢道,“若可心同人私会,为夫先杀了奸夫,再将可心囚于笼中,让可心今后都无法从为夫身边离开。”
男人的话过于骇人,但不知为何,徐可心听后却无半分畏惧,她只抚上男人的头,不轻不重按揉,轻声道,“如此甚好,往后妾身只依附在大人身旁,再也不用担忧会沦落街头。”
男人良久无言,徐可心等了半晌,迟迟等不到男人的回应,忍不住垂眸看去,却见男人阖着眼皮,好似已经入睡。
徐可心见状,轻轻叹了口气,环住男人肩膀的手臂不自觉用力,“妾身恨不得亦步亦趋陪在大人身侧,又怎会分神同旁的男人私会。”
她话语不停,也不管男人能否听见,只自顾自讲着。
徐可心害怕吵醒他,哪怕身子酸麻,也未挪动一下,只环着他的身子,任由他抱着。
已经过了子时,徐可心方看完一场戏,人也格外困倦,枕着身侧的木椅,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等她白日醒来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回了听雨阁。
丫鬟告诉她,是大人昨夜将她从书房抱回院中。
徐可心闻言,不禁懊恼这人为何不叫醒她。
她用过早膳,正想着抱青姝在院中闲走时,屋外忽得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你们别拦我,让我进去!”
三姨娘的声音在屋外骤然响起,还未等徐可心回过神,三姨娘就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
徐可心抱着青姝,看着女人身姿凌乱的模样,恐她前来故意闹事,下意识揽住青姝,谨慎地看着三姨娘。
三姨娘站在门前,注意到她的动作,直接白了她一眼,“谁稀罕你那女儿,也就你把她当个宝贝似的护着,要说我,就算将你这女儿丢给牙婆,也卖不了几个钱,怕是扔到大街上都没人捡,还不够流民塞牙缝的。”
徐可心闻言,微微蹙眉,“不知姨娘前来所为何事?若只是存心前来闹事,还请姨娘离开罢。”
三姨娘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本来我今日前来有一事相告,看你眼下这模样,好似也不想听。”
“也是,如今你成了当朝首辅大人的宠妾,日子过得格外滋润,想必早就忘了被人冤告致死的父母双亲。”
三姨娘冷嘲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徐可心闻言眸色一怔,顾不上多想倏地站起身,慌乱道,“姨娘留步!”
第83章
三姨娘站在屋内,瞥了眼站在屋内的丫鬟,“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同她讲。”
丫鬟站在一旁,谨慎地看着她,没有挪动步子。
徐可心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三姨娘,命乳母上前,命她将青姝抱走后,又令房中的丫鬟退下。
她的确怕三姨娘胡来,但也的确想知道三姨娘到底要告诉她何事。
待乳母将青姝抱走,没了顾虑,徐可心才看向三姨娘,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姨娘请讲。”
三姨娘瞥了她一眼,随口说了一句装什么,走到桌案旁坐下。
她端起茶杯,置于唇边,细细品着,良久未言。
等摆足了架子,她才眼也不抬道,“往日我还未入府,是李家的下人,昨日你也在书房,自然也听见了那贱人的话。”
徐可心垂着眉眼,知道她口中的贱人是二姨娘,闻言未说什么。
二姨娘过去是李家小姐,对三姨娘的言行颇有微词也不足为奇。
“我的确勾引了她父亲和兄长,想要爬他们的床翻身做主子,但她不骂她的父亲兄长是好色之徒,只骂我轻浮放荡。”
“她们李家人还真是一路货色,单会惺惺作态,装成不染红尘的书香门第,实则一群人都烂透了,比路边的流浪狗还令人作呕恶心,如此这般还嫌我脏。”
“我看他们是千年狐狸修成几分人样,就忘记了自己过去也只不过是一摊腐朽烂肉。”
三姨娘坐在那里,好似知道她是个闷葫芦,同她骂完,她也不会告诉旁人,于是端着茶杯,越骂越起劲。
徐可心听到她的话,的确未有几分感触,她过去既是千金小姐,知道各家都不似面上装出来那般高雅闲淡,各有各的难堪不耻,也做过官妓,知道他们素来不把下人当人看。
三姨娘所言,也并无虚处。
不过她并不在意李家人的行事作风是否表里如一,她只想知道三姨娘到底要告诉她何事。
徐可心耐心坐在一旁,任由三姨娘坐在那里骂着,见她杯中的茶水空了,又为她倒了一杯。
三姨娘话语不停,也不在意她是否听了进去,好似只想寻个人听她牢骚几句。
过了良久,直到将李家众人骂得狗血喷头,宛若天底下最大的畜生窝,三姨娘才堪堪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她。
徐可心心有所感,也收回几分神。
“我还在李府时,就爬上了他的床,时常被他唤去房中,不过这人是个畜生,甚至不愿给我一个名分。”
三姨娘紧攥茶杯,片刻后才自顾自道,“有一日我们二人正欢好时,一个官员上门求见,说有要事相商,李三是个好色的,还未尽兴,让我留在他房中。”
“待他回来后,我趁机佯装生气,想要得到些许好处,却听他说,待徐大人失势,他取而代之成为当朝首辅,就扶我做妾。”
“我知道李三公子素来喜欢吹嘘,听他说要取代你父亲,我本来还未信,只以为他又再做白日梦,但没想到……之后你们徐家还真得被先帝抄家了。”
说到此处,三姨娘顺口嘟囔一句,“横竖怎么看,这酒囊饭袋也斗不过你父亲,想必是攀上了什么人,才敢口出狂言。”
徐可心坐在一旁,闻言面色僵硬,过了才稍稍回神,温声道,“姨娘不日之后就要回李家,为何会告知此事与我?”
毕竟此事牵扯到李三公子,三姨娘成了李三的妾室,没道理再出卖李三,而且三姨娘从她这里也换不来半分好处。
三姨娘闻言,瞥了她一眼,“你管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只知道,李三同人害死你父亲,你只寻个机会,同大人吹枕边风,让他为你出气惩处李三就行了。”
三姨娘说完,放下茶杯,未再多说,转身向门前走去,快要离开时,她脚步一顿,忽得想到什么,头也不回道,“还有一事,别怪我没提醒你,只要大夫人尚在府中一日,你的肚子里就生不出男婴。”
她说完,推门就要离开。
徐可心看着她的背影,倏地起身,“姨娘止步。”
话落,她进了里室拿出一块金锭,用帕子包裹好后,迎着三姨娘不解的目光,将金锭交到她手中。
“谢姨娘将此事告知与我,此为谢礼,还望姨娘收下。”
三姨娘攥着手中沉甸甸的东西,隔着帕子稍稍摩挲几下,忍不住掀开一角,待看清里面的东西是何物,三姨娘眸色一怔,眼中的怒意霎时被笑意取代。
三姨娘忙不迭将金锭收入袖中,看了眼她头上格外老气的素簪子,忍不住轻啧一声,“得了宠就是不一样,身怀金银,不必寻首饰做身家,不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平日里只能拮据度日。”
她的话酸溜溜的,透着不加掩饰的酸味,徐可心闻言,未理会她的话,只轻声道,“还望三姐回李府后,勿忘了府中的姐妹,若在李府过得不如意,大可再次前来。”
三姨娘垂着眉眼,很快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三姨娘沉默半晌,忽得笑出声,留下一句“等我消息”,说完推门离开。
知道三姨娘答应为她探寻消息,徐可心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她过去自顾不暇,疲于生计,难以分神去探查此事,哪怕得了空,在教坊司四处打探消息,也鲜少能听到有人议论此事。
她一直苦于没有门路,眼下三姨娘主动上门,她自然要紧紧抓住三姨娘。
正如三姨娘所言,李三公子只是个酒囊饭袋,还没有胆量将父亲告到先帝那里,李三背后之人才是真正的主使。
得了三姨娘的话,徐可心一整天心神不宁的,害怕她之后不来了,消息就此断了,便想着再从旁人那里打探一二。
可她眼下深居内宅之中,耳目不通,如何能洞听京中之事。
入夜后,她趴在男人怀里,眼睛不眨地盯着他的下颌。
若说谁最了解朝堂之事,怕是无人能比得上大人,依大人的行事作风,哪怕未牵扯其中,也会命人彻底探清缘由。
她素来信任大人,也对这人知无不言,思及此,还未多想就忍不住轻声道,“妾身有一事想要问大人。”
男人看着手中文书,揽着她的肩膀,眼也不抬道,“可心想问何事?”
知道徐家被抄家一事牵扯太多,她斟酌着话,犹豫良久才道,“大人,妾身想知晓,父亲在时,同哪位官员最为……仇视。”
她对男人过于信任,致使她的话也过于直白,没有半分遮掩,就差直接问,到底何人将她父亲告到圣上面前。
徐可心眸色期待地看着男人,等他的回答,可意外地,男人良久未语,只不轻不重地按揉她的肩膀。
过了半晌,才听他淡声道,“无人与徐大人仇视,政见不同罢了。”
政见不同?徐可心垂着眉眼,不自觉想起父亲在几位皇子之间摇摆不定一事。
单论李家,过去其站队的皇子也并非是少帝,可李家既然能存活至此,想必之后又投靠新主,不然二姨娘又怎会成为大人的妾室。
她不想知道当年几位皇子到底如何厮杀上位,也不想知道李家为何仍屹立不倒,她只想知道到底何人出言谋划,同人设局坑害徐家,致使徐家被抄家。
正如三姨娘所言,归根到底无人手上是干净的,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为徐家报仇罢了。
“大人,依你之见,徐家一事到底是何人谋划的?”她微微起身,直直看着男人道。
她这句话,几乎直接告诉对方,她想探明当年一事,眼下只是探明,待知晓那人亦或那群人是谁后,又该如何?就此止步还是为父报仇。
徐可心看着面前的男人,等他的下言,可男人只抬手按住她的脖颈,又将她抱在怀里,半阖眉眼,语气没有起伏道,“为夫前不久命人为可心寻了一把古琴,古琴已有百年之久,不知其木原貌,也难以分辨其木来自何处。”
“只知弹奏时,琴音悦耳,令人听之难忘,如此可分辨,此琴极好。”
“见如今不见往昔,不必探寻琴木丑陋与否,抚琴即可。”
徐可心枕着他的胸膛,知晓大人不愿提及此事,眼底不自觉浮现几分落寞。
不过父亲在时本就树敌太多,想必他们如今同李三公子一样,仍在朝廷做官,大人不愿提及此事也理所当然。
徐可心微微偏过头,埋首在男人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含糊道,“妾身已有听雨,大人不必再为妾身寻新琴了。”
摩挲声在耳旁响起,男人放下书,抚上她的侧脸,吻了一下她的眼尾,唇贴着她耳侧,“如今世间已无徐长小姐,只有林家千金林望舒,可心只无忧无虑陪在为夫身边即可,为夫会护可心周全。”
徐可心沉默半晌,环紧男人的手臂用力,未再说什么。
大人不愿告诉她当年一事,她却放不下,想找出设局之人。
白日她抱着青姝,眉眼低垂,怀着心事如何也笑不出来,恰巧林昭明跑来,见她闷闷不乐,皱着眉道,“我就这么令你厌烦,一见到我就露出苦瓜脸?”
徐可心有心事,不想理会他,林昭明也未指望她能露出什么好脸色,只坐在那里讲着自己
如今的政绩。
如何惩治贪官污吏,又如何审讯犯人……
徐可心本未理会他,直到听他说不日就要探查李家大公子时,才倏地抬眸,直直看了过去。
“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林昭明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话语一顿,不解道,“什么真的假的?”
第84章
“你不日就要探查李家长公子?”徐可心重复他的话,又说了一遍。
听到她的话,林昭明的面色莫名地变得难看几分,“确有此事,不过你问他做什么?”
徐可心只当未看见他的面色,小心试探道,“过去时常听闻李长公子自少时起便出口成章,一直久仰其诗作,想要与其结识,待二公子前去探查后,不知可否告知与我这人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学富五车?”
还未等她说完,林昭明就面露不耐,“狗屁学富五车,他如何会做诗?不过寻了几个追捧他的书生,建了一个什么破诗社,假借闲谈之名,大行剽窃之事。”
“那你回来之后,再同我讲讲,他如今时常同谁往来可好?剽了何人的诗,又献给何人?”
徐可心轻声同他商量,语气格外温和,但林昭明不仅未答应她,反而脸色一黑,转身看向一旁,头也不回道,“你是我的谁?凭什么指使我做事?”
“况且你如今已经育有一女,竟还对旁的男人念念不忘,看来你之前讲的话也算不得真,对我父亲也未曾有几分真心。”
林昭明看向旁处,只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颜,好似不耻她水性杨花的言行一般,不愿看到她。
面色鄙夷不屑,说出的话却酸溜溜的,透着一股子酸味,不知是真得为他父亲打抱不平,还是气恼她讲了旁的男人。
徐可心沉默半晌,才缓声道,“我并未对他念念不忘,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被传闻戏弄,以为他是个学富五车的公子,就不自觉将他放在心上?”
“徐可心,我怎么搞不懂你?”
林昭明倏地起身,朝她走了一步,撑着桌案俯视她,“我过去读了那么多的书,都快把书逐字逐句背烂了,然后你对我爱答不理,只单单听了旁人的谣传,就对别的男人心生好奇。”
“论相貌,他姿容平平,不及我长了一张漂亮皮囊,论学识,他弄虚作假,不及我专心治学,论才能,他李家人全是酒囊饭袋。”
林昭明站在她面前,面色阴沉,一字一句质问道。
忽得想到什么,他紧拧着眉,压低声音咬牙道,“你要是在意那事,我那日也脱裤子给你看了,我在外未同人胡来,那东西还干净着,还用了浸了香料的水仔细清洗,横竖怎么看,都比他那快玩烂的东西更得你喜欢。”
“你到底要我怎样?我既考得功名,又在朝廷任职,我如此费心劳神,你却被莫须有的传言蒙蔽,对别的男人上心,你还真是无可救药!”
眼见他越说越激动,俨然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徐可心话语一噎,无奈说了实情,“我未曾对他上心,我只是想要查明当初到底是何人将我父亲告到圣上面前。”
话音刚落,身前的人忽得没了声音。
徐可心抬眼看去,却见林昭明冷眼看着她,过了半晌才退后一步,背对着她坐到一旁,“你若想查明主使,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又未说不帮你。”
“别讲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让人心生歧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慕那人。”
林昭明肩宽腰细,朝服套在他身上,极为服帖地勾勒了他的腰身,衬得他后背颀长有力。
分明是格外得体透着威严的穿着,偏偏这人背对她,同她置气,就差将幼稚二字写在身上。
徐可心本以为他如今在朝做官,兴许会变得稳重些许,眼下见他这副性情不定的模样,她又不敢托林昭明做事。
徐可心垂着眉眼,正想着过段时日离府拜访过去父亲手下的门生时,男人忽得转身看她,“既想要令我做事,为何又像根木头一样坐在那里?难不成还要我上赶着求你,求你让我做事?”
徐可心叹了口气,眼下单有三姨娘一人,耳目闭塞,还应再寻一人。
徐可心抬眸看他,温声道,“我想查明当年徐家之事,不知二少爷可否帮我?”
林昭明提醒她开口,可真等她开了口,林昭明又坐在那里,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未立刻答应。
就在徐可心以为这人心不诚时,却听他忽然没来由道,“帮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一事。”
“何事?”徐可心下意识道。
“你只亲我一下,我就任你驱使。”林昭明直勾勾看着她,脸不红心不跳,直白地说。
“……”
徐可心眸色复杂地看着他,过了良久,迎着他隐隐期待的目光,徐可心看向一旁,眼也不抬道,“天色不早了,二少爷请回罢。”
好似未料到她不愿答应,林昭明复又气急道,“我又未强迫你做什么?只亲我一下你也不愿意?”
见徐可心不理他,他退而求其次,咬牙道,“不亲我,唤我一声好郎君总行了罢?”
见他无理取闹,徐可心背过身子不看他。
林昭明霎时不乐意了,倏地站起身,走至她身前,“这也不肯,那也不肯,还要我帮你做事,你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
徐可心只看向另一侧,依旧不理会他,让他快些离开。
林昭明见状,气得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才又跑回她面前,单膝跪地,扯着她的衣袖,咬牙道,“好,算我求你,我想帮你做事,你不必亲我,也不必唤我好郎君,只求我一句。”
“同少时那般说‘好昭明,姐姐求求你了’,这总行了罢?”
林昭明跪在地上,攥着她的衣袖,抬眸直直盯着她,眉眼微红,带着不加掩饰的急切。
可徐可心只垂眸看着他,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林昭明见状,只觉自己快要被这人的慢性子折磨疯了,方要自暴自弃,打算倒贴帮她时,却听坐在他面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女人,忽得唤了一声“昭明”。
紧接着眸色恳求地看着他,用那同记忆里一般无二的温柔腔调,轻声问,“帮姐姐这次可好?”
徐可心的声音素来很轻,比旁人的声音都要小,同谁讲话都很温柔,可这段时日,每每见了他,这人的声音都透着怒气和厌烦。
不知为何,无论徐可心的声音或轻或重,他总能清晰地听清徐可心说了什么,时常能想起她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眼下这副依赖的神情和话语,他已经许久未看到听到,他直挺挺地跪在徐可心面前,忽觉身子格外燥热,好似有什么在体内燃烧。
徐可心开了口,等男人的下言,见他半晌未回应,只直勾勾盯着她看,徐可心正要以为这人是不是要反悔时,男人忽得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屋外跑去。
他跑得太快,推门时撞倒了一个丫鬟,很快没了身影。
丫鬟哎呦一声倒在地上,看了眼他的背影,捡起地上的东西推门走进。
不知道他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徐可心扶着额头,只觉胸口格外沉闷,不知何时才能查出那人究竟是谁。
她心不在焉的,未留意身旁丫鬟的目光,丫鬟清扫完
花瓶,就行礼退了出去。
书房内。
丫鬟跪在地上,将方才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讲了出去,“依奴婢之见,姨娘好似要查清当年徐家一事。”
不远处,男人手持公文,漫不经心看着,也不知道心思是否在上面,过了不知多久,才眼也不抬道,“退下罢。”
丫鬟微微行礼,缓步推门离开。
隔日林昭明拿着文书,还未等迈过刑部大门,就被人拦了下来。
“二少爷,且慢。”
一个身材高瘦的官员笑呵呵上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林昭明同他行礼,才冷声道,“不知吴尚书有何事吩咐?”
吴尚书笑了笑,不紧不慢道,“二公子,吏部那边传话说,让你今后不必在刑部任职了,只前去国子监,治经问学,待学有所成,再回刑部。”
只一瞬间,林昭明就变了脸色。
眼见他面色难看,好似要质问一二,吴尚书忙不迭上前一步,低声道,“是首辅大人的命令,二公子勿要犯浑,还是听从你父亲的调遣罢。”
话音刚落,林昭明的面色彻底阴沉下去。
吴尚书见状,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未再多言,命人关上刑部大门,彻底将他拦在外面。
林昭明看着面前紧紧闭合的朱红色大门,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将他调职,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文书,忽觉心中积蓄着一口郁气,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
他昨日才答应徐可心,为她探查李家,今日就被调职。
他眉眼阴鸷,压下喉咙里的郁血,只是一个官职罢了,饶是没有此身份,他依旧可以为这人做事。
林昭明自任职后行事狠戾,早就被一群人忌惮,眼下知晓他被调职,众人霎时松了一口气。
刑部。
吴尚书处理完公务,方要回府,出门时却撞见林家长公子。
对方身着朝服,俯身同他行礼,声音沉稳有力,言行有礼有节,周身透着君子气,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要结交。
哪里像林二公子,做事不留情,令人心生畏惧。
以为他前来是为了其弟被调职一事,吴尚书未等林怀瑾开口,就上前一步,低声道,“二公子调职的事是大人的主意,并非旁人的命令。”
林怀瑾闻言,微微摇头,“吴大人,卑职今日前来并非为昭明不平,而是想知晓,他近日做了何事,才惹父亲不快。”
吴尚书闻言,捋着胡须细细思索半晌,才小声道,“依本官之见,好似是因为二公子自上任后太过胡来,手上沾了太多人命,官员们怨声载道,大人才将他调职,令二公子前去国子监修身养性,褪去身上的血气。”
忽得想到什么,吴尚书感慨道,“二公子不日就要带人搜查李家,李家倒是逃过一劫。”
林怀瑾闻言沉默半晌,又同他寒暄几句,才行礼告辞。
林昭明被调职的消息很快传到府中,大夫人知晓后,直接跑到书房。
听雨阁。
从丫鬟口中听说此事,徐可心怔愣良久,才堪堪回神。
她紧抿着唇,想不明白为何林昭明刚答应为她探寻消息,就被调职了。
她正困惑不解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徐可心抬眸看去,却见数日不见的男人此时站在门前,眸色平静地看着她。
手中依旧提着一个匣子,不知道他这次又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徐可心看着站在门前身着白衣的男人,不明白他为何突然上门拜访。
“不知长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她正想寻个由头将人打发走时,却见男人缓步走入房中,迎着她不解的目光,将匣子放在桌案上,语气没有起伏道,“姨娘为何意图探查李家?”
话音刚落,屋内霎时沉寂。
徐可心怔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知晓此事……
第85章
徐可心良久未语,过了半晌才不解道,“妾身不知晓公子话里的意思。”
她对林昭明知根知底,可以将自己的事直接告诉他,但的确不了解这人,难以知晓这人的心思。
林怀瑾好似只是随口一问,也未想要立刻得到她的承认。
他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本书放到桌案上,长指轻轻按在书籍边缘,将书推到她面前。
徐可心不解地拿到手中,轻轻翻阅几页,很快发觉这是本诗集。
林怀瑾足足拿了数十本过来,徐可心看了眼摆在桌案上小山高似的诗集,又看了眼一旁格外笨重的木匣子,不明白这人一路怎么抬过来的,竟不觉得沉。
男人眸色平静,额头也没有半滴热汗,好似于他而言,搬这些东西毫不费力。
徐可心攥着手中的书,无声看了他半晌,才不解问,“公子,这些书是……”
男人拿着帕子,正不紧不慢擦手,闻言看向她,“白日听昭明说,姨娘久仰李长公子的诗作,遂命人寻来几本诗集,希望这些能合姨娘的心意。若有缺失,姨娘可告之于我,怀瑾再命人前去搜集。”
话音刚落,徐可心没了声音,哑然地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
过去她对这人有偏见,认为林怀瑾古板腐朽城府太深,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带着算计,现在仔细一看,莫名发觉这人是个倔的。
她同林昭明说的那些话无非只是托词罢了,她对李长公子的诗集无感,之所以提及他,无非想知道他平日里同谁往来。
没想到这人会错意,还真寻来了诗集。
徐可心垂着眉眼,翻阅手中的书卷,正想着如何婉拒,目光掠过其中一页的批注时,霎时停了下来。
一行规整的朱红楷字印在上面,清晰地说明了这诗为何人所作,又赠予何人。
两个名字均非李长公子,而是旁人。
徐可心怔愣片刻,下意识翻页,却见每一首诗的末尾,都有此类批注。
书是印刷的,还留有松墨香,那一行行朱红批注明显是后来撰写的,并非一齐印上去的。
她抬手轻轻抚上一个字,字墨托尾,还未彻底阴干,好似方写下没多久。
徐可心紧抿着唇,复又拿起旁的诗集,整整十数本上百首诗,每一首诗后面均有批注。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男人,迟疑道,“这是……公子所写?”
林怀瑾看了一眼她所指的批注,眸色平静,“怀瑾与李长公子是同僚,每每其兴建诗社,均会邀怀瑾前去,怀瑾才疏学浅,不知晓如何吟诗作对,胜在过目不忘,知晓何诗为何人所做。”
徐可心攥着手中的诗集,彻底失了声音。
李公子兴建诗社数年,诗社众人所作之诗也繁冗杂乱。
依林怀瑾行事严谨的性子,除非闻所未闻,否则不会有遗漏。
她过去知晓林昭明颖悟绝伦,学什么都快,因此还羡慕一二,如今听了林怀瑾的话,才发觉这兄弟二人的确如旁人所说那般博闻强识,格外出众。
分明她比两人年长数岁,但为何她背起书时,连字都认不齐,甚至每每背了后一句,就忘记前一句。
徐可心紧抿着唇,想起大人每日书不离手,入寝前时常翻看书卷,不自觉想起她已故的父亲。
父亲生前好似也并不喜好读书,反而格外钟情各类史籍,但也不看如何修身,只将如何为人处事的部分翻了个遍。
思及此,徐可心不自觉暗暗埋怨父亲,恨他成日里只记得对她严加管教,而不记得让她读书,致使她年过二十,依旧脑袋空空。
埋怨完父亲,徐可心又不自觉暗暗埋怨自己,为何天资愚钝还不用心研读,时常拿起书就放弃,眼下更是看一眼就觉头脑昏沉。
林怀瑾站在一旁,垂眼看着她,却见女人听完他的话后,面色时青时白,眼底甚至透着几分窘迫。
眉眼柔和,睫毛黑而长,缓慢眨动,偶尔遮住她眼底的神色。
这人的眸子好似会言语,万般情绪浸在其中,只对上一眼,就好似陷进清湖之中,令人难以分神,不自觉地看着她。
徐可心在心中暗暗埋怨数句,才想起一旁的男人,方要承下他的恩情收下这匣诗集,抬眸时却见男人垂着眉眼,无声注视她。
林怀瑾的容貌同大人有太多相似之处,让她险些晃了神,以为大人正站在她面前,但两人的五官只是神似,倒不至于让她真得难以分辨。
大人的眉眼更为柔和,好似被
云层覆压的远山,远观山峦,知晓其沟壑,以为已经彻底了解他,等到真得走近,才发觉之前所见均为假象,除非他主动袒露,否则根本难以从他的面色知晓他的心思。
同大人相比,林怀瑾的眉眼明显舒展些许,透着几分质朴,好似质地温润但尚未雕琢的璞玉,虽已成形,但终究还未彻底打磨,眸中仍透着几分直率。
简而言之,这人顺风顺水,只按部就班向上走着,还未遭受几分历练劫难,行事不够老成。
不然也不会在她入府时,不惜有损几人的名声也要赶她离府……
这人太过青涩,认为凡事非黑即白,以为只要想出一个法子,实施下去,一切就能按着他预想中的那般发生,而未想过其中种种变数。
之前徐可心苦于他和林昭明的青涩,只认为他们二人性情不定,说不定何时又想出一个法子折磨她。
眼下发觉他性情执拗,只听了林昭明的话,就为她寻来诗集且一一批注,徐可心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不自觉心思微动。
她放下书本,看向林怀瑾,语气温和道,“不知公子为何要将此书赠予妾身,又亲自上门拜访?”
“怀瑾今日前来只为两事,一是为了送书给姨娘,二是为了昭明调职之事。”
林怀瑾收起手中的帕子,负手而立,语气平和道,“他被调职一事是父亲的决定,而他之所以被调职,又是因姨娘的差遣前去调查李家。”
“母亲为此格外劳神。怀瑾前来无非也只是希望姨娘可以让昭明收手。毕竟他横行无忌,只听姨娘的话。”
调职之事是大人的决定,徐可心眸色微怔,见林怀瑾仍看着她,她压下心中异样,强迫自己回神。
“长公子,我一深宅女子,鲜少外出,若昭明不为我查明此事,何人又能帮我?”
徐可心看着他,这次没有再遮掩,直白承认令林昭明调查李家的人就是她。
好似未料到她这般坦诚,林怀瑾沉默半晌,才道,“不知怀瑾可否问一句,姨娘为何一定要调查李家,若是为了想要与李家长公子结识,想必父亲知晓后仍会因此迁怒昭明。”
徐可心不知道林昭明对他说了什么,这人竟然也认为她对李长公子有意,想到林昭明之前格外挤兑林怀瑾,她紧抿着唇,不自觉怀疑林昭明说了她爱慕李长公子的胡话,才令林怀瑾心生误解。
徐可心深呼一口气,才温声道,“长公子,妾身不知晓如何同你讲述其中缘由,但妾身只想知晓,若没了二公子,何人又能帮我?”
徐可心话语温和,目光眨也不眨地注视面前之人,让林怀瑾不得不和她对视。
旁人常说,林长公子恪守礼节,眼下林怀瑾劝她不要令林昭明做事,若她真得按林怀瑾的话做,便失了一个帮手。
按礼节来讲,这人也必须再寻一人顶替林昭明的位置,不然就是故意为难她。
徐可心直直看着他,想借礼节胁迫他,让林怀瑾再寻几个人帮她做事,可男人听完她的话后,沉默良久,忽得没来由道,“若姨娘执意调查李家,怀瑾可帮姨娘做事,还请姨娘勿要再差遣昭明。”
他眸色认真,话里莫名带着几分主动献身的意味。
徐可心闻言眸色一怔,复杂地看着他,这人劝她不要差遣林昭明,自己却主动请缨,要顶替林昭明。
徐可心彻底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了,她微微蹙眉,见男人眸色太过认真,好似真得要帮她,事出反常,徐可心不自觉怀疑这人是不是又要算计她……
第86章
林昭明素来藏不住情绪,千言万语都表露在面上。徐可心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这人的情绪是好是坏,很容易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长兄明显含蓄些许,更为沉静。
顶着一张古板的脸,却用那双尚且青涩的眸子看着她,目光不似大人那般沉寂,又不似林昭明那般过于直白,介于二者之间,既有男人的稳重,又不失少年气。
徐可心抚着手腕,抬眸看着面前的青年,第一次意识到这人比她年少。
她迟迟不回应,对方不仅未催促,反而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副任她差遣的模样,见她看过来,眼皮缓慢下阖,遮住眸中情绪。
徐可心过去一直怕他们兄弟二人,认为他们太过年轻,行事但凭己心没有章法,眼下他们接连上门,主动提出让她差遣,她又忽觉,这两人于她而言好似并非只是麻烦。
只要利用得当,便是得力的仆役。
林昭明方入朝为官,行事欠妥,显然不及林长公子这把刀更为趁手。
徐可心不知晓林怀瑾为何愿意主动顶替林昭明的位置,但左右此事于她来说有利无害,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思及此,徐可心的身子不自觉放松,她单手托脸,斜倚着身子,淡淡看了男人一眼,轻声道,“妾身知晓长公子在意夫人,如今二少爷因妾身被调职,妾身也觉心口阵痛,惶惶难安,往后不会再寻他做事。”
说到此处,她扶着桌案站起身,俯身对男人微微行礼,低垂眉眼,“没有二少爷相助,今后妾身只能劳烦长公子了。”
她的声音很轻,算不得重,但语气格外生疏,透着几分冷漠的意味,可饶是如此,男人依旧面色不变,只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方要说什么,一个丫鬟忽得走进,不似旁的下人垂着眉眼,这人进来后,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男人身上。
林怀瑾看了她一眼,话锋一转,温声道,“书已送到,姨娘若有不解之处,可前去城南的玉灵书院,那里的夫子学识渊博,收徒不拘一格,崇尚有教无类,只要求学者真心求问,夫子也会耐心解惑。”
林怀瑾说完,未再多语,同她行礼后,离了听雨阁。
玉灵书院……
徐可心望着男人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地方。
丫鬟本站在一旁,见男人走了,主动上前,说帮姨娘收拾书卷。
徐可心微微颔首,捡起一本诗集翻开,想着将诗集上的名字尽数记下后,再去玉灵书院寻他。
诗集涉及人员过多,难以一一理清,她垂头写了数日,才堪堪梳理大半。
她刚知晓林昭明被调职时,还想同男人提起此事,但恰巧这几日大人政务繁忙,一直留在宫中。
见不到大人,她反反复复思索林怀瑾那日的话,又打消了念头。
毕竟林昭明因她被调职,若她再提起此事,不仅不会令林昭明官复原职,反而会害了他。
徐可心紧抿着唇,疑心大人吃味,才将林昭明调职,可仔细思索一二,又觉太过荒谬,毕竟大人素来公私分明,没道理因后宅之事迁怒林昭明。
徐可心横竖怎么想,都不明白这人究竟出于何种考虑,才将林昭明调职。
这日晚膳时,一个小厮端着食盒进来,对方模样清秀,好似还未弱冠。
她正一一记下名字时,小厮放下食盒后,站在她身旁良久未动,徐可心终于察觉到异样,抬眸看了过去。
四目对视,小厮轻轻唤了一声姨娘。
见四下无人,小厮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到她手中,小声道,“姨娘,有人托我送信给你。”
徐可心拿笔的手一顿,闻言放下笔,接过信,拆开后却见落笔人是三姨娘。
信上说,李三自从被革去官职后,在李家备受冷落,鲜少有人前来拜访,不过有一官员时常上门,听说是前年新上任的吏部侍郎赵大人。
信的末尾,三姨娘又说自己如今身处李府,托徐可心照顾送信的小厮,给他一个清闲的虚职。
徐可心阖上信,抬眸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厮,忽得发觉,此人正是过去三姨娘院中的下人。
徐可心收了信,问清这人如今在何处做事,随后命人前去要人。
她如今在府中地位今非昔比,未费什么力气,就将人要了过来。
大人这几日一直未回府,若在往日,她总应惦念一二,可眼下忙于梳理官员姓名,她不自觉忘记派人前去问询一二。
整整写了几天几夜,她才彻底记下一份完整的官员名单,很快就要收尾。
她写得投入,未留意身旁的动静,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也只以为来往之人是院中的丫鬟,等到一只手臂撑在她身侧,熟悉的冷香从身后袭近将她彻底包围时,徐可心写字的手才骤然一顿。
若旁人深夜前来,丫鬟们总要提醒一二,说何人上门拜访。
霎时知晓站在她身后的人的身份,徐可心盯着面前的官员
名单,身子僵硬至极。
男人微微俯身,贴着她耳侧,越过她拿起桌案上的名单,徐可心下意识想要阻止,害怕惹男人不快,又骤然收手。
她小心偏头,却见数日不见的男人此时看着手上的名单,意味不明地轻念了几个官员的姓名。
“刑部尚书吴凌云,吏部侍郎赵朗,苏州巡按御史林远山……”
读到此处时,男人抬手攥住她的肩膀,微微握紧,将名单放回到桌案上,意味不明道,“为夫竟不知可心对朝堂官员如此上心。”
徐可心身子僵硬,良久才放下笔,未敢言语一句。
不知为何,虽然大人未明说反对她调查当年一事,但眼下被大人发现,她心上莫名感到有些底气不足。
“妾身只是记录罢了。”徐可心垂着眉眼,底气不足道。
“因何记录,他们又有何共通之处?”男人边抚上她的侧腰,不轻不重揉捏,边微微偏头,吻上她的耳骨,轻轻啄吻,态度亲昵,好似并未因此动怒。
徐可心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不知如何回答男人的话。
分明两人都知道信上的名字同何事有关,但一人明知故问,有意为难,一人心上窘迫,难以阐述。
她不开口,只僵硬的坐在那里,饶是男人吻得再过温柔缱绻,她的心上也未生出半分情欲,反而心跳鼓动如雷,好似做坏事被抓包的犯人。
徐可心紧抿着唇,极为缓慢地转过头,同身侧的男人对视。
男人眼底没有情绪,莫名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好似审查犯人一般。
徐可心心跳一滞,不自觉攥紧衣袖。
分明男人眼下没有问责的意味,但她还是心弦紧绷,双唇微微张合,半晌却未说出一个字。
只无声对视片刻,她却好似饱受凌迟一般,心上格外不好受,复又过了片刻,眼见男人半阖眉眼,要说什么。
疑恐大人要责问她,徐可心紧抿着唇,倏地抬手攥紧男人的衣裳,主动吻了上去,堵上男人的唇。
她太害怕这人审问她了,也难以面对这人除了温情以外的目光,只能先下手为强,笨拙地吻着男人,让他不再开口。
好似未料到她这般无理取闹,男人垂眸看着她,本伏在她腰侧的手垂落,任由她亲吻,而未同往日那般回应她,好似随时可以舍弃她。
徐可心眉眼颤抖,察觉到男人冷淡的态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力揽住男人的脖颈,不让他退后。
她面对旁人可以毫无触动,不在意旁人态度的好坏,但她独独难以忍受男人的审视,害怕男人同她疏远……
第87章
徐可心攥紧男人的衣服,胡乱地亲吻,手撑在桌案上,用力按着那张名单。
男人瞥了一眼她手下的纸,不紧不慢抬手,攥住她的脖颈将她推开。
长而有力的手指覆在她的脖颈上,未用什么力气,却让她难以再吻到男人。
徐可心见状,心跳得愈发快,紧张地回握男人的手腕,甚至不敢推开,任由男人钳制她的脖颈。
四目对视,对上男人审视的目光,徐可心缓缓舔舐干涩的唇瓣,像只犯错的幼兽一般,小心翼翼地看着男人,眸色带着不加掩饰的紧张和无措。
男人半阖眉眼,无声审视她,眼底没有半分情绪,就在徐可心以为这人同自己置气时,对方忽得抬手,抚上她的下唇。
干燥地指腹不断用力摩挲,疼得徐可心眼眶酸胀。
不知晓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徐可心也不敢同往日那般同他撒娇服软,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忍受他不算温柔的抚摸。
平日里男人纵容她,她稍稍感到不适,就委屈地喊疼,男人往往会退步,其实她有时根本不疼,甚至很喜欢男人的亲近,她之所以喊疼,无非是想讨得男人的怜惜。
眼下情况不对,她就不敢同往日那般放肆,知晓只有自己足够温顺听话,才能让男人消气。
她面上的态度格外好,知道自己犯错惹他不快,就委屈巴巴地像个小媳妇一样受着,好似极为听话。
可桌案上的名单极为详细完整,明晃晃地告诉旁人,她还未放下当年一事,以前自顾不暇,只能着眼于生计,但只要抓住机会,就会深挖到底。
林远舟眉眼低垂,对上女人可怜讨好的目光,这次未收力,直接撬开她的牙关,用力按在她的舌根处,格外粗暴地撑开她的喉咙。
打不得,骂不得,但总要教训一二,才好让其害怕,就此畏惧。
两根有力的长指强硬地压着她的舌根,徐可心被迫张开牙关,下意识干呕,排斥男人的手指,可对方只冷眼看着她,任由她眼泪直流,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平日里大人鲜少会如此粗暴对她,每每撑开她的喉咙,都是为了强迫她下跪。
知道男人要做什么,徐可心强忍着不适,未敢躲闪,等到被抓着头发跪在地上时,她才委屈地伏在男人的膝盖上。
对方坐在宽大的木椅上,无声地俯视她,衣衫整洁,而她则跪坐在男人的腿边,小心抬眸,不断讨好地唤着大人。
若在往日,未等她唤第一声,只稍稍蹙眉露出不适,男人就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她,但现在哪怕她趴在男人的膝盖上,一口一个大人唤着,也依旧未讨得对方的怜惜。
徐可心一开始还想再挣扎片刻,等看到男人复又拿起桌案上的名单时,她顿时身子一僵,不敢再得寸进尺,只紧抿着唇,主动勾住男人的衣带。
男人方用手指强硬地撑开她的喉咙,要如何惩戒她也显然而见。
她眼下知晓自己犯了错,饶是疼了,也不敢开口求饶,而且对方根本不理会她,只拿起桌案上的诗集,随意地翻阅。
徐可心跪了一整夜,未等到对方的命令,她也不敢起身,只斜斜倚着男人的身子,又委屈又可怜地攥着他的衣服。
直到丑时,她累得昏昏欲睡,险些趴在男人腿上睡着时,才被人从地上抱起。
冷冽的清香萦绕在身侧,徐可心下意识环住男人的脖颈,埋首在他怀里闷声道,“大人今夜好生冷漠,令妾身畏惧。”
她抵着男人的胸膛,仗着看不到男人的目光,直接小声抱怨道,话音刚落,就听男人语气淡漠道,“若真畏惧,方才又为何伏膝而睡。”
“……”
谎言被拆穿,徐可心微微挪着脑袋,在男人怀里轻轻蹭了蹭,含糊道,“妾身太过困倦才不禁阖眼,实则心上仍忐忑不安。”
她看不到男人的神色,不知道对方闻言是何反应,等落到床上被扯开衣裙时,她又很快知晓了。
她自知理亏,之后未敢再造次,终于快到寅时男人不得不离府上朝,她才彻底松了口气。
徐可心紧裹着被子,满是青痕的双腿露在外面,微微蜷缩,面色恬淡安静,没有半分不安的模样,也未因夜里的惩戒置气,丝毫未将其放在心上。
林远舟身着朝服,站在床前看着女人恬静的睡容,垂眸无声注视良久,才俯身抚上她的侧脸,在她的眼尾落下一个吻。
徐可心实在累得睁不开眼,只费力地从被子里挪出手臂,勾住男人的脖颈,胡乱地回吻他的侧脸,口齿不清地小声嘀咕道,“大人既然已经惩罚妾身了,就不准再同妾身置气了……”
好似于她而言,惩罚只是小事,只有他的心绪好坏才是头等大事。
林远舟半阖眉眼,过了半晌,复又吻上她的唇,轻轻啄吻,“可心真是愈发放肆了。”
男人话语斥责,好似不喜她的娇纵,但语气格外平和,不仅没有半分斥责之意,反而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纵容。
林远舟离开时,只看了眼桌案的名单,便向门外走去。
小厮正在院中洒扫,见到他连忙俯身行礼,唤了一声大人,本以为男人同往日那般不会理会
他,却见大人停下脚步,无声看着他。
小厮以为自己无意间犯了什么错,下意识想要跪地求饶,可对方只说了一句“今后在院中尽心伺候”,复又离开。
小厮站在原地,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后怕地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徐可心白日醒来时,只觉喉咙肿痛,一连数日都难以讲话,方一张口就觉双唇疼痛不堪,难以说出一个字。
她本想拿着名单前去玉灵书院见林怀瑾,但眼下只能留在院中,无法外出见人。
足足过了七日,她的喉咙才彻底痊愈,徐可心看着手中的名单,正想着何时前去书院时,门外忽得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姨娘!姨娘!”
徐可心抬眸看去,却见小厮哭着跑了进来,过门槛时,一个不留神直接扑通一声绊倒在地,随后连滚带爬地膝行上前,仰着头哭喊道,“姨娘不好了!”
见他神色慌乱,徐可心不自觉心弦一紧,忙不迭追问,“什么不好了?”
小厮擦着眼泪,顶着满是泪痕的脸哭着道,“白日小人前去李府探望姐姐,却被李府的丫鬟告知,昨日姨娘因偷窃大夫人的首饰被李三公子发卖到青楼。”
“求姨娘救救姐姐!那青楼哪里是人呆的地方?眼下姐姐怕是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小厮哭得双脸涨红,紧紧攥着她的衣服,祈求地看着她,徐可心面色一怔,很快意识到他口中的人是三姨娘。
眼下李三公子将三姨娘卖到青楼,若她贸然前去出面救下三姨娘,难免不会将自己暴露在李家人面前。
之前她只是暗中调查,如今若救了三姨娘,便和三姨娘扯上了关系。
她沉默半晌,看着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的小厮,紧抿着唇。
若三姨娘因她涉险才被污蔑盗窃,她也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何况那日她方给了三姨娘一锭金子,没道理只过了数日,这人就惦念上李夫人的首饰。
李夫人为人坦率,没道理能想出这种污蔑人的法子,想必是李三公子的主意。
思及此,徐可心深呼一口气,轻轻拍了一下小厮的肩膀,让他起身。
“你去唤两个府中的护卫过来,随我前去赎你姐姐。”
小厮闻言,忙不迭起身,转身向门外跑去。
徐可心攥着袖子,眉头紧蹙,只觉李三公子做事太绝,根本不给旁人留生路。
第88章
过了未时,城中最大的窑子刚开张,路过的恩客便走了进去,三三两两地在大厅寻了一个位置,几个窑姐得了命令,从房中走出来,前去伺候,憨笑着端起茶杯,为来人倒了一杯酒。
雅间在楼上,他们坐在楼下只物色半晌,入夜后寻得称心的,就花上几两银子将人带入雅间,磋磨一顿。
有家室的人,睡完了就忙不迭提裤子,不留下过夜,若心上愧疚,便在夜市上买下一个簪子木梳,拿回去做说辞,而早就习以为常的人,直接宿在温柔乡里,不管家中之人是否惦念。
下了马车时,小厮跟在她身后,迟疑道,“姨娘,女子可入青楼吗?”
徐可心脚步一顿,看出他眉眼间的顾虑,轻声道,“无事,姨娘入府前是官妓,从教坊司走出来,早就难以再入贞洁牌坊。”
小厮面色紧绷,忙不迭道,“小人说的并非此事,而是他们见姨娘是女子,恐不会招待姨娘,甚至会阻拦姨娘……”
“若是如此,更无需顾虑,女子难进,钱财易行。”徐可心看着向西边垂下的日头,头也不回地道。
还未入夜,几个窑姐身着薄衣,斜斜倚着门,站在门前招揽客人,见到路过的熟客笑着打趣几句。
“官家晚些勿要忘了前来奴家房中喝酒,那夜官家所做之诗极好,令人看之难忘。”
一个窑姐正笑着扯着一个公子的袖子,余光瞧见一身着素净的女人向门内走去,还带着三个下人,来者不善。
她下意识松开扯住公子的手,挪了半步,挡在女人面前,轻摇团扇柔声笑道,“夫人,我们这里只招待男人,若你前来寻人,不妨和奴家说说想要寻谁?奴家帮你打听一二,不过你也知道,入夜楼中来往人员无数,想必难以找到姨娘所寻之人……”
知道对方把她当成前来捉奸的恩客夫人,徐可心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握住她的手腕,迎着窑姐不解的目光,拿出五两银子放在她手中,轻轻合拢她的手指,温声道,“劳烦姑娘带路了。”
窑姐是个人精,只轻轻用手指摩挲几下,眉眼就弯了起来,她笑着收回手,自然地将银子收入袖中,抬手扶着徐可心肩膀,柔声道,“奴家在门外站得累了,正想同人说说话,夫人随奴家入内罢,奴家为夫人倒茶。”
徐可心被她拉着衣袖向里面带去,她挪着步子,顺着窑姐的力气向里面走。
她过去是千金小姐,又在教坊司呆了三年,看到大厅繁华淫靡的景象,面上既无嫌恶也无鄙夷之色,有的只是平静了然。
看惯了肮脏事,最后只发觉,天上地下都无清白人。
窑姐陪在她身侧,以为她初来风月之地,引她向楼上雅间走去,明显没有带她寻人的意思,而是想要继续绊住她的脚。
徐可心抬眸看了眼二楼,方要扯回自己手向后院走去,却听女人的哭闹声从楼上传来,声音响起的瞬间,身旁的小厮连忙抬眸看她,徐可心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窑姐瞧见那边的动静,轻轻笑了一声,无奈道,“那人应是做错了事被妈妈责罚了,夫人我们继续向楼上走,不碍事的,过不了多久她就喊不出来了。”
她话语温柔,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习以为常的残忍。
徐可心垂着眉眼跟在她身后,待路过那间哭闹的雅间时,她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护卫,眼也不抬道,“踹门。”
护卫得了命令,直接上前,砰的一声,房门就被破开,窑姐仍站在前面带路,听到声音慌乱回头,忙不迭上前阻拦,“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徐可心未再理会她,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暗香萦动,一个女人站在床前,正命令三个男人撕扯床上女人的衣服。
听到破门声,女人抬眼看了过来,眉眼紧皱,方要斥责几句,目光落在护卫身上的衣服上,眼尖地认出他们是林府的下人,女人霎时换了一副笑脸。
她令三人停下,随后堆着笑走上前,“不知姑娘因何前来?可是前来寻林二公子的?哎呀,二公子已经大半年没来我们这里了。”
徐可心未理会她,直接向床前走去,却见三姨娘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露在外面的皮肤满是青痕,头发凌乱不堪,整个人奄奄一息。
一见到她,小厮就哭出了声音,扑在床上喊着姐姐。
徐可心站在床边,俯身扯过被子,将人严严实实裹紧,复又看向一旁的护卫,命他将人抱走。
老鸨本来一直站在原地,见状忙不迭上前,“哎!姑娘!你怎么抢人呢?这是我们楼里的窑姐。”
知道李家人将三姨娘卖到了这里,徐可心抬眼看她,“你只开口,我今日要带她走。”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哎呀,姑娘,这
是李家送来的人,你就算给我千金万金,我也不能让她走啊!”
老鸨话语不停,方要继续说什么,手中就被塞了一袋银钱。
里面的银子分量十足,将钱袋子撑得格外满,老鸨话语一噎,面色为难,“姑娘你这不是存心让我为难吗?”
她语气无奈,却自然地钱袋子收入袖中,“若你今日带走这女人,李三公子责怪下来,我又该如何?”
徐可心眸色不变,只淡声道,“无论你收钱与否,我今日都会带她离开。”
老鸨看了眼她身后的两个护卫,听出她话里的坚决,面上的笑意收敛几分,“姑娘,不是我说,你只寻了几个人就敢上门要人,拿我这里当夜市大街?”
话音刚落,屋内的另外三个男人走上前,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双眸瞪得浑圆死死盯着徐可心,好似下一刻就能抬拳打在她的脸上,他们三人无一例外膘肥体壮,单站在那里一齐盯着人看时,的确极为骇人。
这般恃勇行凶之人,徐可心过去也并非未见过,她冷冷看着他们几人,并未因他们的目光就心生胆怯。
几个莽夫罢了,眼下他们几人如此强硬,无非知道有李三公子撑腰,可她如今也并非无势之人。
见她眸色冷漠,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老鸨微微蹙眉,心上也恼火几分,看她衣着素净应是林府的丫鬟,老鸨笑道,“姑娘,若你再不放下此人,就休怪我们不留情面了,若待会儿纠缠起来,不小心伤了姑娘,那就不好了。”
“你也知道,我们这烟花之地,来往酒徒甚众,若谁出门捡到了姑娘,把姑娘当成路边的赔钱货,最后受苦的可是姑娘。”
老鸨直直盯着她,话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威胁。
徐可心抬眼看她,方要说什么,却见不知何时,身着红衣的男人站在门外,面色阴沉。
见男人眸色阴鸷,徐可心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老鸨,“若是如此,我倒真应畏惧三分。”
老鸨闻言以为她害怕了,当即冷笑道,“还以为是个多大的人物,原来只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
她方要冷嘲几句,可话未说完,就被人攥住衣领,砰的一声,未等众人反应,老鸨的脑袋就被重重砸在墙上。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三个男人下意识上前,想要救下老鸨,可对上男人狠戾的目光,霎时停下脚步,未敢再上前,一齐唤了声“林二公子”。
老鸨被砸得头脑昏花,眼睛冒星,还未等彻底回过神,复又被一头砸在墙上。
惨叫声断断续续地在雅间内响起,声音越来越小。
徐可心站在一旁,直到老鸨快晕死过去,才走上前扯住林昭明的衣服,示意他退后。
林昭明得了命令,直接松了手,老鸨霎时瘫软在地,满脸是血地倚靠着墙,疼得呻吟不停。
徐可心俯视她,温声道,“人我带走了,若李家那边问罪,只让李三公子前去林家寻我。”
话落,她就要离开,没有过多纠缠的意思。
林昭明见她要走,直接扯住她的手臂,“这人方才那般出言欺辱你,你只轻飘飘一句话就饶过这人?”
“你还真是软包子不成?只对我又打又骂窝里横,在外受了欺负就装鹌鹑?我现在就站在这里给你依仗,你怕他们做什么?”
林昭明追在她身后话语不停,徐可心闻言倏地停下脚步。
她看了眼趴在护卫肩头面色青肿的三姨娘,想起方才进门时见到的情景,她转过身,直接向那三个男人走去,平声道,“跪下。”
三个男人赤着身子面面相觑,半晌没有动作,直到对上她身后林二公子的阴冷的目光,三个男人才忙不迭屈膝。
三人跪成一排,分明方才看她的目光还极为凶狠,眼下见到了林昭明,几人无一例外低垂脑袋,连蚂蚁都不敢踩似的,面色怯懦,好似方才斗狠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徐可心缓步走至他们面前,直接抬手打在他们脸上,她未收力,手落下后,几人的脸颊霎时浮肿泛红。
饶是如此,三人也未敢哼声,只默默受着。
“方才可得手?”她问。
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三人忙不迭摇头,其中一人跪在地上,膝行半步,慌乱道,“夫人,我们都是奉命做事,并未存心想欺辱她。”
忽得想到什么,他转过头,见老鸨半死不活没有清醒的征兆,男人忙不迭抬手道,“夫人都是她命令我们做事的,若我们不从,我们就没钱可拿!”
徐可心冷眼看着他,知晓三姨娘无事,她抬步向墙角的老鸨走去,捡起桌案上的茶壶,将里面的酒水尽数倒在她头顶。
她的额头早就被砸得红肿不堪,破开了口子,眼下辛辣的酒水落在上面,本来几乎昏厥的老鸨霎时惨叫起来,声音尖锐,同方才三姨娘的哭喊声别无一二。
老鸨疼得清醒过来,仰头对上她冷漠的目光,哭着求饶道,“姑娘,她是李家送来的人,李家公子命我寻人折磨她,我也是拿钱办事啊!若姑娘想带走就带走罢,快些走罢……”
老鸨狼狈地跪趴在地上,紧紧攥着她的衣摆,不似方才那般态度强硬,只被稍稍磋磨一顿,就很快软了骨头。
徐可心垂着眉眼,看着扯着自己衣裙的手,忽得想起自己在教坊司胆战心惊的日子。
她自小饱受责罚,知晓责罚会令人身心不堪,极为折辱人,因此从不苛责旁人,可偏偏只有责罚惩处,才会令人疼,令人畏惧。
刀落在她身上,不知不觉,她也早就学会如何拿刀。
她将手中的酒壶随意地扔到地上,复又看了老鸨一眼,未再多言,带人离开窑子。
见她要走,林昭明方要追上来,临走前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人,命随行的侍卫将几人处理了,这才追在她身后喊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从窑子离开,徐可心还未想好将三姨娘安置在何处,林昭明先看出她的顾虑,主动揽下活计,说会派人安置她。
徐可心闻言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说什么。
天色昏黄,眼见日头快要落下去,徐可心才上了马车,林昭明见状也上了马车,坐在她对面,直勾勾盯着她看。
马车车厢狭窄,两人坐在那里不讲话,也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明才忽得直白问,“你今日不在府中,为何要来逛窑子?”
想起他刚刚帮了自己,徐可心眼也不抬道,“旁人告诉我三姨娘被卖到这里,我便前来赎人。”
“你又为何在这里?”她问。
林昭明本来面色还算平静,闻言眉眼倏地一沉,“你管我为何在这里?你都另寻新欢,让旁人顶替我,也没有身份管我。”
“……”
听着耳边负气的话,徐可心话语一噎,霎时明白,这人已经知道她答应林怀瑾的事情了。
不过她也未想到,她刚答应林怀瑾,转眼这人就将她告到林昭明这里,也不知是有意的,还是存心的……
第89章
马车内实在狭窄,某人同她负气后,又偏偏跻身到她身侧,贴着她的肩膀坐在她旁边。
林昭明本就长得高,眼下挨着她坐下,像堵墙一样紧靠着她。
过去这人时常嫌她的身子太过丰腴,可眼下两人坐在一起,远远看去,对方宽阔的肩膀反倒衬得一旁的她格外瘦弱。
她的确未提前告知林昭明,就将人舍弃了,选择了他的兄长,眼下林昭明问起此事,徐可心自知理亏,只沉默地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开口。
不知是马车颠簸,还是什么缘故,对方的肩膀时不时撞到她,垂在身侧的手也时常贴上她的手背,动作不算老实,好似登徒子一般。
徐可心专心喝茶,未理会男人的小动作,
直到对方的手缓慢地爬上她的后腰,隐隐要揽住她的身子时,徐可心才放下茶杯,手背抵唇轻咳一声。
几乎瞬间,搭在她腰后的手臂直接僵住,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片刻后,好似感到心虚,手臂向后退了退,可还未等彻底离开,又不知想到什么,直接用力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箍在怀里。
“你辜负了我,作为补偿,你必须让我抱会儿。”
男人低垂脑袋,枕着她的肩膀,好似怕她拒绝也不和她对视,只埋首在她颈侧,不断收紧手臂。
他虽是文官,但常年习武,未曾荒废一身武艺,两条手臂结实有力,和铁钳一般紧紧箍住她的腰,话语蛮横,动作倒是格外依赖亲近,整个人靠在她身上,赖在她身上一般。
徐可心只觉腰被勒得生疼,方喝下的茶水险些吐出来。
这人要是老老实实抱着她也就罢了,偏偏抱完后,又不满足于单单抱着,又开始像条狗一样用脸轻蹭她的侧颈,高挺的鼻梁顶着她的肩膀,硌得她肩膀疼。
她看了眼肩侧男人的侧颜,轻声道,“松手。”
“不松,你不讲道理,指使我干活又舍弃我,我要讨回公道。”男人埋首在她颈侧,头也不抬沉声道。
徐可心轻叹了口气,“你兄长见了你?”
“甭管谁见了我,反正你就是舍弃了我。”
林昭明没理的时候,和她争辩时都理直气壮,认为自己没错,更别提他眼下占了理,更是态度蛮横,无赖地抱着她,恨不得贴在她身上一样。
人长得身形高大,在外又行事无忌,偏偏私底下极为幼稚任性,好似未长大一般,时常将论数她的过错。
分明已经入朝做官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将情绪写在脸上。
徐可心试着挣脱几下,可她稍微露出挣扎的意思,这人就收紧手臂。
几次无果后,徐可心索性就放弃了,任由林昭明抱着,偏头看着他,“你方才为何在那里?”
好似抱得心满意足了,这次他未出言顶撞,而是低声道,“还能为什么?不都是为了你。”
“你令我调查李家,我便派人去查,从旁人口中知晓李三常来此处同人私会,寻人招待官员,便想着探查一二,谁知看见某个负心女也在那里。”
“……”
负心女闻言,垂眸扯了扯衣袖。
“那你可调查出什么?”
可能是这人眼下心情好的缘故,整个人主动起身,态度也正经几分,指腹沾着茶水在桌案上随手写下一个“梁”字。
“过去李家只是末流之族,投靠势力最为强盛的梁王爷,你父亲是当朝首辅,梁王爷时常拉拢他,可你也知晓,你父亲狡兔三窟,并未在明处亲近哪位皇子。”
“梁王爷心思慎重,直到你父亲入狱前几日,还邀他上门。”
徐可心垂眸,看着桌案的字,眸色不解,“若他一直拉拢父亲,又为何提到此人?”
林昭明闻言复又写了一个“李”字,“他的确拉拢你父亲,同你父亲亲近,可前提是你父亲还处于中立之地。”
“这人心思慎重不假,却也睚眦必报,你父亲不领情,他又如何能任由你父亲站队旁人。”
话音刚落,徐可心没了声音。
过了良久,她才轻声道,“你的意思,送信之人是梁王爷?”
“只是揣测罢了,如今梁王爷已死,其残党均在地方任官,只有李家尚且留在京中。”
“大厦将倾之际,他们李家转投明主,将李家小姐送给我父亲做妾,便是如今府上的二姨娘。”
说到此处,林昭明垂眸看她,“你是赵大人送来的,二姨娘也是旁人送来的投名状,如此你还不知晓,无论送到府中的女人是否家世显贵,亦或长相貌美,都不过是官员结交的玩意罢了。”
“你扪心自问,我父亲究竟是钟意你,将你纳入府中做妾,还是收下赵大人的投名状,才让你留在府中。”
林昭明的话语过于直白,好似一把刀子,复又割开她与他父亲之间的遮羞布。
若她仍同少时一般,幻想着同恋人赤诚坦白真心相爱,说不定还会难过几分。
可她早就在数年磋磨中,放下少女情怀,虽真得想要大人非她不可,但也未因大人的纵容而忘记她的身份,从而想要索求得不到的东西亦或位置。
她于大人而言,只是他的妾室,他的正妻另有其人,她也未想过取而代之。
“我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不必提醒我,不单你父亲对我有恩,赵大人对我也有恩情,若非他将我带离教坊司,我又如何能脱离苦海摆脱官妓的身份?”
“我早在被赵大人送到府上时,就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而我受其恩惠,也甘愿做赵大人的投名状。”
徐可心缓声陈述,用茶水将“梁”字涂抹成一摊水渍,“如今梁王爷已死,其残党又都在地方任官,依你的意思,眼下无法再调查下去?”
林昭明坐在一旁,在听完她方才的话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良久,才意味不明道,“你如今尚且年轻,难道甘愿给一个能当你父亲的人做妾?永远顶着妾室的身份,受人轻视。”
徐可心听到受人轻视四字,眼也不抬道,“我不仅是大人的妾室,也被大人写入了族谱,是林家的小姐,论辈分,你不仅要唤我庶母,还应唤我一声姑母。”
眼下只单单写入族谱,等到青姝百岁宴那日,全京城的人都会知晓她如今的身份,顶着首辅大人之妹的名头,京中权贵依旧会同过去那般,畏她三分,无人再会计较她那不堪的三年。
身旁的人没了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兀地笑了一声,不似平日里那般冷嘲热讽,而是透着几分哑然。
“让我唤你姑母,徐可心,你还真说得出口。”
林昭明深呼一口气,捡起桌案上的茶杯,用里面残留的茶水在桌案上写下最后一个字。
“并非走投无路,也不必隐忍等待。你父亲城府极深,位至首辅又怎会轻易露出错处,想必是房梁中生了蛀虫,才会在风雨交加夜彻底坍塌。”
徐可心看着桌案上的“赵”字,紧抿着唇,良久才道,“赵大人赵朗?”
“他过去曾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是你父亲的门生。”林昭明直白道。
徐可心盯着桌案上的字,彻底没了声音。
死去的梁王爷在生前时常拉拢父亲。李三公子同人勾结,意图取代父亲。赵大人过去是父亲手底下的门生,如今在李三被革职后,又时常前去探望,而李家和赵大人又都向大人送去了投名状……
大人扶持少帝即位,与其余皇子党羽站在对立面,在新帝登基后,大人铲除残余叛党时素来斩草除根,从未手下留情,却接连收下李家和赵大人的投名状。
徐可心紧抿着唇,忽觉心口格外沉重,好似有大石头压在上面一样,让她难以喘息。
她不明白,为何兜兜转转,一切的箭头全都指向大人,而大人究竟是涉身其中,还是观棋之人,又为何收拾残局,而未除掉他们。
他这般无情之人,又因何心慈手软,不仅留下其余残党,还允他们在朝中任职……
无数不解覆在心头,让她只觉整个人好似落进死水之中,几近窒息。
第90章
得到确凿的结果之前,现实的猜测和真实的感情不断撕扯心的两端。
现实摆在她面前,说她的爱人可能是她的杀父仇人,可真实的感情又让她不愿怀疑对方,甚至在察觉心上的怀疑时,心就疼得几乎快掰成两半。
离开时还未入黄昏,回来时天色却已经黯淡无光,天黑蒙蒙的,根本难以透过阴云分辨今夜是否有星空。
月隐于云,今夜的月残缺一角,也只差那一角,就能凑成一个完整的圆月。
去年见此月时,她只想依附大人。
今年再见此月,却发现早就已经离不开大人了。
徐可心低垂着头,拖着身子向听雨阁走去,整个人浸在浓稠的夜里,好似困于迷雾当
中,难以从中脱身。
已经过了酉时,院内透着昏黄的光。
守夜的丫鬟见她回来,忙不迭上前唤了一声姨娘,欲言又止良久,才小声提醒,“姨娘,大人来了。”
徐可心脚步一顿,抬眸看向落在烛光上的颀长身影,她站在门前驻足良久,深呼一口气后,才挪步上前。
门轴有段时日未浸油,转动时发出吱呀一声,提醒屋内的人,她回来了。
平日里她总守在院中等男人过来,今夜却调换过来,她晚归,而男人守在房中等她回来。
屋内安静无声,男人坐在桌案前,手执书卷,随意撑着头,姿态不算端正,好似已经沐浴了,他未穿朝服,而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一件单衣。
开门声响起,对方却未回头,甚至未问候一句,好似在等她主动开口,交代方才去了何处,又见了何人。
隐隐猜到对方已经知道她去了哪里,徐可心却没有半分担忧顾虑,她在看到男人的瞬间,满心都是那个没有缘由的揣测。
她不想怀疑男人,恋人之间也不应彼此怀疑,可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大人也身处此局之中……
只要一想到此事,她的内心就不自觉生出抗拒的情绪,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心上忽然很累,甚至很疲惫,好似有什么东西撕扯她的心,要将她撕碎。
她看着男人的背影,不受控地上前,想要紧紧抱住他,确认这人仍站在她身边,确认大人仍是她的。
徐可心埋首在男人颈侧,在抱住男人的瞬间,泪水没有征兆地流下。
她哭得实在没有缘由,又刚从府外回来,很难不让人猜想,她是不是在府受了欺负,才会浑身颤抖不停,哭得这般绝望,几乎濒死一般。
流下的泪水浸湿男人的衣衫,顺着脖颈滑下。
听着耳边的哽咽声,男人拿书的手一顿,问责的话停在口中,抬手抚上肩侧之人满是泪水的脸,“好端端地我们可心为何哭了?受了委屈?”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透着安抚的意味,不似平时那般不近人情。
“没有……妾身只是很难受,很想很想很想大人,想一直陪在大人身边,不想和大人分开,妾身已经彻底离不开大人了……”
因此只希望一切都是她的揣测,大人只是观棋之人,并未涉身其中,她太喜欢这人了,根本难以接受他和当年一事有牵扯,也难以接受男人看向她的眼里透着冷漠和权衡。
徐可心环住他的手臂不自觉用力,整个人紧紧抱住他,整个人不安惶恐,好似处在悬崖边缘,随时都会崩溃坠落。
男人闻言,沉默半晌,缓缓揽住她的腰,掌心按着她的脖颈,将她压在怀里抱紧,过了良久,才很轻地唤了一声“可心”。
情人趴在他怀中哭得很伤心,可他也难以分辨,这人方才的话,到底是涉世未深的依赖,还是只有他这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的倾诉。
可心尚且年少,过去在徐家时,时常受徐大人管教,养成了一副谨慎小心的性子,后来去了教坊司,更是身处泥潭,学会如何讨好人。
这人兴许不知晓什么才是真心的喜欢,把依赖当成眷恋,把照顾当成回应,如此便认为离不开他。
可旁人对她的情意太过热烈,而他如今年岁渐长,也难以再同少年一般,给她孤注一掷的喜欢,有的只是平淡如水的照顾陪伴。
过去把可心当情人养时,只想将这人留在身边,给她想要的一切,就算回应她的情意,可相处越久,情动愈深,将人放在心上后,又不想她像只鸟兽一样被圈养在他身边,想让她自己去认清自己,认清她的感情。
到底是否真得愿意,陪着一个迟暮之人度过余生。
他想将人重新再养一次,又顾虑她长出羽翼,真得会离开他。
知晓她方才去了何处,又见了谁,回来时又同谁乘了同一辆马车,可他却发觉,难以再向她问询什么。
他的情人尚且年轻,分不清感情和依赖,而他涉世已深,可以轻而易举地哄骗她,让她一直留在自己身侧,可他又难免顾虑,顾虑这人某日忽然认清自己的感情,不想再陪伴在他身侧,想从他身边逃离,恨他的心太冷,亦恨他太自私,未教导她何为两情相悦。
林远舟抱着怀里的人,轻抚她的后背,未许下什么天荒地老的承诺,只微微偏头,吻去她眼尾咸湿的泪水。
知晓她前去青楼时,林远舟本想着等人回来,惩戒一二,可在知晓她回来时同别的男人乘一辆马车时,一瞬间他的内心是恼火的,却又很快冷静。
他大可以将人困在身边,同往日那般,只随口说下一句告诫,这人就会战战兢兢地遵守,可他又舍不得,舍不得这人身受教条,也舍不得她压抑自己,受困笼中。
他不想成为这人的另一个笼子,也不想成为她想要逃离的泥潭。
思及此,林远舟环住怀中人的手臂不自觉用力,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低头吻上她的耳骨,唇贴着她耳侧不断轻吻。
他不想困住这只飞鸟,只想让她心甘情愿停在他的羽翼之下,若飞鸟想要迁徙,他也不会剪断飞鸟的羽翼,而是压抑自己的占有和掌控,于二年春等待飞鸟还家,只留下一片温和的沼泽地,供她栖息叼琢羽翼。
徐可心趴在男人怀里,哭得太过伤心,不知何时埋首在男人怀里沉沉睡去,她紧攥男人的衣服,眉头微微蹙起,不似往日那般安稳。
林远舟抱着怀中的人,在桌案前坐了一整夜,任由对方依赖地困守在他怀中,直到天破晓时,他才将人抱回床上,缓步离开。
徐可心醒来时,盯着虚空看了半晌,看着空荡的身侧,心上忽得格外孤单。
大人几乎从不留下过夜,天亮后人就离开,他总是有事情要处理,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而她却对大人的一切一概不知,哪怕每日陪在他身侧,也不知晓他的所思所想,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在两人之间,让她难以窥探这人的心。
见不到大人时,她忍不住胡思乱想,怀疑大人是否真得在意她,可每每见了面,被大人抱在怀里时,她又切身能感受到这人对她的喜欢。
徐可心紧抿着唇,她不应只因一个莫须有的揣测就怀疑大人,她要继续调查下去,不仅要寻到告密之人,为徐家报仇,也要佐证,她的揣测是错的。
老鸨在青楼里被林昭明打了一顿,还未等天亮,就带着脸上的伤跑去李家,将林家带人强行带走三姨娘的事情告知李三公子。
李三公子闻言,本想唾骂几句,可在得知林家二公子也在场后,他又消了气焰,只命人传信给二姨娘,让她打听那姑娘的身份。
让她查清,那姑娘到底是大夫人院中的丫鬟,还是林大人手下办事的。
若她是大夫人手底下的,李三倒是不必顾虑,可若是大人手底下的,他就不明白了。
毕竟林家下的命令,让他处理三姨娘,眼下林大人又将人带走,这到底是杀还是不杀?
思及此,李三公子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早知道三姨娘会被人带走,他就不应记恨三姨娘,将她送到青楼里让人折磨她,而是直接命人将她打死,也省了一桩麻烦事。
落梅苑。
二姨娘看着手中的信,良久后阖上信纸,看向一旁的丫鬟,轻声问,“听说昨日徐姨娘未时离府,天黑
才回来?”
丫鬟闻言,微微颔首,“离府时带了一个小厮和两个护卫,回来时只带了两个护卫,小厮不见了踪影。”
二姨娘抬眸,“她前些日子不是遣散了院内的小厮,只留下几个丫鬟?”
“徐姨娘的确命人遣散院内小厮,又在前几日特意命人要了这人,奴婢远远瞧了那小厮的容貌,好似是过去三姨娘院中近身服侍的下人。”
丫鬟一说,二姨娘当即确认信中女人的身份。
她只垂眸无声思索半晌,将信焚烧后,起身向听雨阁走去。
等到了听雨阁,却被告知徐姨娘离府了。
二姨娘站在听雨阁院外,看着院内乳母怀中的女婴,轻喃一声,“还真是不巧。”
“我只站在此处等她回来。”
丫鬟闻言,同她微微行礼,未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