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一个小问题


    第六十一章


    “传闻非虚,西宁牧场的马队确实遭遇了「海市蜃楼」。”


    太平王说,“马队遭遇追杀,被吴楼主所救。老郑是领队,他与两个队员都亲眼看到了那个神秘人的模样。”


    事情发生在五月初。


    郑领队奉太平王之命,给远在大沙漠之西的白驼山庄送去新婚贺礼。


    太平王:“近几年,白驼山庄的生意越做越大,是西域之路上重要一环,王府与其亦有往来。


    今年六月,庄主欧阳镜大婚,迎娶青梅竹马的卫家女卫兰,我也派人随了一份贺礼。”


    凉雾诧异。


    卫兰的婚前旅行竟然没有叫她改变主意,到底是听从这桩父母之命嫁给了欧阳镜。


    这与在全真教听说的八卦消息有所出入。


    今年一月,欧阳锋向全真教递出挑战书,希望能够见识一番全真武学。


    王重阳应战了。


    一共比了两场。先由他与欧阳锋切磋,再由欧阳锋指教全真七子的剑阵。


    欧阳锋是一败一胜。


    这不是八卦的重点。


    重点在于王重阳对欧阳锋的武功描述,那本是一门狠毒的功夫,竟叫他用出一丝温和的味道。


    当时,卫兰也上山围观了这两场比赛,或许能解释欧阳锋的毒功为何少了几许狠厉。


    王重阳没有深入打探别人情感状况的嗜好。


    留了欧阳锋与卫兰在全真教做客三日,随后叫丘处机把客人们护送下山。


    丘处机倒是更会管闲事。


    回到上山就问大师兄马钰,等那两位将来在白驼山庄办喜事,全真教是不是派他为代表去参加?他刚好去大漠历练。


    马钰只说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邱师弟要历练的话,不必执着去大漠,先在中原走一走就挺好——免得被揍了,还没人来救场。


    别看丘处机在全真七子中的武功最好,但他的性格绝对是最讨打的那一个。


    说好听点是冲动,说直白点是自负。


    丘处机只对师父的话言听计从,偏偏王重阳叫他修道修心,为人处世多些沉稳宽和,他却一直没有做到。


    以上,是凉雾在终南山待了十天,被周伯通追着塞的几口瓜。


    周伯通仍处于三年禁闭惩罚中。


    因为要招待贵客,才难得出来放一放风,他抓着机会就闲聊。


    /:.


    有的话题,平时也没人能说。


    凉雾来得刚刚好,对王重阳有救命之恩,是全真教的贵客,能叫他少了许多顾忌地谈起八卦。


    凉雾岂止是被喂瓜,还被寄予了厚望。


    周伯通非


    常遗憾他无法同去西域。


    一来是见识不到五镜齐聚的名场面,二来也促不成一件他始终惦记的大事了。


    八年了!


    整整八年,王重阳与林朝英断绝往来,不复相见。


    如果两人都是真正放下,各自安好,他又何必费劲巴拉地下春.药。


    藕断丝连最伤人。


    周伯通认为不是他乌鸦嘴,而是他看透了本质。


    情难自解,郁结于心,后果很严重。说不好哪天就会不小心走火入魔,于性命有碍。


    春.药计划被打断了,但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次,铜镜昏迷事件成了绝佳机会。


    周伯通眼看师兄与林姐终于又说上话了,好事将近希望在前方招手。


    「月老」,他想要把这个重要称号授予凉雾。


    在西行之路上,愿她能够灵机一动,助力一对有情人尽弃前嫌,终成眷属。


    要不然,她也可以大手一挥,点悟一对怨侣不必深陷恨海情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凉雾拒不接活。


    俗话说得好,“不做中,不做保,不做媒人三代好。”


    她不需要「妙手回春」的称号,也不需要「月老下凡」的称号。


    严肃点!这次西行分明是研究五块镜子背后的秘密。


    扯远了。


    话说回来,卫兰最终选择完成与欧阳镜的婚约,是她与欧阳锋在返程的途中又起了新变数吗?


    凉雾记下了这个疑惑。


    再听太平王讲起「海市蜃楼」的吴楼主是如何出手帮助马队。


    太平王:“石观音豢养了一支劫匪,近五六年抢劫了不少途经沙漠的商队。也不是谁都抢,看菜下碟,像是白驼山庄的商队就没有遇到过劫匪。这次却是连太平王府的车队也敢打劫。”


    王府车队不可能不战就逃,更何况沙匪是赶尽杀绝的做派。


    以十二人的数量与沙匪四十五人搏杀。


    一个时辰后,只剩郑领队三人存活,无力再保护礼物,朝着既定路程之外的方向逃亡。


    沙匪不依不饶,又追杀了一天一夜。


    郑领队三人眼看山穷水尽。不只身负重伤,也是水尽粮绝,无法在沙漠里存活。


    那时,吴楼主带着两位手下出现。


    太平王:“老郑亲眼所见,吴楼主以一己之力轻松地对抗匪四十余人。她擅用琴,以音功。


    叫人如闻仙乐,却又杀人于无形。一曲终了,沙匪们全都七窍流血而亡。”


    凉雾听到此处,冒出了疑问。


    “同样听一支曲子,沙匪们被杀,郑领队三人完好无损?”


    太平王初听汇报时也觉奇怪,“那时,我与你问了相同问题。老郑说他们三个并非完全不受影响,也是晕了过去,后来在地下宫殿里醒来。”


    「海市蜃楼」组织修建的世外桃源,不在地面而在地下,那叫人难以寻觅踪迹。


    郑领队在地宫里还遇见了其他给白驼山庄送礼的商队。


    那些人也是被石观音的沙匪打劫追杀,随后被吴楼主救了。


    “老郑三人在地宫养了四天的伤,他们可以随意走动,见识到了雕梁画栋般的地下世界。”


    “期间,吴楼主还把马队丢失的贺礼寻回了,她之前也帮助其他商队寻回了物资。等人伤好,也不叫支付报酬,就放人离去。”


    太平王:“吴楼主救人无数,还杀了不少石观音的爪牙,那般行事传了出去,不奇怪人们说她才是真正的观音下凡。”


    凉雾听着,神秘的吴楼主是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以歼灭恶势力为己任。


    这种人不多,但也并非从来没有。


    吴楼主在沙漠里强势崛起,与石观音必会势成水火。


    石观音要杀的人,她救;石观音要劫财,她帮忙讨回。同处沙漠,一山岂容二虎。


    对于凉雾而言,更在意另一点。


    吴楼主会不会是铜镜二十八字提到的「观音落泪」呢?抑或这个词与石观音有关?


    凉雾问:“「海市蜃楼」组织再神秘,也有一个固定位置。即便无法精准定位,可知它大概在哪里呢?”


    太平王:“仅知道是在大沙漠的西侧。”


    郑领队三人在昏迷中被抬入「海市蜃楼」的地宫。


    虽然吴楼主没有限制外来者的活动范围,但等人想要离开时被要求蒙上眼睛。


    再询问老郑的目标地点,直接派马车,将被蒙着眼睛的三人送到了白驼镇边缘。


    太平王:“老郑三人被蒙眼后坐上马车,期间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说不准具体过了多久。


    路上有过几次进食饮水,以此做大致判断,从地宫到白驼镇边缘是走了三天。”


    又是大漠之西。


    凉雾暗道,白驼山庄、与蛇尸一起出现的沙子、海市蜃楼组织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之西。


    太平王又叫人取来了一幅画像,“请看,这是根据老郑三人的描述所作的吴楼主。”


    凉雾瞧见一张陌生的脸庞。


    画像上的女子看着二十来岁。美得颇具一股禅意,婉约空灵,似从天上来。


    在了解大致西域近况后,作别太平王。


    只待八月十五与柳不度会合,加上林朝英、王重阳一行四人挂靠飞天镖局的镖队出塞,前往西域之西的白驼山。


    意料之外,中秋夜柳不度竟然未到西宁城。


    凉雾询问了书肆分店,等了七天得到一则消息。


    七月初在南海发生风浪,叫柳不度所乘坐船只偏航被毁了。船上无人受伤,各寻其他船只,改道出行。


    柳不度并未特意传来口信。


    只能判断他当时并不认为自己会迟到,但途中再遭遇了什么突发事件就不可知了。


    凉雾又等了八天,九月一日仍不见人,不再等待。


    给他留了一句白驼镇再见的口信,这就随着镖队朝西出发。


    沙漠还是老样子。


    入秋后,风越来越冷,沙地空旷而寂寥。


    从玉门关到喀什附近的白驼山,这一路也不是风平浪静。


    接近大沙漠西侧之后,遭遇了三次沙漠劫匪。


    不同于八年前的望月城被变异蜘蛛围攻,折损了三位镖师,这次被打得凄惨的是劫匪们。


    以一敌百并非传说。


    凉雾得不到完全出手的机会,就见林朝英与王重阳争先恐后地攻击沙匪。


    一个用出自创的玉女.心经剑法,说是叫沙匪好好见识古墓派武功。


    另一个发动了先天功,说要沙匪领教这八年他的武学心得。


    沙匪被打得抱头鼠窜。


    来一次被揍一次,一而再、再而三,终是没有第四次了。


    凉雾围观了一幕幕,这两人是在打沙匪吗?


    分明是借着打沙匪的名义在相互炫耀,展示八年互不往来间的各自长进,而变相地一较高下。


    观棋不语真君子。


    凉雾乐得见识两种高超武功的碰撞,她才没有扫兴地戳破两人的真实目的。


    只是有了一个小问题。


    当三人随镖队抵达白驼镇,始终没能见到神秘的吴楼主,也没遭遇突然来袭的石观音。


    其他人都是遭遇困难被救入海市蜃楼,但三人没给吴楼主这个机会。


    凉雾:尴尬了。


    这个时候是要拿出压箱底的那张易.容面具,有助于她触发新事件。


    去年在云南没有用到,现在可以伪装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普通男人——焱飙,他来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扮猪吃老虎


    第六十二章


    即将进入白驼镇,凉雾伪装成了平平无奇的炎飙。


    林朝英:“你冒充炎飙?那个被青衣楼两次利用名号的炎飙?”


    凉雾点头,并未说明她并非冒充,而是本尊。


    秘密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何况,我冒充另一个我也很有意思。


    林朝英不解:“这对破解铜镜之谜真的有用吗?你有几成把握?”


    “六七成。”


    凉雾从理智上不愿意承认「炎飙=被追杀的特殊光环」,但是从经验来看,这个身份确实具备怪运属性。


    “试一试又没坏处。反正,另三面铜镜暂无更多线索,而我们对二十八字谶言的「观音落泪,白日


    飞升」也没有头绪。”


    凉雾还提议,“我与你们分开行动。你们把沙匪打得丢盔弃甲,吴楼主却通常在弱势群体需要被拯救时才出现。”


    “好,此计甚妙。”


    王重阳立即答应,乍一看是对救命恩人的无条件支持。


    “一南一北,我们入住不同客栈。有新发现就留暗号,约到白驼镇的寺庙后街见。”


    “可以。”


    凉雾一本正经地点头。


    心里默默八卦,王重阳同意得如此迅速,该不是想要抓紧时机与林朝英过两人世界吧?


    答案是什么不重要。


    凉雾取出犀牛望月镜,特意把镜子拿在手里进镇,以身为饵钓鱼。


    以炎飙的身份入镇,也是避免有人深恐弥天大雾之威名不敢来索要铜镜。


    炎飙此人只会三脚猫功夫。


    家传五面镜子,但遗失了四块。近期瞧见镜中离奇出现的二十八个字,前来镜像所示之地探查究竟。


    他凭什么穿越危险迭出的大沙漠?


    凭的就是「迷空步障」的护送。


    这是凉雾给自己新面孔草拟的一段经历。


    已知宫九即将返回中原,她提前给待开业的特别向导组织打广告。


    由此可知,江湖传闻不可轻信,总有一二虚假宣传的成分。


    白驼镇位于白驼山的山脚边。


    这个地方景色奇美,是沙漠中罕见的绿洲。


    在滚滚黄沙包围中,白驼山拔地而起。


    山顶高耸入云,雪水融化后蜿蜒而下,滋养出了一片水草丰美的草原。


    在欧阳兄弟的经营下,依山而建的小镇迅速发展,成为东西往来的交通枢纽。


    「驼铃客栈」与「白驼居」是白驼镇最大的两家客栈,分别在镇子的南北两端。


    一年到头,客似云来。近五个月,客流量尤甚从前。


    凉雾的运气还算可以,刚好遇上单床套房有客退房,否则只能入住大通铺了。


    她向伙计打听生意火爆的原因,为何进入路有积雪的十一月,镇上往来的商队依旧不减?


    得知了一项今年六月开始的庆祝活动。


    白驼山庄欧阳镜六月大婚。


    为了庆祝他与卫兰的喜事,在未来一年里对途经白驼镇的商队给予优惠。


    镇上八成的店铺都有白驼山庄的股份。


    但凡光顾白驼山庄产业,都可以享受大额补贴,涉及面涵括了吃穿住行。


    “这婚结得好啊!”


    客栈伙计由衷祝福,他的薪水也涨了一截,“欧阳庄主真就与民同乐。”


    凉雾对于这门婚事仍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问:“听说两家是世交,欧阳庄主与夫人是青梅竹马。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吧?”


    伙计:“感情的事,外人怎么可能清楚,我猜测应该很好。以前欧阳庄主忙于公事,我没什么机会看到他,婚后倒是见他时不时陪夫人来镇上逛街。”


    凉雾问:“白驼山庄还有一位二庄主。据说欧阳锋武功远甚兄长,带领着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保护着白驼山的方圆百里。他的婚事提上日程了吗?”


    伙计提起欧阳锋时,态度明显拘谨了。


    “我不知道,你也别打听这些有的没的。都说二庄主一心向武,完全没成亲的打算。他不喜欢别人议论这些,要是传到他耳朵里,可没你的好果子吃。”


    “多谢提醒,我记住了。”


    凉雾好似担忧自身安全地追问,“在镇上很容易遇见二庄主吗?”


    伙计:“那倒不至于随便撞见,二庄主也住在山上的白驼山庄里,近期都不怎么瞧见他下山。只有初一、十五要注意,是二庄主定期视察护卫队的时间。”


    凉雾琢磨着是否要见一见欧阳锋。


    来到欧阳家的地盘上,若能获得主人家的帮忙,对找消息本该是助力。


    问题在于欧阳锋如今的状态是会给人帮忙呢?还是反过来给人添堵呢?


    凉雾决定缓一缓,先自行摸索白驼镇。


    她又问了伙计镇上的其他注意事项,将其一一记了下来。


    随后,拿出了一块碎银塞给伙计。


    “我家祖上有一套铜镜,其中四面在多年前途经沙漠时遗失了。这段时间听到它们似乎在西域之西出现。还请你帮忙留心一下,有没有谁也再找铜镜。”


    凉雾故意给伙计放出了消息。


    如果还有别的持镜人来到大漠之西,前来白驼镇的可能性极高,这里是物资补给中转站,也是多方消息汇集点。


    凉雾又问:“你可曾听说谁也在找镜子吗?”


    伙计收好了碎银,认真回想后摇头。


    “没有。客官,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着的。”


    凉雾再问:“最近见没见过一个四条眉毛的男人?他的胡须与眉毛长得一样,身着一件红披风。”


    假设遇上陆小凤,说不好增大卷入麻烦事件的概率。


    伙计再次摇头,“没在驼铃客栈见过。”


    凉雾也不失望,办好入住手续后,开始满镇转悠起来。


    如此转悠了五天,镇上尚未有新一批被吴楼主营救的人员到来。


    另一头,王重阳与林朝英也都没传来新进展。


    又是一天日落时。


    太阳像是流油的咸鸭蛋挂地平线上。


    凉雾有点想念高邮鸭蛋了。


    上次吃,还是与苏家兄妹在太湖作别。临行吃了家常菜,那一口咸鸭蛋黄是又红又油又沙,搭配米饭颇为一绝。


    说曹操,曹操到。


    苏蓉蓉出现在了前方三十丈转角处。


    凉雾的这张面具出自苏萌之手,此前只有苏蓉蓉与楚留香见过。


    这会对上苏蓉蓉的眼神,就要与之打招呼。却见苏蓉蓉故意避开,掉头欲走。


    怎么回事?


    凉雾确信必有麻烦发生,而苏蓉蓉八成是不希望她被卷入其中。


    这不凑巧了。


    她就是要找一找麻烦,被欺负了,才能引来吴楼主现身。


    “苏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凉雾叫住苏蓉蓉,还特意提高声音自报家门,“我,炎飙,你还记得我吗?”


    苏蓉蓉无奈。


    不知凉雾是没看懂暗示,还是有意为之,当她自称炎飙就注定要被找麻烦了。


    不等苏蓉蓉开口,一道冰冷的女声从巷中响起。


    “楚留香,你还敢说不知炎飙的下落?!这人分明是来与你接头了。”


    凉雾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很快就见一位冷艳美女窜至巷口,她身着雪白纱袍,腰系银丝带。


    她手持长剑,一双利眼迅速扫视人群,很快定位了是谁与苏蓉蓉搭话。


    “神水宫,宫南燕。”


    宫南燕没有直接拔剑,而将右手扣在了剑鞘上,随时准备出手。“你,炎飙,立刻随我去神水宫。”


    此时,楚留香也出现了,站在宫南燕身后。


    他摸了摸鼻子,对凉雾又是眨眼,又是轻抬下颚。


    意思明确,没时间解释了,他可以制造机会叫「炎飙」先逃。


    凉雾才不会走。


    面对突如其来的神水宫来使,她一个闪身躲到了苏蓉蓉身后,状似害怕地看向宫南燕。


    “神水宫?没有一个活着男人进入的地方?叫我去干什么?”


    凉雾脑中迅速回想,未能找到炎飙与神水宫的交集。


    只出版了一本《关中历险记》,怎么就与远在辽东的门派扯上关系了?


    想不明白就对味了!


    「炎飙」哪次被针是有一个切实存在的理由呢?一直都是被当做替罪羊卷入争端。


    凉雾暗暗叫好。


    来自神水宫的绑架式邀见,来得好,来得妙,让炎飙怪运光环启动——


    宫南燕要怎么说其中理由呢?


    说水母阴姬瞒着天下人有了女儿,其女司徒静借口西行取经,疑似来追寻一个写话本的胆小鬼?


    真话,很多时候说不得。


    宫南燕冷冷地问:“宫主要见你,是你的福气,你敢不从吗?!”


    凉雾语气颤抖地问:“这福气,可以送给别人吧?”


    “你说呢?”


    宫南燕坚决执行每一条水母阴姬的命令,“带你回神水宫,是活要


    见人,死要见尸。”


    凉雾哭丧了一张脸,又梗起脖子说:


    “神水宫也不能强抢民男吧?我做错什么了,要被带去神水宫宰杀?”


    “这里是白驼山,又不是长白山。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到人主持公道。


    先要问问白驼山庄管不管。要是地主不管,我、我、我就去找大慈大悲的吴楼主。”


    这话说的,叫人轻易看出是在强撑。


    楚留香与苏蓉蓉却都听明白了另一层意思,凉雾有意要借力打力,借神水宫之名生事。


    很快,这方面的动静也引起了四周人群的关注。


    水母阴姬的威名远隔万里也令人畏惧。


    再令人畏惧,却也要遵从两句话。强龙不压地头蛇,县官不如现管。


    白驼山的护卫队来得非常快,对于处理这些江湖人的争端也是颇有经验。


    中年领队说:“白驼镇开门做生意,欢迎天南海北的客人。不论有什么冲突,大家先坐下来谈谈。”


    他先问宫南燕,“不知神水宫使者可否给白驼山庄一份薄面?说明这位小兄弟如何得罪了神水宫?”


    言外之意,要是炎飙有错在先,或是神水宫占了理,白驼山庄不会多管闲事。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白驼山庄不会叫人在自家地盘打起来。一旦地主失了威信,往后怎么管理来往商队。


    宫南燕面露桀骜之色,只说:“宫主喜佛,得无花大师推荐,请炎飙入神水宫讲经。”


    此与实情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也不能说一点关联也没有。


    如果没有无花入神水宫讲经,司徒静就不能借口西行取经,也就没了水母阴姬要见一见炎飙。


    宫南燕早就看无花不顺眼。


    没别的原因,她就是看不惯水母阴姬给出特别待遇的人,是和尚也不行。


    眼下,有事没事正好顺手扣一口黑锅给无花。


    凉雾听到这个理由,确信炎飙又蒙上不白之冤了。


    因为《关中历险记》与佛法没有半点关联,那就是一本普普通通的爽文。


    这又何妨,她正好借机传出信息。


    凉雾对白驼山护卫队投去求助的目光,急忙表示自己不懂佛法。


    “我不懂佛啊道啊,我真不能去神水宫。近期有正事要做,是来西域找遗失的家传铜镜。”


    “什么铜镜?!”


    宫南燕瞬间想到司徒静从藏宝阁偷走的唯一一件物品就是一面铜镜。


    凉雾听话听音,即刻判断对方十有八.九也遇上了一面古怪的镜子。


    也许是「怒海行舟镜」,是与神水宫的武功属性相近。


    深谙套话的技巧,没有直接回答宫南燕。


    “你、你问那么清楚做什么?该不会是要污蔑我盗取神水宫的镜子吧?!”


    凉雾又急又慌地求助白驼山护卫队,“你们都听到了,她之前说要我去讲经。总不能我提出找镜的诉求,她就立刻改口说也要找镜子吧?”


    宫南燕不在意丢失的镜子,但在意司徒静的去向,变相也是要找一找镜子了。


    她冷冷瞧了一眼炎飙,这厮的抢话速度倒是快。


    “许你找镜子,神水宫就不能找吗?也没人说是你偷的,你迫不及待地狡辩什么。”


    宫南燕还是说了,”我是找镜子,背后有大海孤舟图案的圆形铜镜。你又是找什么镜子?”


    这下,凉雾确定了神水宫本来持有「怒海行舟镜」,但看情况是丢失了。谁能从水母阴姬手里偷东西呢?


    她心念如电转,回答的话已经斟酌好说了出来。


    “我要找家传的四面镜子,其中之一就是你说的图形。还有三面,分别画着大树、剑与朱雀。”


    宫南燕闻所未闻其余三种图案。


    铜镜背后刻着海浪波纹,这也不是少见的图案,或许只是物有相似。


    但司徒静取走镜子又说她要仿效炎飙著书,只会是一个巧合吗?


    宫南燕不确定了。


    凉雾已从对方的反应看出来了端倪。


    这位神水宫使者知道有一面镜子,却没有见过镜子显像。


    应该是见过镜子怪状的神水宫某人盗走镜子,其人八成也来了西域。


    凉雾看似讨好地说,“你也找镜子,我也找镜子,那你就给我宽限几天,别立刻把我绑走。


    我们都在白驼镇搜集消息,瞧瞧有没有要找的镜子出现。宫使者,你看可以吧?”


    护卫队大胡子看到有缓和气氛的台阶可下,立刻表态支持,“我看行。两位先合作,之后熟悉了,焱小兄弟也就自愿去神水宫了。”


    宫南燕才不在意炎飙是否自愿去往神水宫,但磨刀不误砍柴工,留几天也无妨。


    “最多留五天。”


    宫南燕警告,“炎飙,你别想耍花招逃跑。”


    凉雾无比真诚地说,“我能逃到哪里去,我只想找到家传铜镜。有劳你也帮着留意了。”


    宫南燕不置可否。


    她的本意才不是帮炎飙留意,只是要找到司徒静的踪迹。


    楚留香瞧着这一幕,不管宫南燕的出发点是什么,结果是她新晋成为炎飙的一份助力。


    得!


    这内幕要是被说书先生知晓了,即刻能编出段子来——《凉雾伪装扮猪吃老虎,神水宫使者被骗做苦力》。


    楚留香默默摇头。


    宫南燕,你找炎飙麻烦,图什么呢?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疑窦丛生


    第六十三章


    宫南燕同意稍缓押送炎飙回神水宫,提出只留五天却是不够。双方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定了一个月。


    “下个月腊八当天,我必将你带走。在这之前,如果被我发现你有故意逃跑的企图,别怪我实行强制措施。”


    她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看向楚留香。


    “谁帮炎飙逃脱,谁等同于与神水宫为敌。”


    楚留香笑了笑。


    如今情势倒转。别说帮炎飙逃了,就是他想撵炎飙离开,对方也不会同意。


    请神容易送神难。


    把炎飙请去神水宫不是明智的决定,只是眼下谁提醒宫南燕都没用。


    这一头,凉雾很老实地做出保证。


    “我住在驼铃客栈,只在白驼镇上转悠打听镜子的消息。如果要出镇,我先来找宫使者。宫使者,我要怎么找你呢?”


    “我住在红月客栈。”


    宫南燕再次警告,“你最好遵守承诺。如果你出尔反尔,是白驼山庄也好,是吴楼主也罢,全都保不住你。这话我说的!”


    白驼山护卫队闻言,全都面不改色。


    江湖人见得多了,不指望人人都说好听的话。只要不太过分,该忍只能忍。


    凉雾点头如捣蒜。


    她为什么要出尔反尔,让宫南燕看守有什么不好的?她多了一个免费的保镖。


    这边说定,各回各的住处。


    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凉雾确信神水宫的热闹会被快速传播出去。当消息完全发酵,持镜者们也会有所动作。


    等进客栈客房,没了闲杂人等,她才有空问楚留香与苏蓉蓉。


    “大冬天的,行路艰难,你们怎么在这种时候来大沙漠?”


    苏蓉蓉再也难掩愁容,“楚大哥是陪我来找人的。我哥失联许久,他最后一次传回消息就是在白驼镇。”


    凉雾秒懂苏蓉蓉的忧惧。


    苏萌身上挂着“年轻早逝”的死劫批命。


    这些年一直没有应卦遇劫,但苏家兄妹俩都没能完全放下担忧。


    凉雾:“还请细说。”


    苏蓉蓉:“七月,我收到了哥哥从白驼镇寄出的信。那是四月底,他说要去沙漠寻一味罕见药材。信上,他表示不管找没找到药材,都会在九月入关。”


    今天是十一月七日。


    苏萌没能按时返回,更严重的是半年多了,没再寄回连一封口信。


    苏蓉蓉:“从那封信后,他就音信全无。以前,从来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凉雾细问:“苏兄要去找什么药材?”


    苏蓉蓉:“信上说,沙漠西缘出现了传说的通天犀,他想去找一找。”


    凉雾:“是葛洪《抱朴子》里提到的通天犀?”


    “是的。”


    苏蓉蓉说,“平时制药,取犀牛角可以清热凉血、解毒定惊。「通天犀」的功效却非同一般,太奇妙了,奇妙到只是传说而已。”


    《抱朴子》所记载的通天犀是一种神物。①


    它又名“骇鸡犀”。


    说是这种犀牛角有一根白色纹理,把它叫作“綖”,贯穿整个犀牛角的首尾。


    把它放到粮仓里,鸡群想要偷吃谷物时,还没靠近就会因为这根犀牛角倍感惊吓而退散。


    它更有辟水与解毒的神效。


    如果找到三寸以上的通天犀,把它雕刻成为鱼的形状,将其一端衔在嘴中潜水,水就会主动为人分开。


    把通


    天犀放到毒汤里搅一搅,立刻浮起一层白沫,而被搅拌的汤汁毒素尽除。


    如果有人被毒箭所伤,通天犀也能治。只要将其刺入伤口就能逼出毒素,叫人立刻痊愈。


    “其实,哥哥也很清楚那等神物不该是人间所有。即便它曾经真的存在过,但也离奇到不可能再轻易出现。”


    苏蓉蓉说着,不由苦笑。


    “清醒地认知是一回事,听到相关消息之后,采药师的好奇心不免占据上风。以往获知这些稀奇古怪药材的讯息,哥哥也是冲在第一线。”


    苏萌早就有了死在寻觅药材途中的觉悟。


    苏蓉蓉作为妹妹从理智上做好了准备,但在感情上无法接受亲兄遇难,必须来大漠一查究竟。


    她从怀中取出了苏萌的最后一封来信,递给凉雾,“请看,信上并没有写明要去勘察的具体方位。”


    楚留香劝慰地拍了拍苏蓉蓉手背。


    “失踪不等于死亡。说不定只因路途遥远,苏兄无法及时传回联络讯息。”


    凉雾很快读完苏萌的信。


    全篇也就十来句话,用词简洁。


    苏萌只说从白驼镇出发,随着向导夏仲安去大沙漠西侧找一找。从文字看不出他将会遭遇哪些危险。


    凉雾联想到了柳不度,心底掠过一丝忧虑。


    这人也失联四个月了。


    最后的消息是他所乘坐的船只遭遇风暴偏航被损毁,搁浅在了交趾沿岸,正在寻找别的方式继续行程。


    凉雾压下担忧,推测起苏萌可能的去向。


    她取出犀牛望月镜,言简意赅地说了围绕镜子发生的怪事。


    “苏兄深入沙漠,是去找传说里的通天犀。这面镜子有着犀牛图形,镜子显形也指向大沙漠。说不定两者存在某种关联。”


    凉雾没听过塔克拉玛干沙漠分布犀牛,可如今不能以常理推断。


    “两位是什么时候到的白驼镇?可有打听到向导夏仲安的消息?”


    楚留香:“我们是三天前到的,打听到向导夏仲安是白驼山庄管家的二儿子,就先上了白驼峰。”


    楚留香轻轻摇头,上山询问的结果不妙。


    “自从夏仲安四月底离开,他也一直没有讯息传回。半年多了,也没人再见过他。”


    又说,“今天中午刚刚下山,在白驼镇撞见宫南燕,她一个劲地追问我「炎飙」在哪里。


    说是从云南找我找到了大漠,必定要揪出「炎飙」。我是真不清楚「炎飙」在何处,反问她所谓何事,她却是避而不谈。”


    楚留香没说谎。


    年初,解决了史天王的海盗之祸,他返回江南听说了丐帮打狗棒被盗始末。


    感谢凉雾为他掩盖行踪,前往云南麻衣教恭喜对方升任教主,不料找了一个空。


    “我六月抵达云岭,被告知你已经离开一个月,据说你要往西域去。”


    楚留香原本没想好是不是要继续往西走。


    西域太大了,不一定能找到凉雾。只为道谢,不妨等人回杭州再说。


    他返程时,去了一趟兰州。


    有些年没见好友姬冰雁,此次前去探望叙旧,顺带问一问大漠可有不平之事。如果西域一切安稳,他就回太湖。


    在兰州却是遇上苏蓉蓉为寻兄长准备西行,这就一起来了白驼镇。


    楚留香概述来时的情况。


    “这一路走得平静,除了天寒地冻,没有遇上人为阻力。


    传言中,可怖的石观音、她豢养的一大批沙匪与其敌对的吴楼主等人,我们是一个都没遇到。”


    凉雾比对了楚、苏两人的西行时间,与自己走了一个前后脚。


    “沙匪不是韭菜,被杀伤了一批,无法立刻长出下一批。你们没遇上沙匪,可能因为最近集结的那些都被王真人与林掌门给打残打死了。”


    凉雾又问苏蓉蓉一件事,“你去白驼山庄见到卫兰了吗?”


    苏蓉蓉心领神会,“你想问卫兰婚后的日子是否愉悦?”


    凉雾点头。


    苏蓉蓉:“不止愉悦,她是与欧阳庄主的情感甚笃,可以说是蜜里调油。山庄内部的大小事务也交由卫兰管辖,她是名副其实的当家主母。”


    去年,卫兰前往嘉兴烟雨楼参加重聚宴时,却非如此心境。


    “我也见到欧阳锋了。他比过去冷漠了很多,或用阴沉来形容更贴切一些。”


    苏蓉蓉顿了顿。


    她本不是在人背后说闲话的性子,但为提醒凉雾故人易变不可轻信,还是多讲了两句。


    “心仪之人成了大嫂,欧阳锋怕是一时半刻缓不过来。我与他没说两句话,他借口闭关练武就离开了。”


    苏蓉蓉早就看出来欧阳锋对卫兰有意,而卫兰对原本既定的婚事并不期待。


    人是会变的。


    或是先婚后爱,叫卫兰改变了原先的态度。


    凉雾却听出了另一层感觉,“老管家的二儿子夏仲安失踪了,想必对夏家是一大打击。


    庄主欧阳镜与新婚妻子情投意合,极力支持妻子坐稳主母之位。欧阳锋恋情受挫,用习武麻醉自己,不再管其他俗事。”


    这些都指向一点。


    凉雾指出:“卫兰成亲虽然只有小半年,但已经大权在握。对白驼山方圆百里的事务,她不能说是独断专行,也是尽在掌控之中。”


    苏蓉蓉一愣,“你这样说也没错,就是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怪?我也觉得怪。”


    凉雾说,“今年二月初,卫兰与欧阳锋离开终南山。就连送两人下山的牛鼻子道士都认为那是一对情侣。”


    从二月到六月,从终南山到白驼山,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两人的感情变了呢?


    “感情的事,外人确实说不清楚。”


    凉雾本来不会掺和他人的恋情矛盾。


    即便知道卫兰与欧阳锋的情感有了变化,也只是觉得变化速度太快,未免叫人感到不真实。


    直到今天获知苏萌失踪,令她有了一个离谱的猜想。


    “别人不知内情,我们仨却都亲身使用过。苏兄制作的易.容.面具独步天下,足以以假乱真。


    当年他说,江湖上与他有同等手艺的人都死了。如今,苏兄也在白驼山附近失踪了。”


    这一段话,凉雾似乎说得没头没尾。


    楚留香瞬间听出了言外之意,“你怀疑白驼山庄里的卫兰是假的?!”


    苏蓉蓉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吧?她知道很多细节,还与我聊起了八.九年前被关在星宿海的往事。有人易容顶替的话,怎么能了解那么多的内情?”


    凉雾:“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可能存在一种摄人心魂的武功,可以诱导人交代出所有心里话。”


    不只是可能,而是真的存在。


    凉雾玩过类似小把戏,曾经用陆小凤练手,但他很快清醒了。当时,以为是自己的技能不够纯熟,后来没再实践过。


    话说回来,不同于陆小凤,卫兰的武功普通很多。那意味着她一旦遇上摄魂术很难清醒。


    凉雾:“我们都是外人,对卫兰知之甚少。要说谁最了解卫兰,当属欧阳锋。欧阳锋却为情所伤,想来他现在对卫兰是最是避之不及。”


    “确实如此。”


    苏蓉蓉想到前几日在白驼山庄,从未看到这对叔嫂同时间出现。


    凉雾又道,“这段感情本就有违道义。欧阳锋恐怕是鼓足了勇气才去追求,而一朝生变就不敢打破砂锅问到底,只会暗自神伤。这反而给假冒卫兰提供了便利。”


    楚留香:“看来有必要再上白驼山庄,暗中调查一番。”


    不等三人找到合适的拜访借口,当晚送来一封请炎飙上山的帖子。


    邀请人是卫兰。


    说是从护卫队处了解到炎飙与神水宫的冲突,明天请双方一同作客白驼山庄,大家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凉雾:来得好,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最后一面镜子


    第六十四章


    凉雾当场应允,明天必会上山赴约。


    她披着炎飙的假面,在送帖人面前表现得倍感荣幸,好似被白驼山庄邀请就是有了一座得力靠山。


    还询问送帖人,宫南燕是否答应赴约?


    得到肯定的回答。


    即便如此,炎飙仍旧信守着承诺,但凡离镇必会提前向神水宫使者报备。


    连夜前往红月客栈告知宫南燕,随即被要求明天下午同去白驼峰。


    对此,凉雾无不同意。


    在上山前,还需准备一样关键道具。


    取出多年前卫兰写给她的提马凭证,与今日请帖对比,当年卫兰的字迹更多了几分稚嫩。


    凉雾融合了两种字迹。


    以乍一看是卫兰的笔迹,写下一封给欧阳锋的“求救信”。


    不多话,只有三问:


    你相信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你认为一个人的心是说变就变的吗?


    你还有没有勇气去打破砂锅问到底?


    等亲自会一会庄主夫人,再作决定是否要送出这封信。


    *


    *


    翌日黄昏,烛火初燃。


    白驼山庄设宴招待了应邀而来的宫南燕与炎飙。


    宴席丰盛。


    岂止有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与地上跑的,还有一些不常上桌的食材。比如孔雀肉,它的羽尾被摆盘做了装饰。


    更少不了玲珑剔透的夜光杯,盛放着葡萄美酒。


    在灯火照耀下,壁薄如纸的玉杯似乎隐有光彩流动。


    堪称奢靡的宴席,主位上却只有庄主夫人。


    “三天前,外子带队出门去谈生意,估算要腊月才回来。”


    卫兰报以歉意,“还请见谅,今晚只有我来招待两位。不要拘束,白驼山庄最是欢迎四方来客,还请尽情享用美食。”


    凉雾扫视一眼餐桌,默默释放鉴定术。


    这一桌酒菜都没毒,更是规格豪华,烹饪得色香味俱全。


    卫兰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用她的话说,对于吃食的追求是到一个地方吃当地特色。


    这桌菜不符合卫兰一贯的风格,但也不能凭此认定她性情大变。


    白驼山庄宴客就不能依照个人好恶,讲究排场也是合理。


    凉雾却没有什么胃口。


    归根到底,吃东西讲究一个气氛,这桌食物与她的气场不和。


    凉雾可以不动筷子,但是炎飙不行。


    一个无依无靠的三脚猫功夫写手,又要在西域找家传镜子,怎么可能错过与白驼山庄交好的机会。


    凉雾夹了菜,随后似乎大大咧咧地问:


    “久闻二庄主欧阳锋大名,他练得一身毒功,保白驼山商队在西域通行无阻,连石观音也要退让三分。今夜怎么不见二庄主?”


    卫兰面不改色地说,“请别见怪,欧阳锋闭关练武,不见外客。”


    凉雾一脸遗憾,“哎!我是无法亲眼见识二庄主的风采了。”


    卫兰微笑,“炎先生从今起就是白驼山庄的熟人了,往后总有机会叫你与欧阳锋相识。”


    她也没有冷落宫南燕,笑道,“久闻水母阴姬喜佛,想来神水宫多用素斋。今夜还请宫使者品鉴一番西域素斋。”


    晚宴有好几道以素仿荤的佳肴,难辨究竟是荤是素。


    卫兰介绍,“这些菜以豆腐、蒟蒻、蘑菇、百叶等食材制作,口感堪比真的鸡鸭鱼肉。”


    宫南燕兴致缺缺。


    她为什么要喜欢素斋?她的字典里没有爱屋及乌这个词,否则也不会瞧着无花不顺眼。


    何况水母阴姬礼佛,叫她看来不是信仰佛学,而是将其当成趁手的工具——压抑本性又增益武功。


    一个人真的信佛,会将弟子变成情人吗?


    一个人四大皆空,又何必定下森严的门规?


    宫南燕执行水母阴姬的一切命令,不代表会盲目顺从,不敢质疑。


    更不会以水母阴姬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如今最想要的,是把水母阴姬最大的喜好变成喜好她。


    “夫人有心了。”


    宫南燕还是举起筷子。


    不喜欢素斋,也不必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倒显得神水宫不够团结。


    餐桌上,三个人看似宾主尽欢地吃了起来。


    卫兰挑起话头,“今日邀请两位,我也是斗胆做一回和事佬。神水宫请炎先生去讲佛,还有无花大师推荐在前,想必是看中了炎先生的一颗禅心。”


    “哎哟,叫您见笑了,我对佛学是七窍通了六窍。”


    凉雾绝不承认炎飙懂佛,“那是一窍不通。”


    卫兰笑了,“炎先生真风趣,这就是禅心的体现了。你不必担忧,水母阴姬一心向佛,她礼遇无花大师也必会礼遇你。”


    卫兰又向宫南燕求证,“宫使者,你说是吧?”


    宫南燕:“只要炎飙是有真才实学。”


    凉雾:“但我没有啊。”


    “你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有慧根而不自知。”


    卫兰说,“水母阴姬独具慧眼,要听的佛学不是和尚照本宣科地念经,而是要触类旁通。”


    凉雾能说什么呢?


    炎飙没有的东西,别人偏要说他有。


    那些说有的人,要不就是眼瞎,要不就是别有所图。


    卫兰继续说,“我想水母阴姬总不能是找个借口把炎先生招去神水宫。你们之间本无关联,也就是要找镜背图案相似的镜子。”


    她似是随口一提,“一面镜子而已,能有什么特别的?值得水母阴姬叫炎先生去神水宫?炎先生,你说呢?”


    凉雾: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铜镜吗?


    仅从逻辑上看,昨天炎飙当街喊出了要找家传镜子,庄主夫人就此提问也很正常。


    凉雾佯装不知铜镜奥妙,“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特别的。双亲留下遗嘱,只让我将来把丢的镜子找回来。”


    说到这里,她好似全无城府,大大咧咧地起身去拿随身行李。直接把犀牛望月镜取出,递给了卫兰。


    “夫人请看,这是我家唯一保留的那面。”


    凉雾又挠了挠头,“我瞧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您有没有见过造型相似的另外四面同款镜子啊?”


    事实上,从「不语云阳镜」来看,五面怪镜的款式互不相同的概率更大。


    最大区别已经出现了。


    犀牛望月镜是圆形的,而不语云阳镜是方形的,两面镜子背后的镜纽也截然不同。


    如果是一般的古玩鉴定,这就是妥妥的形制差异,必是被划分到不同组类。


    卫兰端详镜子,又招呼起宫南燕,“宫使者,你看呢?这与神水宫丢失的镜子像同款吗?”


    宫南燕不记得被司徒静取走的铜镜是什么模样。


    藏宝阁造册上的描述记录又太简单。


    说得难听点,她就是看到实物,也不一定能判断是不是被盗的那一面。


    宫南燕不会露怯,理直气壮地给出模糊数据。


    “我瞧着有相似之处,都是圆形的,都是铜制的。”


    瞧这话说的,天下镜子有太多面都能对上。


    凉雾没有开口直说,但用表情直白地把吐槽写在脸上。


    卫兰笑了笑,将镜子递了回给炎飙。


    “我也看不出异常。说不定要集齐缺失的镜子才有动静。”


    凉雾立刻问:“您有见过类似的吗?”


    “白驼山庄没有相关消息。”


    卫兰又立刻安慰,


    “别急,或许你们能去找吴楼主问一问。”


    凉雾眼睛猛地发亮,“那位力挫石观音的吴楼主吗?”


    卫兰:“对,就是她。我也有幸被她施加援手。”


    凉雾追问:“怎么说?”


    卫兰:“今年五月初,外子与我遭到了石观音的攻击,多亏吴楼主出手相救。”


    凉雾不解,“不是说石观音忌惮欧阳锋,从来不攻击白驼山庄的车队吗?”


    卫兰:“当时我与外子尚未成婚,我们是乘坐卫家的马车出行。也有可能石观音被吴楼主搅黄了太多起生意,所以不管不顾了。”


    凉雾心里若有所思。


    卫兰与欧阳镜出行被攻击,这件事应该确凿发生了。


    但它发生在大婚前的一个月,这个时间点是不是有点微妙了?


    凉雾仿佛很关心地问:“你们没受伤吧?”


    “皮外伤,早就好了。”


    卫兰说,“经此一事,我与吴楼主相识了。她与石观音有旧怨,才会专门在大漠之西设了「海市蜃楼」的据点。也是菩萨心肠地帮助过往商队免了石魔头的劫掠。”


    卫兰:“大漠之西,除了白驼山庄,「海市蜃楼」组织是第二个消息灵通之处。大伙都喜欢与吴楼主聊天,说不定有谁携带了一面你们要找的镜子。”


    宫南燕一路西行听说了很多吴楼主的传闻。


    此人在半年内异军突起,没人清楚她的来历,就连她的全名也没传出来。


    宫南燕问:“你可知吴楼主的全名?”


    “这事,吴楼主本来不欲外传。”


    卫兰笑着说,“两位是白驼山庄的客人,自是不必瞒着你们。吴楼主叫吴菊轩。”


    吴菊轩?


    没听过。


    宫南燕却接下了前往「海市蜃楼」的提议。


    “还请欧阳夫人引荐,我想去马上拜会吴楼主。”


    不是为了找镜子,而是要找一找西天取经的司徒静。


    以司徒静武功,如果她真的穿行大漠,说不好被困在哪里需要吴楼主救助。


    宫南燕又扫视炎飙,是把监视坚持到底,“你跟我去。”


    “行吧。”


    凉雾看似不太情愿地答应了,实则早就想要一探「海市蜃楼」。


    一座在大漠沙地下的宫殿,修建极其不易,怎么会在近半年冒出来呢?


    吴菊轩是何方神圣?是不是鸠占鹊巢?或者说得好听点是废物利用了?


    卫兰:“等会我就找人递去拜帖。必不叫两位久等,争取明日就叫你们成行。”


    饭局继续。


    凉雾顶着「炎飙」的假面,化身好奇写手。


    借口搜集素材,乱七八糟地问了一堆西域相关问题。


    卫兰瞧着直爽,懂得就说,不懂就直言不清楚。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看似圆满融洽地结束。


    末了,卫兰提醒两人不要靠近白驼山庄的西侧别院,那是欧阳锋的住处。


    他修炼毒功,在别院养了一堆毒蛇,随便碰上哪一条都有剧毒。


    凉雾好像非常听话,老实答应了。


    像是为小命着想,绝不越雷池一步。


    凌晨时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她飘到西侧别院。


    几经思量,还是决定把仿写信悄悄塞到欧阳锋的住处门缝中。


    晚宴上,庄主夫人从外表身形到日常动作,都与曾经见过的卫兰别无二致,甚至就连说话风格也有着相似的直爽。


    然而,总有一丝感觉不对。


    对比曾经的卫兰,庄主夫人少了一份“真”。


    因为是感觉,凉雾无法举出具体例子。


    她与卫兰毕竟不熟,满打满算只相处了半个月。


    再说了,庄主夫人的不真也能用身份不同来解释。


    曾经卫兰与患难之交相处,表现得更随性一些。


    如今白驼山庄的主母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客人,是会更多一些客套。


    想要确定真伪,还是得靠欧阳锋。


    凉雾似鬼魅一般穿梭在夜色里。


    她使用了麻衣教出品的避毒粉。味道似香薰,但能叫五毒之物避让。


    第一次来白驼山庄,不了解地形,但也不怕被毒物攻击。


    稍许费了些时间,确定欧阳锋目前所在的房屋。没有扰人清梦,只将薄薄的一页信从门缝里塞进去。


    不怕欧阳锋瞧出这信是伪造的。


    以其多疑心性,怀疑有人冒充卫兰写出一封信,也就会继而怀疑有人顶替了卫兰的身份。


    不久后,晨光熹微。


    凉雾用了早餐,与宫南燕一起被白驼山庄的马车送下山。直至完全走出白驼山,也没瞧见或听到欧阳锋的动作。


    这不奇怪。


    欧阳锋的心机颇深。


    以往他愿意当面展现多疑而不是背后捅刀,只因他在乎的卫兰也在场。


    如今,叫毒蛇甘愿收起毒牙的人已非旧日模样。


    白驼山庄,西侧别院。


    欧阳锋在天蒙蒙亮时起床,今天却没有一如既往地练功,而是攥紧了一张来历不明的信纸静坐窗边。


    究竟是谁送来的信?!


    被大嫂邀请上山的炎飙或宫南燕吗?或是有谁潜入了白驼山庄?


    欧阳锋无法立刻去餐桌对峙。


    这封信戳中了他的死穴,叫他投鼠忌器,更叫他不知是否该期待信上所言是真。


    信,寥寥数语,传递出一个惊天骇闻。


    白驼山庄的当家主母是假的,这是一个冒牌货。


    欧阳锋为这个念头而窃喜。


    那意味着他一直以来不是自作多情,卫兰也从没有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大嫂。


    今年二月,两人离开终南山,踏上返回西域的路。


    当时,欧阳锋感觉到卫兰的情愫与决心。


    她选择了自己而不是大哥,也选择了废除婚约。


    这件事两人心照不宣,没有当场挑明,都想等到回了西域再提。


    欧阳锋想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准备回家后先说通哥哥。


    两家联姻,谁说不能临期换人。等敲定此事,再向卫兰正式表白。


    五月,回到白驼山庄。


    听闻管家二儿子夏仲安刚刚离开不久,是给苏萌做向导入大漠寻找通天犀。


    这叫欧阳锋立刻追了上去,想其助一臂之力。


    不是他有多热心肠,而是有了一个好点子。


    从苏萌手里分得一些通天犀,用来给哥哥做天下无二的避毒丹,用那份自制的珍宝给哥哥赔罪。


    即便清楚哥哥没兴趣结婚,不会在情感上受伤,但是欧阳家提出更换新郎,也是给哥哥添麻烦了。


    十天后,寻宝未果。


    欧阳锋弄丢了苏萌的踪迹,更被一个消息五雷轰顶了。


    卫兰与哥哥被石观音偷袭,两人被吴楼主所救。


    两人在「海市蜃楼」养伤期间,感情一日千里地升温,回到白驼山庄后决意如期举办婚礼。


    双方的说法一致,患难见真情。


    以往少有单独相处时间,主要是欧阳镜一心扑在经营事业上,这次养伤给足两人萌生感情的时间。


    “那么我呢?我算什么?患难见真情?我与你患难的次数还少吗?”


    欧阳锋忍不住质问卫兰,但还是控制住了怒意。有意避开欧阳镜,不叫场面闹到不可收拾。


    卫兰给了一个极度伤人的回答。


    “我们经历过很多,才让我知道究竟爱谁。如果我对你有感觉,很早就该有了,不必等到今天。


    浅浅的喜欢与热烈的爱,是对你与对镜大哥的差别。既然认清,正好履行婚约,你也早点想开吧。”


    对这个回答,欧阳锋想不开。


    他犹豫了多年,隐藏起小心思。


    好不容易在中原鼓足勇气试探,以为得到了卫兰的暗示回应,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


    要他如何甘心,但又无法做过分的事。


    说到底仍旧舍不得,舍不得伤害大哥,舍不得伤害卫兰。


    只能成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


    他独自咽下苦果,闭关练武,粉饰太平。


    今天突如其来的一封信,恰似惊雷劈到了他的心坎上。


    为什么没有对卫兰多


    一点的信心呢?


    为什么不去怀疑移情别恋的卫兰,其实根本就不是她本人呢?


    是自尊叫他不再争取,还是自负作祟生怕一败涂地?


    欧阳锋希望大嫂是冒牌货,但更害怕她是冒名顶替者。


    那意味着真正的卫兰处于极度危险中,甚至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伪装者不只捏造出一张卫兰的脸,更是通过非常手段获得了她的记忆。


    是与否,都要试探才知答案。


    欧阳锋将被攥成团的信纸烧了。


    他掩去了多余的情绪,走出别院。逃避无用,必须会一会大嫂。


    借着视察白驼镇护卫队的名义,前去马厩挑选一匹马。


    欧阳锋看似不经意地与大嫂相遇,实则是掐准了点。他冷着脸,好似一个字也懒得与对方多说。


    卫兰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点头打了招呼。


    欧阳锋本是与对方错身而过,后来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嘲讽说:


    “有件事忘了提醒大嫂,你要出门可别忘了换马镫。我送的马镫不结实,免得你一不小心摔下去,又和谁患难见真情了。”


    卫兰面无异色地说,“二弟多虑了。早在四个月前,我就清理了马厩库房,把老旧的马具都换了,一件没留下。”


    欧阳锋一噎,好似被怼到没话接。


    “呵!这样最好。”


    他只冷哼一声,随意挑了一匹马就准备下山。


    卫兰见状问:“今天不是初一十五,你还下山巡查护卫队?”


    “怎么,我必须向你汇报行踪?”


    欧阳锋语气仍旧讥讽,“这是白驼山庄,是我家!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卫兰依旧好声好气,“我当家,自是关心山庄里所有人的安全。老管家的二儿子还没寻到,可不希望再有谁出事。”


    “不劳你瞎操心。”


    欧阳锋语气强硬,翻身上马,挥鞭就走。


    他没有回头,似乎留下一句解释,“之后我要闭死关,先去安排好护卫队。”


    这话说得好像仍旧不忍卫兰担忧。


    卫兰目送欧阳锋策马狂奔地离开。


    她眼神低垂一瞬,眼底划过一丝轻蔑。欧阳锋有一身毒功又如何,感情用事,不过如此。


    山道上,欧阳锋死死咬紧牙关,死命控制住自己转身杀人的冲动。


    短短几句,他敢十成十确定此人不是卫兰。


    卫兰自小有一个不良习惯,骑马不喜用马镫。


    这个习惯很危险,小时候被卫家人发现,她被好好训斥了一顿。


    教育方式是叫卫兰亲手打制马镫,再给整个卫家马场的马匹都套上。


    经历了那一遭,卫兰再也不会表露出不用马镫的想法,欧阳锋却抓到了她好几次偷骑野马。


    不就是不用马镫,学习轻功不就是这种时候派上用处。


    欧阳锋当然没送过卫兰马镫,只要求她想尝试危险动作时让自己也在场,直到确认她能够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这是两人的秘密,说来也有十年之久。


    后来,卫兰用或不用马镫骑马,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到了这一步,谁还会在意马镫呢?


    冒牌货的武功必定不凡,驾驭马匹似喝水般简单,也没特意留意马具的细节。


    欧阳锋不信有一门武功能事无巨细地获知某个人的生平。


    冒充者只会打听想要知道的,或自以为应该知道的那部分记忆。


    十年前的马镫旧事,不为外人所知。


    类似的事,只多不少。想必冒牌货希望他能够情伤到死,那就能除掉世上最了解卫兰的那个人。


    欧阳锋越跑越快,眼角更是控制不住冒出眼泪。


    如今最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卫兰被人顶替了?


    他的疑心病总是不该发作时发作,而到了关键时刻又碍于那一层无用的自尊,该怀疑的时候没能及时怀疑。


    偷梁换柱已有半年多,卫兰是死是活仍未可知。


    这个假货潜伏在白驼山庄的最终目标是什么?


    她有哪些同谋与帮手?又把卫兰藏到了哪里?


    在一切尚不明朗前,不能冒然对假货发难,免得伤了其手中的人质。


    欧阳锋下山,准备跟踪炎飙与宫南燕。


    已知那场婚事的转折点发生在「海市蜃楼」,吴楼主与冒牌货应该是一路人,他要跟着炎飙去瞧个究竟。


    不过,迟了一步。


    等到欧阳锋进入白驼镇,打听到炎飙与南宫燕半个时辰前已经被人接走。


    “欧阳兄。”


    王重阳发现了熟悉的身影,“听说你在初一、十五下山,没想到今天也能遇见你。”


    欧阳锋见到来人也是诧异,能叫全真教掌门万里西行的原因总不能是度假吧?


    “王真人才是稀客,你怎么想起来白驼山了?也不上山寻我?”


    这一瞬,欧阳锋不禁怀疑该不是王重阳今早送的密信吧?他又如何得知卫兰的笔迹呢?


    王重阳没有专扎别人伤口的嗜好。


    不会说自己上山,可能叫情场失意的欧阳锋联想起终南山的一幕幕而伤神。明明人是旧时人,但已经物是人非。


    做人还是厚道点,当是积福了。


    王重阳年轻时不在意,但这些年自困全真教,对很多事有了不同感悟。


    “我来西域是找几面特别的镜子。”


    王重阳也讲了实话,“为了这件事去白驼山庄寻你,恐怕也无太大的作用。”


    欧阳锋:“你也找镜子?那你听说炎飙了吗?那小子也叫嚷着要找家传镜子。”


    “哦?我刚到白驼镇,消息不够灵通,还不知道这件事。”


    王重阳佯装不知,暗道可不就是都在找镜子。你口里的那小子,把我从镜子困局里唤醒了。


    王重阳演戏演到底,问:“你可知炎飙在哪里?”


    “去姓吴的搞的海市蜃楼了。”


    欧阳锋说完,蹙起眉头。


    一个两个都来大漠找镜子,那背后必有某种秘密了。


    忽然,想起一桩往事。


    五年前,卫兰被牧民送了一面据说很神奇的镜子。


    那是一面八角菱花镜,背面铸刻了一只展翅高飞的朱雀神鸟。


    牧民说那是一面镇妖镜。


    相传许多年前大漠深处闹妖怪,妖怪食人血肉,导致浮尸遍野,将黄沙变成了血海。


    镇妖镜一出,神鸟朱雀显形,天降火雷杀死妖怪。


    传说只是传说。


    欧阳锋也见过那面朱雀菱花镜,除了做工精致,没有任何特别的。


    难不成是这面镜子给卫兰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


    荒谬到白驼山庄的当家主母是一个冒牌货!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弥天大雾(偷家版)上线


    第六十五章


    「海市蜃楼」是一座地宫,具体位置不详。


    这种神秘性即将被打破。


    凉雾前脚返回白驼镇,后脚立刻给楚留香与林朝英都捎去口信。


    炎飙被引荐给吴楼主,很快会被接去海市蜃楼地宫。


    请两人跟踪前来接客的车队,不管用哪种手法,尽可能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查明地形。


    吴楼主很快派人来了。


    不在暗夜行路,而是在正午的光天化日之下出


    行。


    来使很瘦,瘦到仿佛被沙漠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无法看到她的面容,被一张铜制面具覆盖了,只在眼珠位置留了两个小窟窿。


    来使独自步行而来,不见骑马或乘坐骆驼。


    她带路,引着炎飙与宫南燕徒步离开白驼镇。


    三人走到沙漠边缘,那里居然停泊了一叶扁舟。


    扁舟以竹子制成,四边都系着绳环。


    来使:“请两位上船。”


    “坐船?”


    凉雾真的有点意外了,“沙地如何行舟?”


    来使吹响哨子。


    忽而,十团阴影从天而降,赫然是十只金雕。


    金雕群训练有素地落地。


    六只绕扁舟一圈,鹰爪抓住绳环,显然是驾驶员已就位的模样。


    另外四只落在沙地上,好似伴飞辅助。


    宫南燕一向冷淡的脸上都显出错愕表情,“以鹰拉船,真是绝妙。”


    “两位上船后,请佩戴好头套。”


    来使递出了两只丝绸头套,也不说这是为了防止两人记路,“风沙甚大,莫要污了贵客的仪容。”


    凉雾瞧着宫南燕极不情愿佩戴的表情。


    别看这玩意是丝绸的,它的造型仍像肉票被绑架时戴的头套。


    “还是戴吧,免得被吹一头沙。”


    凉雾只劝一句,不在意对方听不听,她先戴好了丝绸头罩。


    很快,来使变调吹哨。


    金雕展翅声响,扁舟似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从头套下沿的缝隙可以窥见沙尘猛起,几乎是瞬息间就叫视线模糊不清。


    鹰群制造出了一场鹰形沙尘暴。


    漫天扬尘,遮蔽视野,通过这种方式阻挠了扁舟的行径路线暴露。


    如何跟踪扁舟才能不丢失它的踪迹?


    但愿楚留香或林朝英能有一二妙招。


    凉雾尽己所能去感知大漠金雕的路线。


    风起,狂沙凶猛,从四面八方拍打行舟人的身躯。


    当聚沙成海,身体宛如被海浪一浪又一浪地袭击。


    每一次袭击带来的大风更似锋利刀尖要把人扎得千疮百孔,要人流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这就是十一月的大漠。


    干旱冷冽,生灵灭迹。仿佛在扁舟之外,没有其他活物。


    凉雾凝神静思,力求将自己与大沙漠融为一体。


    渐渐地,她不只体会到了沙漠的残酷荒凉,更触摸到了它的广袤神秘。


    这里是生命禁区,也封存着死亡密钥。


    既知死,何不见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于沙海悟道,可倾听生死轮回。


    凉雾慢慢地听到了各种声音。


    原来沙漠并不寂寞,也有独属它的曲调。


    听着,听着,听到了不远处有了生的气息,是从地下传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来使又吹起哨子。


    金雕松开爪子,朝着天际飞去,竹筏扁舟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来使说,“两位贵客可以摘下头套,前面的石洞就是「海市蜃楼」地宫入口。还请跟紧我往下走。小心,不要迷路了。”


    凉雾从沙海秘曲中回神。


    取下遮挡视野的绸布,看到前方三丈远的小石洞。


    石洞露在地上的部分很小,仅似一顶单人帐.篷,洞口勉强能让两人并排通过。


    来使带路,推开了石洞往下的闸门,将两人引入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世界。


    这里甬道交错,横斜曲折的楼梯看得人眼花缭乱。


    清一色的土黄色墙壁没有任何装饰物,更令人容易迷失方向。


    走了两刻钟。


    凉雾默数拐弯了二十七次,半途遇上了五拨人来问路。


    来使介绍这些人都是吴楼主从沙漠里救回来的。从不限制他们的行动,等人伤好就送人离去。


    「海市蜃楼」地宫庞大但没有危险,唯一的缺点是容易迷失方向。


    真的迷路也无需惊慌,只要找像她一样穿着土黄色衣衫、佩戴铜面具的人问路即可。


    经过一番七拐八绕,三人终于到了主殿。


    主殿也很质朴。


    除了必要的桌椅家具,从墙角到地面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物。


    主座上,白衣女子起身相迎。


    “在下吴菊轩,欢迎两位贵客来到「海市蜃楼」,请随意坐。”


    吴楼主又招呼侍女给客人上茶。


    百闻不如一见。


    凉雾亲眼看到了传说里的人物。


    太平王府的画师功力果然不俗。


    根据郑领队三人的口述还原了吴楼主的八分外貌,更是画出了其神韵——面显禅意,婉约空灵。


    进入「海市蜃楼」之后所见的门徒都戴着面具,唯有吴楼主以脸示人。


    凉雾不禁要猜,吴楼主用的是真脸吗?


    宫南燕不多客套,先对吴楼主发问:


    “听欧阳夫人说吴楼主消息灵通,是否听过我等要找的铜镜?”


    吴楼主仿佛直爽,也不藏着掖着。


    “我看了欧阳夫人的传信,大概了解两位想找什么样的镜子。实不相瞒,一个半月前,我应是遇上了其中的一面。”


    吴楼主:“那面镜子的背面铸有孤舟航海图。”


    宫南燕:“谁带着它?”


    “一位年长的尼姑。”


    吴楼主说,“惠静师太欲效仿前朝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却不幸在沙漠里迷路了。”


    是她!


    宫南燕有九成把握,所谓老尼姑就是司徒静。


    她立即追问,“惠静师太剃度了?”


    吴楼主理所当然地点头,“出家人当然剃了三千烦恼丝。”


    宫南燕暗道司徒静真是下定了决心,这就冷冷地瞥了一眼同来的炎飙。


    凉雾被瞪得莫名其妙。


    师太剃度与她何干?对光头发型不满意,该找佛祖去理论。


    此乃玩笑。


    凉雾之前就猜到神水宫召见炎飙必有内因。


    眼下,内因现身了,正是这位持有怒海行舟镜的“老尼姑”。


    “老尼姑惠静师太”的真实身份又是谁呢?


    她一定没有经过水母阴姬允许就带着镜子出宫。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宫南燕追至大漠。


    凉雾默默记下疑点,表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故意问:“为什么要瞪我?我又不认识惠静师太。”


    宫南燕冷哼一声,也不回答。


    转而看向吴楼主,“我要见惠静师太。”


    吴楼主爱莫能助,“你来迟了。惠静师太在五十天前已经离开,她搭乘了前往昆仑的商队。想要翻越昆仑山脉,直入天竺。”


    宫南燕闻言,深深皱眉。


    走这条线路,司徒静居然真要去天竺?


    难道她离宫出走时的留言说了实话,想要西天取经是真的?而不是来白驼镇找炎飙吗?


    吴楼主又说,“除此之外,我暂时没看到其他镜子。”


    凉雾主动递出随身带来的犀牛望月镜,“还请楼主过目,请您仔细想一想有没有见过同款?”


    吴楼主接过,认真端详起来。


    此时,侍者上前为两位客人添茶。


    凉雾习惯性地释放鉴定术。


    【鉴定术(精深):一壶茯砖茶,有毒,含致幻麻醉剂】


    哦豁,有点意思!


    没在白驼山庄被下药,反而在海市蜃楼地宫遇上了。


    难怪被吴楼主所救的人清一色夸奖海市蜃楼是好地方。在零差评的背后,原来是有致幻毒.药的强力辅助。


    “好香的茶。”


    凉雾宛如全然不知茶水有毒,毫无防备地端起茶杯,稍稍吹凉就喝了一大口。


    吴楼主完全不心虚,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继续专注地观察镜子。翻来覆去,也没能看出所以然。


    “抱歉,我找不出这面镜子的特别之处。”


    吴楼主说,“只从款式看,它属于日常款。被「海市蜃楼」救治的那些人之中,没有谁专门提到类似镜子。”


    “哎……”


    凉雾佯装失落,“您也没消息。”


    吴楼主善解人意地劝说,“先别着急。这面镜子单看是很普通,但与遗失的同组镜子遇上了说不定会有特殊反应。”


    这就建议,“炎先生不妨多留几天,在地宫里多找人聊一聊,问问情况。”


    “好啊,那就打扰您了。”


    凉雾答应得非常快,却在第一时间排除了这个选项。


    如果没有喝一杯含有致幻麻醉剂的茶水,她会在地宫老实地多待几天。


    问题在于茶水有毒。


    按照吴楼主的剧本,接下去几天炎飙与宫南燕会被迷晕又神志不清。


    那样一来,谈何探查?更不提与其他人交流。


    凉雾在转念间明白了「海市蜃楼」组织出现的真相。


    吴楼主凭借力挫大漠魔头石观音,迅速在大半年里崛起。


    既


    然「海市蜃楼」组织不是真心救人,所谓与石观音的死仇多半也是谎言。


    这是一出双簧戏。


    吴楼主不一定要靠着高超武功击败石观音,也可以是石观音故意放水。


    石观音手下的沙匪杀人,被追杀者为吴楼主所救。


    当一个人惦念着救命之情,不免少了几分防备之心。


    外加药物作用,来到「海市蜃楼」地宫就会主动吐露诸多秘密。


    绝大多数人被全须全尾地放走。


    吴楼主不仅不收治疗费,还帮人们寻回行李。


    表面看,吴楼主大仁大义。


    事实上,这人是在借机搜罗情报,或是要找一种在大漠之西出现的罕见之物。


    被放走的都不是目标对象,不如借着被救者的嘴去传递消息。


    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是好地方,有困难就找吴楼主帮忙。有了口碑,来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利于找到目标物品。


    凉雾快速理清来龙去脉,当即有了一个决定。


    吴楼主辛辛苦苦拟定剧本,自己也不是不能赏光演出,但要给对方一些小小的炎飙式震撼。


    “咚!”


    凉雾两眼一闭,直接昏了。还以头抢桌,撞出了声响。


    宫南燕猝不及防地看到炎飙昏倒,立刻试探对方的脉搏。


    她谈不上医术精湛,但习武之人多少懂点脉象。炎飙的脉象起伏不定,很明显是中毒了。


    之前人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毒发?


    宫南燕当即看向茶杯。


    进入地宫后,炎飙没有离开她的视线范围,除了多喝了一杯茶。


    “唰!”


    宫南燕拔剑直指吴楼主,“你下毒!”


    情势急转直下,战事一触即发。


    吴楼主也看得愣住了。


    是真傻,不是装傻,这剧本偏了!


    毒是自己叫人下的,但不该以这样的毒发速度,至少要过两刻钟再生效。


    那个时间点,炎飙与宫南燕该被安置到客房,迷迷糊糊地神智涣散。


    这一款毒是几经验证的毒.药了。


    从武功高超的到不会武功的,从身体倍棒的到身受重伤的都用过,没一个像是炎飙晕得如此之快。


    炎飙,这人究竟怎么回事?


    “误会。”


    吴楼主一口咬定,“炎先生怕不是有什么隐疾。”


    宫南燕不知炎飙是不是有隐疾。


    就算有,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海市蜃楼」地宫发作,也必是吴楼主的问题。


    以炎飙又胆小又莽撞的性子,难不成还会装病吗?


    宫南燕也知道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打起来不占优势。她退了一步,“你立刻送我们回白驼镇。”


    吴楼主却不能叫人轻易离开。


    且不说把人放走会传出什么谣言,自己还没对炎飙带来的镜子做进一步实验。


    “稍安勿躁,这真是误会。”


    吴楼主取出一只密封的瓷瓶,“这里有些刺鼻气味,请让我唤醒炎先生。”


    惯用的致幻麻醉剂本就没有解药。


    瓷瓶里装的只是刺鼻气味,可以刺激人醒来。醒来,不等于神志正常,但也总比昏着要好。


    宫南燕信不过吴楼主,“给我,我来试。”


    “行,你来。只要打开盖子就会闻到气味。”


    吴楼主快速地递出瓷瓶,已经想好等炎飙醒来胡言乱语时,要怎么坐实对方本就有隐疾。


    宫南燕打开盖子,立刻闻到一股刺鼻气味。


    就算距离鼻子一臂之远,也被这股又辣又臭的味道熏得想掉眼泪、流鼻涕。


    她赶忙把瓷瓶凑到炎飙鼻尖。


    默数十五个数,对方毫无反应,掐其人中穴也还是一动不动,就连睫毛都不颤一下。


    刺激性药物失效了。


    吴楼主再次看傻了,怎么会失效呢?


    凉雾紧闭双目,封闭嗅觉。


    有句台词,她无法亲自说出口——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病的人。


    宫南燕再摸炎飙脉搏,脉象的混乱只增不减。


    冷眼看向吴楼主,“你都瞧见了,你的药根本没用。不管是不是你下毒,我都要把人带回去治疗。”


    吴楼主试图再劝,“「海市蜃楼」亦有名医坐镇,救治过来来往往无数伤重者。”


    宫南燕却不答应,多留一刻,未知的风险就加剧一分。


    “不必了,等回到白驼镇,自是能找到合适的大夫。”


    吴楼主深知劝说无用,“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


    那就送你们回白驼镇,这后半句是不会出现的。


    吴楼主猛地一拍座椅扶手。


    扶手下沉,这是一个机关。


    机关乍动,殿门被嗖地关上,更四面八方喷出了略有甜味的白烟。


    吴楼主迅速抽.出暗藏的大刀。


    当头一刀就朝着宫南燕劈去,如同迎风一斩。


    宫南燕的剑已出鞘,使出了神水宫剑法。


    大殿之中,倏起刀光剑影。


    “锵锵!”“铛铛!”……


    兵刃相撞声接连不断,每一下都是往死里打的架势。


    殿门紧闭。


    宫南燕试图带着昏迷的炎飙突围,但渐渐地心有余而力不足。


    殿内弥漫的白烟具有迷药效果,她无法长时间闭气,也就不免吸入一二导致行动迟缓。


    更加奇怪的是吴楼主的每一招都是在克制着神水宫剑法,似乎这人对于神水宫武学颇为了解。


    “你究竟是什么人?”


    宫南燕厉声质问,“你偷学过神水宫剑法!”


    吴楼主不回答,只是一味地对宫南燕下狠手。


    每一刀都有一股怨气,直到四十多回合后,宫南燕撑不住,原地晕了过去。


    吴楼主先后探了探宫南燕与炎飙的脉搏,随即按下机关铃。


    对赶来的两名侍卫说,“把这两人带去死牢,分别关押。之后不管两人是否清醒,都不许理会。”


    侍卫们动作迅速,分别架起昏迷的两人朝着地牢而去。


    凉雾一直都清醒着。


    听着兵刃相交,听着吴楼主试探自己的脉象,听着自己被抬着穿过长长的甬道,又过了几扇门被押到了地牢里。


    四周的声响越来越少。


    最终,死寂的牢房大门被推开,她被扔到了地上。负责押送的侍卫就要反锁牢门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


    凉雾宛如诈尸一般,反扣上侍卫的手腕。


    不给对方任何嚎叫的机会,输出一股真气,从其手腕脉门窜向奇经八脉。


    侍卫瞬间被震晕了。


    凉雾又补了一刀,封住了昏迷侍卫的周身大穴。


    再三下五除二地扒下他的衣服,又把自己身上的炎飙套装给对方换上。


    取出游戏背包里的卸妆水与上妆膏。


    换装换到底,把炎飙平平无奇的这张脸也给侍卫贴好了。


    两人在身高体型上还有些许差异。


    无碍。


    凉雾随着楚留香学习易容心得,习得一套缩骨术。


    眼下正好给吴楼主的人用上了。侍卫应该庆幸他在昏迷中,不会感知到骨头改动之痛。


    ‘我到底还是一个仁慈的人。’


    她自夸了一句,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确定亲手炮制的盗版炎飙没有任何纰漏。


    凉雾满意地点头,再整理了自己的仪容。


    确认无误,佩戴上铜制面具。


    从现在开始,她摇身一变成了侍卫,大步流星地离开地牢。


    「海市蜃楼」地宫,弥天大雾来偷家了!


    凉雾:让她好好地瞅一瞅,顺手把石观音的老巢也给一起偷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因为她善


    第六十六章


    凉雾畅行无阻地走出地牢,离开前必不会忘了反锁牢门。


    先去另一头确定宫南燕所在牢房的位置,而负责押送她的侍卫已经离开。


    当然没有立即唤醒宫南燕。


    现在,地牢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是宫南燕与炎飙的最佳不在场证明。


    凉雾不知道自己顶替的这名侍卫日常如何行事。


    这人叫什么名字或是使用哪个代号?


    是寡言或话痨?是直接听命于吴楼主吗?应该如何轮班?负责哪些区域?


    那都不重要。


    现在一切按照她的剧本来。


    从这一刻起,侍卫路人甲的肠胃极度不适,无法继续在原来的岗位上待着。


    凉雾准备使用这个老掉牙但好用的借口。


    不着急四处勘察,先直奔来时的主殿方位,锁定吴楼主的行踪。


    「海市蜃楼」组织创立的目标是不是获得五面怪镜?


    同在大漠,是否意味着传闻里的石观音老巢就在附近?


    现在盯梢吴楼主就能有答案。


    此人刚刚得到了犀牛望月镜,必然是要试一试镜子的。


    如何试用?


    谜底就在谜面上。


    吴楼主之前的讲话给出了答案,要把几面镜子放在一起,试一试有没有奇异现象发生。


    凉雾推测来自神水宫的“老尼姑”没有远赴昆仑,很可能是被囚禁起来了。其携带的怒海行舟镜也被吴楼主夺走了。


    不过,死牢很空。只关押了炎飙与宫南燕,没有第三位囚犯。


    “老尼姑”很可能被囚在别处。


    又会是哪里呢?


    凉雾正想着,就见吴楼主从前方楼梯通过,手里正拿着犀牛望月镜。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凉雾跟了上去。


    现在身着的侍卫制服是黄沙色,整座地宫的基调也是黄沙色。


    她没来「海市蜃楼」多久,已经观察的区域有限,但也能看出一二细节。比如地宫砖墙老旧,这里修建的时间有些年头了。


    她收敛声息,人与环境彻底相融。


    这一刻仿佛成为墙壁的一部分,无声无息,不再是活物。


    这等轻功比鬼魅更鬼魅。


    世上还有没有人能识破?


    凉雾没有妄自尊大地说绝对没人做到,但那个人不会是吴楼主。


    她刚刚装晕时,旁听了吴楼主与宫南燕的整个对战过程。


    紧闭双眼让视力缺位,但仍能听风辨位,模拟一刀一剑的运行轨迹。


    在“听”之一道上,她原本不如花满楼出神入化。


    是在感知自然之力时,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从感知风的流向开始,学会了不再只用眼睛去看,而调用其余感官。


    适才听到刀剑相斗,听得出吴楼主的招式专门克制宫南燕的剑法。此人必是仔细研究过如何针对神水宫的武学。


    宫南燕所用的神水宫剑法,以水之形而生,叫她用出了瀑布坠落的气势。


    迷烟却阻碍了宫南燕的反应速度。


    加上吴楼主故意用出源头断流式的攻击,导致本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轰鸣瀑布只能变作淅淅沥沥的雨幕。


    同一套剑法,用的人不一样,效果截然不同。


    倘若是水母阴姬在此,即便身中迷烟,也该能力克吴楼主吧?


    凉雾没见过神水宫宫主,只能做此猜想。


    据说水母阴姬的称号与她的自创武功有关,是基于“水”之势,而神水宫门人皆是得她传授武功。


    理论上,创出神水宫剑法的人,用它不是宛如瀑布,而该是制造出海啸来袭的效果。


    话说回来,宫南燕虽然败了,却也佐证了吴楼主的武功并非深不可测。


    从其刀势可知,如果不用迷烟,是与宫南燕在伯仲之间。


    凉雾有了这番判断,更能大胆地跟踪吴楼主。


    坠在其身后数丈,大约跟了一炷香,竟是出了地宫。


    吴楼主朝着西南方向掠去,像是一股白烟飘在沙漠上。


    大约疾行了半个时辰,前方不再是空寂沙漠,而出现了一大片高低不一的石柱。


    大大小小的石柱似是森林,更似迷宫的入口。


    吴楼主轻车熟路地进入石林。


    凉雾一边遥遥跟随一边观察石柱。


    这些石柱构成了一个阵法,吴楼主走的是生门之路。


    如果不以此路线行经,应该会触发阵法机关。


    石林尽头,坐落着一座宫殿式建筑。


    与海市蜃楼地宫的简朴风格天差地别,这里无比奢华。


    大门外,左右两侧分别站着持剑门卫。


    四人都是女子。


    她们没有蒙面,相貌都很普通,走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对比来看,吴楼主真是花容月貌。


    凉雾运行内力,叫自己听得更清楚。


    吴楼主问:“观音娘娘在吗?”


    护卫:“主上没有回来。”


    吴楼主点头,径直入内。


    凉雾暗忖,“观音娘娘”指的极有可能是石观音。


    那样的话,此地就是传闻里的「大漠石林」,还真被自己跟到石观音的老巢。


    等吴楼主入门后不久,从石林方向忽起狂风,吹起了一地沙尘。


    四位守门人下意识闭眼遮挡风沙。


    闭眼睁眼,前后不过两息。风停了,就像是过去无数日夜起的大漠风沙一样,风过之后一切如常。


    凉雾掩于风中,已然飘入殿内。追着吴楼主,穿过了一片室内花海。


    望着成片妖异绽放的罂.粟,不难推测「海市蜃楼」里那杯掺了致幻麻醉剂的毒茶取材何处。


    就见吴楼主又朝地下走去。


    这人怎么总是往地下钻?就不能干些光正大的事?


    凉雾腹诽着也往下走,很快就知道对方做了什么摆不到台面上的事情。


    吴楼主又去地牢了。


    随着金属锁链声接连作响,一道男声响起:


    “司徒静,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有人做伴了。宫南燕被我抓住了,不日就叫你们团聚,去黄泉路上做个伴。”


    这话说的,就差接一句‘快为我的菩萨心肠夸我。’


    一墙之隔,凉雾微微一愣,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被叫司徒静的那位听起来是被囚禁了,莫不是擅自逃出神水宫的“老尼姑惠静师太”?


    只听破口大骂声起,“无花,你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难道你还希望我夸你不成?


    口蜜腹剑的小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实话,什么七绝妙僧都是狗.屎!瞧你的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就是一个妖人!”


    凉雾:!


    瞬间明白了一个等式「吴楼主=无花」。


    为什么?


    她倒不是被南少林高僧与石观音密谋而震惊。


    怪事太多了,这年头就说皇帝是被狸猫换太子的假货也是大众套路。


    奇怪就奇怪在大漠与福建相隔太远了,两方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呢?


    凉雾作为经常被追着喂瓜吃的人,立刻意识到其中内情必定狗血。更是竖直了耳朵,听一听牢内谈话。


    无花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骂得真难听,你不也把自己骂进去了。爱慕这样一个小人的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哈?爱慕?”


    司徒静呸了一声,“呸!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无花:“既然是相互利用,技不如人,你更要愿赌服输。”


    他又说,“何况你就是蠢,你就是缺爱,不是吗?明明扮成了尼姑,剃成了光头也六根不净,否则怎么会被吴楼主的几句温柔语调就迷住了呢?老老实实交代了一切。”


    司徒静痛斥,“你骗我,你还有理了?!”


    无花:“这就是江湖,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岂不正常。”


    他振振有词,“你就没坑我吗?你借我之名说要西天取经,偷跑出神水宫。如果不是我佛法高深,水母阴姬说不定因此当场就会要我性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一报还一报罢了。”


    司徒静:“颠倒黑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撺掇我偷去天一神水,是你也想分一杯羹。你做贼心虚,才会怕水母阴姬错杀你。”


    “呵!在你看来,水母阴姬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无花确实心虚,但就算他真的别无他求地进入神水宫,也不会天真认为神水宫宫主是一个公正严明、绝不迁怒于人的存在。


    司徒静沉默了一瞬,她要是认为水母阴姬是个好人,从一开始就不会要报仇,更不要谈搭讪无花。


    逃出神水宫时,她写下西天取经的留言,确实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


    法。


    无花:“行了,相识一场,我也给你机会交代临终遗言。到此为止了,择日送你与宫南燕上路。”


    司徒静大喊:“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那面铜镜显示的二十八个字究竟指向什么?石观音一共集齐了几面镜子?”


    无花:“你想做个明白鬼?”


    司徒静:“对。”


    “但我就不想成全你。”


    无花嗤笑着撂下这一句,推动了牢门,又将铜锁重新反锁好。


    地牢外,凉雾瞬移数丈远。


    这会再去看吴楼主,难怪他透出一股禅意,搞了半天是专业对口的秃驴出身。


    凉雾有理由怀疑无花没有回答司徒静最后的问题,根本原因还是他也不知道怎么正确使用镜子。


    继续跟踪,瞧一瞧这厮与石观音已经凑集了几面镜子。


    这一回,无花没在地下乱窜,开始拾级而上。


    他走到二层半的楼梯转角,看到一人从三楼方向下来。


    无花问:“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袭白袍,戴着面具,只能看到一双冷淡的眼睛。


    “一日为师,终生为母,我有空必定要回来探望师父。我还想问你怎么扮成了这副模样?你不回南少林了?”


    凉雾藏身于一楼楼梯下,听到一个异常沙哑的声音,好似破风箱,难辨说话者的性别年龄。


    无花:“观音娘娘的要求,贫僧自当遵从。”


    沙哑声音状似恭维,“母慈子孝,令人感动。”


    凉雾:?


    猝不及防,一口大瓜就来了!无花居然是石观音的儿子。


    无花不对母慈子孝的说法做出任何回应,转而问:“你又来送镜子?”


    “对。师父喜欢镜子,做徒弟的自当全力搜集。”


    沙哑声音回答,“四个月前,我购得一面来自波斯的雕花银镜,立刻给师父送来了。”


    无花:“你如此敬爱观音娘娘,照理说「海市蜃楼」楼主一职该由你担任的。可惜你远嫁江南,错失了这样一个好机会。”


    沙哑声音:“我也是为师父效力,留意江南武林的一举一动。”


    无花:“那你必定好好调查过弥天大雾。”


    沙哑声音:“当然查了。此行西域,我也是向师父示警。凉雾接掌麻衣教,修改了只进不出的教规。


    据我所知,麻衣教大长老张靖带着女儿张洁洁,已经在前往西域寻仇的路上。”


    无花说得笃定,“观音娘娘岂会惧怕凡夫俗子。”


    沙哑声音又问:“刚才我问了一圈侍女,她们都不知道师父具体去哪了,你总不能也不知情吧?”


    “而且听你的语气,师父神功更上一层楼了。”


    沙哑声音道喜,“这是大喜事,我更要当面道贺,所以你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是来与你抢功的,我来一趟西域总得当面参拜师父了再走。说吧,我要去哪里寻人?”


    无花沉默半晌说,“白驼镇的观音庙,长孙红是新账房,你联系她。”


    沙哑声音略惊讶,“白驼镇?怎么去了欧阳家的地盘?”


    她随即又道,“五个月前,欧阳镜大婚,难道……”


    无花打断对方,“我以为你知道的,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听壁脚的凉雾也明白了。


    之前自己的猜疑方向正确,欧阳夫人果然不是真的卫兰。


    旧的问题被解决,又冒出新的问题。


    真正的卫兰去了何处?


    又是谁给石观音与无花做的易.容面具?


    是苏萌被胁迫制作的吗?


    抑或,制作者另有他人。苏萌作为这门手艺的传承者,未免他揭穿真相,所以被灭口了?


    这些问题亟待解决。


    眼下,却要继续专注地偷听。


    无花与沙哑声音不再多话。


    无花:“没别的事,我去藏镜阁了。”


    沙哑声音:“瞧你手里拿着镜子,也是给师父送的礼物吧?亲生儿子的待遇总是不同。你有藏宝阁的钥匙,能把礼物直接放进去,而我只能把礼物放到隔壁的临时储物室。”


    无花:“你羡慕?那就休夫回来。”


    沙哑声音笑了笑,“哈哈,你说笑了。这样一来,江南岂不是没人坚守了?不与你聊了,我去白驼镇。告辞。”


    无花:“告辞。”


    凉雾听得脚步声响,躲藏到更加隐蔽的位置。


    很快,看到白纱袍蒙面人走下楼梯,她朝外侧走了出去。


    等凉雾慢几步上楼,走廊上已不见无花的踪影,却不难判断他进了哪间房。


    三楼只有两间房。


    一间是金属大门,锁链虚挂,没上锁。


    另一间是木门,也没上锁,面积明显小于前者。


    照此看来,金属门内就是石观音的藏镜阁。


    凉雾耐心等待,等无花从里面出来,再去里面转悠一圈。


    她也继续侧耳聆听,但没有再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大约过了一刻钟,无花两手空空地推门而出,反手将门外锁链重新锁好。


    凉雾又跟了一段,无花没有在石林宫殿多待,而是从正门离开。等确认对方离去,她进入全面搜索模式。


    先到三楼,悄悄开锁。


    如此铜锁防君子难防小人,是能直接给劈断了。


    凉雾却没用那种直截了当的爆破法。把锁毁了,就直接暴露有人来搞盗窃的事实。


    她以内力探入锁头。


    既然有听风辨位的武功,也就能有输出真气感知障碍物。


    将这一招运用到锁头上却需要极其精密地运用内力,是要娴熟到细如毫发的程度。


    怎么会想到这样开锁?


    感谢远在桃花岛的黄药师。


    教学相长,不外如是。


    去年春夏,两人研究各种阵法机关时,不免涉足了开锁的学问。


    工艺复杂的锁也是机关的一种。


    黄药师本来想给师叔祖添堵,扔了几把难开至极的锁考一考凉雾。


    凉雾反倒摸索出了内功的妙用之“我在桃花岛成为撬锁大师”。


    “咔嗒。”


    随着一声锁头响动,藏镜阁的门锁被打开了。


    凉雾将锁与铁链都暂存在游戏背包里。


    推开金属门,三面墙上的数盏油灯缓缓燃烧着。


    房内,大大小小的镜子以特定角度摆放。


    光线被反射折射,把百余平方米的房间照得亮堂。


    走进房间,就是走进了镜子的世界。


    左看,镜面里照出一张佩戴铜面的脸。


    右看,又是相同的造型。更能看到镜子里照出斜侧方镜子里自己的身影。


    凉雾走了几步,眼角余光瞥见众多面镜子里的许多个自己也在同时行动。


    这感觉真的足够诡异。


    石观音弄出这样一个地方,是有多喜欢镜子!


    更进一步说,她得有多自恋,要对镜览照出无数个分.身才能满足。


    这人心理多少有点不正常。


    凉雾默默吐槽了一句,穿过重重镜子,在房间正中央处停下。


    中央位置放置了一个及腰高的木架。


    其上,总有五个镜架,仍有两处空余。


    另外三处分别架起「犀牛望月镜」、「怒海行舟镜」与「朱雀浴火镜」。


    为了确保没找错镜子,对「犀牛望月镜」释放武功,又低声念出了滑稽的咒语。


    只见「怒海行舟镜」与「朱雀浴火镜」镜面变化,浮现出了二十八字。


    凉雾又释放鉴定术,得到的结果是三面镜子都是钥匙之一。


    确认找对了,她丝毫不犹豫,当即把三面镜子都收到游戏背包中。


    有的事,比如不砸了锁头,是为不打草惊蛇。


    有的事,比如直接把三面镜子打包带走,是未免迟则生变。


    石观音顶替嫁人,无花男扮女装,这对母子大半年忙来忙去集齐三面怪镜,好歹也是辛苦活。


    俗话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要慰问一下。


    凉雾灵光一闪,从游戏背包取出了一根红色尾羽夹在镜架上。


    这一两年穿梭山林,她也不是一味地赶路。


    顺便欣赏景色,也收集了一些来自大自然的馈赠,比如捡鸟毛、捡蛇蜕、捡


    奇石。


    这根红色羽尾来自一只死去的火尾绿鹛。


    捡尸,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瞧着羽毛挺漂亮。原先准备用作艺术粘贴画的备用材料。


    现在赋予尾羽新的意义。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凉雾重新定义什么叫作怪镜。


    怪镜就是凑齐三面之后会异变发生。


    「朱雀浴火镜」里的朱雀复活了。它破镜而出,携三面镜子飞走,只留下一根红色的羽毛。


    问:为什么无花没观察到此等异景?


    答:无花不是有缘人。


    相信无花很能理解无缘的含义,只要他的佛学不是白学的。


    凉雾做了这些,不留一丝脚印地离开了藏镜室,重新把金属门给锁好。


    瞧她这事办得,果然非常懂得礼数。


    石观音与无花不知如何使用怪镜,她就送对方一个“真相”。甚至做好事不留名,都不要求对方说一声谢谢。


    她满意地离开,再往地牢方向去,看看还有什么是要一并顺走的。


    凉雾:像我这般心善的人,如今的江湖上也越来越少见了。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请君入瓮


    第六十七章


    石观音老巢的占地面积不小。


    主楼一栋,副楼三栋,还有一大片农场区域。


    凉雾耗时一个半时辰,探查了整座石林宫殿。


    不计被囚的司徒静,沙漠石林共有七十七人,女性三十人,男性四十七人。


    女性充作护卫与侍者,男性分为男宠与苦力。


    这些人有一个共性,看起来年纪都不超过三十岁。


    只观察众人的面容,瞧不出谁有吸食罂.粟之毒成瘾的迹象。


    凉雾不认为这些人全部心甘情愿侍奉石观音。


    以苦力们的处境,他们或是残疾或是毁容,每一个人眼神都绝望而麻木。


    凉雾敢做一个大胆的推测。


    石观音用成瘾致幻剂控制下属,而人体长期服毒必会生病,病了的下属就成了随时可以丢弃的垃圾。


    把尸体往沙漠里一扔,已是最好结果。说不定死了也不得安宁,会被用去做花肥或喂猪。


    这些人之中有一位比较特殊。


    整个宫殿内只有她蒙面,露出一双宛如古井的无波双眸。


    侍女们叫她“曲姑娘”,瞧着对她较为恭敬,显示出她的身份不一般。


    凉雾却从曲姑娘的眼睛里读出了哀莫大于心死。


    这人与石观音是什么关系?


    她把自身包得严实,但看那双纤纤素手生得很美。


    在沙漠腹地的魔头老巢,藏有一两个身负秘密故事的人,这再正常不过。


    暂时无暇顾及曲姑娘,先要寻找消失的卫兰、苏萌与向导夏仲安。


    这三人没被藏在石观音老巢。


    黄昏时分,凉雾试图折返「海市蜃楼」地宫。


    这次没了无花在前方带路,不免走一些弯路。


    亏得地宫与石林相隔不算太远,直线路程只有半个时辰。


    另外,凉雾的方向感着实不错。


    午后跟踪无花来时密切注意光照角度,黄昏返程倒推计算出合适路线。


    即便如此,她还是用了一倍的时间才找到地宫入口。


    又在地宫里四处寻觅,但也没找到失踪的三人。


    折腾一圈,天色已黑,期间没人来给她冒充的侍卫安排任务。


    正想着返回地牢叫醒被迫扮演炎飙的侍卫,对他进行逼供,迎面走来一位矮瘦铜面人。


    铜面人压低声音问:“整个下午都没见着你,又偷跑出去赌钱了?”


    凉雾捕捉到关键消息,她借用的这个身份看来很不老实。


    她没有借坡下驴地使用这个借口。


    不认识来人,谁能保证对方是不是有意下套,必是打哈哈更安全。


    “谁赌钱了,我是窜稀了。下午都陷在茅房,拉到虚脱。你听我说话也没力气了。”


    易容术的关键一环是伪装声音。


    凉雾练过不同的发声方式,但到底不是司空摘星那种把变装当饭吃的专业人士。


    今天匆匆冒用侍卫身份之前,只听此人说过两句话。


    当下,她用拉肚子到虚脱做借口,也是给讲话变调找了合理的原因。


    铜面人不觉有异,反倒幸灾乐祸,“哈哈哈,该你的,谁叫你时不时跑去镇上偷吃。”


    凉雾故作不耐烦,“你没事的话,让我再去躺一会。”


    “哎哎哎,别走。”


    铜面人说,“今天下午你就躲懒,这会别躺了,你也不怕把骨头躺软了。你跑一趟找红账房,为楼主传一个消息。”


    凉雾反应很快,“红账房”应是好无花之前对石观音徒弟提到的,那位观音庙的长孙红。


    她反呛说,“你又把你的活扔给我做?!”


    铜面人:“相互帮忙,下午我也帮你的偷溜打了掩护。”


    凉雾:“都这个点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你叫我一个拉肚子的人去白驼镇。”


    “别废话了,我还不知道你,下午就是找地方偷懒。”


    铜面人将一件披风了出去,“你帮帮兄弟,你熟悉路走得快,能赶在子夜前入镇。我去的话,至少要走到天亮。”


    铜面人又说,“放心,我懂规矩。之后你偷跑出去,我继续帮你打掩护。别忘了穿我的披风见红账房,她只认衣服,不认人。”


    “服了你了。”


    凉雾看似勉勉强强接下披风。


    其实能够名正言顺地去白驼镇也好,能把沙漠里的情报带出去,但有一个小问题——她不认识回去的路。


    这件事指望不上眼前的铜面人。


    就算去地牢拷问被她顶替的侍卫,只凭口述线路在沙漠里行路,基本是起不到指向作用。


    要不就是活人领路,要不就是动物识途。


    凉雾暂未找到好方法,表面上先把戏演全了,“要传递什么消息?”


    铜面人:“差不多老样子,就一句话「三面镜子没有反应」。这一天天的,镜子来镜子去,不知道究竟想干什么。”


    凉雾心知肚明,无花想告诉石观音三面怪镜放在一起也产生不了特殊效果。


    她暗暗盘算着要不要搞一个骚操作,比如假传消息?


    表面上,她轻叱铜面人,“你这嘴少说几句。被楼主听到,有你好受的。”


    铜面人原地打了一个寒战,“是是是,我什么也不多说。在地宫也挺好,除了看不到几天太阳,也能吃饱喝足。”


    “行了,我先走了。”


    凉雾不多话,以免露出破绽。


    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如何返回白驼镇。


    来时作为贵客乘坐金雕拉的船。现在作为送信侍卫没有同等待遇。


    地宫四周没有骆驼或马匹,最近的坐骑在石观音的农场。


    要怎么去镇上呢?


    凉雾备有指南针,但「海市蜃楼」与石林一带的磁场由于不明原因混乱。


    从石观音老巢返程时,她已经试过了,指南针时灵时不灵,不如依靠天象确定东西南北。


    有了大致方向,游戏背包又有充足的储备粮与水,硬走总是能走回白驼镇。


    只是时机不等人,现在要的是以最快速度赶回镇上。


    凉雾琢磨着是不是要催眠一个人做向导。


    今天上午的驱鹰人应该识路,要不就抓她?


    抓人之前,先做两件事。


    去地面瞧一瞧,观察夜间的守卫部署。


    经确认与白天的情况相同,四名看守在地宫唯一出入口值班。


    推门而出,夜风迎面袭来。


    凉雾穿上披风,仍能感觉到十一月的深冬寒意。


    此刻,她不惧冷冽的风沙,全靠内功护体。


    这种时候在沙漠赶路,真是累死打工人的节奏,也难怪那位铜面人找人代班。


    她又围着地宫入口石洞绕行一圈,寻找是否有帮手赶来的踪迹。


    当走出三十丈远,听到风里多了一种声音。


    “嗡嗡嗡”,是蜜蜂振翅声响。


    凉雾眼睛一亮。


    林朝英精通御蜂术,是不是她驱使蜜蜂跟踪金雕,最终确定了地宫的方位?


    即刻取出瓷瓶,瓶中是古墓派特制蜂蜜。


    凉雾被赠予蜂蜜时,被告知了它有三种作用。


    特殊蜂蜜能作为食物,也是解除蜂毒的药剂,更是一种定位信号。


    林朝英驱使的玉蜂,在一定距离内可以锁定特殊蜂蜜的气味。


    这就试一试能否引来玉蜂。


    在打开瓶口时,也向半空释放一缕雾气,表明是谁在使用特制蜂蜜。


    很快,嗡嗡声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林朝英随着一队蜜蜂一起出现在夜色里。


    “林掌门。”


    凉雾传音入密叫了一声,也让指尖雾气飘向蜂群,绕着它们转了一圈。


    这是成功接头。


    凉雾环视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个人。


    她揭下了脸上的面具以明确身份,又迅速佩戴上面具。


    “真的是我。”


    凉雾问,“你来得很快,其他人呢?”


    林朝英:“只有我,他们留在白驼镇转移盯梢者的视线。”


    林朝英三言两语说明情况。


    今早接到传信,她就去跟踪前来迎接炎飙的「海市蜃楼」使者,以而确定地宫具体方位。


    白驼镇却有不少暗哨。


    前几天入住客栈就有感觉,她与王重阳都被人盯上了。


    摆脱暗哨不难,但两人一起甩掉暗哨,约等于告诉那些暗中窥视者他们暴露了。


    为了降低暗哨们的警觉心,林朝英独自跟踪金雕孤舟。


    “半途,我遇上楚留香。前日,宫南燕想抓炎飙时,爆出炎飙与香帅认识,叫楚留香也成为被重点关注对象之一。我索性叫他也留在镇上转移暗哨们的注意力。”


    林朝英借助玉蜂的绝佳方向感,在金雕制造的沙尘暴中牢牢锁定了竹筏的行经路线。


    “下午,玉蜂还追踪到了金雕们的巢穴。我刚从那来,沿途发现了一片以阵法制造的人为石林,暂未进入探查。”


    林朝英如是说。


    凉雾赞叹,“好高效地探查!你是找到了石观音老巢。”


    这就简明扼要地说了下午的发现。


    凉雾佯装往宽大的披风里掏东西,实则从游戏背包取出了装着三面铜镜的布袋。


    “加上云阳不语镜,我们有四块镜子了。眼下,只有飞剑破天镜的下落不明。”


    林朝英听了,不住赞叹:“你才是好快的速度,短短半天就收获颇丰。”


    “好,好,是我们办事都靠谱。”


    凉雾笑着说,“我正想要如何快速返回白驼镇,遇上了你,就不愁回程会迷路了。”


    又说接下去的计划,“借着侍卫的身份,我要给观音庙的红账房传信,它是一个好机会。”


    今天大致摸清了石观音的势力,她的主场在大漠石林、在海市蜃楼地宫,也在白驼山庄。


    想要万无一失地生擒石观音,不给她逃出生天的退路,让她老实交代失踪者的情况,最好不要在她的主场作战。


    凉雾:“我想寻一个合适的地方,给石观音来一出请君入瓮。”


    林朝英赞同,又道,“那必须从快从速,不能叫谎言有被戳破的机会,别给石观音时间与无花碰头。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内,要立刻把人给引入陷阱。”


    什么样的谎言才能叫石观音必须前去一探呢?


    凉雾先随林朝英悄悄地返回白驼镇。


    不走正门,走窗户去找了王重阳,了解这个白天镇子上有没有出现新情况。


    这一问,还真有新情况。


    王重阳遇上欧阳锋,对方罕见地提出一个不情之请。


    “他要我帮忙寻找真正的卫兰去哪里了,他怀疑卫兰是怀璧其罪被人囚.禁。此事与一面铜镜有关联,那面镜子背后是朱雀图案。”


    王重阳言简意赅讲述了欧阳锋的发现,如今的庄主夫人是冒牌货。


    凉雾听着,各方消息是一一对上了。


    她问:“欧阳锋今晚回山庄吗?还是住在镇上?”


    王重阳:“听他的意思,今明两天留住在白驼镇小院,对外宣称视察护卫队。


    其实是不想回山庄,生怕一个忍不住,没查到足够消息就对假卫兰下杀手,彻底断了线索。”


    凉雾:“请带路,现在去找欧阳锋。”


    欧阳锋想查的消息,能查到的她都已经查了。


    令人遗憾,关键的部分仍是未知,必须撬开石观音的嘴巴。


    “走窗户。”


    王重阳也是干脆利落,立刻翻窗前往欧阳锋暂住的小院。


    午后,欧阳锋带路,来了一次。


    说一旦有卫兰的相关消息,请在第一时间去找他。


    这会夜探小院,也是应了主人的要求。


    小院空寂。


    临近子时,更是黑灯瞎火。


    院内盘踞着数条毒蛇,其中一条不偏不倚地趴在正房门前睡觉,活似一只看门狗。


    等王重阳从墙头一跃而下,蛇群骤然抬起脑袋,皆是竖直身体,开始攻击性地吐信。


    凉雾与林朝英后一步入院。


    蛇群攻击的动作一停,好像是暂时性卡机了。


    只见凉雾手中拿着小纸包,散出了些许驱蛇粉。


    她又特意捡起石头,往正房窗户扔了三块。


    “咚、咚、咚”。


    三下敲窗声起,打破了小院的寂寥。


    凉雾对王重阳与林朝英说,“蛇群没恶意。是在提醒我们,该遵守的礼数还是要遵守。哪怕不敲门,也要敲窗。”


    王、林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听凉雾这话说的,假设她今夜是前来搞刺杀,也会遵从先敲门的奇怪礼数。


    算了,这不是重点。


    敲窗的动静,成功地召唤出了欧阳锋。


    深夜被打扰,欧阳锋没有愤怒,反而一脸期待。


    他驱退蛇群,少有地欢迎来客,“三位,是不是有卫兰的消息了?”


    王重阳都有些不忍心给对方泼冷水,但该说的实话必须说。


    “没有卫兰的具体位置,但你要查的假欧阳夫人来历,已经查明白了。”


    欧阳锋显而易见地失望,还是把人迎进屋里说话。


    王重阳瞧着凉雾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代为复述了一遍下午的发现。


    这一番话听得欧阳锋死死攥起拳头,眉头紧皱到快变成一团麻花。


    “石!观!音!”


    欧阳锋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个名字,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他几乎要夺门而出,杀上白驼山庄,但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


    这一次去生擒石观音,只能成不能败。


    败了,约等于永远丢失了卫兰的去向线索。


    欧阳锋忽而看向凉雾,十分确定地说,“昨夜的那封信,是你仿写的。”


    凉雾笑了,“这会你倒是看得清楚。”


    你早干嘛去了?


    同在一座山头,居然一直没有怀疑卫兰被人调包了。


    实话太伤人。


    凉雾还是留了口德,没往对方心口扎刀。


    她直接说正事,“我来找你,是要你提供消息,我要找一个地方设局。此地需在白驼镇附近,空旷少人烟。”


    白驼镇附近多是沙漠,无处不空旷,也满足人烟稀少。


    凉雾道出关键,“这个地方必须有特别传说,与神仙鬼怪有关。不能是你一个人了解的传说,而是白驼山庄的人都多多少少听过的传说。”


    她又说:“这个地方还要安全,没有什么只进不出的传闻,普通人都能有去有回。”


    欧阳锋知道这是要确保石观音能因好奇入局,又不叫她引起防备之心。


    好一番寻思,他想到一个符合的地点。


    “白驼山以西,走半个时辰有一座荒废的「拜日庙」。很久很久以前,当地传说曾经有十日凌空。”


    据传,某个冬日的早晨,当地天空升起了十个太阳。


    十个太阳来得快去得也快。


    也就一炷香而已,只剩一个太阳了。


    就是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偏偏叫人群看到了半空中被十个太阳包围的仙境。


    仙境里,神鸟飞翔,巨木参天,云似巨浪,还有会飞的剑。


    之后,人们修建了拜日庙。


    欧阳锋:“那是很久以前的


    事情,少说有五百多年。后来,拜日庙被改建成驿站。


    再后来,由于附近水源干枯,驿站也荒废了。那一片早就无人居住,百年前全都迁到白驼镇上。”


    他问:“这个地方适合作为陷阱吗?”


    凉雾若有所思,缓缓点头,“合适,非常合适。”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地方甚至有点过于合适了。


    *


    *


    凌晨丑时,一条消息被紧急传入白驼山庄。


    石观音卸下卫兰的假面,瞧着长孙红代为转述的最新消息。


    「镜聚,字显。冬月漠西,十日凌空,青春永驻。」


    十日凌空?


    石观音想起白驼山之西的拜日庙。


    那个地方早就荒废了,铜镜指向的成仙机遇会在哪里吗?


    是或不是,等天亮就去看一眼,反正也不远,没有危险流言。


    石观音非常自信。


    想她已经把持白驼山庄,漠西之地尽在掌控之中。


    之前铜镜显示了一串字,那句“观音落泪”指的一定是非她莫属地拥有了不老仙术。


    为了这件事,她是有可能喜极而泣。


    世上,还有什么能困住她不成?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一更)迷路的至高境界……


    第六十八章(一更)


    十一月,又作冬月。


    有诗云:冬月梅花斗雪新。


    十一月十日,非年非节,平平无奇的一天。


    大漠之西,冬季天亮得迟。


    翻过白驼山往西走一个时辰,进入了沙漠。


    上午巳时,天欲明,太阳刚刚在地平线冒头。


    沙漠里既不见雪,亦不见梅。除了漫无边际的沙砾,仍是一片死寂的沙砾。


    若问有何特殊?


    呼啸了一整夜的冷冽冬风终是暂歇。


    仿佛风也会累。


    它停在了破庙之前,想要歇一口气。


    庙,残垣断壁。


    曾经的恢宏建筑群早就消失在时间里。


    仅剩最后一间石屋苟延残喘地矗立着。


    它很小。


    小到没有房梁,建造之初只为一块碑挡风遮雨。


    石屋的门不知哪天不翼而飞,三面墙上的壁画早就剥落风化,屋顶也破开了一个碗大的洞。


    现在,这座石屋既不能挡风也不能遮雨。


    自然而然,没人再来。


    人们生怕跨过门槛被摇摇欲坠的屋顶给当场压死。


    今天,石观音顶着卫兰的假面,走入破庙石室。


    她扫视石室,室内狭小地藏不了一个人。


    室内有且仅有一块残缺不全的石碑。


    碑被拦腰斩断半大截,说不清它是怎么断的,只剩字迹模糊的下半段。


    碑文是汉字。


    只能依稀辨析四组字,“拜日教”、“十日凌空”、“仙缘”、“妖怪”。


    其余都瞧不清了。


    石观音绕着断碑走了三圈,又一寸寸感知这座石室,也仰头从破洞屋顶向天空望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永葆青春的仙术出现,没有仙境入口显形,甚至都没有多刮起一阵风。


    看来时机未到。


    镜子的谶言是“冬月漠西,十日凌空,青春永驻”。


    此时,东方缓缓升起了一轮旭日。


    是一个太阳,不是十个太阳。


    这个冬月还剩二十天,必有一天出现十日凌空的天象。


    石观音如此坚信着。


    如果是一年前,她不会相信这类鬼仙精怪的事情,谁叫今春发生了云南长春谷之变。


    长春谷有一口不老泉,喝过它就能永葆青春。


    虽然除了苗重山,当今江湖没一个人见过不老泉,但数十人死在诡异莫测的三尸脑神丹之下是事实。


    青春永驻!


    石观音听闻长春谷之变,抓住了这个词。


    恨自己十多年前选择深入沙漠,而非远避云南。


    如果避入长春谷的是她,怎么可能暴殄天物地把不老泉用来练蛊毒。


    必是占谷为王,叫自己仙姿永在。


    至于喝了泉水就不能离开山谷,像她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找到解决之道。


    可惜,一切太迟了。


    等她得知长春谷的存在,不老泉已经被毁,最后见过它的苗重山也死了。


    错过一次,不能错过第二次。


    石观音喜欢收集镜子,每天必要揽镜自照。


    十年前,在沙漠里遇上过一个老头。


    那人武功不俗,却是受了重伤,就惦记着要找镜子。


    “镜子”这个关键词让石观音给对方续了几天命,要听一听具体情况。


    老头被下猛药给催醒了,但记忆不全,言辞疯疯癫癫。


    一会又说亲眼看到过照妖镜,把人变成了猿。


    一会说要找具备神木力量的镜子,可以助他延续寿命。


    石观音有集镜的嗜好,却不信镜子能有那样神奇的力量。


    只当老头胡言乱语,把人一扔,丢在沙漠里变成了一具尸体。


    多年后,当她听到不老泉的消息,开始相信老头说了真话,但对方的尸骨早就随流沙消失。


    那不重要了。


    重点的是找到神奇镜子,为她所有。


    从大漠开始寻找。


    今年三月,先创造出「海市蜃楼」组织。


    选址在石林附近的废弃地宫,捏造出一位与她本人有仇的神秘楼主。


    演戏演全套,需要准备几张假脸,随时用来转换身份。


    当时在西域遇上了苏萌。


    本想抓他制作易.容面具,但他宁死不从,与向导夏仲安宁愿跳入流沙自尽。


    好在不只苏萌一人懂得这门手艺,雄娘子也会制作不留破绽的人.皮.面具。


    江湖盛传雄娘子死于水母阴姬之手,但叫自己在西域遇上了。


    石观音将人截下,很快就叫雄娘子派上用处。


    四月底,有了神奇镜子的消息。


    卫家马场的卫兰拥有一面朱雀图案的菱花镜,据说是神奇的镇妖镜。


    石观音亲自动手,在端午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面镜子偷出来。


    得手不久,亲眼看到了镜面出现的沙漠异相与二十八字的谶言。


    那句“观音落泪”让她深信自己就是被选中的人,注定得到成仙。


    成仙就意味着长生不老,可以永远保有绝世美貌。


    这个仙,必须成。


    不过,神奇镜子不只一面,至少有五面,该在大沙漠里被齐聚。


    立即启动白驼山庄吞并计划。


    同在漠西,石观音早就瞧着欧阳家不顺眼。


    一山不容二虎。只有吞并白驼山庄,才能让她彻底掌控漠西。


    等到漠西的所有消息都飞不出她的掌心,五面神镜必能手到擒来。


    上天帮忙。


    欧阳镜与卫兰的六月婚礼,是最好的偷天换日时机。


    操作简单。


    抓住卫兰,逼供卫兰,顶替卫兰,杀掉卫兰。


    每一步都进行顺利。


    即使杀死卫兰的场景与设想中略有出入,没有见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是叫人被流沙卷走了。


    流沙,又是流沙。


    石观音并不觉得稀奇。


    在大漠待久了,自然会知道流沙有多频繁地出现,又有多么神出鬼没。


    卫兰中了她的全力一掌,绝无可能生还,被卷入流沙之后只会成为黄土一抔。


    迄今为止,计划的每一步都成功了。


    石观音愈发相信她就是被选中的人。


    只需稍作等待,等十日凌空,等两面镜子被找到,她就能大功告成。


    这种自信持续到她走出破庙十丈开外。


    倏然间,停歇的风动了。


    不是大沙漠冬季常见的西北风。


    这一次,风从五个不同的方向而来,其中一股带着不属于风的汹汹怒意。


    石观音脚步一顿。


    反常必有妖。


    这不是风动,而是有五个方向来人,对她形成了包围之势。


    难道今天的破庙之行是无花故意给她设的陷阱?


    不可能。


    她那个野心勃勃的儿子,还指望她一人得道后,能够跟着鸡犬升天。


    已知另有两面镜子流落在外。


    是不是有人反向操作神镜,诱导无花看到了十日凌空的显形字迹?


    石观音环视一圈,见到了四个眼熟的人。


    白驼镇的盯梢眼线早有上报,近日有高手入镇。


    她知道仅凭暗哨防不住王重阳、楚留香与林朝英的行动,但直至昨日三人都没露出半丝联合的意向。


    再看另一头,欧阳锋脸色阴沉到能滴出墨水。


    看她的目光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必是知道卫兰被调包的真相。


    饶是石观音再怎么自负,也知道以一敌四的结果不会如她所愿。


    一夜而已,她的密谋怎么暴露了?又怎么叫四人联动起来了?


    究竟是谁在穿针引线?组织了这场针对她的围剿?


    以她对大漠的掌控力,为什么完全不知道有一个神秘人突然冒头?


    雁过留影,人过留痕。


    沙匪们没有遭遇过神秘人吗?哪怕死伤惨重,也该留下有强敌来袭的痕迹。


    石观音脑子飞速转动。


    很快,将幕后黑手锁定在唯一没见过的女子身上。


    来者貌如海棠醉日,更兼担风袖月的洒脱气度。


    神仙有千万姿态。


    必有一种神仙似此人笑看红尘,更笑天下可笑之人。


    谁是可笑之人?


    可不就是装作观音下凡的那一类人。


    这叫石观音打心底生出厌恶。


    她讨厌比她年轻的漂亮女人。不论对方是真的年轻,还是练了驻颜有术的武功。


    论厌恶程度,更讨厌让她显得无比阴毒的那一类人。


    有的事,她可以做,但不许别人批判。


    哪怕对方什么也没说,叫她感到被咒骂了也不行。自惭形秽,这个词绝不能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你是谁?”


    石观音说,“是你阴险狡诈,蒙蔽神镜,叫镜面显示出十日凌空的谎话将我诱骗至此!”


    凉雾就当这话是在夸她,夸她足智多谋,成功地用出了一招请君入瓮。


    只是对方有点误解。


    没有怀疑是谁假传消息,而是给她按上了更高明的手法,说她能够直接反向操控镜子。


    误解就误解了。


    这种细节就不必解释。


    凉雾:“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的。你披着卫兰的假面问别人叫什么,难道不该先自报家门吗?”


    石观音冷笑,直接转头看向欧阳锋。


    眼波流转间,她已然彻底变化了神态,楚楚可怜地问:“你真的忍心杀了我?”


    这一句问得无限凄凉又情意绵绵。


    欧阳锋只觉那双眼睛宛如漩涡,叫他看了就不忍心移开。


    眼前仿佛不是严酷沙漠,而是回到了烟雨江南。


    是江水绿如蓝,是江花红胜火,叫他沉醉在温柔的异乡里。


    异乡好,叫人流连忘返,不愿归去。


    在异乡,他远离了长兄如父,远离了媒妁之言,才敢稍稍袒露自己对卫兰的感情。


    “唰——”


    破空声突然乍响。


    欧阳锋先动手了,哪有半点被迷惑的糊涂,只有无比清醒的痛苦。


    往日美好,美好到他就连做梦都不敢触碰。


    越珍视越留恋那一份美好,就对破坏它的人有多仇恨。


    足以瞬间毁容的蛇毒随着欧阳锋的掌风射出,直扑石观音的面门。


    这一掌岂止不留任何余地,已然超出了使用者的固有水平。


    恨!恨!恨!


    无穷恨意,催得这一掌质变。


    是不惜燃烧自己生命,也要报仇的竭力一掌。


    石观音没想到屡试不爽的魅惑术居然失效了。


    她急速反击,长袖飞起,似惊鸿起舞,震退了无穷恨意的致命一掌。


    然而,防御稍有遗漏,她被一小滴蛇毒沾到了下巴。


    只有一点点,比半颗米粒还要小,小到足以忽略不计。


    石观音却骇然变色,她清晰地感受到下巴位置有灼烧感。


    生怕剧毒腐蚀了易.容面容,侵入她的真脸。


    她也顾不得强敌环伺,从怀里取出装有卸妆水的瓷瓶,就要立刻卸下假面。


    凉雾立刻发难。


    踩准石观音在意脸面的弱点,一股浓到不见五指的雾气顷刻包裹她的脑袋四周。


    “你是弥天大雾!”


    石观音被雾气攻击,瞬间联想到了遥远中原武林的传说。


    ——当那种诡异雾气出现时,也就敲响了生命倒计时的丧钟。


    石观音原本以为江湖传言夸大其词,眼下却感受到了这股雾似有诡异的生命力,朝着她的皮肤毛孔里钻。


    唯恐雾气有毒,当即外放内力驱散大雾。


    正在挥散雾气之际,她的右手蓦地一空,原本抓住的卸妆水瓶子从指尖溜走了。


    石观音的心猛地一沉。


    不!她不要一直佩戴沾了蛇毒的易.容面具,那等于把随时会炸的毁容式地雷戴在脸上。


    她朝雾气源头方向反手去夺,却是扑了一个空。


    原来瓷瓶不是凉雾顺走的,而是有另一个人非常默契地打了配合。


    只见楚留香一个旋身,似九天揽月般飘忽一荡,在雾气弥散之际勾走了瓷瓶。


    他沉声质问:“你的假面是谁制作的?苏萌身在何处?!”


    凉雾也追问,“卫兰呢?你把人关在什么地方?”


    石观音紧盯瓷瓶,唯恐不能及时卸去假面。


    那份卸妆水成了她最在乎的“人质”,现在被捏在了敌人手里!


    深吸了一口气,自知不能强夺,打碎了玉瓶是小,洒了卸妆水事大。


    她马上调转枪头,逐个突破,嘲讽王重阳。


    “全真派自诩名门正派。你作为掌教,也要做这种卑鄙围攻又不讲武德的事吗!”


    王重阳却是轻轻笑了,“巧了。离开全真之日,我就有退位之心。”


    他看了一眼林朝英,意有所指地说:


    “我违背了自己定下的门规,已经决定自逐出全真派。”


    石观音:???


    啥玩意?


    一个门派的创始人要自请被逐出门派?


    王重阳的脑子是不是有毛病啊?这种大事怎么没在江湖上传开?


    林朝英也是一惊,第一次听到王重阳有这种想法。


    脱口问道,“你违反什么门规了?”


    王重阳:“我不诚。说好的一心向道,不问红尘,我做不到了。”


    石观音再深吸一口气。


    她没瞎。王重阳这人怎么回事,居然在这种时候暗送秋波般看向林朝英?


    眼看道德绑架的一计不成,只能再从欧阳锋下手。


    “难道你想看我顶着这张脸被围攻?把瓶子给我,我给你们一个交代。”


    欧阳锋确实想把石观音的假脸给扒下来,是多一眼都不希望她顶着卫兰的面容。


    不过,他没有说话。这一次逼供必须成功,不能被情绪所左右。


    凉雾发话了,“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你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想要卸妆水,你就老实交代。”


    石观音瞧出来了,今日之局就是出自凉雾之手。


    这个女人,恨不得将其凌迟。


    再怎么恨得牙痒,她为了不被毁容,也只有忍耐了。


    又不是没忍过。


    二十年前,黄山世家被灭门,只留她一个活口,她也是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


    “好,我说。”


    石观音说了实话,“卫兰、苏萌与白驼山庄的夏仲安都死了,被我追杀而死的。”


    石观音大喝,“你们要报仇,也必定希望是杀了我,而不是杀了与卫兰一模一样的人吧?”


    死了。


    三个人都死了。


    沙漠里,吹过了一股冷寂的风。吹进了人心,叫人心坠冰窟。


    这个回答并不出乎预料,非常符合大漠石魔头的一贯作风。


    只是在没听到石观音亲口承认之前,被害者家属仍能保留一丝念想。


    楚留香顿感一阵苦涩漫上心间。


    自幼相交的好友被害了,他要怎么向苏蓉蓉说出这个残酷的结局呢?


    苏萌终是没能逃过批命里的必死之劫。


    欧阳锋缓缓摇头,却是越摇越快,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


    “你在骗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尸体呢!你现在就带我去找尸体!”


    石观音很想嘲笑对方,但又不愿夺回卸妆水之事功亏一篑。


    她只能非常憋屈地说,“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卫兰就是死了,尸骨无存地死了。


    三人的尸体都被流沙吞噬,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这就是大沙漠的常态,除了死亡,只剩死亡。”


    欧阳锋目眦欲裂,满腔恨意被彻底点燃。


    当恨到极致,他反而平静地说,“我没有要问的了,你们把卸妆水给她。”


    凉雾不叫楚留香归还,谨防那瓶有诈,是拿出了苏萌自制的那一瓶,


    她对石观音说,“最后,我有一问。你种植罂.粟提炼毒.药,你知道那玩意能让人成瘾,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对吗?”


    石观音都承认了杀掉卫兰三人,对此控制手下的手段也没什么不敢认的。


    “是,我知道它的毒性能把一个人彻底毁了。我用它来控制手下,这又有何不可?”


    “好,我明白了。”


    凉雾确定了一件事,今天石观音必须死。


    她面无表情地抛出卸妆水,“只有这瓶,你爱用不用。”


    石观音略有迟疑,这不是雄娘子的配方,能卸掉以假乱真的面具吗?


    她更怀疑这里面该不是装了带毒的药剂吧?


    情势逼人。


    下巴沾了蛇毒的位置隐隐发痛,她不敢再耽搁。


    只能赌弥天大雾不是暗下毒手的小人。


    石观音打开瓶子,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快速涂在脸上,揭下了卫兰的那张假面,又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


    对镜照了照,终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下巴位置的皮肤光洁如新。


    镜中,她的真容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石观音勾起了嘴角。


    这一笑,魅惑至极。同时舞动身体,似在黄沙中翩然起舞。


    舞姿翩然若仙。


    凡人看了就会忘却一切烦恼,也忘却了自我的存在。只要一瞬失神,就会被夺走性命。


    「男人见不得」,这门武功果然要配上她的真容才能发挥到极致。


    “以五打一,各位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石观音力求寻找突破口,不叫自己命丧于此。


    凉雾完全不觉得胜之有愧,还颇为满意自己的设局。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何况这里是大漠,石观音熟悉的大漠。五打一,是不叫她有任何遁逃的机会。


    “如果你把这个场景称作杀鸡焉用牛刀,那你是侮辱了牛刀。”


    凉雾说得严肃,“你该这样想,今日是你的福气,临死体验宰龙刀。”


    沙漠上不见龙影。


    风暴起,多了一只超大的“蟾蜍”。


    欧阳锋身形急变,以双手撑地,蓄力真气。


    他催动虫合.虫莫.功,一言不发地朝着石观音杀去。


    激斗骤起,一时间飞沙走石。


    依照凉雾既定的计划,王重阳、林朝英与楚留香不必第一时间参战。主要负责围追堵截,不叫石观音有任何逃走的可能。


    主要参战者是欧阳锋。


    为给卫兰报仇,是不可能拦住他的。


    凉雾甘愿退后一步,作一回偷袭的小人又有何妨。


    她紧盯战况,只待最关键的时候给出一记补刀。


    石观音与欧阳锋厮杀缠斗得异常激烈。


    这幅场景也着实古怪至极。


    一人似踏着仙乐起舞,一人似蟾蜍起跳扑杀。


    这番强烈的反差对照,是美到极致与丑到顶点地厮杀。


    美,却毫无人性。


    丑,却充斥悲情。


    怪,太古怪了!


    生命禁区的沙漠,尽是怪象。


    蟾蜍完全不被仙人舞姿所迷惑,那对他是无用之物。唯有复仇成了执念。


    可惜,蟾蜍殊死一搏,终是棋差一着。


    他力有不逮,眼看就要被仙人所杀。


    说时迟,那时快。


    凉雾遽动,瞬移至石观音面前。恰似攀折一枝梅花,折向她的双臂。


    “咔嚓”骨头断裂声起。


    石观音勃然变脸。


    不只因为手骨被折断,更是感到一股似岩浆般的炙热真气,顺着骨节钻入经脉。


    真气快速游走,好像是足以燃烧一切生命的热量,冲上她的脑袋。


    “卑鄙小人,你偷袭!”


    石观音厉声喊着,但下一刻她差点眼角开裂。


    她看到了自己的头发居然由黑急速变灰。


    这是怎么一回事?


    石观音下意识地一挥手,将袖中镜子抛到半空,照一照自己的模样。


    镜中,本来青春依旧的脸居然多了几道皱纹。


    “啊!”


    石观音见状,脑子“嗡”地炸响。


    一瞬失神,没能凝神固守地抵抗。


    叫那股入侵经脉的炙热真气直冲头顶的百会穴,一举破了她的武功气门所在。


    下一刻,脑内似乎炸开了,由头顶到脚底,全身真气乱窜。


    她感到经脉一寸寸断裂,整个人跌坐到了沙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她却不顾武功被废,不敢置信地拿起镜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瞬间苍老了二十岁。


    “不!不可能!”


    石观音嘶声竭力地喊着,从眼角流出了两行血泪。


    不只眼角,她的鼻子、嘴巴、耳朵全都渗出了鲜血。


    此时,天色骤变。


    一阵风刮过,云层变得稀薄。


    旭日初升,光芒越来越烈,向四周快速扩散开去。


    扩散的不只是光,还有太阳本身。


    天空里,原本只有一轮太阳。


    须臾,却多了一轮,又多了一轮,再多了一轮。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整整十个太阳,在半空围成了一圈。


    十日凌空,悬于天际。


    残破的拜日庙之上,时隔五百多年,再次天降异象。


    太久了,久到古老的拜日传说早就沦为了市井戏言。


    石观音瞧着天上的一幕,再看向镜子里苍老的自己,终是发癫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是我,被选中的居然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苍天,你不长眼啊!”


    撕心裂肺的话音落下,她终是再也撑不住。


    耗尽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地倒在沙漠里。


    凉雾释放鉴定术,确定石观音变成了一具尸体。


    石观音的眼角多了一抹血泪,沾上黄沙后成了浑浊不堪的污渍。


    *


    *


    与此同时,千丈开外,沙漠上有两道疾行的身影。


    “柳不度,你快看!”


    宫九遥指天空,“太阳变成十个了!”


    此等异象,见所未见。


    宫九非常兴奋,可算被他找到准确定位了。


    “我就说这次没弄错方向。这一次我定能把你带到你要去的地方。朝北有座山,那里风沙汹汹,必是你要找的白驼镇方位。”


    宫九一把全押了,“再信我一次,我敢押上「迷空步障」的所有信誉!我们终于找对路了!”


    柳不度没有说话。


    从上了宫九的黑船起,已经听过八遍类似的赌注,还能再信最后一次吗?


    他遥望天际。


    十日同天,只在古籍里出现过。天有异象,会是什么原因呢?


    这时,他的行李无风自动。


    是


    镜子。


    那面飞剑破天镜,突然强烈地震动起来。


    柳不度眼神一凝。


    紧握住镜子,就朝风沙猛烈处掠去。


    宫九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这是用实际行动肯定了他的指路建议。他随即追了过去。


    十日凌空,云层涌动。


    天地间充斥绚烈而迷幻的光芒。


    凉雾也没想到为了诱捕石观音而编造的幻日奇景,它居然真的应验了。


    这真是不可思议。


    更令人出乎意料,远远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逆光而来。


    这一刻,音信全无的柳不度闯入了她的视线。


    柳不度望向许久不见的凉雾,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她片刻。


    心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句。


    他浅浅笑了,问:“我有一面古怪的镜子,你要看看吗?”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二更)天上掉下一个xx……


    第六十九章(二更)


    头顶上,幻日迷离,十个太阳环照沙漠。


    眼前人,久别重逢,只问一句看不看镜子?


    凉雾也笑了,“看,当然要看。”


    没理由不看。


    以最实际的原因,她随身携带的四枚铜镜正在不停地震动。


    此时此刻,她敢十成十确定,四缺一的那面「飞剑破天镜」就在柳不度手里。


    下一秒,猜想成真。


    柳不度递出了行囊里的圆形铜镜,它的背面铸有刺破苍穹的飞剑图形。这面镜子在不停颤动。


    “五面奇怪的镜子,这下是凑齐了。”


    凉雾取下背包,把另四面镜子也拿了出来。


    将五面镜子依照谶言的顺序,以水、火、木、金、土依次排开放在地上。


    在镜阵对面的三丈开外,是石观音死不瞑目的尸体,眼角有着污浊的泪痕。


    至此,二十八字谶言已经实现了二十四字,最后的“白日飞升”又对应着什么呢?


    在场的,没人会认为那是一句空话了。


    不说别的,五面铜镜不受外力作用却能一直震动,足以说明它们不是普通镜子。


    宫九迟一步到了,撞见这古怪的一幕。


    他很会抓重点,对一别八年的凉雾打了招呼:


    “今天真是一个好日子。凉老大,别来无恙。「迷空步障」,使命必达,我独立完成了第一单,你能当场检验成果。”


    宫九微微扬起下巴,向柳不度点了点:


    “这是我在交趾沿岸接待的第一位有缘客户。应客户需求,抵达西域之西的白驼镇,今天圆满完成任务。”


    宫九理直气壮地当场向客户追讨好评。


    “押上「迷空步障」的名誉,成功把你送到最想去的地方。这话,我说到做到了。你对这一趟的行程,感觉如何?”


    柳不度听到宫九的声音,差一点变了脸色。


    这人还敢问他感受如何?


    哪家靠谱的向导能把只需二个月的行程,硬生生走成小半年?


    六月上旬,柳不度乘坐从白云城出发的海船。


    船只遭到风浪吧被毁,他只能在交趾沿岸登陆。


    在那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遇上了从西域归来,欲往中原去的宫九。


    宫九是从西域之西的波斯出发,学成归来,目标地点是西宁城。


    柳不度当时有过疑惑,前往这个目标地点走海路是绕路了。


    应该走陆路,从西域沿着昆仑山返程更快。


    别人畏惧山势险峻,但以宫九的武功又不是问题。


    宫九自称想体验一把海上风光。


    做好准备绕一圈大的,从西洋到东海,从泉州港靠岸。


    如此说法,也算合情合理。


    柳不度不觉有异,更因早就听闻宫九此人。


    凉雾提过有一位向导朋友,前些年到西域之西去寻觅如何破译吐火罗文。


    如今,宫九寻得吐火罗文的破译方式,学成归来。


    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宫九与柳不度也算是异国遇故知。既然目标地点一致,不如结伴同行。


    柳不度同意了,坐上了宫九的船。


    因为自己赶时间,所以需要宫九改变航线,不能往泉州港去,改在钦州登陆。


    宫九痛快地答应。


    船开动,第二轮海上风暴不期而至。


    风暴中,船没能顺利北上,反而彻底掉了一个头。往西北去,开到了西洋中。


    宫九立刻说不必慌。


    不如顺势直接穿过西洋,从天竺直入昆仑山,从昆仑入西域。


    这路线,他熟,走过好几次。


    宫九更说此次返回中原,他所属的「迷空步障」向导机构正式开业。


    开业大酬宾,他为柳不度免费带一次路,这次去西域的向导工作就包在他身上。


    柳不度理解人不能控制天气。


    与其在风暴不停的海域徘徊,不如换一条路,同意了宫九方案。


    船顺利在天竺靠岸。


    两人以西域为目标的翻山越岭旅程开始了。


    那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很平静,风和日丽,无病无灾。


    柳不度没能及时意识到,那天即将成为惊险之旅的开端。


    北斗指北。


    只要天上仍有北斗七星,他不至于分不清东南西北。


    如果从宏观上来看,宫九确实是往西北方向带路。


    细节却完全经不起回忆。


    这一路走得过于险象环生,狂蟒之灾,雪怪追杀,大战飞头蛮,遭遇巨型黄沙漩涡……


    要说毫无收获,是对宫九向导本领的不公正评价。


    若非走足了歪路,两人也不能掉到昆仑山的冰缝里,发现最后那块缺失的圣火令。


    不过,对于宫九的如此带路本领,又要如何真心实意赞一句带得好,下次还找他做向导呢?


    柳不度尽力保持平静语气,做出公正的评价。


    “你问我作为客户的感受如何?一言以蔽之,免费的果然是最贵的。”


    说着,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凉雾。


    “幸而听闻你的推荐语,否则我就错过了这次非凡的行程。”


    言外之意,两人心知肚明。


    向导宫九能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但也要雇佣者承担同等的危险。雇佣他,约等于赌命。


    其中风险,凉雾之前却是只字不提。


    凉雾给出标准微笑。


    她才不心虚,她不在背后说人坏话,才没有提及宫九的坑人属性。


    她也没料到柳不度倒霉到这个地步。


    遭遇海上风暴,搭乘谁的船不好,挑了最有挑战性的那一艘。


    凉雾:“能令你享受非凡旅程,是「迷空步障」的荣幸。”


    “不客气。”


    柳不度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过程不必细究,就看结果。


    结果不错,他在关键时刻赶到了正确地点。


    其他事以后再说。


    比如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必会匿名地向全江湖推荐金牌向导宫九,也叫别人好好体验一把「迷空步障」的独家向导功服务。


    眼下,先要解开怪镜之谜。


    沙地上的五面镜子,它们一直在颤动,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反应。


    “五面齐聚了,要如何见到‘白日飞升’的场面?”


    柳不度问凉雾,“你有头绪吗?这半年,有没有遇上那幅画上的丑鸟本尊?”


    凉雾摇头,“我没见过它。这些镜子也没显示出二十八字之外的异象。”


    既然是钥匙,必是有一个正确的开门方式,要怎么做呢?


    凉雾再度尝试用内功覆盖镜面,这一次覆盖了五面镜子,又念出了那句傻乎乎的话。


    “灵镜,灵镜,请告诉我,世上最厉害的妖怪是神雕吗?”


    “咳!咳!咳!”


    欧阳锋确定石观音死了,他也成了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仇人死了,他反而陷入前路一片迷茫中。


    听到这句,一个没回神被口水呛到,急咳起来。


    五面神秘的镜子!


    石观音大费周章,赔上累累人命去搜集的镜子,居然对它们念这种傻了吧唧的话?!


    这怎么可能奏效。


    下一刻,似有“啪”一声巴掌在欧阳锋脸上打响。


    炫目阳光的照射下,五面镜子居然统一地浮现出四个字——死生奇遇。


    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凉雾一头雾水。


    这镜子能显示字迹,为什么不能给出更加具体地明示呢?


    欧阳锋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想到什么,无比期待地看向凉雾。


    “石观音说卫兰是被流沙卷走了。死要见尸,没有看到尸体,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活着?


    这镜子既然能叫人白日飞升,我不要成仙,只想祈求让卫兰死而复生,它可以做到吗?”


    这话问得,多少丧失了理智。


    欧阳锋却自有一套逻辑,“你们都看到了,它说‘死生奇遇’。一定是能把死人救活的意思吧?而且,我们的头顶出现了十日凌空!这等天象几百年难遇,不


    可能是随意出现的!对不对?”


    其余人没有反驳,只能回以沉默。


    说这话不对,怕是斩断了欧阳锋的最后一丝期待。


    可要说这话对,颠倒生死,早就不是凡间该有的力量,岂会被凡人掌握。


    凉雾望着镜面上的四个大字,又抬头看了一眼十日凌空。


    天上有十个太阳,气温却没有上升一分。


    其实,这只是一种光的折射与色散大气现象,名为“幻日”。


    云层里的六角形冰晶在凝聚到特殊角度时折射日光,就会形成环绕太阳的日晕。


    然而,如果只用自然现象来解释,又怎么会有怪镜浮现字迹。


    究竟要怎么才能启动作为钥匙的五面镜子?什么是「死生奇迹」?


    忽而,凉雾灵光一闪。


    她想到麻衣谷入口处的平地生风。


    两股突然起来的旋风,分别把她与柳不度送到了麻衣谷与长春谷。


    两个禁地,一个被生之气息所困,一个被死亡屏障所限。


    为什么会平地生风呢?


    凉雾思考过那是巧合或是别的?


    在风起之前,她没做别的,只是启动了渔猎术去灭杀虫子大军而已。


    原来如此!


    渔猎术是一种游戏技能,这就是关键了。


    游戏技能,是在死生之间出现的。


    它以虚拟游戏为原型,但凉雾早有怀疑其本质不止于此。


    凉雾心念一动,佯装从袖子里一掏。


    取出了多年不用的微型小扫帚,似一只普通至极的挂件被握于掌心。


    启动扫地僧技能。


    一扫帚,扫向了五面铜镜。


    霎时间,镜面光芒大盛。


    蓝、红、绿、金、黑,五道光柱直冲天际,好似形成了一扇大门。


    天空中,十轮太阳的日光居然都被吸入虚空之门。


    那扇门被缓缓被打开了。


    门启,风云骤变。


    霎时间,乌云骤凝,电闪雷鸣。


    沙漠上,狂风肆意。


    七人围成一圈,相互拉住对方,才勉强稳定了身形。


    众人都感到了可怖威压在头顶天空凝聚,它仿佛有着灭世之威。


    惊雷成阵,降下雷劫。


    雷劫没有落到地面,而是尽数朝着虚空之门劈了过去。


    雷光灼眼,刺目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地步。


    轰隆声响了整整四十次,终是停歇。


    这时,一抹绚丽红光冲出虚空之门。


    没有朝地上来,也没有朝天上去。它撕裂天空,顷刻没入未知的彼方。


    不等七人再细想,虚空之门开始逐渐变淡。


    天空异象正在快速地消退。


    十只太阳变为一只,五彩光柱也都不复存在,只化作一场细雨洋洋洒洒地飘向沙漠。


    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就结束了吗?


    凉雾完全吃不准。


    下一刻,当虚空之门将要完全消失时,一只身躯庞大的丑雕从门中飞了出来。


    雕身上,居然还趴着三个人,是牢牢抓住了神雕的翅膀。


    欧阳锋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三人的脸,就是卫兰、苏萌与夏仲安。


    半空,神雕振翅。


    它跌跌撞撞地朝着沙漠俯冲而下,扭出了一个S形,朝着五面镜子所在的方位而来。


    “嗷嗷嗷——”


    神雕开始嚎叫,叫声是一声高过一声。


    它的一双眼睛更是瞪得老大,好似在传递某种重要消息。


    神雕:啊啊啊!


    地上那群人怎么回事?快散开啊!它飞行水平很差,不好了,要坠雕了!


    第70章 第七十章《坠雕记(绝密版)》……


    第七十章


    问:有一只巨雕从半空砸下来,它身上还趴着三个人,应该怎么办?


    凉雾没有拔腿就跑,“快!我们合力托它一把,编一张大号的内力缓冲垫。”


    内力缓冲垫,多新鲜的词语。


    说的人刚刚造出这个新词,听的人更没可能有相关操作经验。


    幸而,在场的武功造诣皆是不俗,瞬间能由一个词体会其本质含义。


    每个人凝气为实,控制输出。


    不能让彼此内力相互排斥,而需恰到好处地衔接相交在一起。


    匆忙之间,一张内力缓冲网被赶制出来。它颤颤巍巍又凝实厚重,距离地面三米高。


    下一刻,“砰”的一声巨响,神雕砸到了“网”上。


    “啊!”“哇!“嗷!”


    雕背上,搭载顺风车的三人也被刺激到不受控地尖叫。


    就见神雕腹部先着网,足足七八尺高的雕躯被反弹震起,它的胖肚子很明显地跟着抖了三抖。


    临时赶工的内力缓冲网本就不牢固,被这样重重地一砸,当场溃散。


    倒是不必搞第二张网。


    神雕经过了第一次错误着陆,看似笨重的巨型雕身却灵活扭了一下。


    它快速凌空调整角度,双爪稳稳落地。微张翅膀,让背上三人回到地面。


    黄黑色的巨雕站得笔挺,比所有人都要高。


    它头顶血色肉瘤,鹰眼如炬,雕喙弯曲尖利,双腿巨粗似象。


    这一身稀疏的羽毛更叫它看起来丑到可怖,威猛之势扑面而来。


    是很威猛,但必须忽略它头顶一撮迎风摇曳的呆毛。


    呆毛是雪白色的,扎在黑黄色的神雕头顶,其侧配色红色肉瘤,叫它格外显眼。


    此刻,细雨霏霏。


    由五彩光柱构成的虚空之门消失了,化作一场太阳雨落下。


    雨,轻柔。


    洒落在深冬大沙漠上,叫人丝毫不觉寒意,反而有种身心被润泽的暖意。


    雨也打湿了神雕的呆毛。


    雪白色的呆毛打了绺,蔫蔫的,无精打采。


    凉雾控制表情,努力把视线从呆毛移开。


    像她这样的高手,怎么可能控制不住笑场。


    再看四周,其他人也都没有笑。


    欧阳锋无暇去看一只雕,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卫兰,紧紧抱住了她。


    卫兰被抱得快要喘不上来气,“你谋杀啊!放手,你快放手!注意点影响!”


    “我不要放手!”


    欧阳锋斩钉截铁地说,“过去,我就是太注意影响了。现在滚他的影响,我不管了,你也不许管。”


    话是这样讲,他还是松开了这个拥抱,不准备把失而复得的卫兰给憋死。


    欧阳锋凝视卫兰,忍了忍,可没忍住。双手捏住她的脸颊,好一顿揉搓。


    “欧、嗷、锋,泥发什模疯?!”


    卫兰被冷不丁被搓脸,说话吐词不清起来,“停下!你快,哦,停!”


    “嘶——”


    一道抽气声响。


    是欧阳锋倒抽一口冷气,他是疼的,就见卫兰狠狠踩了一记他右脚。


    这叫他终是停了手上动作。


    欧阳锋反而笑出来。


    这一脚卫兰踩得重,说明她力气十足。身体应该已经没有大碍,虽然瘦了一圈,但看起来脸色红润。


    欧阳锋又握住卫兰手腕,给她把脉,脉象却不是很平稳,气息不顺。


    他再度紧张起来,立刻问,“你被石观音打了一掌,又被流沙吞噬,是不是重伤未愈?瞧你气不顺的脉象,都有哪里不舒服?”


    卫兰气笑了,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平缓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情况。


    半晌后


    ,她才开口反问:


    “我气不顺,谁搞的?高空迫降后没喘一口气,差点被人憋死。那人还不给你说话的机会,就开始猛搓你的脸。”


    欧阳锋被怼地尬住了,罪魁祸首似乎是他。


    卫兰瞧见欧阳锋老实了,也能理解他的行为都是出于担忧,所以往欧阳锋的左脚上又踩了一下。


    这次踩得轻了点,好似蜻蜓点水,叫欧阳锋左右鞋面上有了一副对称的鞋印。


    卫兰大度对欧阳锋挥挥手,“行了,这次就恕你无罪,下不为例。”


    “好。”


    欧阳锋毫不在意鞋面脏了,紧紧抓住卫兰的手,不愿再松开。


    卫兰也没有再甩开,似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的反应。


    没人围观一对人类情侣的悲欢离合。


    剩下八人全在围观神雕,前前后后地绕着它转圈,就像是瞻仰神迹一样。


    苏萌谈起了被流沙吞噬后的离奇遭遇。


    询问了今夕何夕,才知道距离误闯“断界”已经有半年。


    且说半年前,苏萌在向导夏仲安的指路下去找通天犀。


    半途遭遇石观音拦截,要求他助纣为虐地制造人.皮.面具。


    苏萌不从,被重伤。夏仲安也一样被连坐打伤。


    那天,沙漠里突然冒出了流沙漩涡。


    两人本也不指望能活,快速跳了进去,以免被石观音抓住后受到折磨。


    “被流沙淹没后,我们就昏迷了,没想到能再清醒。醒来后,发现还是在沙漠,但不是这个沙漠了。”


    苏萌说,“一切都是灰色的。灰色天空,没有阳光,灰色砂砾,无穷无尽。”


    这个描述有些耳熟。


    王重阳被不语云阳镜攻击时,意识就陷入诡异灰色沙漠。


    王重阳:“那里有一棵巨树吗?”


    “有过,那也是我们三人能活下来的恩树。”


    苏萌语气唏嘘,“可惜,我们都没能亲眼看见云阳树,它已经仙逝多年。”


    苏萌也不吊人胃口,三言两语说明情况。


    灰沙漠是一个“断界”。


    断界是修仙者定义的,泛指秘境丧失生机后的寂灭状态。


    断界,藏在时空夹缝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也不存在可供生物存活的能量。


    一旦误入其中,基本就是等死。


    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断界与完整世界连通。


    “灰沙漠这个断界,曾经是秘境「十绝关」的一部分,是妖修的试炼场。


    后因时空震荡被毁,当时有一人、一树、一猿、一只朱雀没能及时逃出。四者被困其中。”


    人,名叫镜一,她是一位器修。有一把重剑,是本命法宝。


    树,名唤云阳。最是不喜被直呼其名。


    猿,名叫袁淼。他练得人形,擅长水属性的法术。


    朱雀,姓名未知,一直处于休眠状态。


    四者希望逃离断界,据传曾经有人凭着五行裂天阵逃出生天。


    使用此阵难点有二。


    其一,四者五行缺一,少了一味“土”;


    其二,需先定位一个完整世界,从外开启阵门。


    云阳擅卜,占得两卦。


    一卦显示将来有巨雕衔息土误闯断界,届时五行齐聚就是逃生契机。


    另一卦,却说四者之中只有一位能够幸存,但不是它。


    饶是如此,还是要试一试。


    四者在无死无生的断界等了不知多久,总算等到了一只巨雕飞进来。


    它的雕毛掉了八成,更有异常严重的斑秃,说明受到重创。


    神雕也确实衔着神奇息土而来。


    器修镜一融掉了重剑,炼制五面铜镜式样的特殊钥匙,准备注入水火木金土的能量。


    将来设法把镜子送出断界,待有缘人集齐开启阵门。


    她却第一个献出了生命。


    在炼制五把阵门钥匙的最后一步,才发现必须一件祭品才能完全制成神镜。


    以身炼器,那不是古老的传闻。


    镜一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同伴,投入了炼化炉内。


    第二个死去的是云阳树。


    在没有生机的断界,生者得以存活全靠木属性的云阳树供给生之气息。


    树精的能量有限,它没能等到阵门开启,就等到了大限将至。


    临死前,再占一卦。


    得出二十八字批命,以及启动阵门的有缘人姓凉,将出现在生死交界之地。


    云阳逝去,身躯多半化为粉尘。


    仅仅残存几片树叶,是最后的生机能量。


    第三个冒险的是袁淼。


    有了镜子钥匙,获知有缘人的批命,却还需要把五面镜子设法送出去。


    什么时候送?


    时机不定。


    断界与现世会有短暂的空间交集,才会叫神雕飞了进来。


    这种通道对于生物来说是单向的。


    逆向而行,很容易身消道陨,否则何必制造五行裂天阵。


    理论上,铜镜作为死物,有一丝机会被投递出去。


    当袁淼发现有空间裂缝出现时,他也说不准是不是到了对的时候。


    但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是选择投出五面镜子。


    意外发生,空间乱流突现。


    只有四面镜子穿过裂缝,犀牛望月镜被留了下来。


    与此同时,袁淼被吸入暴乱的空间乱流。


    作为一个猿妖,即便能凭修为侥幸不死,怕也维持不了太久人形。


    将来如果不得新机缘,遭此重创就会退化为猿猴,神志全失。


    现世将会多出一只普通猿猴,谁都不知道它曾经是修炼成人的猿妖。


    这也只是猜测了。


    折损三位修士后,朱雀不欲冒险。


    只做等待,等批命里的时刻出现。


    朱雀与神雕似乎等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少年,发现犀牛望月镜有变。


    镜面冒出了生死相缠的气息,这才是云阳批命里真正的开门机缘来了。


    果不其然,断界与现世的接触频次增加了。


    先是一窝菩斯曲蛇被冲进断界。


    后有,苏萌与夏仲安被冲进了灰沙漠,两人吃了云阳树叶得以续命。


    神雕断断续续地用爪子在沙地上写字,询问两人外头的事情,得知长春谷之变。


    由此推测应验批命的开门人是凉雾。


    需要把请求帮忙的信,以及最后一面镜子给寄出去。


    一般物品通不过空间裂缝,使用了已故器修镜一留下的法衣。


    神雕倒是想多写几个字。


    说来也怪,写得越详细,这信就是送不出。


    试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留书极简时成功了。


    在法衣上画了一只巨大的鸟,表明这是启动古镜的关键词。


    又写了“凉”字,点名是把信物交给“凉雾”。


    再放了一瓶黄沙,沙子是从苏萌与夏仲安的鞋里抖出来的,表明阵门适合开启的位置。


    又杀了两条菩斯曲蛇作为定金。


    加上犀牛望月镜,朱雀将这团包裹一起扔出空间裂缝。以意念锁定目的地,瞄准麻衣谷。


    然后,两鸟两人就在断界里继续等待。


    没等阵门开启,又等来几次空间乱流,把卫兰也给冲了进来。


    卫兰运气真是不错。续命的云阳叶只剩最后一片,给她用上治了病。


    “之后,我们仍旧只能继续等。直到今天,五镜齐聚,打开阵门。”


    苏萌说到这里,望向天际。


    “白日飞升,指的是朱雀。在阵门开时,它渡过雷劫,飞去了更高的世界。”


    有关坠雕之前的故事,也就到此为止了。


    苏萌是从神雕断断续续的书写中,所拼凑出了四位修士的过往。


    这一段往事荒诞、离奇、不可思议。


    死里逃生的三个人类与一只掉毛神雕,还有沙地上碎了的五面铜镜,却能证明这一切真实发生过。


    凉雾好奇地追问:“朱雀是什么样子的?与铜镜造型一样吗?刚才我们只看到了一抹红色冲向天外。”


    苏萌、卫兰与夏仲安都摇了摇头,就连神雕也晃了晃大脑袋。


    苏萌:“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只能看到它是一团刺目的


    红色火焰,看不清它更具体的模样。”


    柳不度若有所思地说,“有一种说法,神是不可直视的。”


    凉雾缓缓点头,通俗地翻译一下,就是修为差异太大了。


    继而看向神雕。


    这只巨鸟可以被直视,还很淡定地被一群人围观,它更是会写字。它是什么修为等级呢?


    “我是凉雾。清凉一夏的凉,弥天大雾的雾。”


    凉雾很礼貌地对一只雕先做了自我介绍,再询问,“敢问雕前辈怎么称呼?是从何而来?”


    神雕晃了晃脑袋。


    伸出爪子,在沙地上写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我失忆了。


    安静。


    一种古怪的安静席卷了沙漠。


    凉雾有一瞬愣住了。


    狗血的失忆剧情没在人身上出现,竟然在雕身上出现了。


    卫兰说,“我们被困断界时也问了雕前辈。被困断界前的事,它都记不清了。”


    凉雾不死心,试图触发神雕的记忆点。


    “您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您的老家是这个世界吗?有没有交往过人类朋友?”


    神雕再度摇了摇脑袋,茫然地扫视了众人一圈。


    下一刻,鹰眼却锁定在柳不度身上,伸出了翅膀指了指他。


    柳不度:?!


    不是吧?指他干什么?


    没听说白云城与一只雕有旧,更不提是一只连怎么飞都忘了的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