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除夕家宴,全府上下的主子全在场,都知道二公子过去和徐姨娘有婚约,这人后来又大动干戈跑去徐府退婚,本以为已经厌恶到极点才会不顾及过去的情意,公然退婚让徐姨娘受人耻笑。


    可现在二公子站在堂前对徐姨娘质问不休,又让人看不明白了,到底恨的还是喜欢的……


    不光旁人看不明白,连徐可心也看不明白,林昭明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林昭明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眉眼阴沉到极点。


    他本就性情暴戾急躁,连带着平日里看人的目光也不自觉带着几分倨傲,令人心生忌惮,加之眸色漆黑如墨,直勾勾盯着人看时,好似阴曹地府的罗刹一般渗人。


    两人无声僵持时,清朗沉稳的声音在林昭明身后响起,“此人是府上贵客,昭明勿要胡乱猜测惹人耻笑。”


    徐可心抬眼看去,却见林怀瑾缓步上前,站在她身前,挡住林昭明看向她的视线。


    男人今日佩戴玉冠,身着青衣,外衣袖口宽大,露出绣着云纹的白色里袖,修长的手指攥着一块玉佩,金线缠绕着他冷白的手指,好似金龙盘踞,指甲圆润整洁,透着干净的淡粉色,周身气质脱俗,好似玉面菩萨般俊美无暇。


    可惜他平日里时常板着一张脸,言行古板守旧,让人心生畏惧不敢靠近。


    他是林家长公子,又是当年科考的状元郎,外表看起来不沾世俗,但实则早就浸在世俗的染缸中,落得一身迂腐气。


    男人站在她身前,颀长的背影恰好挡住林昭明看向她的视线,虽不知晓他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但徐可心的确得了喘息之机,松了一口气。


    她既畏惧林昭明,也害怕林怀瑾,但两人站在一起,还是林昭明更恐怖些。


    林长公子站在两人之间,虽未多言,但整个人挡在徐姨娘面前,明显透着几分护着她的意味。


    在场众人不自觉想起徐姨娘刚入府那会儿,长公子好似也同眼下这般对徐姨娘多有照顾,徐姨娘还因此受了夫人的责罚。


    眼下长公子复又站在徐姨娘身前,众人心上也稍稍起了心思。


    宴席众人惧怕大夫人的威势,只偷偷注意这边的动静,不敢议论什么。


    四面八方的视线一齐落在几人身上,他们理应谨言慎行,不应在除夕夜惹出事情,林昭明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他眼下还未弄清这少年和徐可心什么关系,长兄又上前挡在徐可心面前,隐隐有护着徐可心的意思,好似他是什么会伤害徐可心的洪水猛兽,令人提防。


    忽得想起那匣珠玉首饰和那把破琴,林昭明面色黑沉如墨,也顾不得什么手足之情,眼底喷火似的,咬牙质问,“兄长,我同她还有话要说,你又为何挡在她身前?”


    他当初若知晓这个口中的女子是徐可心,万万不可能会主动提议送珠玉,就应该放几只□□蟋蟀,吓得徐可心再也不敢收别的男人送的东西。


    林昭明怒不可遏,面色难看至极,看林怀瑾的目光也不似之前那般尊敬,反而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好似两人有夺妻之仇一般。


    “昭明方才问此人的身份,为兄也告之昭明,此人是府上的贵客,不知昭明还有什么不解,为兄可尽数告之于你,不必烦扰徐姨娘。”


    林怀瑾负手而立,平声讲述,未因他的冒犯而失仪,他面色沉稳,愈发衬得林昭明无理取闹。


    林昭明面色一黑,也意识到此事,越过林怀瑾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徐可心,冷声道,“我和她之间的交谈,和长兄有何关系,她自己有嘴,也可以告知于我,为何要劳烦长兄?长兄又以何种身份代她开口。”


    话音刚落,不单林怀瑾,林昭明自己忽得沉默,没了声音。


    要论起名分,


    徐姨娘是他们的庶母,他们二人均为小辈,谁也未比谁同她亲近。


    不约而同地,两人一齐转过身,看向徐可心,无声注视她。


    徐可心正躲在林怀瑾身后,暗暗祈祷大人能快些前来时,却见兄弟二人一齐盯着她看,目光直白,令人难以忽视。


    不管在她面前两人如何胡闹,但在外人看来,林家兄弟二人俱是万里无一的人中龙凤,身份显贵容貌不凡,好似除了隐藏在暗处烂到根里的恶劣性子,无人能挑出两人的错处。


    可偏偏徐可心早就知晓两人的劣根性,还对他们二人格外畏惧,现在被他们两人盯着看,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怔愣地看着两人,甚至忘记他们方才说了什么。


    见她退后,林怀瑾离她最近,看出她眼中的排斥,先上前一步,攥住她的右手臂,唤了一声姨娘,不给她回避的机会。


    林昭明看向紧攥她的那只手,眉头紧拧,也上前一步,扯住她的左手臂,五指用力,唤了一声庶母。


    两人站在她身侧,几乎快要将她夹在中间,馥郁的檀香和浅淡的梨香充斥在她身侧,完全将她笼罩其中。


    一人攥着她的一只手臂,徐可心紧抿着唇,被两人围在中间无处可躲,她只觉心跳得厉害,不得不看向面前两人。


    “你告诉长兄,我林昭明是你的什么人?”


    “不知姨娘视怀瑾为哪种身份,好友还是亲人?”


    问询的话一齐在耳边响起,徐可心面色紧绷,迎着两人的注视,先是看了眼林昭明,复又看了眼林怀瑾,直言道,“二位公子可否先松开妾身……”


    他们两人行事无忌,但她不能陪着他们胡闹,公然在众人面前同他们纠缠。


    好似看出她眸中的顾虑,林怀瑾先松开了手,说了句失礼了,向后退了一步,徐可心霎时舒了口气。


    她再次看向身侧的林昭明,对方明显比林怀瑾执拗,仍攥着她的手臂不放。


    见林怀瑾让步,他不仅未松手,反而将徐可心拽到她身侧,抬步站在两人之间,也挡住林怀瑾看向她的视线,低头问,“你说,我到底是你的谁?”


    他追问不停,林昭明自己也不知晓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但心上莫名的不安推使他想要知晓,徐可心眼下如何看待他,到底把他当做什么。


    过去他可以对任何人说,徐可心非他不可,但如今看来,好似并非如此。


    林昭明紧攥她的手臂,一开始面色还格外凌厉,可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这人的眸中竟露出几不可察的怯意,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几分委屈,微微皱眉,好似不明白,只是一个很寻常的质问,她为何迟迟不开口。


    眼下身处宴席,所有人都在留意他们几人,徐可心说不出什么叙旧安抚的话,也不想同他继续纠缠。


    她犹豫良久,眉眼低垂,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今夜是除夕,过去你会翻墙跑去见我,那时我们刚有婚约,我是昭明的未婚妻,得了昭明的喜欢。”


    “那时你也幼稚莽撞,但是真得喜欢我,现在你不会翻墙,也不会再做出你如今所认为的幼时蠢事,于你而言,我早就是无关紧要的人,公子再追问这些,又有何意义?”


    “若是为了一时口舌之快,那我也可如公子的意,告诉旁人我是被公子退婚的女人,是公子的庶母,是公子早就厌烦的人。”


    “不知公子可还满意?”徐可心一字一句缓声道,她自认为已经顺了林昭明的心意,但不知为何,在她说完后,林昭明面色一沉,良久无话。


    林昭明好似被定住一般,攥着她的手臂,既不松手,也没有下言。


    他的手指格外有力,攥得徐可心手臂生疼,她用力扯了扯,想要挣脱林昭明的手,但未想到反倒令他回神。


    林昭明盯着她,忽然道,“是依仗你腹中孩子的缘故?”


    徐可心未听懂他的意思,但下意识抚住腹部,微微蹙眉,谨慎地看着他,“妾身不懂公子的话。”


    林昭明眉眼上挑,瞥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未同方才那般无措,而是当着众人的面,“依仗你腹中的孩子得了势,才伶牙俐齿,若这孩子死了,你是不是又要变回从前那副胆小怯懦的姿态。”


    他的话过于直白,话落的瞬间,在场众人都没了声音。


    徐可心也如坠冰窟,怔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未敢相信他会说出这般丧心病狂的话。


    好似她腹中的孩子是什么死物一般,任由他处置。


    徐可心紧攥衣袖,身子不自觉颤抖,对上林昭明冷漠至极的目光,她蜷缩手指,只觉气到极点,抬手打了上去。


    啪的一声,手心正正好好打在男人的脸上,不似上次那般轻微划伤,这次一巴掌实实在在就是打在他的脸上。


    林昭明没有防备,或者说,他未想过徐可心会打他,微微偏头,冷白的侧脸霎时红肿。


    他垂着眉眼,未同上次那般质问不休,只缓缓抬手,抚上自己被打的侧脸,不紧不慢道,“你为了腹中的孽种打我,你只在意他,不在意我是吗?”


    他眼下被打了,却未露出多少急躁,而是平和异常,只轻声反问,可偏偏他这副平静面色更令徐可心恐惧。


    四周传来些许惊呼议论声,旁人无不震惊地看着两人,站在一旁的林怀瑾看着他脸上的红印微微蹙眉,但未多言。


    她知晓自己不应该失了分寸,当众打林昭明,但这人步步紧逼,也的确将她往绝路上赶。


    徐可心只觉一刻都不想再留下去,她慌乱转身,方要离开,谁成想直接撞进别人怀里。


    她脚步不稳,身子倾斜,眼见快要摔倒时,对方先伸手揽住她的腰,稳稳地扶着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徐可心抬头,却见大人不知何时前来,稳稳扶着她的身子。


    她方被林昭明吓到,下意识想要向他诉苦,但一想到自己打了林昭明,徐可心又不知如何开口。


    心上委屈,又做错了事,她踌躇地看着男人,对上他没有情绪的目光,直接低头靠在他怀里,难受地哭了起来。


    “你竟敢打昭明?”


    质问的话在身后响起,徐可心抬眼看去,却见大夫人冷冷盯着她,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质问。


    她素来怕夫人,心跳止不住加快。


    的确她先打了人,不知道大人会不会责怪她,徐可心松开攥着男人衣服的手,不敢再同他诉苦,下意识上前,想要同夫人告罪,可未等她迈步半步,就被人揽着腰抱回怀里。


    男人攥着她手腕向主位走去,不顾旁人的目光,令下人搬来桌椅安置在他身侧,又命丫鬟拿来药脂,亲手为她涂抹。


    微凉的软膏覆在掌心上,很快化成一滩水,凉丝丝的,很快缓解了手心的酸胀。


    未曾想过大人不仅未责问她,反而为她涂抹药脂,徐可心安静地坐在男人身侧,眼中的泪水也尽数退了下去。


    她平摊掌心,任由男人涂抹药脂。


    宴席众人早已落座,目光一齐落在两人身上,林昭明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在人前亲密无间的模样,紧攥拳头,一句话未说转身离开宴席。


    大夫人急切地唤了一声昭明,可林昭明快步离开,未回头一眼。


    大夫人方才亲眼瞧见徐可心打了她的儿子,她同大人一起前来,没道理大人未看见,眼下他不仅未惩处徐可心,却亲自为她涂抹掌心,明明受伤的人是她的儿子,眼下却好似徐可心受了委屈一般。


    大夫人紧攥帕子,快步上前,冷着语气,“大人,徐姨娘动手打人,理应受到惩处。”


    质问的话在一旁响起,徐可心心跳一滞,不自觉想起那日夫人命人用木棍夹自己的手指,幻痛在心头蔓延,手也不受控地开始微微抖动。


    男人握着她的手腕,放下药脂,覆上她的手背,合拢手指将她的整只手握在掌心之中,几乎瞬间,她心上的恐惧褪去些许,抬眸看向男人,却听他语气淡漠,不紧不慢道,“昭明对庶母轻言无礼,理应重罚。”


    林远舟握着她的手,看向站在堂前的大夫人,“不知可心想要如何惩处?”


    在场人众人面色一怔,谁都未料到大人不仅未责怪徐姨娘,反倒问她如何治二公子的罪。


    大夫人闻言,显然也未料到他会问出这番话,面色泛白,下意识道,“大人,昭明何错之有?徐姨娘自怀有身孕后愈发娇纵,和昭明方才所言一般无二,大人


    为何要偏颇她,而去惩处昭明?”


    她站在不远处控诉不停,可男人未理会她的话,只攥着徐可心的手,在等她开口。


    徐可心回握男人的手,不曾想过大人会为她做主,甚至在众人面前令她作择,药脂紧贴着两人的手心,严丝合缝地覆在两人掌心之间。


    她早就厌烦了林昭明的冒犯无礼,微微抬眸,方要开口,目光掠过一旁,却见大夫人直直盯着她,眼底浓黑阴沉,同那日在堂内看三姨娘的目光别无一二,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


    第52章


    大夫人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徐可心下意识看向身旁的男人,却见大人垂着眉眼,也在看向大夫人。


    她只看出大夫人眼里的怪罪,未察觉出旁的,林远舟握着她的手,指骨嵌进她的指缝中,未再等她作择,语气没有起伏道,


    “二公子出言不逊,明日起罚跪祠堂七日,不得前去探望。”


    “徐姨娘如今怀有身孕,免去请安,听雨阁院中之事由管家照料。”


    “道观年久失修,明年夏拆之复建。”


    不用请安,今夜之后,她明日也不必前去面对夫人,受几人的冷嘲,免去了后顾之忧。道观被废,她之后也不必再前去祈福。


    徐可心看向男人的侧颜,原来大人一直知晓她在府中的处境,掌心残留的药脂缓慢化开,连同这人的话一起,融进肤下。


    待他不紧不慢说完,大夫人的目光也从徐可心身上移到林远舟身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素来沉寂的眸子此时透着不解和清晰的怨念。


    可无论旁人如何看他,倾慕的、不满的亦或怨恨的,他的眼底总是淡漠至极,不会为旁人泛起半分涟漪,哪怕对待自己亲人手足,也不会留下一丝真情。


    好似于他而言,所有人都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落至棋盘之上必有其用,而与私情无关。


    大夫人站在堂前,直直看着林远舟,饶是对他的话不满,也未敢多言,只在他的身侧落座。


    旁人不知晓,她却明白。


    大人之所以对后宅之事漠然置之,无非是根本不在意后宅众人,只要面上太平无事,他根本不会分神理会。


    她恨此人的无情,但也真真切切畏惧他。


    大夫人沉默坐在一旁,未再开口。


    风浪还未等掀起,就因这人的到来,而彻底平息,而变得死寂。


    在场众人全都收敛心思,未敢议论什么,饶是三姨娘也垂着眉眼,默默拿着筷著,未敢趁机挑起事端。


    只有那位少年面色如常,目光全然落在小妹身上,扯着她的裙摆站在她身侧,小妹推他的肩膀,让他去旁处,少年好似未听见一般,固执地不松手。


    厅堂之内,气氛凝滞如胶,众人都垂着眼,互不交谈,厅堂内一片死寂,唯有杯盏轻碰的余音,分明是除夕家宴,但沉寂地好似林中墓地。


    宴席之外,清月悬在半空,直到烟火冲天,府内才有了些许生气。


    徐可心看着坐在身侧的男人,知晓众人畏惧大人,宴席才会安静无声,她刚入府时也怕这人,可相处越久,越依赖他,舍不得从他身旁离开,恨不得天天见到他。


    这人是她的夫君,哪怕没有几分真心,但也愿意纵着她。徐可心垂着眉眼,抚上自己的腹部,只希望这个属于他们的孩子可以平安生下。


    在她身旁,一直未分神看她的男人抬眼看了过来,淡淡瞥了她一眼,过了半晌收回目光。


    宴席结束,大人携少年离开,少年本来不想走,抱着小妹不松手,但对上男人的目光,只能老老实实松手,同他离开。


    回听雨阁的路上,小妹跟在她身后,小声抱怨那少年格外无礼,好奇他是哪位皇子。


    她们入教坊司时,坐在龙椅上的人还是先帝,只三年过去,先帝就驾崩了,新帝即位。她成日深居内宅,也不知晓到底哪位皇子得了皇位。


    那少年年纪尚小,又是皇后所出,应是九皇子。


    徐可心轻声开口,命她不得随意议论皇子,回了听雨阁后,又命人取来纸钱,在雪中祭奠。


    黄纸燃得很慢,被风雪裹挟,徐可心盯着盆中火,眼前忽得浮现起母亲自尽的情景。


    知晓父亲死后,她也寻了白绫踢了凳子,整个人挂在房梁上面,阖上眼皮没了气息,分明白日还环着她的肩膀,说父亲一定会相安无事,让她照顾好小妹,晚上母亲就去了。


    早在母亲让她照顾小妹时,她就应该发现,母亲存了死志。


    父亲死后,她还有些许渺茫,母亲死后,才忽然感觉同这天地分离,仿佛自己从未来过一般。


    她拿着纸钱,轻轻放在铜盆里,轻轻叹了口气。


    父亲树敌过多,徐家倒下后,一众门客也作鸟兽散,昔日友人同他割席,她也不知道应从何处查起,问出当年到底何人想要致父亲于死地。


    临近子时,徐可心蜷缩在被中睡得不安稳,几次梦到过去的事情,反复清醒反复入睡。


    按照惯例,大人今日应宿在夫人那里,徐可心也未等候他。


    入了深夜,她又一次梦到母亲,胡乱伸手想要扯住母亲的手,这一次没有落空,被紧紧回握,可梦里的母亲已经消散了,她攥的手是谁的?


    她缓缓抬起眼皮,才发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紧紧环抱,有力的手臂横在她身前,将她困在怀里。


    熟悉的冷香环在身侧,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大人,本以为得不到回应,但不轻不重的一声嗯在身后响起,声音低而哑,好似还未彻底入睡。


    今夜是除夕,明早天亮了就是新春,新旧交替,过往发生的事情也好似停留在此刻,让人逐渐淡忘。


    她扶着腹部小心转过身,枕着男人的手臂,蜷缩在他怀里,小声道,“大人,妾身梦到母亲了。”


    她没有旁人能够依靠诉苦,好似只能把心事告诉大人。


    待她说完后,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向上,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在怀里。


    男人的下巴抵着她的头,不紧不慢地说着安抚的话,还说为她母亲另建新墓,供她随时前去祭拜。


    大人的声音很好听,缓着语气讲话时,也是独一份的温柔,就是平常人冷了些,鲜少留神别人的话。


    徐可心垂着眉眼,轻轻打了个哈气,半阖眸子看着男人的侧颈,盯了半晌后,不受控地咬了上去,几乎瞬间,修长的手指就钳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头。


    月色中,男人垂眸注视她,四目对视,徐可心闭上眼睛,含糊地唤了声痛。


    可良久未得到他的回应,她抬眸看去,却听男人忽然问,“可心怀孕数月,眼下身子可有不适?”


    之前几日的确不舒服,被人精心照料一段时日,加之时常被他哄着,如今身子安稳,不似过去那般难受。


    她眨着眼睛,“有大人陪在妾身身侧,妾身并未感到不适。”


    男人的手仍攥着她的下颌,好似对她的答案不满意,无声看了她半晌后,林远舟复又问了一遍,仍是刚刚那句问话。


    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徐可心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迟疑地嗯了一声,“既然大人问起,妾身好似的确有些不适。”


    徐可心不知晓大人为何问这句话,只能顺着他的话回答,想要知晓他问这句话的缘由,可还未等她追问,就被从暖被中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里裤褪下,男人攥着她的腿弯,不紧不慢分开,垂着眉眼,目光落在上面良久未移开。


    徐可心呼吸一滞,以为他起了兴致,虽的确没有多少情欲,但还是任由他看着,只是心跳得格外快,几乎快要蹦出来似的。


    不过今夜这人格外怪,只垂着眉眼无


    声注视,未做旁的,好似观赏一般。


    她攥着被子,借着月色看向身前的男人,方要问他怎么了,男人忽然俯下身,凑了上去,她眸色一怔,下意识抬腿踩在男人的肩膀上,阻止他的亲近。


    却见林远舟抬眸,不咸不淡看了她一眼,抬手按着她的腿弯,再次吻了上来。


    温热的呼吸落在腿间,徐可心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想要阻止他的靠近,但又因身子不便,而只能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他低下头。


    那日她偷吻后,心上格外紧张,一直担心这人怪罪她,未留心旁的,眼下她心上格外平静,亲眼看着这人为她俯身,难言的羞耻彻底浮上心头。


    她过去总认为大人高不可攀,是悬在雪夜的冷月,难以亲近,如今他却愿意低头,服侍她的情欲,令她欢愉。


    心跳得愈发厉害,她下意识咬着手臂,试图平复心绪,可双腿仍由于紧张而颤抖不停,浑身暖融融的,好似掉进了水里。


    她忽得记得有首曲子名唤听雨。


    琴师在春夜等友人上门,雨下得很大,落在地上生出几滩泥水。


    若来者是旁人,兴许见雨势太大就失约了,可不知为何,琴师认为他会来,复又继续等了下来,哪怕过了时辰,也继续等下去。


    下人说天色已深,人不会来了,琴师仍未命人收琴。


    还好没过多久,屋外传来叩门声。


    友人执伞走进,说来时未执伞,衣服被雨淋透,不想狼狈前来见她,复又回去换了衣裳,才又匆匆前来。


    好似想要见一个人时,无论如何都会去见,若一直不来,无非早就忘在心上。


    今夜是除夕,时至今日,林昭明耗尽她的最后一丝余情,她不会再等林昭明了,也不相信自己会等到他。


    徐可心垂着眉眼,正想着过去之事,忽得深处传来热意,整个人也霎时瘫软成一滩水。


    任由雨水淋湿,也落进春夜里。


    她本来怀揣心事难以入睡,被翻来复出折腾一遍后,没过多久就累得阖上眼睛,也不顾男人是否尽兴,蜷缩在他怀里枕着他的肩膀沉沉入睡。


    她不必请安,也没有往日的顾虑,毫无负担地睡至正午。


    大人早就离开,前去宫中参加朝会,方一回府,就命人唤她过去。


    书房内,暖香氤氲,弥漫着四周,令人心生倦意,她来时本穿着一件狐白裘衣,但书房内太过温热,没过多久后背沁出薄汗,她又脱下裘衣,只穿了单衣站在男人身侧。


    裘衣宽大,恰好被遮住隆起的腹部。眼下裘衣被脱下,腹部的曲线也被单薄的衣裳勾勒的一览无余。


    大人唤她过来,也未说要做什么,只让陪在一旁,给了她一本话本,让她自己坐在软榻那里看书解乏。


    她看得累了,又觉腰背酸疼,没过多久又站起身寻至男人身侧,站在他身边看他处理公务。


    她本就身姿丰腴,自从怀有身孕后,又每日服用各色补汤,不知何时开始,人也变得愈发圆润,特别是脸颊,明显多了些许肉。


    她那夜站在铜镜前,看到愈发丰腴的身子,怎么也吃不下东西,连带着入夜见大人时,也不让他抱。


    可饶是她再抗拒,也被揽着腰被大人抱在怀里,徐可心紧张地看着他,唯恐他说出什么嫌弃的话语,可等了良久,男人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反倒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发生何事。


    她蜷缩在这人怀里,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他,谁成想这人听完后,并未说出自己的看法,反倒低笑一声。


    徐可心疑觉这人在嘲笑她,心上窘迫至极,正要埋怨他时,男人忽得低头,吻上她的眉心,低声轻语,“为夫并非无用之人,抱着情人安抚的力气还是有的。”


    徐可心不说话了,之后再看向铜镜时,也不再执着于同自己的身姿计较。


    的确如男人所言,无论什么姿势,这人都能将她抱起,只是苦了她,被这人翻来复出折腾,还无法抗拒。若非顾及她腹中的孩子,这人恐怕会更肆无忌惮。


    她每日同这人在一起,被他养着纵着,人也如大夫人所说那般,在大人面前变得格外娇纵,浑身透着被宠出媚态。


    林昭明推门走进时,却见徐可心乖巧地站在他父亲身侧,挺着隆起的腹部,扶着他的肩膀轻声同他讲话。


    而他的父亲揽着徐可心的腰,虽未回应什么,但面色闲适,并不似同别人讲话时那般冷漠。


    两人之间亲密无间,好似再也容不下旁人。


    徐可心本来兴致缺缺,有些困倦,但忽然看到男人手中的文书上记载着姑苏景色,忍不住俯身看过去,好似留意到她的目光,男人揽着她的腰将文书拿到她面前。


    苏州府知府说,春和景明,安居乐业,好似文赋一般,只谈景致,并未提及旁的。


    徐可心看不懂这文书到底要禀告大人什么,只知晓上面的景色格外美好,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她看得入神,忍不住读了起来,听到开门声,才堪堪回神,寻声看了过去。


    待看清来人后,徐可心眸色一怔,却见不知何时,林昭明站在门前,视线不偏不倚,直白地盯着她看。


    目光不似往日那般带着厌烦怨气,而是格外复杂,透着几分连她也看不懂的情绪……


    第53章


    林昭明站在门前盯着她看,目光过于直白,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徐可心垂下眉眼,侧过身子,扶着林远舟的肩膀背对着林昭明,不管他是何心思,单留给他一个背影。


    林昭明今日本不想来,但得了母亲的话,前来书房向父亲认错,没想到进门后,徐可心也在书房。


    她如今已有四月的身孕,格外显怀,肚子微微隆起顶着衣服,林昭明眼下未伸手抚摸,但仍然记得那日隔着衣服贴上去的感觉,柔韧松软,好似靠在棉花上。


    不单是肚子,脸上也微微长了些许肉,他刚在府中遇见徐可心时,这人的脸颊轻微凹陷,不似过去那般丰盈,好似刚从鬼门关出来被折磨了一遭。


    可如今再看,她的双颊却带着几分肉感,不用上手揉捏,光是看着,就知道软乎乎的。


    林昭明隐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微微摩挲,盯着徐可心的背影良久才移开目光,缓步上前,主动行礼谢罪,说自己会悔过。


    言辞算得上诚恳,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真心悔过还是装出来的样子。


    林远舟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他的话,而是轻声唤了一句可心,问她是否原谅这人。


    徐可心本躲着林昭明,闻言攥着男人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好似察觉到她的抗拒,林远舟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她先是看了眼林远舟,复又看向林昭明,却见林昭明仍在盯着她看。


    四目对视,她匆匆收回目光,扶着林远舟的肩膀,直言道,“妾身气量小,难以放下昨夜之事。”


    刚入府时,她一心讨好大人,凡事忍着让着,不敢向他诉苦,现在知道大人愿意为她做主,她也不想忍受林昭明的轻薄无礼。


    林远舟握着她的手,指腹按在她的手心上,把玩玉物件似的,不轻不重摩挲,“既然不愿原谅,那便依可心的心意。”


    徐可心闻言,稍稍松了口气,抬眼看向林昭明,本以为他会像往日那般暴跳如雷,追着她质问不休,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饶是谢罪无果,这人的面上也未露出半分阴沉之色,反倒紧拧着眉,眼底竟透着几分困扰。


    徐可心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见他未同稚童一样撒泼耍无赖,心弦也稍稍平复些许。


    正院。


    林昭明离开书房后,前去祠堂罚跪,大夫人命人送午膳给他,也被看守的下人拦了下来,丫鬟告诉看守,前来送饭是夫人的命令,看守闻言,只说没有大人的命令不得探望二少爷。


    大夫人知晓后,一口气不上不下,顿觉额头阵痛,用力揉着,但良久没有缓解。


    “夫人,三姨娘来了。”周菱走进屋内,小心


    禀告道。


    大夫人手指一顿,眼也不抬蹙眉道,“让她进来。”


    半晌,三姨娘缓步走进屋内,卖着笑,上前行礼问安。


    她一进来就好声好气地劝解道,“夫人,公子虽被大人处罚,但二人终究是亲生父子,不会真得生了嫌隙。”


    话音刚落,大夫人霎时抬眸看她,眼底未透出几分动容,反而带着审视。


    三姨娘身子一僵,回想自己刚刚那句话,未发觉哪句话有问题,这人为何用这种目光看着她……


    可还未等三姨娘深究,大夫人就移开了目光,“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话语不耐,压着几分烦躁。


    知道大夫人不想同她多言,三姨娘也未卖关子,看向周菱,“你去把门关上。”


    她下了命令,周菱却未动,只冷眼看着她。


    “去啊,站着做什么?”三姨娘催促一句。


    大夫人看了周菱一眼,周菱才转身关门。


    知道这丫鬟素来只听大人和夫人的话,心气高骨子格外傲,三姨娘也未多理会她,待房门彻底关上后,才直接道,“夫人,如今徐姨娘刚入府没多久,本来就得宠,眼下还怀有身孕,更是得势……”


    她话语不停,一直在说徐可心的不是,可绕了半天也未说清来意。


    大夫人眼下头疼得紧,心上本就烦躁,听她在耳边嘀咕不停,冷声道,“大可直言,绕来绕去惹人心烦。”


    三姨娘闻言,见她终于问起,也未在意她斥责的话,笑了笑道,“是妾身话多了。”


    “妾身方入府那会儿,还只是二姨娘身旁的一个丫鬟,得夫人提点,才有幸成了大人的妾室。眼下春熙斋那位死了,后宅少了人,不如再寻一个丫鬟过去如何?既能伺候大人,也能同妾身一般,与夫人说说知心话。”


    大夫人揉着额心,倒也未说什么,三姨娘此次前来,也未断定这人会采纳她的话,只是给大夫人提个醒,把徐可心拎到这人面前,让她留意着。


    两人谁都未开口,一直站在一旁的周菱突然道,“夫人,奴婢也觉三姨娘的话在理,如今徐姨娘实在得势,大人甚至为了她惩处两位少爷,令人实属咽不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大夫人和三姨娘一起抬眼看向她。


    大夫人眸色阴沉,带着明显的审视,周菱话语一顿,心弦也不自觉紧绷。


    未等大夫人说什么,三姨娘忽然笑道,“夫人,要说谁最合夫人心意,最听夫人的话,妾身觉得,此人非周姑娘莫属。”


    “而且周姑娘模样俊俏,心思通透办事稳妥,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若真成了大人的妾室,想必一定会伺候好大人,得大人喜欢。”


    三姨娘站起身,走至周菱面前,攥着帕子直接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让大夫人看她的脸,“夫人你瞧,这脸蛋,这眉眼……哪里比听雨阁那位逊色。”


    “听雨阁那位在教坊司琢磨了三年,人也变得格外俗气,没有半分千金小姐的样子,哪像周姑娘这般清冷卓绝……”


    三姨娘话语不停,从上到下把周菱夸了一遍,周菱不喜三姨娘,厌烦三姨娘的舌根子,可听三姨娘推举她做妾,周菱却未置一词。


    大夫人本揉着额心,目光落在她们二人身上,无声看着她们。


    周菱知晓,她是夫人手底下的妾室,若想上位,总应得夫人的允许,可连通房丫鬟和官妓都能成为大人的妾室,她又有何不可。


    周菱的心弦绷紧,强装不在意,不想让夫人看出她眼中的贪欲,可饶是她隐藏得再好,微微抖动的双腿还是出卖了她。


    大夫人沉默半晌,忽得笑了一声,微微支起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平声道,“话在理,眼下徐姨娘怀有身孕,无人侍奉大人,总应再寻一个可人陪在大人身侧。”


    “既然三姨娘极力推举,你这丫鬟等下梳妆打扮一番,晚些随我去见大人。”


    她刚说完,周菱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谢夫人的赏识。”


    她跪在地上,眼底透着难以掩饰的喜色,三姨娘站在一旁,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大夫人,心里不自觉轻啧一声。


    她过去以为周姑娘聪慧谨慎,是一条对大夫人格外忠心的好狗,不会背叛大夫人,眼下一看,原来周姑娘也早就怀了别的心思,想要翻身当主子。


    她如今怀有身孕,本以为会压徐可心一头,也得大人的关照,可莫说改姓,她连一两金子也未见到,大人完全不在意她腹中的孩子,甚至未到颂兰苑见她一面。


    备受冷落多日,她只能前来正院,想要借大夫人的力,让徐可心不至于那般得势,谁成想眼下阴差阳错,拽出了大夫人身边的一只蛀虫。


    不过只要有人能分走大人的喜欢,她徐可心也算不得什么。


    听雨阁。


    徐可心白日在书房呆了一整日,直到宫中派人传大人进宫,她才回了听雨阁。


    知道大人今夜也会来,她寻了针线,坐在桌案上细细穿梭,她不擅长女红,但实在期盼腹中的孩子,想要亲手为他缝制衣裳。


    那日管家送琴给她时,还带了几匹苏绣,她一直存放在木匣中,眼下一齐拿了出来,将其尽数裁剪成衣,不知晓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但幼儿的衣裳总是没有太大差别。


    从黄昏等到天黑,又一件衣裳见了尾,待拿剪子轻轻剪断最后一根线,徐可心才忍不住抬眸看向门外,不明白大人为何还未前来。


    不过大人时常深夜回府,兴许还未从公务中脱身。


    她细致地叠放好衣裳,放进木匣中,又择了一匹布,拿起剪刀正要裁剪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徐可心寻声看去,面露期待,待看到来人是房中的丫鬟后,面上的期待又归为平和,轻轻叹了口气。


    徐可心收回目光,随口问她,大人是否回了府中,等了半晌,却迟迟未等到回答。


    她不解看去,却见丫鬟面色踌躇,良久才道,“姨娘,大人眼下在周姑娘房中……”


    话音刚落,手中的剪子霎时落地,重重砸在地上,砰的一声,尖头险些刺到徐可心的腿。


    徐可心怔愣地看着她,良久未明白丫鬟的话,大人为何在周姑娘那里……


    第54章


    入夜后,正院东厢房外透着亮光,不似往日那般漆黑无光。


    屋内罗帐低垂,重叠的纱幔如水波般微微浮动,暗香自铜炉边落下,静静蔓延占据整个厢房。


    林远舟推门走进时,却见一女子背对着门坐在柔纱之后,身姿曼妙,长发垂至肩侧。


    他淡声道,“可心,同为夫回听雨阁……”


    话还未说完,那女子倏地站起身,绕过薄纱走了出来,轻轻唤了一声大人。


    声音忐忑不安,好似格外害怕,眸色与之相反,透着难以掩饰的期待。


    她身着里衣,长发垂在身侧,未梳发髻也未穿旁的衣裳,只站在那里,直直看着他,眸中情意浮动。


    她的母亲是大夫人的陪嫁嬷嬷,她也自小在夫人身边伺候,由于办事稳妥慢慢成了夫人的近身丫鬟,连带着身份地位也在府中水涨船高,下人见了她都唤她一声周姑娘,连府上的姨娘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大人在吏部任职时,她就在夫人身旁伺候,如今大人成了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她仍在夫人院中侍奉。


    大人家世显赫容貌不俗,受京中小姐追捧,她本以为这人汲汲于功名,不落世俗,只压着心中的喜欢,想着站在远处一直望着大人就好,直到那小丫鬟大着胆子爬上大人的床还未受大人惩戒时,周菱才变了心思。


    大人不是那天上月,她也不比旁人逊色,没道理别人都成为大人的妾室,而她只能当个丫鬟。


    周菱倾慕眼前的男人,但顾着体面,不愿像旁人那般主动上前献媚,只站在原地,直直看着他。


    她本以为这人既然已经入了厢房,想必已经愿意纳她为妾,可男人自入门后,只随意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漠,“徐姨娘在何处?”


    未曾想过他会提起徐姨娘,周菱怔愣地看着他,“大人,奴婢不明白你的话?”


    夫人分明说,会将她引荐给大人,扶她做妾,可这人话中的意思,却好似对此并不知情……


    未等她想清楚缘由,男人已经转身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周菱也顾不上自己的体面,快步上前直接跪在地上,攥着男人的外衣,仰视他道,“大人,徐姨娘如今怀有身孕,身子不便难以侍奉大人,不如让奴婢侍奉大人如何?”


    “徐姨娘知晓的招数手段,


    奴婢也愿去学……”


    她恳求地跪在地上,姿态卑微,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还未等说完,男人居高临下俯视她,语气没有起伏问,“徐姨娘知晓何种招数手段?”


    周菱话语一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大人,奴婢并无旁的心思,只惦念大人公务繁忙,也想近身服侍大人。”


    她话语不停,膝行上前,攥着男人的衣摆不愿松手。


    男人垂眸无声看她,良久无言。


    对上他没有情绪的目光,周菱的心鼓跳如雷,不似之前那般从容,认准这人会收她为妾,而是小心地望着他,脊骨愈发蜷缩,卑微到了极点,只能恳求地望着他,希望获得这人的怜惜。


    过了半晌,周菱才听他问,“夫人命你在房中等候?”


    周菱闻言忙不迭点头,“没有夫人的恩准,奴婢不敢越矩……”


    话一出口,周菱眸色一怔,立马意识到不对,夫人分明说过今夜会为她向大人说清,可眼下听来,大人并不知晓自己会在房中等她,而且大人方才进门时,唤了徐姨娘的名字……


    一瞬间,周菱忽得脊背生寒,她倏地抬头,紧攥着男人的衣摆,彻底不愿松手。


    男人站在她面前,面上没有半分怜惜之色,正当她的心要坠到谷底时,男人淡声道,“既是夫人的心意,明日搬进春熙斋。”


    话音一落,男人未再多说,向门外走去,周菱收回手,扶着地面,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


    伏在地上的手指紧攥成拳,指尖深深陷进肉里,也未松开。


    大夫人竟摆了她一道……


    听雨阁。


    知晓大人去了周姑娘那里,徐可心早早入寝,未同往日那般等他过来。


    她枕着手臂,垂着眉眼盯着虚空,怎么也无法安睡。


    过了半晌,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那人是守夜的丫鬟,没有在意,等房门被推开时,才倏然抬眸,扶着腹部起身看了过去,却见男人缓步走进。


    四目对视,徐可心微微蹙眉,知晓他方才去了周姑娘房中,以为他方同旁人做了欢好之事又来哄自己玩,不禁胸口沉闷,复又蜷缩回被中,单留给他一个背影。


    男人方从进来,身上还透着寒气,待冰冷的长指贴上她的脖颈时,徐可心微微瑟缩,眼也不抬地推开他的手,低着头,将脸埋在被子里,连个背影也不给他。


    “谁又惹了可心不快,可告之为夫?”


    低低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带着几分纵容的意味,若在往日,她早就为此动心,可知晓大人方从别人房中过来,徐可心只觉心上格外沉闷,不想再听他讲一句话。


    自从怀孕后,她的心绪就时常不安宁,时而愉悦时而烦躁,偶尔还郁郁寡欢。


    本来徐可心只将心绪压在心里,没有表露在外,但近日一直被他纵着,在这人面前也愈发没了规矩,不想同大人卖乖,只想让他哄着。


    思及此,她攥住被子的手微微用力,即使被闷得呼吸不畅,也不愿抬头。


    外面良久未传来声音,正当她以为对方已经离开时,忽得一只手探进被中,将她拦腰抱了出来。


    “可心是在同为夫置气?”


    林远舟边说,边抚上她的脸颊,为她整理沾在脸上的碎发,徐可心面色涨红,微微蹙眉,含糊道,“大人方才不是去了周姑娘房中,还来妾身房中做什么?”


    徐可心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早在开口前就紧紧阖上眼睛,埋首在男人怀里。


    她知晓自己方才的话不讲理,大人没道理每夜只来她房中,但若不说出来,她又觉心口沉闷,连带着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


    质问的话脱口而出,本以为这人会怪她任性,出言训斥她,可过了良久,林远舟也未说什么。


    对方只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安抚地拍着,温声道,“方才有人告诉为夫,夫人唤你去了正院,为夫得知后前去寻你,但只见到一个丫鬟,未见到我们可心。”


    徐可心本来垂着眉眼,闻言霎时抬眸,扶着他的肩膀坐起身,“此话当真?”


    “大人未……”同周姑娘欢好。


    话说到一半,男人抬眼看了过来,眉眼微微上挑,透着几分轻佻,好似在期待她会说出什么蛮不讲理的话。


    四目对视,徐可心话音一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知道自己误会了他,心上的沉郁一点点褪去,被窘迫取而代之。


    她心虚地阖上眼皮,小心枕着男人的肩膀,闷声认错,“是妾身错怪大人了……”


    徐可心方才不敢看对方,是气他寻了旁人,现在不敢看对方,是气自己无理取闹,无颜面对他。


    可饶是她再不想面对,还是被扶着下颌抬起脸,不得不同他对视。


    徐可心面色紧绷,小心地看着他。


    “既可心承认错怪为夫,按理说也应受为夫惩戒,才好寻得为夫的原谅。”


    对上他没有情绪的目光,徐可心不安追问,“大人想要如何惩戒妾身?”


    林远舟无声看着她,虽说要惩戒她,但面上未露出多少戾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可恰恰这副神情,才令她心生胆怯,双腿也不争气地开始颤抖。


    大人懂得多,会得也多,无论言行温柔还是暴戾,都能折腾她一整夜,直把她累得浑身酸软无力,才堪堪放过她。


    眼下这人眸色平静,她无法猜出这人的态度究竟如何,心上也不自觉格外忐忑。


    正当她的心不上不下险些快要蹦出来时,男人忽得抬手,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腰,淡声问,“可心很害怕?”


    宽大的掌心贴着她的身子,无声桎梏她的身体。


    徐可心下意识点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又微微摇头。


    男人抬手上移,扶着她的后背,将她安放在床上,双臂撑在她身侧,俯身轻声问,“可心可知晓错在何处?”


    “错在……错在错怪大人……”她紧张地盯着男人的容颜,断断续续道。


    林远舟抬手,不紧不慢勾上她的衣带,扯开后又问,“除此之外,可还知晓旁的错处?”


    除此之外……徐可心反复想着两人方才的交谈,良久无果。


    大人的问话太宽泛,她根本不知从何答起,只忐忑地回视他。


    男人见状,轻笑道,“既然不知晓旁的错处,那便等可心知晓了,今夜再放过可心。”


    话音一落,徐可心的眸子霎时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却见他微微俯身,吻上她的唇角。


    呼吸交缠,男人眼底的平静消失得一干二净,转而被浓重的情欲取代,本垂在她身侧的手,也按在她的心口上,钳制住她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


    第55章


    林远舟微微低头,吻上她的侧颈,手臂撑在一侧,护着她的腹部。


    温热的唇贴着脖颈,很痒。


    她不明白大人方才话里的意思,也不知晓自己犯了何种错处,只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把自己的整个人完全交给他,


    好似只要这样,就可以缓解心上的紧张。


    很久之前,她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只能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旁人去安排,而她像个木偶人一样,顺着那条早已经被安排好的路去走。


    双亲去后,她受困于教坊司,身不由己,依旧像个木偶人,被人打扮好放在人群里,抚琴卖艺。


    她好似早就习惯了依附旁人,任由旁人随意摆弄她,也早就失去了独自作择的主见,像是被折断羽翼的飞鸟,习惯了笼子里的生活。


    哪怕身体离开了笼子,心也一直受困笼中,会主动去寻找下一个安置她身心的牢笼,好似只要全身心依附一个人,就可以免去独自面对一切的无措。


    若笼子里安置了新宠,她便会惊慌失措,害怕被舍弃,害怕去流浪。


    徐可心看着面前的男人,并未在意他方才口中的惩戒,而是轻声道,“妾身有个问题想问大人。”


    男人啄吻的动作一顿,抬眸无声看她。


    四目对视,迎着他的目光,徐可心沉默半晌,半阖眼皮问,“大人,你喜欢妾身吗?”


    喜欢她的什么,她的温顺乖巧,她的容貌身子,还是无趣至极,把她当个解闷的……把她当只无聊时逗弄的鸟雀儿,待厌烦了,再寻新宠。


    她总是贪心不足,想要更多。


    “可心温婉动人,无人不会喜欢怜惜。”男人抬手,抚上她的侧脸,抵着她的额头,吻上她的鼻梁,不紧不慢道。


    徐可心微微偏头,躲开他的吻,盯着旁处,眼也不抬道,“旁的呢?”


    “大人知晓,妾身想听的不是这个。”


    人非圣贤,她身为寻常女子,更不是什么完人,意气用事,终身为情所困,何时都离不开一个情字。


    若只喜欢她如今温婉的性子,哪日发现她并不如初见时那般温婉,难道就要厌烦她吗?


    难言的郁气蔓延至心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总是喜欢把一切往最坏的结果去想,不想期待太多,怕失落受伤,可又每每像个莽撞的稚童,忍不住付诸一切。


    她想要大人喜欢她本身,喜欢她这个人,而非把她当成鸟雀,每每看向她时,只是在看徐可心。


    虽早就知道回答,但见身旁人良久未语,她的心上还是忍不住泛起失落。


    徐可心紧抿着唇,方要开口说自己在胡言乱语,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忽然低头,微微张口,含住她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边,她霎时抬眸,却听男人在她耳侧低声道,“可心要听为夫的真心话?”


    徐可心闻言,眼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要听的,哪怕结果不如人意,她也要听,把遮掩在彼此之间的薄纱撕碎了,才能触及真心,知晓大人是否也对她是真心的。


    徐可心复又等了半晌,一直未听到身旁人开口,忍不住转头去看他,想要催促他快些回答,可就在她转头的瞬间,男人忽然低头,吻上她的唇。


    温热的唇贴着她的唇,而非唇角,徐可心双眸怔愣,整个人僵在床上,大脑霎时空白,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未等她回过神,男人便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攥住她的肩膀。


    她身子僵硬,任由男人愈吻愈深,完全忘记自己方才问了什么,只直愣愣地看着他的容颜。


    待牙关被撬开,口中被冷香占据时,她已经彻底陷进男人的温柔中,忍不住环住他的脖颈,笨拙地回吻。


    她那夜趁大人醉酒偷吻,只浅尝辄止,贴着他的唇蹭来蹭去,可男人明显吻得比她更深,不断汲取她的呼吸,让她几近窒息。


    徐可心呼吸不畅,面色微微涨红,忍不住抬手,扶着男人的胸膛想要推开他,可不知为何,自从唇贴上那一刻开始,对方的吻变愈发重,好似要吞掉她一般。


    好似察觉到她的抗拒,男人忽得抬手,按在她的心口上,直接将她按在床上桎梏着她的身子,让她无处可逃,只能忍着快要濒死的错觉承受他的侵占。


    大人吻她的动作格外重,钳制住她的手也格外用力,掐得她肋骨生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人好似愈发兴奋起来,不似平常那般游刃有余,而是透着几分不受控的暴戾。


    害怕大人吻到兴头上失控伤到她腹中的孩子,她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张口,重重咬在男人的唇上,想到让大人回神。


    可直到口中溢满腥甜的血气,对方也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而吻得愈发重,让她几乎快要窒息昏倒。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唇发麻胀痛,男人才终于直起身,餍足似的抬手,毫不在意地抚下唇角的血。


    徐可心终于得到喘息之机,胸膛起伏不停,大口大口地呼吸,可还未等平复心绪,男人复又俯下身将她揽在怀里抱紧,有力的双臂环着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徐可心双眸瞪大,以为他还要来,下意识按着他的胸膛,想要推开他,说自己真得不行了,可男人只微微低头,安抚似的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贴着她耳侧轻声道,“为夫喜欢可心的怯懦,每每见了为夫,都像只兔子跑开。”


    徐可心微微蹙眉,方要辩解说自己何时见到他就跑开时,却听男人继续道,“可即便性子胆怯,遇见在意的人,也同兔子一般直白莽撞,急了也会咬人。”


    徐可心本来还在期待他的回答,闻言面色紧绷,不明白大人到底是不是真得喜欢她,不然为何又说她胆怯,又说她莽撞……


    不过相比较方才那句喜欢可心的动人,她更喜欢眼下这个回答。


    知晓她的不足难堪,仍喜欢她,而非只在意她的乖顺……她喜欢大人,愿意在大人面前露出乖顺的模样讨大人喜欢,但不想大人只喜欢她的乖顺。


    徐可心环住男人的手臂微微用力,让他低下头,随后轻轻凑上前,轻吻他的唇角,含糊道,“妾身也喜欢大人。”


    喜欢他的一切,无论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是他,都喜欢。


    她轻吻一下后,就要离开,可男人垂眸看着她,竟低头追吻,复又吻了上来。


    她下意识想要躲开,可按在她后背上的手先一步上移,按在她的头上,不让她后退,只能再次承受这人的深吻。


    直到她累到几近晕厥,昏昏欲睡时,她才依稀听见男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可心不信为夫,只把为夫想成天底下最无情之人,这便是可心的另一错处。”


    徐可心想要解释,但实在被这人吻得浑身酸软提不起力气,伏在他怀中彻底睡了过去。


    临昏睡前,男人低头,吻上她的眉心,温热的唇贴在她的额心,温柔怜惜,好似在这一刻,她不必担心这人会舍弃她。


    白日醒来时,她还沉浸在昨夜的吻中无法回神,却听丫鬟禀告她,大人纳了周姑娘为妾,让她住进春熙斋,几乎瞬间,心上的欢愉一扫而空。


    徐可心紧抿着唇,坐在琴前想起昨日两人的亲昵,越想心上越气,以为大人说情话骗她,忍不住在心里斥责他是骗子。


    她正闷闷不乐,攥着琴弦,惦念周姑娘的事情时,丫鬟复又禀告说,二少爷来了。


    徐可心霎时回神,也顾不得在埋怨大人,想要躲起来,可房门已经被人推开,她寻声看去,却见身着玄衣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背上背着弓箭,手里还正正好好拎着两只活蹦乱跳的野兔。


    忽得想起昨夜那人的话,徐可心面色紧绷,看到野兔的一瞬间,顿觉心上格外烦躁。


    她脸上的面色转变得太过明显,让人想不发现都难,本兴致冲冲前来的林昭明面色顿时一黑。


    第56章


    “二少爷不在祠堂罚跪,来妾身房中做什么?”徐可心站在原地,看向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林昭明面色难看,攥着兔耳朵的手指也不自觉用力,手背紧绷青筋暴起。


    两只兔子一白一黑,白的那只上眼皮被扯开,瞪着眼睛,胡乱撅着腿,甩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手,可费了半天力气,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一脚踹到身旁的黑兔身上,黑兔也开始挣扎。


    两只兔子身上还带着杂草和血迹,好似刚被抓到没多久。


    林昭明面色难看,明显压着怒气,但不知为何,过了良久也未开口,反而上前一步,将手中兔子拿到她面前,平声道,“白日被父亲命人传去校场同人学武,回来时打了两只野兔。”


    他说从校场回来,徐可心才发现这人的衣上沾着几块泥土,冷白的面容也不似往日那般干净,覆着薄薄一层灰,头发也些许凌乱,好似方在地上滚了几圈


    ,弄得一身脏污。


    过去这人也时常跑去校场同人切磋,不过都是同辈公子,鲜少落了下风,眼下满身狼藉……怕是被人压在地上打了一顿。


    思及此,徐可心不自觉道,“二少爷同人比试输了?”


    话音刚落,本来还算冷静的男人面色霎时一黑,“我如何会输?”


    忽得想到什么,林昭明复又冷声质问,“你竟认为我会输?”


    知晓林昭明听不得输这个字,可她又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人会弄得一身狼狈。


    不过眼下徐可心不想同这人继续纠缠,只催促道,“输赢都与妾身无关,若无事的话,妾身还要午寝,公子快些离开罢。”


    见她要赶自己走,林昭明不仅未识趣离开,反而将手中五花大绑的两只兔子扔到桌案上,“刚过冬的兔子,肉还肥着,烤了之后吃进肚子里,也让你腹中那孽种打打牙祭。”


    前半句话还好好讲着,后半句话就变了味道。


    见林昭明又唤她腹中的孩子为孽种,徐可心眸中不自觉泛着怒气,直言道,“妾身无福,难以消受公子送来的东西。”


    “公子回府了,理应去祠堂前罚跪,公子还是带着兔子快些离开罢。”


    徐可心说完,不顾林昭明僵硬的面色,头也不回转身向里室走去,俨然一副不待见他的模样。


    林昭明见状,顿时火上心头,他好心前来送兔肉,不收也就算了,还对他冷眼相待。


    若在过去,无论他送什么东西给这人,徐可心都欢天喜地收下,当个宝贝似的珍藏起来,哪像眼下这般,不仅不收下,还要赶他走,他林昭明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况且他方才并未说什么难听的话,也未斥责徐可心,不过骂了她腹中的孩子是孽种,这人就变了脸色。


    果然对徐可心来说,这孽种比他还要重要。


    林昭明攥着兔耳,浑身戾气向门外走去,这人不要兔子,他还不送了。


    谁成想还未等他走出听雨阁,迎面走过来一个人,直接撞进他怀里,险些撞掉他手中的兔子。林昭明抬眼看去,却见来人正是正院的丫鬟。


    那日便是她,命人用拶子夹了徐可心的手指,林昭明方被人赶走,正气头上无处发泄这种怒气,一看到她就冷声道,“你不在正院侍奉母亲,来听雨阁做什么?”


    周菱白日搬去听雨阁,本以为大人既然愿意纳她为妾,便是接纳她,谁成想白日醒来时,旁人告诉她,昨夜大人离开后去了听雨阁。


    大夫人说完将她推举给大人,可昨夜大人对此并不知情,大夫人根本未同大人讲纳她为妾一事,分明想把她推进火坑。


    她满身火气无处发泄,又不敢去见大夫人,只能前来听雨阁讨要说法,想要质问徐可心,是不是和大夫人串通一气,存心害她。


    谁成想二少爷也在,在看到林昭明的一瞬间,她满身的火气霎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少爷为何在听雨阁?”周菱迟疑道。


    林昭明闻言,瞥了她一眼,语气不算好道,“本少爷在何处关你何事?倒是你,跑来听雨阁做什么?”


    过去二少爷就不把下人当人看,非打即骂,她在正院伺候时不敢招惹他,可她如今也是大人的妾室,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二少爷,今日起奴婢便是大人的妾室,你理应唤奴婢一声庶母。”


    话音刚落,林昭明明显一愣,正当周菱以为这人心生顾虑时,却听他冷声斥责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命本少爷唤你庶母?一个下人也敢在我面前立威。”


    林昭明眉眼不耐,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视,好似她是什么最下贱的畜生一般,“徐姨娘如今怀有身孕,若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直接告诉本少爷,不得打扰她,若没有就赶快滚。”


    他言语粗俗,可话里话外满是护着徐可心的意思。


    周菱本就气大人昨夜见了她之后又去寻徐可心,现在见二少爷也偏向徐可心,面色霎时难看,直言道,“二少爷,如今她只是怀有身孕,并非得了不治之症,少爷何必小心谨慎捧着她,况且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是大人而非二少爷,二少爷又为何这般护着徐姨娘?”


    她话语不停,一开始林昭明只是面露不耐,可听后半句话,林昭明霎时抬手,用力攥紧周菱的衣襟,另一只手紧攥成拳,“你说谁得了不治之症?”


    林昭明白日刚去校场被几个武官轮流针对,本就压着一身怒气,回来时好心前来见徐可心又被赶走,更是浑身戾气,眼下竟被一个下人挑衅,只觉周身暴戾难耐,恨不得杀人泄愤。


    对上他几近吃人的目光,周菱心上的怒气也再次消散,彻底回过神,面色青紫慌乱道,“少爷眼下还被大人罚跪祠堂,若少爷打了奴婢,大人一定不会轻饶少爷。”


    林远舟面色不变,只盯着她道,“一个下贱玩意也敢在我面前装主子,再多嘴一句,便用刀割下你的舌头。”


    说完,他直接松手,将周菱重重摔在地上。周菱方得解脱,也顾不得向徐可心讨要说法,不敢再说什么,连忙爬起来向听雨阁外面跑去,脚步飞快,生怕走得晚了就被这混不吝割了舌头。


    待她走后,林昭明随手扔下手中的兔子,紧绷着脸也大步离开。


    只等院外彻底安静下来,房门才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徐可心俯身抱起地上的兔子,看着远处男人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两人方才说话时未压低声音,她在屋内听得一清二楚,不知晓周姑娘今日为何上门拜访,但她眼下的确不想见到周姑娘。


    见周姑娘被林昭明赶走了,徐可心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不过这人的脾气好似愈发急躁了,好似火药一般,一点就着。


    徐可心想不明白,为何大人和长公子性情冷静平和,唯独林昭明横冲直撞,独一份的暴躁。


    周菱从听雨阁离开后,还未等回春熙斋,半路就碰见三姨娘。


    对方一见到她就热情迎了上来,笑着说,“听说大人命周姑娘搬进春熙斋,哎呀,这可不得了啊,那春熙斋可是个金贵的好地方,大人既然将周姑娘安排在那里,想必也格外看重周姑娘。”


    三姨娘不停地说着好话,周菱闻言面色稍稍缓和些,可还未等她回应什么,却听三姨娘继续道,“不过白日听下人说,大人昨夜见了周姑娘后,没过多久又去了听雨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语气不解,好似真得不知晓缘由,可眼底盛满笑意,并不似真得不知情,反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色。


    周菱面色一僵,明白三姨娘也知晓她昨夜被大夫人算计了,直接剜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哎!哎!周姑娘你走什么啊,周姑娘……”三姨娘的调笑声在身后,气得周菱浑身颤抖。


    分明知晓她如今不再是奴婢,三姨娘仍唤她周姑娘,之前分明知晓徐可心命下人不得唤她四姨娘,三姨娘依旧一见面就唤她四妹,摆明了存心膈应她们。


    周菱气急,快步回了春熙斋,谁成想刚走进院子,就见一众下人聚在石桌前耍牌,看她来了,也不上前迎接,只自顾自交谈,好似未看见她一般。


    周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看着她们的背影冷声责问道,“你们做完活计了吗?就在这里耍牌?”


    “还不快去干活!”


    她下了命令,本以为他们会同过去那般害怕得连忙起身,可不知为何,几人仍低着头,未曾看她一眼。


    “等等,应轮到我


    出牌了。”


    “对子。”


    ……


    几人的哄笑声在一旁响个不停,周菱气急,直接用力推开临近的一个丫鬟,抢过几人手中的木牌扔在地上,“你们是聋了吗?没听见我的命令吗?”


    “还有没有点做下人的样子?愈发没有规矩了。”


    话音刚落,一个丫鬟忽得嗤笑道,“周姨娘,你一个丫鬟爬上大人的床,还好意思教训我们没有规矩,分明最没有规矩的人就是你。”


    周菱闻言,面色霎时一白,“我何时爬上老爷的床,分明是夫人将我推举给大人。”


    “怎么?敢做不敢认,正院的小桃都告诉我们了,夫人厌烦你不讲规矩,就是个下贱货色,令我们不必听你的话,说你姑且算大人的通房丫鬟,何时成了大人的妾室?”


    “不过得了一处院子,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几个小丫鬟消息不灵通,以为你成了大人的妾室捧着你,我们可不惯着你。”


    丫鬟不紧不慢说完,挥挥手,领着几个下人离开了,独留周菱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她环视眼前冷清的院落,咬牙向书房跑去,既然大人赏了院子给她,她分明就是大人的妾室,她必须得了大人的亲口命令,向其他人证明,她就是大人的妾室,不是什么通房丫鬟。


    林昭明方在她院中闹了一通,钱管家就上门传她去书房,徐可心心上郁闷,正想要问清楚周姑娘的事情,闻言立刻动身。


    谁成想刚到书房,就见周菱在书房门外长跪不起,徐可心扶着腹部,路过她时,垂着眉眼不和她对视,待侍卫为她开门后,快步走入书房。


    几乎在书房门关闭的一瞬间,屋外传来周菱的声音,“奴婢求见大人,大人为何不见奴婢……”


    见她话语不停地在门外恳求,徐可心轻轻叹息,走到男人身侧,小声道,“外面有人求见大人。”


    林远舟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揽在怀里抱紧,不似往日那般处理公务,几乎抱住她的瞬间,就低头吻了上来,衔住她的唇。


    徐可心眸色微怔,又很快失神,扶着他的肩膀慢慢回应他。


    自她入了书房后,周菱就一直在屋外喊着,徐可心垂着眉眼,想要问他到底为何纳周姑娘为妾,可对方亲吻不停,食不知味似的,堵着她的嘴,根本不给她询问的机会。


    她身体酸软,顾不得心上的疑惑,眸色也愈发迷离。


    第57章


    周菱跪在门外,话语不停,不断说要求见大人。


    书房内,男人埋首在她颈侧,扶在她后背的手下放,将她安稳地放置在桌案上,温热的桌案隔着衣服贴着她的后背,搭在她膝盖上的手也不断向上。


    察觉他要做什么,徐可心下意识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小声提醒道,“大人,周……姨娘还在外面侯着……”


    话音刚落,男人低头,吻上她的侧颈,眼也不抬道,“可心若顾虑被人听去,理应不同往日那般孟浪。”


    话音刚落,徐可心眸子瞪大,这人竟说她孟浪,分明他们二人之间,他才是最孟浪之人。


    徐可心生了气,也不给他抱了亲了,用力推他的肩膀,不满道,“既然大人说妾身孟浪,妾身便不留在这里了。”


    她挣扎地想要离开,脚还未等沾地又被人抱了回来,“大人不是嫌妾身孟浪吗?眼下这般又是为何?”


    徐可心蹙着眉轻声控诉,林远舟站在桌案前,攥着她的脚腕,不紧不慢扯下她的罗袜,迎着徐可心不可置信的目光,低头轻轻吻上她的足心,温热的呼吸落在上面,很痒,徐可心不自觉蜷缩脚趾。


    林远舟垂眸看着她,眼底带着些许笑意,些许无奈道,“为夫何时说过嫌弃可心孟浪,可心实属曲解为夫的话。”


    “大人你……”徐可心根本未留意他刚刚说了什么,只瞪大眸子盯着攥着自己脚腕的手,“你竟……”吻她的足心。


    徐可心话音一顿,无论如何也难以说出剩下半句话。她虽每夜沐浴清洗,但还是难以接受,甚至难以启齿。


    林远舟面色不变,俯身攥着她的肩膀复要吻上来,徐可心下意识偏头,躲过他的吻,抬手按在他的下半张脸,眼也不抬面色涨红道,“脏。”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随后她的手腕就被攥住扯到一旁,男人一手按着她的手臂,一手抚着她的侧脸,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为夫只吻过可心一人,不曾吻过旁人,若可心嫌为夫脏,为夫总归要难过几日。”


    很慢很慢的腔调在耳边悠悠响起,不似真得难过,但话语间又的确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委屈。


    徐可心呼吸一滞,下意识转过头看他,却见男人垂着眉眼,好似真得难过一般,面色无奈地看她。


    徐可心何时见大人露出过这般神色,心也不自觉软了下来,面色紧绷,犹豫良久还是不争气地抬手,捧住他的脸主动吻上他的鼻梁。


    林远舟看着她凑近,任由她啄吻,可在唇贴上去那一刻,男人忽得低头,直接衔住她的唇,满是恶趣味低声道,“可心周身上下为夫何处未吻过,怪罪为夫嫌弃可心,可心反倒嫌弃自己。”


    徐可心心上不满,想要出言控诉,但男人吻得格外凶,让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两人在书房亲吻,做尽彼此方才口中嫌弃的孟浪之事,白日宣淫,好似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周菱跪在门外,哪怕呼唤不停,也不得回应,跑来书房求情已经耗尽她的最后一丝体面,对上身旁两个侍卫轻视的目光,周菱紧咬着牙,终归难以忍受这羞辱,站起身从书房跑走。


    两个侍卫方才时不时看着她,见她一直不走恐大人怪罪,想劝她离开,见她终于走了,未同徐姨娘那般倔,两人都松了口气。


    周菱过去在正院做事时,受人畏惧,无论小厮还是嬷嬷都向她卖笑,可她方离开正院一天,一群人就变了脸色。


    她本以为自己爬上了高位当上了主子,谁成想一直挺直的腰板反倒弯了下来。


    春熙斋冷清无人,不似过去四姨娘在世时那般陈设华丽,甚至比不上最为陈旧的听雨阁。


    好似一切只是虚无缥缈的南柯一梦,她见旁人很轻易地成了大人的妾室,以为她也可以,等真正走了这条路,才发觉步步维艰、处处难堪……


    回了春熙斋,不顾丫鬟们打量的目光,周菱回了屋内关上门,把自己困在屋内,不再出去见人,再从屋内出来时,面上也没有了往日的傲气。


    她算不得妾室,甚至不必忧虑前去请安,以此受三姨娘嘲弄。


    林昭明在祠堂跪了整整七天七夜,才被守卫叫了出来。


    这七天算不得长,不足让他在意,但也算不得短,足够让他想清楚自己的心意。


    知晓了自己眼下到底想要什么,方从祠堂离开,他甚至未回自己院子休整,就大步跑到了听雨阁。


    “徐可心!我要纳你为妾!”


    屋内,徐可心闲来无事,正坐在桌案前抚琴,闻言不受控用力勾动手指,琴音乍惊。


    她紧蹙着眉,下意识道,“二少爷方离了祠堂,勿要再胡言乱语。”


    “我未曾胡言乱语,你既然可以做他的妾室,为何不可做我的妾室?况且……”


    林昭明话音一顿,攥着拳头,垂眸闷声道,“况且我比他年少,比他更有前途,我往后也只纳一人为妾,不会另寻旁人,不会像他那般时不时弄个女人当妾室。”


    他自认为理由充足,怎么说徐可心也应该答应他,可徐可心在听完他的话,毫不犹豫道,“二少爷的确年少,但也的确幼稚任性,轻诺寡信,随意许下承诺,又在之后违背,你已经退婚舍弃我一次,难道还要舍弃我第二次?”


    “再一再二不再三,我不想再等你第三次了。”徐可心蜷缩手指紧攥琴弦,强压着心中郁气,努力平复心绪。


    未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林昭明面露不解,直接出言反


    驳道,“退婚一事是我违背誓言在先,是我不对,可论数下来,你只等了我一次,我何时负了你第二次?”


    “过往你想要做什么,我全都顺着你的心意为你做了,而你连做我的妾室也不肯吗?我又不会亏待你,我依旧会同过去那般事事以你为先,你想要什么,我也全都给你。”


    “父亲已不复年轻,待他入土,你就是个没人照顾的寡妇,我还年少,能护你一辈子,等你死了,我再命人把我埋到你身旁,到了地底下我还能照顾你……”


    他满口生的死的,听得徐可心浑身颤抖不停,下意识道,“我受困在教坊司时,你为何不来见我?为何不带我离开?甚至未曾前来见我一面?”


    一直埋在心底的质问脱口而出,一瞬间,林昭明没了声音,好似定住了一般站在原地。


    她刚到那里时,被人赶到一处阴暗屋子里,同一群人住在一起,每夜都有人哭,每日都有人死,她何曾不害怕,她怕得要死。


    她没了双亲,大可一死了之,可谁去照顾小妹,若她也死了,小妹没了依靠,更不会独活,她只能战战兢兢度日,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最后彻底麻木。


    终于把积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徐可心忽觉心上的郁气也彻底消散。


    她不知晓林昭明为何又开始胡言乱说,说出纳她为妾这种混账话,但真真切切不愿再受林昭明哄骗。


    “若大人身死,我也不会独活,同他一起去了。况且如今我怀了你父亲的孩子,待我死后,自有我的孩子安排我的丧事,不劳二公子烦忧。”


    她本不想轻言生死,认为此事忌讳,可林昭明的话又实在不中听,满口胡话,让她也失了分寸。


    林昭明沉默地站在那里,眉头紧皱,却没了往日的戾气,过了半晌,他忽得走上前,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盯着她的肚子道,“若他死了,你是不是就只能依附我了?”


    徐可心闻言,眸色一怔,抚着肚子下意识站起身,咬牙唤了一声林昭明。


    “若你伤了我的孩子,我恨你一辈子。”


    她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怒气,林昭明扶着桌案,被斥责了也未说什么,只垂眸自顾自道,“一辈子那么久,你果然只在乎他,不在意我。”


    他伏在桌案上的手紧攥成拳,头也不抬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究竟如何才能愿意回到我身边?无论是我父亲,还是你腹中的孩子,都是后来之人,都比我晚一步出现在你身边,你又为何把他们放在心上,只把我当成无关紧要之人?”


    林昭明话语不停,临到现在也未真得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只一味地责怪她,把所有错处都怪在她身上。


    徐可心只觉他无药可救,不想再同他多言,转身向里室走去,独留林昭明一人站在那里。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林昭明紧攥拳头。


    他也说了好话,主动前来示好,但这人一直不答应,他也只好把人抢过来,让徐可心知晓,到底他和父亲之间谁才是那个真正值得她依靠的。


    林昭明方跑去听雨阁,没过多久就黑着脸回了自己院子,把自己关在屋中。旁人前去探望,他只说自己专心科举,闭门不见他。


    父亲官至首辅,他又有何不可,只等他考中状元,成了权臣自立门户,便让徐可心知晓,他比父亲更值得她依附。


    二少爷过去虽专心科举,从不懈怠,但何曾同眼下这般没日没夜刻苦研读,要把一身心血全都燃烬似的。


    知晓他从听雨阁离开就变成这副病态模样,大夫人看在心里,连带着之前的事情,也恨上了徐可心。


    眼见临近科举,林昭明依旧守在房中不离开,大夫人的心上也愈发沉闷,每日头疼难耐。


    “夫人,周姑娘来了。”小桃推门走进,小心禀告道。


    大夫人眼也不抬,“把她赶走。”


    小桃微微颔首,方要去传话,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周菱不顾丫鬟们的阻拦,直接闯了进来,一见到她就跪在地上,哭着道,“夫人,奴婢知错了。”


    “你有什么错,爬上了大人的床,得了院子,可比在正院当个丫鬟风光多了。”大夫人瞥了她一眼,淡声道。


    自从那一夜后,周菱就再也未见过大人,只一个人留在春熙斋受苦,丫鬟们也不似往日那般畏惧她,她过得苦不堪言。


    她恨大夫人那夜耍了她,不想向大夫人求情,可过了数月受人鄙夷的日子,实在难以忍受,只能跑来求情。


    周菱跪在地上,只一味地磕头求情,说自己知错了。


    大夫人冷眼瞧着她,任由她跪在地上。


    “夫人,只要你原谅奴婢,奴婢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


    话音刚落,大夫人揉捏额头的手一顿,抬眼看她,语气没有起伏道,“什么都愿做?”


    周菱闻言,忙不迭点头。


    大夫人见状,轻笑道,“既你上门求情,我也不是什么冷血之人。”


    “徐姨娘如今怀有身孕,再过两月就要临盆。”


    “如今府上已经有了两位少爷,不宜再添新丁,你可明白?”


    周菱本颤抖着身体,闻言面色一怔,霎时明白了她的话,忙不迭点头,“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她点头如捣蒜,生怕说得晚了就被人赶走。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端起茶杯,知晓她办事利落,心上也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这人还未诞下子嗣,就敢仗着大人的宠爱为难她的儿子,若真得生了一个儿子,想必会更为娇纵,还不如胎死腹中,也免去了她的一桩麻烦。


    第58章


    徐可心初次怀孕,不知晓应做什么,因此格外小心谨慎,眼见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更是足不出户,生怕出了闪失。


    三姨娘落水时的情景时不时在她眼前浮现,连带着入睡后,也时常梦见自己落水的情景。


    每每梦到都惶恐不安,难以平复,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灵感应,无论何时,只要她受惊,男人都会察觉到,轻拍她的肩膀,温声哄着她,声音低而哑,还透着几分入睡的倦意。


    好似未真得醒来,只是留意她的动静,下意识将她揽在怀里温声安抚。


    “大人。”


    夜色中,她轻轻唤了一声。


    “嗯。”


    听到回应,徐可心抬眸看他,见他仍阖着眼睛,复又道,“大人。”


    “嗯。”


    得了两声回应,知晓他还未入睡,徐可心微微抬起下巴,枕着他的胸膛,眨着眼睛轻声道,“大人。”


    接连三声,林远舟终于抬眸看她,“身子不适?”


    他抬手,抚上徐可心的后腰,不紧不慢揉捏,近几日她的肚子大了,连带着腰背也格外酸疼,时不时难受地喊着。


    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力道适中,揉得她很舒服,徐可心环着他的腰背,对上他的目光,小声道,“并无不适,只是想唤大人。”


    她眨着眼睛,看似无辜,实则格外理直气壮。


    林远舟淡淡瞥了她一眼,阖上眼睛,按着她的头将她压在怀里,眼也不抬道,“若唤为夫,总应先唤为夫的名讳,才会得到为夫的回应。”


    话音刚落,徐可心倏地抬头,迟疑道,“那岂不是冒犯大人……”


    她盯着男人的下巴,极其认真道,“大人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不应直呼大人名讳。”


    她正好被噩梦吓醒,眼下难以安睡,伏在男人肩膀上,引经据典地同他讲述,告诉他为何不能直呼他的名讳。


    林远舟揽着她的腰,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待她忘记某句话出自哪里,或者忘记出自何人口中时,林远舟才不紧不慢开口,低声提醒她。


    徐可心话语不停,趴在他耳边碎碎念了许久,才困得轻轻打了个哈欠,凑上男人的侧脸,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慢慢挪动身子,在男人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睛准备入睡。


    她侧着身子,背靠着男人,男人从身后环着她的腰,扶着她的肚子护着她的身体。


    就在她昏昏欲睡时,手指忽得被人攥住,有力的手指穿进她的指缝间,覆盖她的整只手,同她十指相扣,力道很重,攥得她的手指很痛,但她困得睁不开眼,只轻轻嘟囔一声。


    睡梦中,伏在她掌心的手指微微划动,不知晓对方写了什么,她正无意识思索时,耳边忽得传来低语,温


    热的唇贴在她耳侧,不紧不慢地念了一个林字。


    “林,”


    “远,”


    “舟……”


    她断断续续念着,最后一个尾音落地的瞬间,男人抚上她的侧脸,吻上她的唇,在她耳边轻声笑道,“这便是为夫的姓名,往后出门在外,若受了委屈,便报出为夫的名讳。”


    “天下无人不识君,无论走到何处,总会有人代为夫照顾可心,不会让可心受欺负。”


    男人微微低头,唇贴着她耳侧,同她方才那般低语不停。眼眶忽得酸胀,徐可心微微偏过头,脸埋在他的手臂里,含糊道,“只想留在大人身边,不想同大人分开。”


    咸湿的泪从眼尾溢出,濡湿男人的衣袖,环在她身前的手臂微微用力,将她禁锢在怀里,眼下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两个残缺的半圆,谁也不知道谁更不堪,只知晓贴在一起时,是个紧紧相依的圆月,只想得到圆满,不想要残缺。


    暮春时分,京中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全是不久后就要参加科考的学子。


    林昭明把自己困在屋中不出来,哪怕大夫人亲自上门,这人也不开门,烛灯彻夜明亮,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发了什么疯,一副走火入魔的疯癫模样,考不到状元就要一头撞死似的。


    大夫人站在门外,劝解不停,告诉他,哪怕榜上无名也无事,他父亲和大哥均位居高位,他不必如此呕心沥血。


    可无论她说什么,林昭明也不理会她,只一味守在房中,把书翻来覆去读了个遍。


    恐这人太过痴迷伤了身子,大夫人只能命人去唤林怀瑾,让他前去劝解一二。


    母亲亲自开了口,林怀瑾也没有不从的道理,奉命前去。


    不似大夫人,不管说什么,林昭明都不理会她。林怀瑾只说了几句话,屋内就传来砸东西的声音,青年的斥责声从里面传来,“科考一事不劳兄长费心,你只离后宅远些,勿要染指旁人的妾室。”


    说不清楚他口中的妾室到底是旁人的,还是他的,林怀瑾站在门外,闻言也猜到了这人在何处受了刺激。


    早在徐姨娘入府后,他便知晓林昭明会为了徐可心弄得林府鸡犬不宁。


    徐可心性子温婉,不会惹是生非,可同她余情未了的林昭明,却是个阴晴不定的混账东西。


    气到头上了,六亲不认,谁的话也不听,许久之前倒是听徐可心的话,直到被人指着鼻子,骂他是惧内的孬种后,才生了叛逆的心思,开始躲着徐可心走。


    徐家失势前,府中也得了消息,知晓徐家不日就要被官府查封。


    恰巧此时林昭明不知受了谁的嘲讽,非要跑去退婚。


    怕他后悔,众人有心阻拦,但碍于母亲的命令,谁都不敢劝阻,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像个愣头青一样跑到徐家,当着徐家众人的面,亲自退了婚约。


    刚退婚那几日,徐可心未同往日那般前来寻他,他还得意了许久,等到半月未见到徐可心的身影,才开始变得萎靡不振。


    旁人都知晓徐小姐为何不能前来,但谁都未告诉他,还是同他不对付的李家公子借着徐家嘲讽他,他才知晓徐可心已经不在徐府了。


    那日他把李家公子打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浑身是血,也不上课了,直接跑到徐家去寻人,被看守的守卫拦下。


    他在徐家墙外守了几天几夜,被人按着肩膀压回府中,回来后就生了一场大病,每夜梦魇缠身,性情也变得愈发冷厉暴虐。


    他一开始想去教坊司寻人,母亲知晓后,派人看管他,他那时空有一身蛮力,无权无势,受人掣肘,哪里也去不得。


    过了头一年,不等旁人看管他,他自己就犯了别扭,说不愿再去见那人,也不准旁人在他面前提徐可心。


    旁人只当他厌烦徐可心,想和她撇清关系,但到底是不想见,还是不敢见,只有他林昭明自己清楚。


    听雨阁。


    徐可心正缝制衣物时,丫鬟推门走进,说大少爷来了。


    徐可心身子一僵,手上的针险些扎进肉里,这人来做什么……


    自从林怀瑾从北疆回来后,除了回府当日前来送东西给她,之后再也未上门,不似林昭明时不时上门扰她安宁,这人说不再敢她离府竟真得不来劝解了。


    徐可心思索半晌,想不明白他为何前来,看了眼站在门外的青色身影,见他没有擅自闯进来的意思,犹豫良久后,才松了口,准他进来。


    男人稳步走进,手上依旧拿着一个匣子。


    徐可心不自觉看向他手中的匣子,好奇他这次又带了什么东西过来,这人从未空手前来过,每每上门都会携带赠礼,好似奉行着什么不成文的规矩,见她时一定要携带东西,否则就是于理不合。


    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林怀瑾将手中的匣子放在桌案上,不紧不慢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物。


    待看清他手上的东西,徐可心眸色微怔。


    拨浪鼓?


    一个模样精致小巧的拨浪鼓被他攥在手里,随着他手指的摇动发出轻闷的响声,徐可心眸色不解,“公子,这是……”


    “姨娘不日就要临盆,身为兄长,总要准备些许贺礼,以表友善。”


    林怀瑾将手中的拨浪鼓递到她面前,“匣中并非珍贵之物,只是寻常幼童喜好的玩物,姨娘若不嫌弃,暂且收下罢。”


    看着面前微微作响的拨浪鼓,她心中微微懊恼,忘记准备这些东西,徐可心犹豫良久,伸手接了过去,轻轻摇动,只晃了半晌,又放了回去,扶着腹部轻声道,“谢过公子好意,只是妾身依旧不会收下公子的东西,公子还是拿回去罢。”


    林怀瑾闻言,很轻地嗯了一声,也未同过去存心害她时那般执着,接过拨浪鼓,不紧不慢放回匣子里,阖上箱盖。


    他站在那里,良久未言,也未离开。


    没道理这人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送东西,若想送的话,何时都能送,徐可心小心看着他的面色,斟酌着话,问他今日为何前来。


    她先开了口,林怀瑾也未再犹豫,直接道,“姨娘,怀瑾想求姨娘前去劝解昭明一二。”


    “……”


    林怀瑾是被赶出去的,连带着他的木匣子,被人一齐赶出听雨阁。


    屋内,徐可心气得胸膛起伏不停,哪想到今日长公子前来是为了做林昭明的说客,他身为兄长,烦忧二弟的身子,可谁又来烦忧她徐可心。


    徐可心紧攥着帕子,命丫鬟以后见到长公子后不必再传话,直接告诉林怀瑾她不在院中。


    这人真是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她不愿前去,府上也无人能劝解林昭明一二,只等到了科考那天,这人才自己从房中出来。


    春闱三日,临到第一日,众人早早聚在堂中,要送林昭明离府。


    徐可心不想见他,以身子不适为由,抱病不出,传令的丫鬟离开后,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成想没过多久又来了一个丫鬟,说夫人催她前去正堂。


    徐可心闻言,面色不解,大夫人应不想她出现在林昭明面前才对,但又为何传她过去……


    丫鬟催得紧,她不敢惹大夫人不快,只能前去。


    她扶着肚子,跟在丫鬟身后,对方在前面走着,却未领她去正堂,而是带她走了一条偏路,向后园走去。


    看着不远处的湖水,莫名的不安浮现在心头,她下意识停下脚步,没有再向前面走,只说自己身子不适,转身就要离开。


    她扶着自己的腹部,心跳得格外快,可刚转过身,只见一个女人突然从假山走出,死死盯着她,正是许久未见的周菱。


    徐可心心跳一滞,下意识退了一步,身后传来唔的一声,她慌乱转头,却见自己的丫鬟被捂住


    嘴,眸色惊恐地看着她。


    徐可心眸色一怔,扶着肚子顾不上多想,下意识想要逃跑,几乎瞬间,身后传来女人阴冷的声音,“想往哪里走?”


    后背被用力一推,徐可心不受控地向湖边扑去,整个人猛地撞在地上,双腿之间霎时开始流血。


    腹部绞痛难耐,她惊恐地看着向她走来的周菱,忍着剧痛向后爬动。


    见她要跑,周菱快步上前,扯着她的衣领就要将她拖进池塘。


    “你们在做什么?”


    压着怒气的声音在不远处骤然响起,徐可心抬眸看去,却见林昭明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直直盯着她们。


    顾不上心中芥蒂,徐可心伸手,下意识求救道,“昭明救我!”


    她恳求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可林昭明只微微皱眉,盯着她腿间的大片血迹,任由周菱攥着她的衣襟,良久未动。


    忽得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徐可心面色霎时惨白,心也不自觉一沉,整个人浑身冰冷,害怕到了极点。


    第59章


    徐可心伏在地上,腹部抽痛不止,只过片刻,下身的裙摆就被掺杂着羊水的鲜血浸染。


    额头沁着冷汗,她本能地挪着膝盖,费力地向林昭明爬去,每爬一步腹部抽痛一分,她顾不了那么多,耗尽了力气终于一步步爬到他面前,扯着他的衣摆,仰头恳求道,“昭明,去寻郎中好不好……”


    自从怀有身孕后,她就一直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她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慌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周菱和那个丫鬟跑走了,独留她倒在血泊中,脸上血色全失。


    “昭明,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徐可心紧攥着男人的衣摆,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仰头恳求地看着他,“昭明,我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她期盼了很久,做了很多,已经做好成为一个母亲的准备,她真得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徐可心半伏在地上,祈求地看着他,却见林昭明眸色复杂,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依旧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好似旁观的看客,等待她的死期。


    头愈发昏沉,她紧咬舌头强迫自己清醒,微微躬着身子,不再寄希望于林昭明,费力转过头,却见不知何时周菱和那个丫鬟已经跑走了,她的丫鬟也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深深的无力压在心口,眼眶忽得酸胀。


    她只想留下这个孩子,不想失去这个孩子,秉着心上的念头,毫不犹豫向路口爬去。


    之前几日下了春雨,雨落在地上,留下一地泥泞,石砖散着潮湿的气息,血迹顺着衣摆拖过的痕迹沾在石砖上,留下满路的血。


    她这一生都是潮湿的,浸在泥潭里面,寻着根本看不到的希望,以最难堪的姿势,不断向岸边爬着。


    她已经见到了芦苇荡,只要扯住芦苇,就能爬出泥潭,见到她的飞鸟。


    她不想松手……


    她想寻到一个人,无论谁都好,那人可以帮她去唤郎中,可以救下她的孩子,将她从泥潭中拽出去。


    意志昏沉的最后一刻,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被人抱了起来。


    那人勾着她的腿弯,脚步很急躁又很稳,紧紧环着她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


    徐可心费力抬眼,却见林昭明紧绷着脸,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没有幸灾乐祸的嘲弄神色。


    昭明愿意救她……


    她缓缓抬手,想要抚上他的侧脸,可触及到他面庞的前一刻,彻底失了力气,重重垂落在地。


    很累很累,说不出来一句话,石头堵在喉咙上,压住里面的哽咽,好的坏的一并堵在里面,再也吐不出半个声响。


    昏迷时,她依稀听到林昭明咬牙说,“徐可心,都是你欠我的。”


    昭明又把错怪在了她身上,她告诉欠了昭明很多,可在她的记忆里,她不曾欠了这人什么,反而是林昭明,一次又一次哄骗她,将她拖出泥潭,又松了手,任由她下坠。


    她做了梦,有心事时,噩梦总是不断,鲜少能睡个好梦。


    不过这次她的确做了好梦。


    梦里她回到了林昭明还未入学堂之前的日子,那时他们之前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昭明对她的喜欢也很纯粹,只是喜欢她,会唤她姐姐,会讨她喜欢,为她编织了一场短暂的美梦。


    很短,但的确是她潮湿的过往里为数不多的晴天。


    梦境流转,她又看见了母亲,母亲会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哄着她,但不会让她依靠,母亲的心里只有父亲,并无旁人。


    她并未有过几日快活日子,连带着梦也不长,不似噩梦,会困扰她许久。


    临到最后,她走进了一片草地,暖风吹得她很舒服,日头也很足,一整天的晴天,不会下雨。


    一只飞鸟从远处飞来,落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贴着她的侧脸,飞鸟陪在她身侧,化为一少女,埋首在她怀里,陪她静赏暮春落花。


    蔌蔌落红都尽,依然见此清姝。


    徐可心环抱着怀中少女,心格外安宁,甚至想陪她留在此处,永远不离开,直到少女跑走,她才慌了神,寻着少女的身影追去。


    听雨阁。


    屋内哭喊声不停,撕心裂肺,疼得要把心哭出来似的。


    一门之隔,林昭明站在门外,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分明生产之人是徐可心,他却白了脸色,面上血色尽失。


    林怀瑾匆匆赶到时,却见他二弟失了魂似的站在产房外,面色惨白至极。


    他劝解道,“徐姨娘吉人自有天相,你姑且前去科考,待过了时辰……”


    “她还未出来,我留在此处陪她。”林昭明垂着脑袋,头也不抬道。


    “你因何留在此处?”


    未等林怀瑾开口,女人的斥责声从远处传来,大夫人快步上前,焦急道,“科举乃是人生大事,勿了今年还要再寻一年,昭明勿要犯浑。”


    林怀瑾唤了一声母亲,向后退了一步,大夫人站在林昭明面前,劝解不停,可无论她说什么,林昭明单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大夫人见他冥顽不灵,气急扬手,一巴掌打了上去,“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啪的一声,林昭明的脸颊霎时泛红。


    一旁的下人们见状纷纷低下头,未敢再看下去。


    可饶是被打了,林昭明依旧不为所动,只低声道,“科举罢了,误了今年还有明年。”


    他语气没有半分焦急无措,反而格外平静。


    见他面上浑不在意,大夫人紧抿着唇,直言道,“今日你若留在此处,往后便不再是我的儿子,你只同往日那般追着那女人身后跑罢了。”


    大夫人颤着声音说完,未再多说,转身离去,几个下人彼此对视一眼,派了一个人去寻大人过来。


    林昭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面上没有丝毫动容,林怀瑾站在一旁,沉默半晌,也未再说什么。


    他并非幼童,也不是少年,一切都是他的因果,走错的路,总要回去再走一遍,直到走通了,才会真得放下,否则遇见南墙也会撞上去,磕得头破血流。


    林怀瑾站在一旁,未再劝解什么。


    两人站在屋外,过了半个时辰,身穿朝服的男人才快步走入院中,未曾驻足看他们兄弟二人一眼,也未追问林昭明为何未赶赴春闱,林远舟快步走入产房。


    产婆有心阻拦,说于理不合,但对上男人没有情绪的目光,霎时闭了嘴。


    林昭明站在门外,看着男人的背影,面色紧绷,抬步也要进去,可刚迈了一步就被林怀瑾拦下。


    “你让开。”他头也不抬道。


    “为兄让开,之后你要如何?以二公子的身份入了庶母的产房?先不论是否合乎礼节,昭明,你自问徐姨娘想要见你吗?”


    “你既送她回了听雨阁,又为她寻了产婆,想必也希望她平安无事。”


    林昭明闻言面色一沉,“可凭什么父亲能进去,我就只能站在外面?”


    林怀瑾眸色平静,冷声扯掉他的最后一丝体面,“她是父亲的妾室,并非你的妾室,只要父亲在,她的身侧便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话音一落,林昭明不再说话了。


    见他沉默不言,未同往日那般无理取闹,林怀瑾平声道,“你无功名在身,饶是没有父亲,也难以让徐姨娘依靠,你近日胡闹不停,令徐姨娘做你的妾室,昭明,你扪心自问,若未有年少的情意,徐姨娘可会心悦你?”


    “她想寻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而你任性莽撞,如何值得她托付终身?”


    “与其站在此处空守,不如赶赴春闱,待考中进士,在朝中谋得官职自立门户,也不必受制于人。”忽得想到什么,林怀瑾抬眸看他,温声道,“若真考中状元,兴许徐姨娘还会高看你一眼。”


    一番话说完,林怀瑾向后退了一步,未再拦在他面前,任由他自己作择。


    林昭明站在原地,良久无话,过了半晌快步向院外走去。


    林怀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知晓不开点他,让他和父亲争,可不拿徐可心做说辞,这人又不可能听劝。


    若他不赶赴春闱,母亲也会伤身,权衡再三,只能拿徐可心做说辞。


    林怀瑾看向屋内,听着屋内女人的哭喊声,疑觉徐可心是狐妖转世,父亲和二弟都着了她的道,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对这人是什么心思……


    产房内。


    林远舟望着女人紧蹙的眉心,抬手抚了上去,用掌心擦拭她脸颊上的汗水。


    好似格外疼,不然为何面色如此苍白,哭喊不停。


    林远舟垂着眉眼,眸色微沉,好似被她的声音惊到,一旁的产婆见状,拿了一个折叠好的帕子上前,就要塞进徐可心口中。


    可还未等她塞进去,就被男人拦了下来,对上他没有情绪的目光,产婆知晓自己会错意,慌乱寻了个借口,“大人,姨娘咬了帕子才好用力。”


    她这借口实在牵强,产婆正担忧大人不会相信时,却见男人思索半晌,不紧不慢挽起袖子,将自己的手臂放在女人面前。


    手臂横在徐可心口中,她的哭喊声也戛然而止,只余下一阵呜咽声。


    她眼下意识不清醒,咬得格外用力,好似要咬下他的肉一样,林远舟抬手,抚下她额间的碎发,垂眸轻声道,“可心受苦了。”


    “大人……”这于理不合。产婆站在一旁,见状下意识劝解,又很快闭嘴。


    大人何时这般对待旁的主子,饶是夫人怀有两位公子时,大人也未前来探望一眼,更别提留在产房中,专门陪在旁人身侧。


    思及此,产婆未再卖小聪明,退了下去。


    有大人守在徐姨娘身侧,几个产婆彼此对视一眼,饶是有别的心思,也不敢在他面前做手脚。


    她们若想在府中过好日子,只能讨好大夫人,可若想活下去,就应守着府上的规矩办事,不应惹怒大人。


    不知过了多久,只待天色泛黄,临入黄昏,屋内才传来孩童的哭喊声。


    “大人!是位小姐!”产婆抱着孩子,快步上前。


    林远舟眼也不抬,未看那孩子一眼,只淡声问,“为何还未醒来?”


    他边说,边不紧不慢收回手臂,却见一个青红泛血的咬痕浮现在他的手臂上,格外渗人。


    产婆话语一噎,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女人,温声解释,眼下姨娘身子劳累,待睡过一觉便会清醒。


    男人闻言,未再多言,命她们退下。


    待房中只余下他们二人,林远舟俯下身,轻轻吻上徐可心的眼皮,吻去她眼中的泪,“明日之后,便随了为夫的姓氏。”


    “待入了族谱,可心便是林家人,无人再会轻视可心。”


    “如此可好?”


    “不知可心想做为夫的姊妹亦或女儿,若是姊妹,长兄为父,为夫总要约束可心一二。”


    “若是女儿,为夫更应尽到父亲之责,教导可心如何做林家的小姐。”


    林远舟抚着徐可心的侧脸,轻轻啄吻她的面庞,无声看了她半晌,才轻声道,“好可心,快些醒来罢。”


    第60章


    从后园离开,知晓她们已经暴露了,周菱当即带着丫鬟跑去正院。


    “夫人!夫人一定要帮奴婢!”


    方走进屋内,周菱就跪在地上,膝行上前。


    大夫人见她这副姿态,霎时知晓这人未成事,令她说清缘由,知晓林昭明救了徐可心后,大夫人紧攥着帕子,一巴掌直接拍在桌案上。


    未等她处理此事,小桃匆匆上门,“夫人,二少爷眼下守在徐姨娘的产房外,未前去贡院。”


    此话一出,大夫人霎时站起身,咬牙道,“那女人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他甚至不惜放弃科考。”


    她面色阴沉,命周菱在院中侯着,带着小桃前去听雨阁,本想劝林昭明前去科考,最后却被他气回正院。


    面色沉郁,站在佛堂前无声发誓,若徐可心误了他儿子的前途,她的孩子饶是生下来,也无须再活下去。


    直到林怀瑾上门,告诉她,林昭明已经赶赴考场,大夫人心上的郁气才消散几分,待知晓徐可心生下的是个女婴,她才彻底平复心绪。


    只是女婴,并非可以同她儿子争的男婴,她的两个儿子依旧是府上唯一的公子。


    大夫人疑觉佛祖保佑,霎时屈膝跪在佛前,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只是女婴罢了,只是女婴罢了……


    这府中唯一的女主人还是她……


    她颤着身子,心中被巨大喜悦填满,好似一场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无声的对峙,而她取得了胜利。


    大夫人颤着身子,呼吸不自觉加快。


    金枝玉叶如何,受宠又如何,府中上下,独独她生了两位公子,待过几年,她的儿子掌家了,她便永远是林府唯一的女主人。


    无人不会尊敬她,她也不必像徐可心一样,祈求那人虚无缥缈的喜欢。


    大夫人攥着蒲团,心跳得很快,双腿也不自觉颤抖,心思乱成一团,根本无心默诵经文。


    “夫人、夫人……”


    呼唤声在耳畔响起,大夫人忽得回过神,抬眸看去,却见小桃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轻声道,“大人唤夫人过去,听雨阁的丫鬟禀告大人说……”


    “说什么?”大夫人蹙眉追问。


    小桃犹豫良久,才迟疑道,“说是前来传话的丫鬟告诉徐姨娘,是夫人唤她前去正堂。”


    此话一出,大夫人的心霎时跌入谷底,怔愣地看着小桃,可只失神片刻,她便意识到,周菱竟拖她下水,也摆了她一道。


    大夫人面色紧绷,面无表情站起身,眸中未露出多少怯色。


    知晓周菱还在她院中,未被大人唤过去,她命小桃给周菱传了句话,随后前去书房。


    即使她做过,她也有一百种法子脱身,更何况她未做过,更不畏惧那人的审问。


    只是不知为何,前去的路上,心还是跳得格外快。


    书房。


    男人手执文书,坐在堂前,大夫人推门走进后,上前行礼。


    她是林府的夫人,而非此人的夫人。早在她嫁入府中的第一天,她便这样告诉自己。


    那时两人之间虽无多少情意,但也算得上相敬如宾,直到那孽女死后,一切才变了模样。


    她真真切切成了林府的夫人,而非此人的夫人,两人之间也再没有旁的情意。


    大


    夫人站在书房前,知晓他行事果决,既害怕他的责问,又病态般地好奇,这人是否会质问指责她,说自己令他失望,不配做他的夫人,变相地承认这人也把她放在心上。


    但她等了许久,男人只眼也不抬地问她,她是否命周菱拽徐姨娘下水。


    语气没有起伏,平淡至极,不带有一丝情绪,比古潭还要死寂,好似无论她做任何事,都掀不起这人心上的半分涟漪。


    她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闻言眸色深处的期待也尽数褪去,不紧不慢陈述。


    说自己并未派人去唤徐姨娘过去,她顾及徐可心和昭明过去的情分,恨不得让两人再也不复相见,又怎会特意命人唤她过来,送昭明离府。


    她的一番话直白赤裸,直把自己不堪阴暗的心思拿到这人面前,可饶是如此,对方依旧未露出旁的神色,只看着手中公文,眼也不抬地命她处理那两个丫鬟。


    好似格外信任她,给她亲自接手此事,可她既然已经周菱背叛了她,她又如何会放过周菱。


    她自认无情,可依旧不及此人。


    周菱被扣押到私牢的路上,未哭未闹,也未拿之前的事情威胁大夫人,只面色惨白地蜷缩在牢房一角。


    小桃方才告诉她,夫人说了,若她管不嘴,她的双亲也不必在府中做活了,不想连累他们的话,就把嘴闭紧,自行了断。


    她入狱后没多久,一个小厮就端了一杯酒水过来,放在地上,“周姑娘,快些上路罢。”


    小厮说完,未再多言,转身离去。


    牢房中只余下她一人,周菱死死盯着地上的酒水,端起来,久久难以下咽。


    忽得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手指一顿,周菱寻声看去,却见三姨娘挺着肚子快步走至她面前,隔着木栅栏嗤笑道,“我说周姑娘,之前不是风光的很吗?怎么沦落至此?”


    她环视四周牢房,嫌弃地抬手,在面前装模作样地扇了扇,“一股子潮湿气,还真是令人晦气。”


    三姨娘说完,见周菱面色僵硬好似痴傻一般,收起脸上的笑意,睨着她道,“害人害己,周姑娘有意伤旁人的孩子,自然也应得到报应。”


    “你同春熙斋那女人一样,是个阴毒狠辣的,尽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人恶心不耻。”


    三姨娘站在牢门外,斥责不停,把当初未对四姨娘发泄的怨气一并发泄到周菱身上,她说了良久,直到口舌干燥,才堪堪停止。


    “呵,虽说你们二人散尽天良,不过那人已经死了,你也没了活路,想必今后府中终于能安宁几日,不会再有人受你们的暗算。”


    “我说周菱,你老实本分地做个丫鬟不好吗?非要不自量力爬上大人的床,往日不用正眼瞧人,一个丫鬟罢了,装什么清高,令人恶心。”


    “你做的事太过狠毒,连大夫人都看不过了,要送你上路……”


    知晓周菱没有翻身的机会,三姨娘也未收敛,一直苛责她。


    她话语不停,说得正起劲,却见一直沉默不语的周菱忽得抬起头,死死盯着她。


    “她看不过去?我只是想成为主子,并未存心害人,要论狠毒,谁成同她相比?”


    她的目光过于直白,好似地府阴鬼一般,令人心生胆怯。


    四目对视,三姨娘方要斥责她死到临头还这般傲气,可等听完周菱之后的话,她身子一僵,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方要开口追问,却见周菱已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过片刻,周菱面上的血色就尽数褪去,她攥着酒杯,直直盯着三姨娘,没有征兆地张口,隔着木柱子,直接吐出一大口血。


    暗红发黑的脏血直接喷溅在她的衣裙上,三姨娘躲闪不及,衣裙被脏血染上不说,脸上也被溅了几滴。


    她只僵硬在原地,良久未动,直到周菱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她才霎时回神,慌乱地带着丫鬟离开地牢。


    要论狠毒,谁能同她相比……


    此人是谁不言而喻。


    直到回了颂兰苑,三姨娘才彻底回神,双腿颤抖不停,看向一旁随行的小厮,令他不得说出方才之事。


    小厮自她入府后,就一直陪在她身侧,为她做事,也听出周菱方才话里的深意,闻言微微颔首。


    今日之事是大夫人的手笔……


    听雨阁。


    徐可心醒来时,已是隔天,她缓缓抬眼,看着虚空,还未彻底回神。


    直到听到屏风后的哄慰声,她才霎时清醒,唤丫鬟过来。


    听到她的传唤声,丫鬟匆匆走进,见她醒来,先是问了她的身子可有不适,待知晓她想见孩子后,丫鬟忙不迭唤乳母进来。


    徐可心躺在床上,紧张地看向屏风后,随着脚步声靠近,却见乳母抱着一个粉白的婴儿走了过来,笑着走至她面前,“姨娘生下的是位千金。”


    粉面团子蜷缩在她怀里,咬着手指头无意识吸吮,徐可心盯着安睡在乳母怀中的孩子,只觉心软成一滩水。


    徐可心小心伸手,将孩子抱在怀中,学着乳母的样子,小心地环抱着她,隔着襁褓轻轻拍着她的身子。


    女婴蜷缩在她襁褓中,本来在安睡,好似察觉到什么,忽得睁开眼,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徐可心眸色一怔,大气都不敢喘,小心地看着她,不敢出声吓到她。


    女婴缩在她怀里,无声看了她半晌后,忽得微微张开口,小声念着什么。


    徐可心以为她在同自己讲话,下意识求助地看向一旁的乳母,问她说了什么。


    乳母见状,哭笑不得,“姨娘,小姐这是饿了,应喂奶给她。”


    徐可心闻言,霎时面色一红。


    对,她忘记了,她的女儿才刚生下来,如何会讲话。


    小孩还在张着嘴,睁着眼睛看着她,迟迟等不到她的回应,小孩忽得胡乱抬手,拽住她身前的头发。


    一旁的乳母轻声道,“姨娘昏睡一天一夜,小姐刚生下来,还未尝过母乳的滋味。”


    听到耳边的话,徐可心犹豫半晌,微微点头,命她们退下后,抬手扯开自己的衣服,小心地抱着她。


    女婴埋首在她怀里,一边吃奶,一边攥着她的头发,只安静吮吸,并未哭闹。


    徐可心见状,心上的紧张也稍稍褪去。


    徐可心环着女儿的身子,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不敢开口吵到她。


    忽得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来人是房中的下人,并未留意,等听到丫鬟唤了一声大人,徐可心才霎时回神。


    徐可心慌乱地看向怀里的女婴,哄着女儿想让她松口,可方回了母亲怀里,小孩攥着她的头发怎么也不愿松开。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未等她躲闪,男人已经抬步走进,她此刻半裸身子喂奶的模样直接暴露在林远舟面前。


    见他驻足在屏风前无声地看着自己,难言的羞耻霎时蔓延在心间,徐可心下意识背过身,不敢再同男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