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慢一些吧
刺眼的光线越过窗棂,落在床头柜上,上头的花束花瓣边缘微微卷起来。
夏禾倏地睁开了眼,一边从床上下来穿衣裳一边扭头看着窗外。
只见窗外鸟雀飞快掠过,树影从墙体落到窗前的位置。
夏禾吃了一惊,以往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他都尚未睡到这个时辰起来,今个儿倒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夏禾穿戴上衣裳,伸了个懒腰。
还真别说,就是舒坦!
难怪山子隔三岔五就喊着说要睡懒觉呢。
“小圆……”夏禾先去隔壁看了两眼,“小圆还真起来了。”
说罢夏禾拍拍自己脑门,如今都什么是时辰了,小圆该是起来才对,他急冲冲走出去。
房门虚掩着,甫一踏出去,他便听到了乔小圆脆生生的小嗓门,“小爹,你终于起来了哦。”
乔小圆坐在椅子上,举着手朝他笑,手里还拿着一根红薯干,小短腿晃悠来晃悠去。
“肚子饿了是吧,小爹现在就去做早饭。”
他另一只手还抓着两块柿子干,又把红薯干塞嘴里嚼了嚼,而后摇摇头说:“我现在不饿了呀。”
夏禾摸摸他的腮帮子,“吃了几根红薯干了,嚼着不累啊,怎么不找些点心吃?”
“吃了两根,”乔小圆龇着小白牙笑嘻嘻道,“我想吃这个了,甜甜的,好吃。”
红薯干和柿子干就放在厅里的柜子上,他特别喜欢吃这个,奈何夏禾他们都不让他多吃。今日乔小圆饿着肚子起来,大眼睛一转便想起了柜子上的红薯干。
他矮墩墩的伸手还够不到,还机智地让大白鹅驮着他去拿。
夏禾顿感无语,笑着说:“吃完这根不许吃了。”
“好哦。”
夏禾摸摸他的头,跑去洗漱,又随意吃了两块点心垫一下肚子才去灶房做饭。
一到灶房,田大嫂抬头和他打了招呼,田六婶闻声扭头说:“禾哥儿,你这个时候起啊,我快做好饭了,你稍微等我一下。”
夏禾站在门口说,“对啊,到底年纪上来了,昨夜迟一些睡觉今日便睡到这个时辰了。”
“不着急,嫂子你先忙,我先去马家买两块豆腐……”
“不用去了。”
田六婶见他就要出门,赶紧喊住他说,“方才我就去过了,马家昨日被山猫好一通折腾,做豆腐的模具说是摔坏了,今日赶不及做了。”
夏禾只好打消注意,改成去菜地拔两根萝卜回来用来焖肉吃。
一路上,村子里欢天喜地,热闹非常。
上回有这番光景还是秋收的时候,果然吃穿便是头等大事。
“乔二家的,午饭准备吃什么啊?”
夏禾笑着说他打算拔两根萝卜回去焖肉。
一听夏禾这么说,这人伸手拉着他,指着自家菜地说:“赶巧了,我家种的萝卜水灵得很,给你挑几根啊?”
“不用不用。”夏禾摆摆手,寻着机会溜走。
到了自家菜地,仍旧有人搭话,这对夏禾来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头一回,他觉着山子还是做个懒汉比较好,这样他就不用和不熟悉的人强行打交道。
但他性子本就温和,若不是真得惹他生厌,他也不会拒绝人。夏禾只好挑都不挑,随意拔了两根萝卜就回家去。
乔岳他们的屋门仍旧紧闭,乔小圆在院子里开始今日的打拳时间,“嘿哈嘿哈……”
他肉乎乎的拳头挥出去,“小爹,大哥他们还在睡懒觉。”
“嗯,你大哥他们昨天夜里有事情要忙活,一晚上没睡呢。”
夏禾朝乔小圆解释,又说:“看来今天中午只我们俩吃饭了哦。”
乔小圆“哦”一声,又专心致志继续打拳。
俩人还未起,昨天的肉估摸着是山子被收起来了,夏禾便又把萝卜放回篮子里。
打算留着今晚吃。
他转身回屋舀了一碗面出来,准备揉面下面条吃。
晌午的时候山子他们还是没起来,夏禾只擀了两碗苗条出来,一碗大一碗小,只他和小圆吃。
饭后,夏禾先把衣裳洗了,而后再去看了一下堆料池。
堆料池需要用耙子将底下的稻草翻出来,上面没沤到的翻下去。处理完堆料池后,他见没什么事了,搬了张椅子坐在屋檐下。
前几日扎到一半的皮靴拿出来继续扎洞。
阳光斜着打在他身上,冬天的太阳和煦,只让人觉得暖和舒服。
屋子里传来低声的说话声,黏黏腻腻的。夏禾听出了点什么,赶紧端起椅子转移位置。
“快起来,别闹了……”
“我没有闹,”乔岳压在方初月身上,“我们都多久没亲近了,快一个月了!你都不想我的。”
深邃的双目紧紧注视着方初月,给人一种若是敢说不想就试一试的威迫感。
方初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我没有。”
“你有,你还让我别闹,我就是想和你亲近亲近。”
乔岳控诉地看着他,眼里失落又委屈。
方初月手往下摸,一路从棱角分明的下颌到喉结,再到胸膛,把人摸出火后。
他幽幽回望:“你别又来这招,我不会上当的。”
乔岳:“……”
整个人卸力,“泰山压顶”般将方初月熊抱起来,胸膛发出颤动,笑了好一阵。
他才说:“你不用当做不知道啊?而且我们就是许久没亲热了啊。”
方初月动弹不得,低声解释道:“……光天白日的。”
乔岳也不是真想干什么,就是想与人黏糊一阵。
他撑在方初月上方,看了两眼,又低头寻了红润的嘴唇吻了过去,舌尖被舔弄、吮吸,纠缠不放,水声在唇齿间溢出来,黏腻又带着糜烂的舒适。
许久,房门“咯吱”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乔岳一出来,就见小爹不坐在自家屋子下,反而是坐到了方家去,和岳母俩人凑一块便说话边干活。
“小爹,岳母。”乔岳走过去喊了一声。
“起来了,”夏禾将扎了一大半的皮子放回去,站起来拍拍大腿说,“我现在就去做饭。”
“不用小爹,你坐着吧,等会洗漱完我们随便吃点,先不忙活了。”
夏禾点头,坐了回去。
阳哥儿走出来,阳哥儿咽了下口水,问道:“哥夫,大哥他没受伤吧?”
“没有,放心吧,等会他起来你们问问他。”
乔岳笑着和阳哥儿说,余光扫到阳哥儿身后还有一个脑袋探出来,他朝晴姐儿示意地点头。
晴姐儿喊了一声哥夫。
乔岳觉着晴姐儿在他面前总是有几分底气不足的感觉,他只以为是小姑娘的性子就是这般,也没放在心上扭头和夏禾说几句,就去灶房打水洗漱。
又端着热水回屋。
方初月洗漱完,又用凉白开打湿了手帕敷在嘴唇上,敷了几回他才出门去,就被弟弟妹妹一人拉着一边胳膊。
兄妹三人你一嘴我一嘴叽叽喳喳聊起来。
乔岳见状,把昨日分好的肉拿出来,朝刚踏进门的夏禾说,“这狼肉没有上回的野猪多,但灵气应该会多不少。”
这匹狼虽是头狼,体型更是比旁的野狼大上两圈,但最后宰了后精肉约莫是只有一半,五十斤不到的样子。
“还有狼血啊,这能做成血豆腐吃吗?”夏禾将篮子放在侧边的柜子上,他蹲下来看了下桶里凝固的狼血,又伸出手指在鲜红的肉上按了一下。
乔岳想了下:“我想着它这血估摸着灵气也是不少,到时看看大王有没有兴趣,没有的话咱们就放起来。”
等什么时候能用上了,别浪费。
“成,”夏禾站起来,“那这几日咱们多吃些,如今温度低,估摸着能吃好几日呢。”
夏禾又说,“你爷爷那边你记得去送两斤肉过去。”
本来乔磊也是在队伍之中的,只不过乔老大和周氏来闹过,死活不让乔磊去。
虽然他们嘴硬对外不承认自家大儿子弃他们不顾,但行动上已经把乔磊当成最后的依靠,生怕这个儿子也出事了。
乔磊闹不过他们,也怕给堂哥完成麻烦就回去了。
乔岳点头,“我和初月商量一下,把果子狸分点过去。”
狼肉肯定是不舍得的。
说话间,时候也差不多该做饭了。
乔岳和方初月说了这事,方初月点头,“我也正要说这事呢,我这边也割几斤肉给爹娘?”
方家只方父一个壮年,虽是比雷天大不了几岁,但奈何他们都没觉醒异能,身体素质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自然也没帮上什么忙。
乔岳对此没异议,甚至表示:“可以把剩下的都给岳父岳母他们,还有我们上回的猪肉,狼肉也可以分些,应该也能悄悄拿些给他们。”
多吃些带灵气的肉,说不准岳父岳母也能觉醒呢。
说定后乔岳带着几斤肉出门。
回来时他见大白鹅在门口蹲在,就把它一块喊进去。
大白鹅耐寒也不怎么怕冷,但如今这天气也是鲜少会跑河里泡着。
指着那桶狼血问,“这能不能吃?”
大白鹅伸长脖颈就要往桶里钻,乔岳早有准备赶紧把大王拦着说,“给你,你别给我伸进去,你吃过了没人会吃。”
一听乔岳这么说,大白鹅更是挣扎得厉害,试图将头埋进去。
“嘎嘎——”
乔小圆从后边冒出来,“大哥,大王说都是它的。”
乔岳禁锢着大白鹅,翻着白眼:“你想都别想,最多给你舀五分之一,反正家里每人都有,不能只你一只鹅喝。”
大白鹅又突然停了下来,豆豆眼注视着他,张开的翅膀收起来,“嘎——”
脚步轻盈又妖娆地跑出去。
看起来像是心情好到飞起的样子。
乔岳看着它的大白屁股,纳闷道:“大王的性子也太反复无常了吧。”
乔小圆凑过来,脸蛋贴在大哥的掌心里蹭了蹭,也跟着高高兴兴跑出去。
朝着那个大白毛团飞扑过去,“哈哈……”
大王大王,我们是一家人。
乔岳站在身后,完全搞不懂这一鹅一娃,切了块血豆腐出来,剩下的收起来,端着那块血豆腐出去。
灶房里,方初月与夏禾为晚饭准备得热火朝天。
村子里的烟囱升起滚滚油烟,四处弥漫着肉香和油盐味,小孩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各处响起来。
整个村子如同过年般热闹,人人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笑意。
见了隔壁的邻居,还搭上几句话,邻里之间少见和睦起来。
只几户不出力家里也不厚道的人家什么都没有,看着自家冷锅冷战,酸溜溜地说:“吃肉吃肉,看不把他们噎死。”
这人的大儿媳撇嘴:“早知道那些狼这么弱,娘你当初就不该拦着当家的,不让他去的,这下可好,只咱家什么都没有。”
“你这话就是怪我,好啊你,老大,你看看你娶的什么……”
他大儿子一脸不悦地看着她,“娘,本就是怪你。”
大儿媳强行把翘起的嘴角压下去,继续火上浇油说,“我可听说,隔壁同样没人去,但人家分了半斤肉和一叶猪肺呢。”
他们和乔家比不了,竟是连家境比不上他们的人家都比不过。
村子里一些缺乏壮年的人家都分到了一些下水和半斤肉,就连大秦小秦两个娃娃都有。
只几户人家屁都没得,其中就有他们和刘成文一家。
别的人家家中正上演六国大封相,乔岳他们在屋子里已经吃得满头大汗。
小葱炒血豆腐、萝卜焖肉,加上肉沫拌饭,直把他们吃得头都不抬。
乔岳喜欢吃血豆腐,这血豆腐不腥,口感带着韧劲,吃起来热乎乎的,十分鲜美。
夏禾夹了几块就不吃了,乔岳还问:“小爹,血豆腐你不吃啊?”
夏禾已经有些吃不下了,“不用,你们吃吧,这血豆腐灵气好足,我吃不了多少。”
乔岳“哦”一声,给方初月夹了一块,闷头继续吃。
夏禾把剩下的肉沫拌饭吃完就放下了筷子。
乔小圆噘着嘴看着大哥小哥还在吃,羡慕地说:“大哥好能吃,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大哥一样啊。”
乔岳敷衍:“快了快了。”
方初月笑了下。
乔岳他们把血豆腐解决完,萝卜焖肉还剩一半,“吃不下了,这狼肉果真不一般啊,剩下的留着明天早上煮面吃吧。”
吃过晚饭后,乔岳他们洗漱完就早早回了房间。
夜深人静,村子里难得躁动起来。
果真不一般的狼肉到了夜里更是不一般。
油灯的灯芯燃了一半,微弱的火苗无力地跳动着。
肌肤相贴,像榫卯一样咬合在一起,炽热又滚烫。
方初月望着晃动的床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到底是什么狼肉啊!
第92章 你可别害我
连着刮了几日南风,青山原本消散的雾气又凝聚起来。
早晨起来冷风有些刺骨,吸入肺腑的空气沁凉湿润。
太阳挂在头上,光线落在水潭上,刺眼得厉害。
乔岳拿着铁耙将晾晒好的草料耙在一起。
草料在堆料池成熟后,捞起来摊开晾晒,眼瞧着晒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将草料放进腌料池中。
腌料用石灰和水制作完成,方初月在搅和好腌料后,乔岳便挑着草料过来,俩人用铁耙将草料翻进腌料中,一边加草一边将草料牢牢压在下面。
全部草料堆好后,方初月将铁耙杵在地上,石灰乳呈点状喷射在地上。
忙活了一早上,方初月倒看着很轻松的样子,连气息都没有变,他说:“再等上一炷香就好了吧?”
乔岳想了一下步骤,“对,等上几日再来翻一次。”直到稻草完全变成草浆为止。
约莫半个月时间。
因着还有等上一炷香时间,俩人便携手跑去溜达几圈。
树木葱郁,藤蔓绵延。虽是有些冷,风把鼻子都红了。
“这是不是山药的藤?”乔岳指着缓坡上与杂草纠缠在一起来的枝蔓说。
方初月走过去看了下,“是啊。”
山药拿来煲汤或者蒸着吃都是极好的,往年他们家还穷的时候,方初月总是会自己在村子附近的山坡上寻摸起来。
山坡上的山药好挖,而且不容易损伤外皮,才能卖出一个好价来。
今年方初月没再四处挖山药,本以为这个时候山药都已经被寻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边还有漏网之鱼。
方初月夸赞道:“小相公你真厉害啊,这都被你瞧见了。”
乔岳:“不要小字。”小相公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
且他的年纪比初月还要大上两年呢,怎么就小相公了呢。
乔岳不理解。
“好吧,不要小字的相公……”方初月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喊完,才慢悠悠夸赞道,“你好厉害。”
乔岳被他这话逗笑了,什么“不要小字的相公”,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称呼啊。
方初月翘起嘴角,笑得跟偷腥的小猫一样,乔岳见状,心里又咕噜咕噜冒着坏水。
“对了昨晚教你的五个大字还记得吗?”
方初月笑容垮掉,支吾半天,指着那藤蔓说,“好了,我们不要说废话了,快些把山药挖了吧。”
语气着急迫切的样子,仿佛地里的山药长了脚会跑了一样。
乔岳继续看着他,方初月无视那探寻的目光,抬头望天看地,就是不看过来。
他只好拿着锄头将缓坡上的土耙掉,借着自己低头勾着嘴角笑起来。
乔岳将山药完整挖了出来,长条的山药上还带着土。
“走吧,时辰差不多了,回去收一下尾,我们该回家了。”乔岳将它在背篓里。
方初月原地松了一口气,忘了就好忘了就好,“来了。”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腌料池附近,俩人又用铁耙将草料堆好,上面盖上木板。将东西拾掇好,乔岳他们就回家去。
回到院子时,老黄狗年岁很大,今日日头有些猛,它趴在院子里晒太阳。大白鹅则窝在另一角,一狗一鹅井水不犯河水地待着。
乔小圆领着铁蛋和奇哥儿在院子里吱哇乱叫,见到他回来,举着手用力一挥,“大哥小哥,小爹说晌午吃氽丸子。”
方初月点头,“好,小爹说除了氽丸子,还有其他吗?”
方初月跑去水缸旁舀了点水出来,浇到乔岳的手上,乔岳洗完手接过葫芦瓢,举在方初月手上。
乔小圆屁颠颠跑过来,仰着汗津津的小脸说,“还有豆腐酿肉和老到掉牙齿的野菜。”
方初月打湿手帕,笑着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老到掉牙齿……是什么野菜?”
连着吃了好几日狼肉,之前四人一天吃上两三斤猪肉就撑得慌,如今一天下去三五斤狼肉都不成问题。
将近五十斤狼肉,如今去掉了二十来斤了。
夏禾见着实吃腻歪了,便特意去后山挖了好些野菜回来,冬日的野菜口感实在很差,不焯水的话又苦又涩,确实是老掉牙了。
后山的土墙没有拆掉,只是从侧边开了一个口,按上一道木门上去,陷阱里的竹箭都拔出来,也不用填上。
过不了多久,应该还能用上。
乔小圆拧着眉毛想了下,“苦苦菜?”
“是蒲公草。”夏禾在灶房里探出头来说。
方初月听了捏捏乔小圆肉乎乎的脸蛋,乔岳撸起袖子走进灶房。
“小爹,我来帮忙。”
夏禾刚把肉剁成肉糜,肉糜既能捏成丸子,又能做成酿豆腐,一举两得。他准备开始酿豆腐,低头找了找才想起自己还未买豆腐。
“你俩去马家买两块豆腐回来,我这边干着要呢。”
“好。”乔岳点头,转头想让方初月去买豆腐,他留在家里帮小爹忙。
夏禾摆摆手,“你俩都去,我就差豆腐了。”
蒲公英也已经焯水,到时候凉拌一下就好了。至于丸子就更简单了,等锅里鸡蛋汤沸腾后就把丸子挤下去,等丸子浮起来就成了。
乔岳小两口出门去,还未进门就已经听到马二婶那爽朗的笑声,还有隐隐飘来的豆腐味。
“婶子我要四块老豆腐,再来点儿……”乔岳刚一进去,话还未说完,看到田柱子后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再来半斤腐皮。”
田柱子默默挪到了旁边去。
方初月与沈哥儿对视一眼,把碗递给他。
沈哥儿忙低头给他切豆腐,马二婶笑着说:“腐皮在里头,我去给你称。”
沈哥儿将豆腐装进海碗里,“一共十八文。”
老豆腐稍微贵一下,三文一块,五文两块,腐皮半斤八文。
方初月从荷包里数了十几个铜板过去,等马二婶用禾草捆着半斤腐皮出来。
俩人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田柱子见状跟了两步,又扭头回去与马二婶说一声,“婶子,那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看了一眼沈哥儿,无声说了一句话才出去。
“山子,等等我。”他快步跟上乔岳他们。
乔岳一手托着碗,拉着初月的手,扭头问,“怎么了,要与我说你的婚期吗?”
田柱子“轰”一下红了脸,黑黝黝的脸变得黑红黑红的,他四下看了下才扭扭捏捏说,“没那么快,只是要定亲了而已……”
乔岳:“……”要定亲了而已,敢不敢不要笑得那么厉害。
前些时日田六婶总是打发田柱子过来买豆腐,次数挺多的,但田柱子还真什么都没发现,都是买了豆腐就离开。
只觉得这哥儿人还挺大方的,每回切的豆腐都很大块。
是有回听到马家的小孩喊他叔父,他才反应过来。
之后再去马家买豆腐,都不用他娘说了,自己整日喊着要吃。
乔岳看他说起沈哥儿继滔滔不绝的模样,想来是真喜欢了。他又道,“可你不是喜欢姑娘多一些吗?”
田柱子死命摇头,“谁说的,哪个说的,你可别害我,我可从来没说过啊。”
好大一口锅啊。
他喜欢的不都是颜色好的嘛!
再说了之前刘娟那事他多少有些阴影的,还有他大嫂……
田柱子瞥了一眼方初月,一路看着自家兄弟成婚后蜜里调油的夫夫生活,田柱子的观念早就改了几百回了。
当然,唯一不变的就是要好看。
乔岳见他视线往这边瞥,“眼睛看哪里去。”
田柱子翻白眼,“总之你别给我说出去啊,这是纯纯的污蔑,让人听到这话可不好。”
“是让别人听到不好,还是让马家人听到不好啊?”
田柱子摸摸鼻子,自然是都有啦。
三人回到家中,乔岳把豆腐递给夏禾,“小爹,豆腐,我还买了半斤腐皮。”
昨日听小爹念叨了几句腐皮,乔岳顺手便买了,“今晚吃腐皮。”
夏禾笑着点头,“好啊,正好我想吃腐皮了。”
豆腐酿肉不难,但最后焖煮需要时间,等吃上饭的时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豆腐酿肉用油煎过,又下了清酱下去焖煮。
肉馅口感嫩滑又不松散,一口下去豆腐裹着的肉汁爆开,把上牙膛都给烫到了。
氽丸子蘸着酱汁吃,别有一番风味。
只那道蒲公草,哪怕焯水再凉拌,吃起来仍旧有些苦涩粗糙。
“山子,早上你周叔把之前猎到皮子都给处理好了。”夏禾吃饱后,给乔小圆夹了一筷子蒲公草才放下筷子。
乔小圆瘪嘴,不甘不愿地将草吃到嘴巴里,皱着眉头嚼啊嚼。
好苦啊!
乔岳回道:“好,正好我下午要用。”
之前猎狼剥下来的皮,烧过的皮都没什么用了,只剩余的几张生皮能硝制成皮子。周铁柱作为猎户,硝制皮子的活会简单两手,但和皮匠着实没法比。
像头狼的皮毛,周铁柱以前可不敢自己来,如今村子里也没别人会,他只好咬着牙顶上去了。
方初月问:“你是打算送给队里的人吗?”
“对。”乔岳点头,他拿着这几张皮子,确实是打算把它当成奖励,激励一下大家。
只不过皮子有限,要送的话当然是送给最厉害那几个,但又要让大家信服。
方初月吃得也差不多了,他擦了一下嘴,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说:“打一架得了。”
不然怎么知道谁最厉害。
乔岳闻言,扭头看着他,“……有道理。”
吃饱饭后,乔岳就带着皮子出门。
出来的时候风刮得有些厉害,一队人集结在后山里搞了一个小型的擂台比赛。
头狼的皮子自然是给头名,鹿皮给第二,猪皮两张,给第三和大家觉得做事最认真的那个。
鹿皮他留了一张,准备做两双鹿皮靴。
田柱子他们本以为乔岳只是检验他们最近有没有懈怠才搞出这么个比赛来,没成想竟然还有奖赏。
他呲开牙,拿着那张猪皮恨不得举上头顶。
雷天昂着头,他拿到了狼皮他骄傲了吗?!
还是头狼的狼皮。
鹿皮竟然落到了平日里不起眼的一个男子身上,名字也很普通,名唤柳大。他弟弟是柳二,也就是苗哥儿的亲爹。
柳大虽是默不作声,但习武干活的时候都是不遗余力的。
只不过他的水异能到底抵不过雷天。
李二牛艳羡地看着他们,他只止步于第五,什么都没得。
半晌后,李二牛点头看着手里的猪皮,顿时热泪盈眶起来。
这边热闹得不行,天公忽然开始不作美。
狂风大作,乌云迅速聚拢,像是黑海翻涌不断,很快遮蔽了太阳,天空霎时黑了起来。
乔岳见状:“走走走,回家去,等会儿要下大雨了。”
一众人急吼吼从后山跑下来,李二牛抱着他的皮子傻乐跟上。
雷声轰隆隆,在头顶响起,声音沉闷,乌云本是黑漆漆一团,很快便出现了红色,云层上边隐隐还有些黄。
田柱子骇然:“不会要下冰雹了吧?”
甫一进家门,冰雹铺垫盖地从天上砸了下来,迅猛得让人措手不及。
第93章 什么都不大
恶云见风长,冰雹随风落。
黑云遮天蔽日,像是巨兽般翻涌,狂风暴雨不断。
冰雹猛烈,一个个砸下来好像板栗那般大小,落在屋顶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村子里种地的老把式在天没完全黑透时就已经猜到会下冰雹了,一路赶回家就一路喊说“要下冰雹”。
路上皆是狂奔的村人和嚎啕大哭的小孩。
“这冰雹下得很厉害啊。”
方初月将窗户关上,将油灯点头,火光将漆黑的屋子照得亮堂起来。
乔小圆走过来说:“小哥,天好黑哦,小爹怎么还没回来哦?”
他扭着头四处找。苗哥儿和梁归见了,站起来看着他们。
俩人滞留在乔家,冰雹下得太急了,几个豆丁就在院子附近玩耍,见了天黑赶忙着就想各回各家。
方初月出门寻的时候,就把他们也给带回来。不然以他们的脚程,该是没到家,冰雹就来了。
这么大的冰子砸头上,肯定砸出个好歹出来。
院子里其他人都紧赶慢赶,方家的地离得有些远,下地的方父如今都在家里了。
唯有夏禾还未回来。
夏禾出门的时候还未变天,他想着去菜地一趟,快去快回。
方初月没把自己的担忧表现出来,他说:“嗯,快了快了,可能小爹离着有些远,又或者为了避雨先不回来。"
说完他看着乔岳。
“光着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乔岳在屋子里走了两圈,担忧地站在门口望外看,冰雹下了一阵子地上已经铺了一层。
忽然,头顶传来响亮的“咚”一声,紧接着是瓦片碎裂的声音,一个好似鸡蛋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
方初月瞳孔振动,一拳将险些砸在苗哥儿头顶的冰雹打出去。
冰雹落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我把他们带到圆哥儿的床上去,”方初月一边让乔小圆带他们过去,一边朝乔岳说:“你小心些。”
乔岳已经穿上蓑衣戴上斗笠,手里还举着一个背篓顶在头上,“好,你们不用出来找我,我出门了。”
外头仍旧黑蒙蒙的,风呼啸,雨夹着冰雹狂暴猛烈,势态不见减弱,
方初月叹了一口气,走进屋里催着乔小圆他们脱掉鞋子躺上去。
乔小圆的小床是一张四边立柱、上边有顶的架子床,架子床还是用实木做的。若是再有大雹子砸下来,有架子床撑一下也不至于会出事。
“小哥,大哥是去找小爹吗?”乔小圆踢掉鞋子,爬到床上问。
“对啊。”方初月点头,从隔壁翻了张旧棉被和席子,就这么铺在架子床顶部。
“你们俩也上去。”方初月朝着苗哥儿他们招手。
苗哥儿之前捉迷藏也爬上来过,到时听话地把鞋子脱了爬上去。
梁归红着脸,摆摆手说:“我是男子,他们是哥儿……不能上去的。”
方初月:“……”
“那你脱掉鞋子,只坐在床边,这样可以吗?而且我也在这里。”
乔小圆跪坐在床上,小手拍了拍,“归归快上来哦,等下有好大的……石头砸你的头!”
“就是啊就是啊,方才都吓到我了。”苗哥儿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
梁归呐呐点头,声如蚊呐般应了声。
他把鞋子脱下来,又将床边的鞋子一一摆正,才坐到床上去。
方初月将空盆放在了方才被雹子砸穿的地上,而后走回去。
他有些神思不属,叮嘱道:“你们不要下床啊,我去灶房烧水。”
“好哦,小哥。”乔小圆举着手,手指曲起,抓了抓。
方初月对乔小圆还是有几分放心的,他快速跑去灶房里。
三个娃娃说了几句话,开始嘻嘻哈哈闹起来。
梁归虽然是个一本正经的小高冷,但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娃娃,没一会儿就捂着嘴,笑倒在床上。
乔岳出了门口,径直往菜地走。
路上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冰渣球,踩在上面还得仔细点儿,好在菜地离村头也不远。
“小爹——”
乔岳扬声大喊,却被雨声与闷雷声掩盖过去,耳旁噼里啪啦都是冰渣掉落的声音,“小爹你在哪里?”
“小爹……”
不远处的树林中,夏禾双手弯起,举着一个簸箕在头顶上,怀里还有一个小孩抱着头。
俩人靠着一棵榕树下,齐齐缩在一起。
天空响起轰隆的雷声,小孩吓得身体颤抖,夏禾见状安抚道:“没事,小秦别怕,等雹子停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就好了,别怕,我们都没事的。”
小秦用头蹭了蹭夏禾的臂弯,“嗯……”
小秦啜泣了一下,“多谢”二字从喉咙里挤出来,“多谢……叔叔。”
回来救他。
这几日大哥嗓子有些干痒,时常听到他咳嗽,听隔壁的婶娘说用桑叶煮水喝有用,小秦等大哥出门后就拿着篮子出来摘桑叶。
因着冬日的桑叶很老了,小秦想着摘些嫩叶子回去,就一个人在林子里寻了许久的桑树。
等雷声骤然响起时,他被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怎么天黑了。
小秦将桑叶丢进篮子里,跑啊跑。
刚一出树林,冰雹混夹着雨水砸下来,小秦吓得大哭起来。
他一边哭一边抱着篮子往村子跑,扑通一下地上。
地上的冰粒子四溅开来,小秦摔得头晕乎乎,好半晌都没动。
夏禾已经跑出去老远,要是不回头估摸着就能顺利跑到家去,起码不至于留在外面。
夏禾迟疑了一瞬继续往前跑,再一扭头,那小孩便摔在地上,
夏禾折了回去。
冰雹初时还是冰粒,这么一耽搁就变成鸽子蛋那么大,夏禾来不及多想,一把捞起小秦直接跑到树下蹲着。
蹲了估摸着有一刻钟,耳边除了雨水声就是小秦抽泣的声音,除此之外……
“小爹……”
夏禾将簸箕举得高一些,“山子,我在这里!”
乔岳已经准备离开了,一听到这声音,赶紧跑了过来,“小爹,终于找到你了。”
他看到夏禾搂着一个娃娃蹲在树下,俩人头发衣裳都已经湿透了,尤其是怀里的小孩嘴唇发白,身体还冷得在颤抖。
“我们现在就回去。”乔岳没在这个时候开口问。
“我俩正好碰上,”夏禾解释了一句,点头说好,“你穿着蓑衣抱着小秦,我就这么顶着簸箕回去。”
“等下,”冰渣球仍在不断掉落,乔岳将背篓放下,快速把头顶的斗笠拿下来。
夏禾见了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就看到乔岳摘了一顶斗笠,头上还有一顶,“给。”
夏禾:“……”又是无语又是好笑,其中又有些难言的欣喜在里头。
乔岳将斗笠盖在小爹头上,又开始解开他的蓑衣。
蓑衣同样是两件。
夏禾换上蓑衣和斗笠,乔岳看着蹲在一边的小孩,“是你啊,小秦,你上来趴在我背上。”
“不要松开知道吗?”
把小秦夹带好后,父子二人就往家里走。
回到院子时,冰雹仍未见停,乔岳显然松了一口气,“小爹快进去。”
夏禾一边说,边往灶房跑,“去灶房。”
“小爹,相公,你们回来了。”方初月闻声站在灶房门口,赶紧让他们进来,“你们快进来,我烧了热水,还煮了姜汤,正好端来给你们喝。”
乔岳他们把蓑衣解开,乔岳将后背的小秦放下来。
方初月见状,赶紧从他们家的碗中又拿了一个出来。
他特意选了两块姜,拍碎切成姜末,放进水里煮。
煮出来的姜汤色泽金黄,上面飘满了姜末,一看就是那种喝下去辣死人的姜汤。
“有些烫。”方初月拿了一个木盆出来,打上两瓢水,再把碗放进去。
方初月看了一眼乔岳,又示意一下旁边的小孩,乔岳耸肩,他也不知道啊。
夏禾解释说:“我回来时正好碰见他,那会儿冰雹下得很大了,我也不敢带着他就这么跑回来,就躲起来了,想等冰雹下完再走。”
没想到下了许久,还不见停。
乔岳他们听完没说什么,方初月摸了摸小秦,“冷不冷啊你?”
“不、不冷,”小秦摇摇头,他抬头看着夏禾和乔岳,又说了一次,“谢谢叔叔和乔大哥。”
他七岁了,已经知道好歹。
还有让他们有地方住的方哥哥。
“好了不说这个,”方初月顿了下,把姜汤端起来,“小爹,你要不要进去先洗个热水澡,带上小秦一块,热水已经烧好了。”
夏禾点头,一口把姜汤焖了,小秦知道这对他身体好,说了一句谢也咕噜喝下去。
唯有乔岳看着那碗姜汤迟疑起来,他看了一下外头,“雹子停了。”
就是这天还是黑沉沉的,大雨哗啦啦的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了。
方初月在旁边怒目圆睁,“停了你也得喝!”
“好吧。”乔岳用力将漂浮在表面的姜皮吹开,在小口快速喝下去,免得底部的姜末跑进嘴里。
好不容易喝完,他“呸”了一口,“好辣,真难喝。”
方初月只觉得好笑,“小爹他们在洗澡,我给你打盆水你回去擦拭一下?”
“成,我现在热着呢。”他出去时是两顶斗笠和蓑衣,头顶更是三重保护,也就回来时身上的蓑衣扛不住打湿了衣裳,头发还是干的。
方初月就把侧边灶口的热水打出来,让他端回屋里擦洗。
乔岳抱着盆,看着夏禾带着小秦进了洗浴间。
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最后抱着盆进去时,乔岳都没说什么。
方初月往锅里添了水,盖上锅盖后,他又把泥炉生起来,等会儿小爹他们能用来烤头发。
他又想着把晚饭做了,虽是看不出天色,但也差不多到饭点了。
方初月舀了两碗面粉出来,今日家里人有些多,得多做些。
方才乔岳出去没多久,苗哥儿的亲爹柳二和梁归的继父陈临便前后脚过来了。
都是来找小孩的。
见家里的小孩迟迟不到家,家里人必然是着急的。
得知俩小孩在人家家里笑得嘎嘎乐,柳二和陈临很是不好意思,准备要把俩人带回去。
只不过方初月觉着还是不要让小孩赶这么一趟了,等大雨停了再说。
面揉到一半,乔岳擦洗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
他站在身边,呼吸在头顶上,“原来,小秦是哥儿啊。”
乔岳最后还是憋不住。
真是没看出来。
方初月“噗嗤”一乐,“你觉得他是小男孩吗?”
乔岳摸摸鼻子,“一个叫大秦,一个叫小秦,听着就是两个小男孩啊。”
大秦是男孩,小秦是哥儿,只不过小秦长得瘦小还很黑,浓眉大眼的,且与他大哥特别像。
事先不知道的人,还真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小秦和他大哥一样,都是男孩。
方初月想了想,说起来,“方才苗哥儿他爹和梁归他爹都过来了……”
“嗯嗯,确实不好让孩子跟着淋湿身,苗哥儿他们身子骨可不像我们小圆这般健壮,淋湿了准风寒。”
方初月听到健壮二字,“……你最好是敢在小圆面前也这么说。”
乔岳嘿嘿笑。
那不成,小圆宝什么都不大,就是这小脾气啊,大着呢。
虽然也很好哄。
面擀好后,夏禾带着小秦出来,见泥炉生好了,夏禾拎着小秦坐下烤头发。
小秦的衣裳还是穿小圆的,明明七岁的小娃穿个四岁小娃的衣裳,竟也只是短了一小截,影响不大。
等俩人烤好头发,方初月和乔岳二人也把面条煮好了。
屋外头风雨交加,伴随着电闪雷鸣,油灯被人拨动两回,光线霎时明亮起来。
蘑菇肉片面条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热气腾腾,上面还飘着几根绿色的蔬菜。
几个小孩哇一声,“吸溜”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大人。
“开饭了。”
“好耶!”
暴雨雷鸣声被孩童欢乐的笑声压下去,乔岳抬头看着身侧的初月,笑着用筷子夹了一点东西过去,“多吃点。”
方初月低头,看着碗里的姜丝:“……”
这家伙!
第94章 顿时来劲了
翌日,天蒙蒙亮,有些阴沉。
冬日下冰雹,如同雪上加霜,是冻上加冻。
北风呼呼一吹,修葺完屋顶后,乔岳强忍住身上的寒意,待从屋顶上下来后,他站在地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又见地上湿漉漉的,一脚踩下去泥点子溅到裤腿上,叫人瞧见都心烦。
于是乎,他立马决定今日休息一天,锻炼不如回去睡觉。
转身回屋,乔岳也没真跑去睡觉,他站在柜子前,把棉衣翻出来。
因着体质倍好,前段时间冷风瑟瑟,他们只穿一件夹袄,再穿一件外衣就行了。
只不过昨晚骤然降温,他们就算是身体倍好也有些扛不住了,光是夹袄还不够,得把棉衣穿上。
棉衣是去年做的,瞧着还有七成新,只不过上身后举起胳膊。
得,又小了。
为什么用上又这个字。
因为前段时间他把夹袄换上后,一抬手,咯吱窝就“刺啦”一声,布料裂开了。
当即,他仿佛得知惊天骇闻一样跑出去。
“小爹,初月你们快看我这衣裳是不是小了?”
夏禾抬起头,视线扫来扫去,“是小了。”
“我吃胖了这么多?”乔岳难以置信,“还是我又长高了?”
方初月站在他身边,用手在自己头顶比划了一下,平移到乔岳的耳垂下,他说:“瞧着没有高啊。”
之前他就是到乔岳这个位置。
夏禾笃定说:“你长结实了,衣裳肯定会紧了些。”
夏禾重新拿出一捆麻绳给他们量了一下尺寸,连身高够给量了。
麻绳上有原本做好的标记。
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才发现,原来山子不只是长结实了,个子也往上窜了一寸有余。
得知自己高了又壮了后,乔岳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当晚他揽镜自照,看着镜子里的俊朗的脸后,“没胖,没丑,还高了!”
整个松了一口气。
被窝里的方初月:“……”
立马爬起来检验一下自己的美貌有没有变化。
乔岳穿上棉衣后,双手来回举起又放下,不时还摊开双臂。
他目露高兴,棉衣虽然和之前的夹袄一样小了。
但棉衣本身要比夹袄做得宽松,一套大动作下来,他觉得只是稍微有些紧了而已,不至于穿不了。
这半年的时间里,不仅是他,连方初月和夏禾都长结实了。
只不过夏衣轻薄且宽松,上身还真看不大出来。
冬衣贴身,稍稍大一圈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禁锢起来一样。
甭说是他了,就是初月和小爹同样有几件衣裳不合适了。
乔岳换上棉衣,走出去。
他先拿着扁担去水井那挑了几桶水回来。
把水缸灌满后,又出门看了一下冰雹后的水田,所幸如今水田荒废着,也没种什么农作物,不然这一场冰雹下来,估摸着什么都没有了。
只不过菜地却是没这么好运了,地里的菘菜几乎都砸毁了,地里还有好些村人在哭天抢地,试图挽救地里的菜。
乔岳弯下腰用锄头把土挖散,菘菜连根一块采下来,放在背篓里。
菘菜个头大,他们只种了半亩地,也就是两垄。
才挖了一点地,背篓就装不下了。
乔岳背着一背篓白菜回家里去。
“小爹,我回来了。”乔岳和灶房里的夏禾说了一声,准备继续去菜地里把所有菘菜采回来。
冻伤砸烂的松菜放不了不了多久,只能做成酸菜或者直接晒干。
不管怎么处理,都好过直接烂在地里头。
夏禾看着地上的菘菜,叶子都被冻伤砸烂了,他叹了一口气说:“萝卜瞧着怎么样?”
乔岳准备把箩筐挑过去,“萝卜也被砸了不少,不过大部分应该还能长一长。”
萝卜不像菘菜那样,它茎块长地里,叶子细长,就算被冻着了之后还能浇水施肥挽救一番。
但菘菜叶子大又嫩生,砸坏了搁地里头没几日就会全部烂掉。
乔岳说罢,提步出门。
一抬头,方初月朝他快步跑来,“相公,你要哪里?”
乔岳抓起他的手,“菘菜被冻坏了,我去把它们全部挖回来,你去不去?”
“对了,不是将小秦送回家去吗?”怎么一个没送回去,还附带了一个回来。
乔岳手指在手背上摩挲了下,看着后头的大秦小秦兄弟问。
昨天冰雹虽只下了一炷香多点,可那大雨却下了整整大半夜。
几个小孩都是睡在家里。
头一回和小伙伴一块儿睡觉,乔小圆乐呵得不行,三个豆丁打横睡还有多余的空位,睡得下一个小秦。
七岁的小秦也没比他们高多少。
一大早,苗哥儿他们的家人手里不是拿着一块肉就是拿着一包白面过来接人。
自己的娃娃在乔家又吃又睡,自然得答谢一番。
送走他们后,方初月就带着小秦回去。
结果就和出门找弟弟的大秦碰上了面。
“我去啊,”方初月小声又快速地说道,“大秦那小子知道他弟弟在我们家待了一夜,觉得过意不去,非要把他砍的柴火送我们。”
他们过冬本就艰难了,方初月又怎么会要他们用来取暖的柴火。
“所以我想说让他过来帮点小忙,你觉得呢?”
方初月不是什么有善心的人,看到性子要强的大秦他想到了自己。
乔岳点头,看着大秦丝毫不客气地说,“正好我家里的菘菜要采下来,还得做成酸菜,你过来帮忙正好。”
大秦缩着身体,黑黝黝的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保证给你们干好。”
方初月又进去拿了小锄头和镰刀,还有一个背篓出来出来。
他朝旁边跃跃欲试的小秦说:“小秦,你留下。”
“我、我可以……”小秦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大秦想把弟弟带上,他弟弟虽然个子小,但也能帮忙干活的。
只不过他看了看方大哥的脸色,还是决定不吭声了。
乔岳以一己之力镇压:“你夏叔那需要你帮忙,你过去看看吧。”
小秦语气轻快地“哦”一声,他喜欢夏叔。
三人合力,很快就将菜地的菘菜都给采下来,坏得很厉害的菜叶子当场就给扒掉。
菘菜在院子里垒得高高的,除了他们家的,还有另外三家也是同样的状况。
周家田家他们种的菜还要多一些。
菘菜采完,几人洗干净手坐下吃晌午饭。
午饭吃的是山药粥配馅饼,还有一盘炒菘菜,肉馅是用之前的野猪肉与白菜一起剁碎做的,两面煎至金黄色。
馅饼一分为二,鲜嫩的肉沫与晶莹剔透的菘菜混合在一起,肉汁从里面流淌出来,浓郁的肉香四溢出来,让人垂涎欲滴。
“咕……”乔小圆接过夏禾递给他的半个馅饼。
听到咕噜一声,他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再循声看去,是这个大哥哥的肚子叫哦。
乔小圆指了指桌子上酥脆的馅饼,“大秦哥哥,你吃呀。”吃了肚子就不叫了。
大秦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小圆你吃,我在家里已经吃了,我吃这个……”他低头看着碗里的白米粥,这个也不是他能吃的。
“我饱了,真的。”话音未落,肚子的声音仿佛与他作对般响得愈发大声。
大秦窘迫得红了脸。
小秦见状,伸出手的手又缩回去,“叔叔,我不饿,你吃。”
“快吃吧,等会儿还要给我们继续干活呢,我可不想看你肚子饿晕过去。”方初月往大秦手里塞了一个馅饼。
让俩兄弟赶紧吃。
乔岳自己拿了一个,一口下去,表皮酥脆金黄,肉馅嫩滑,只不过前段时间吃惯了灵气更丰富的狼肉,如今再吃这个野猪肉,就有些食不知味了。
乔岳吃了一口山药粥,再吃一口馅饼。
这样就好吃了。
有了山药粥做对比,这馅饼顿时好吃起来。
大秦看着手里的馅饼,仿佛过了许久,又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在上面咬了一口。
好香……
油润的肉馅让人欲罢不能。
将近十二时辰未进食的他,忍不住又咬了几口。
如今一天比一天冷,他们兄弟二人的衣裳都很久了,冬衣也不怎么暖和,冬天就需要更多的柴火来取暖。
变天时大秦扛着一捆柴火回家,周边的人都在跑,他不舍得丢下柴火,就被耽搁了。
冰雹铺天盖地而来,旁边一妇人见他还想往家里走,“你别走了,快进来!”
“可是我小弟一个人在家,我怕……”
俩人扯着嗓子喊,妇人见他被砸得厉害,小弟怎么样不好说,他这个做大哥的要是这么回去,恐怕人都被砸傻了。
妇人赶紧举着个木盆将他拉进屋子里。
只不过那婶娘心善,家里确实不好相与,见儿媳不问一声就把人带回来嘴上颇有怨言。
大秦自是不可能在别人家吃饭,天还没亮大雨变成小雨,他就把柴火就在婶娘家自己跑回家里去。
大秦抬头擦了一下眼角,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定,打算等天气好了去山里转一转,得看了什么都可好,得好好答谢方大哥他们。
他又低着头把剩下的馅饼吃完,就不再吃馅饼了,只夹了些菘菜吃。
吃过午饭,大秦还想继续帮忙,就被乔岳他们拒绝了,“你们家的地还种着菜呢,别浪费了。”
虽然不多,但收拾收拾还能吃啊。
方初月又叮嘱,“冻过的菜不要生吃啊,而且不能放太久,很容易吃坏肚子的。”
大秦兄弟离开后,乔岳他们又去给方家帮忙采完地里的菜,便开始把家里的白菜处理成酸菜。
去掉烂叶坏叶、对半切开、洗净沥水、开水烫菘菜,最后装进酸菜坛里,倒上盐和水就可以封坛了。
剩下还有不少菘菜,晚饭同样也是吃菘菜。
吃过晚饭后,地面总算干了不少,乔岳他们在院子里晃悠,顺便给岳家帮着积酸菜。
夜晚睡觉的时候,乔岳躺在床上,他吸了一下鼻子,“你闻一下,我身上是不是还有味?”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菘菜腌入味了。
方初月凑过来,鼻头轻轻贴在脖子上,呼吸微热,瓮声瓮气地嘟囔着,“没有啊。”
说罢,侧脸贴了上去,眼睛闭上,睡着了。
乔岳将人拢在怀里,又把肩膀处漏风的被子压好。
接下来几日,野物陆陆续续下山来,该是受了冻山里吃的东西少了,好在都不成气候,不消乔岳带队,随便三两个队员就解决了。
解决了野物,又得了肉食,大家伙打猎的兴致上来了。
以前冬日没什么事做,大家都爱窝家里烤火唠嗑,再做点家务事,一天就过去了。
最近倒好,特意跑去村尾坐着去,就为了第一时间发现野物的踪迹。
好在那些叔伯婶娘还是有理智的,只在村尾坐着,没有跑去后山。
这日一早,外头寒风刺骨,被窝暖和得很,乔岳赖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一下又滚回来。
“山子,快起来,有事和你说!”田柱子带着两个消息敲开了门。
乔岳一听这话,顿时来劲了。
一骨碌坐起来,穿上棉衣和靴子,披头散发出去。
第95章 一如来时路
田柱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乔岳忍不住摇头咋舌,同样是披头散发、睡眼惺忪,长得俊俏的人就是比别人要讨喜一些。
“等下我先洗漱一番。”乔岳转身回屋里,洗漱完把头发梳起来。
方才走出来看着椅子上的高壮青年问:“什么事,说来听听看?”
田柱子说,“我过来啊主要是想与你说两件事,头一件就是赶明儿我就要成为有未婚夫的人了。”田柱子忍不住搓搓手掌,总算是轮到他了!
乔岳点头,“恭喜啊,婚期准备定什么时候?”
两家人本就有意,定亲之前有关婚期、彩礼之间的事宜都会提前暗示一下,定亲当日再具体商量。
就算是瞧中了对方,也没有平白就遣媒人上门的,都是事先找个熟人搭话,两厢有意了才安排相看。
田柱子笑得见牙不见眼,“还不确定,我们这边是觉得最好是年前。”
沈哥儿嫁过来就过大年,到时候他还能与夫郎亲近亲近,若是等年后开了春,地里忙活起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少了。
而且沈哥儿悄悄与他说过,婚事最好尽快。
想来哪怕他有一门做豆腐手艺,到底与马家的关系也不算亲厚,若是还要一起过年的话,大家伙都不舒服。
乔岳看着他笑得不值钱的样子,“还有一件事呢?”
“之前刘家那夫郎你还记得吧?”
田柱子不知道之前乔岳与钱杏仁父子有过交集,以为他不知道,还提醒说:“就被秋收前被你们当场逮住的那个啊……”
语气里难掩其中的迫切来。
“记得。”
见乔岳点头,田柱子便急吼吼说,“他儿子不是卷了钱,父子二人一块儿跑了嘛。竟然被人在村子里看到了……”
前天夜里下了冰雹,大雨连绵,有人家的茅草屋虽是新建的,起的时候也算是废了一番心血,奈何还是抵不过冰雹与狂风暴雨的袭击。
屋顶漏雨实在厉害了些,他们只能等天气好了把屋顶掀起来再盖一个。
像他们运气好一些,个别瓦片裂了缝或直接被砸穿,漏了好些雨,需要捡出来重新修葺一下。
他们本来有剩一些瓦片没用,正好用好填上。
还有的人家就没有那么好运的,虽是与他们一样起的土砖瓦房,但用的多是旧瓦片。屋子里漏雨漏得很厉害,却没有足够的瓦片去修补。
就只能跑去村尾一些空掉的房子里扒一扒有没有用得上的瓦片。
没成想瓦片没扒拉出来,反倒是扒拉出了钱杏仁父子。
乔岳蹙眉,“然后呢?”
“接下来可精彩了,他们就求着想留下来,但是村人不乐意,又把刘成文喊来,钱杏仁哭得梨花带雨,求他原谅,刘大哥儿更是哭着哭着直接晕了过去,然后刘成文就让人把他们送到家里去。”
田柱子听到时立马肃然起敬。
“一个是给他带了绿帽子还让他帮着养奸夫孩子的前夫郎,一个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都不知道,且还把他的银子卷跑了,就这就这……”刘成文竟还真的松口原谅了。
田柱子从未见过如此大度的男子。
所以一听说这事,就赶忙跑过来和山子说。
乔岳摸摸自己的耳朵,总觉得自己听错了,嘴巴动了动,良久才说出一句:“……厉害。”
不理解但同样十分震撼。
“或许这就是真爱的力量吧。”田柱子摇头晃脑,感概万分。
余光扫到了门口的身影,田柱子喊,“月哥儿。”
方初月脚步未见停顿,他看了一眼乔岳,又笑着点头,“你们继续聊,我进来找些东西。”
方初月走进房间里后,田柱子就见乔岳的视线已然跟着一块儿过去了。
真爱……莫非他兄弟也与刘成文一样?
田柱子一想到这个,忍不住打了个恶寒,猛地摇头。山子面对月哥儿能不能抵抗得住不好说,但月哥儿就不是那种人。
小两口平日里黏糊得要命,让人看了就牙酸。田柱子嗖一下站起来,决定不在这里讨嫌了。
“不了不了,我事情说完了,我……”
“好,”乔岳朝他摆摆手,“你快走吧。”
田柱子翻个白眼,还是继续说,“我等会儿要去把菜地给重新规整一下,先走了。”
田柱子走人后,乔岳起身走进去,“你需要什么,我现在给你拿?”
方初月立马笑了,“我想要一块狼肉。”只不过很快嘴角又耷拉下来。
乔岳坐到他身边,抚着他微微弯下的背脊,“怎么了,有人又闹幺蛾子了吗?别生闷气,你与我说是谁,我去悄悄教训他一顿。”
方初月有些感动,又被他的话给逗笑。
别人得罪了山子,他都是当场就给怼回去,要么就是立马带人打回去,如今这般不过是为了哄他罢了。
毕竟不敢硬碰硬从而使小手段的向来只有他。
“没人闹幺蛾子,”方初月语气低落,“是周家的大黄眼瞧着要不行了。”
老黄狗本来年岁就很大了,若是风调雨顺说不准也能撑到明年后年,只不过如今的天气变幻莫测,甭说一条上了岁数的狗了,就是人都不一定撑得住。
一场冰雹下来,老黄狗就撑不住了。
昨天白哥儿给它喂饭的时候,它就吃不进东西了,今日一看,狗盆里的食物和水还是原封不动的样子。
若真是最后的日子,方初月想它起码嫩个吃上一口好东西,是高兴的、饱着肚子离开。
乔岳摸了摸那泛红的眼角,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反而是催促道,“那我们快些。”
他拿了一块狼肉出来,因着新鲜的狼肉不大好给其他人看到,他们在屋里给切成片,而后悄悄拿泥炉和瓦煲将其蒸熟。
放凉后,俩人拿了个碗过去。
老黄狗就躺在周家屋檐下,眼皮半耷拉着,身上的皮毛有些暗淡。周大青坐在旁边,一直垂眸看着老黄狗。
“大青哥。”乔岳喊道,走过去说。周大青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还有碗上,“你这是……”
“过来看看大黄。”
周大青突然沉默,嗓音艰涩:“……好,送送它也好。”
方初月又把碗里的肉给他看,“大青哥,这肉能给大黄吃吗?”
周大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如今不是能不能给大黄吃的问题,是大黄还能不能吃得下东西,他说,“你们放它碗里试一下。”
若是它想吃,就会开口。
只不过大黄已经有一天没有进食了。
方初月蹲在老黄狗旁边,老黄狗嗅了一下,用力睁开眼,仿佛认出了方初月,它吠了一声。
声音有气无力,而后又半阖上眼皮。
方初月将碗里的肉倒进盆里,伸出手摸了摸它脑门的毛毛,“要不要尝一口,很好吃的。”
生怕它闻不到一样,把狗盆放到它鼻子下。
白哥儿闻声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是月哥儿你们来看大黄啊。”
见他拿了肉特意过来喂狗,白哥儿想解释,“它如今是吃不下……”
下一瞬就看到毫无胃口的大黄,张口将嘴边的肉吃了进去。
白哥儿抹布掉地上,赶忙着拍了拍一直在说话的丈夫,示意他看。
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老黄狗把肉吃光,在方初月手底下蹭了蹭,继续趴在地上。
方初月揉揉它的耳朵,站起来准备离开。
老黄狗猛地站起来,速度敏捷得仿佛不像老狗,它挨个蹭了蹭,“汪……”
便开始撒丫子在院子里跑,笑得裂开了嘴角,犬吠声有力昂扬。
它跑出了院子,仿佛刚刚学会奔跑时那样有些笨拙但高兴得踉跄了两步,又仿佛是头一回被带到山里捕猎一样翻山越岭,不知疲倦。
跑遍村子里的每一处角落,碾走停留在鼻子上的蝴蝶,抖干净毛毛上的露水,恣意又快活。
最后高高兴兴跑回院子里,挤进周大青的怀里,脑袋搁在他大腿上,“汪……”
周大青将它抱在怀里,轻轻揉了揉。
一如来时路。
长着乳牙的小黄狗颤颤巍巍滚进了七岁孩童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吠着。
……
东逝流水,叶落归根,日子抚平了伤痕,也带着了新的希望。
冬月转瞬即逝,一眨眼就到了腊月。
腊月隆冬,湿冷又阴寒,除了偶尔下地翻一下水田外,便是时常与下山的野物搏斗。
就在乔岳的异能准备突破瓶颈更上一层楼的时候,先到一步的是田柱子与沈哥儿的大喜之日。
院子里到处挂起红布,桌子上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田六婶田六叔夫妻二人来回招呼客人,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田柱子黝黑的皮肤好不容易养白了几分,整个人意气风发得很。
乔岳跟着忙上忙下,人实在太多了,田家的亲朋好友、过命之交的队友们……接亲、挡酒,酒水是喝了一肚子。
田柱子想要开溜,又被扒拉住胳膊,只好按耐住性子继续和人喝酒。
喝了一圈,“我先去个……”
“别啊,你还未和我喝呢!”田柱子不知道第几次被拦了下来,他忍不住仰天长啸。
难怪之前山子成婚时神思不属,总是一副走神想开溜的样子,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心痒难耐了。
他也好想跑啊。
乔岳在旁边不道德地笑了下,甚至还学他之前那般,“别走啊,还未喝尽兴呢,你着急跑什么?”
田柱子嘴巴一撇,求饶道:“山子哥,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帮我顶一下。”
乔岳笑得很开心,“行,去吧。”也不再为难他。
田柱子得了话,赶紧跑了。
夫郎夫郎,他终于有夫郎了。
“啪”一声推开了门,田柱子跨过门槛时,实在忍不住跳起来,“嗷”一声,一巴掌拍在头顶的门框上。
第96章 你瞎说八道
隆冬腊月,细雨自天下斜斜落下,如刀割般打得脸颊生痛。
树叶上的露水被凝结成冰晶,河面的浮冰折射出晶莹的亮光。
清水县县城的城门敞开一半,门口站着两个身穿棉衣的守卫,脸颊都被冻得黑红,其中一人双手交叠揣在袖子里,说:“真是稀奇,我长了二十岁,可从未遇到过这么冷的天。”
另一人颔首附和道,“甭说你了,我比你大十来岁都未见过。”
未打冰雹前,这天还与往年差不多,雹子一下,便一日赛一日的冷,家里的妻儿好些时日都不出门了,整日窝在家里烤火。
俩人说着话,就有一辆马车从城门后出现,旁边还有几人在后面跟着,他喊了一声,“李哥,罗哥……是你们啊,我还以为……”
他一连串喊了下来,又问他们准备出城干什么去。
马车里那人掀开帘子,穿着一身狐裘,腰佩大小双玉珏在动作发出叮铃的响声,只见他隔着窗户,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淡淡地来了句,“嗯,尔等要把门看守好。”
说罢便施施然坐直,放下帘子,“开车。”
马车闻声动了起来。
年轻守卫被堵了一句,涨红了脸看着对面。
对面的守卫哂笑完,“好端端的,你喊他们做什么,莫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县令留下来的班底招人恨。”
中年守卫名唤陈德,之前是巡捕班头,颇受县令看重,后头县令花大价钱圈养的那头畜生发了狂,在县衙四处咬人,而作为直接拿它取乐的县令自然也没能从虎口中逃脱。
就连他的直辖上司县尉也是一样的下场。
彼时,县丞带着李家和一众打手赶到,里头有个能耐人,硬是将老虎给压制住,老虎受了伤就给逃走了。
之后县丞就直接当上了县里的老大,至于他们这些当时在外头上值侥幸逃过一劫的人虽是还在县里干活,却就像是拖油瓶一样被人嫌弃。
方才出去的那一队人领头的那人叫李富文,虽未考取过什么功名,但还是凭借是县丞内侄的关系,成功拿下税吏一职。
若不是如今营生难找,陈德早就想不干了。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这边发起牢骚,出去的李富文那边也不遑多让。
“富文,这么冷的天,我们真的要挨个村下去收秋税啊?”前头赶车的罗二强忍不住打起哆嗦,他这衙役是靠讨好李富文得来的。
家里本身不算富裕,身上的棉衣还是大哥穿不下留给他穿的,已经不是特别暖和。
李富文眉头紧锁,他也不想去啊,那点儿秋税会回来还没有他们家酒楼半年挣得多,只不过他爹一听这事,就拿着鞭子鞭策他。
他娘虽是宠溺他,但被他爹哄两句就把他给忘了,李富文苦啊。
好在秋税也不止他一人带队去收,他只负责一个镇的,估摸着收上两日就成了。
“快走吧,时候不早了,赶紧出发。”李富文催促道。
马车外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同时面露苦色。
罗二强又问,“这秋收都过去两个多月了,他们那些穷鬼还会给交得上来吗?”
“交不上也得交,而且今年不能银子抵税,一定要交粮食。”
罗二强见状,就知道此事李富文也没办法做主,他便歇了心思,转而问起头一个去哪个村子收粮税。
李富文本想从近处先收起,“从刘家村,不……还是青山村开始。”
罗二强眼睛一转,他当李富文狗腿子也有两年时间了,自是知道这李富文为什么选了青山村当头一个村子。
之前为了搭上县令的关系,李富文娶了县令的庶女当正妻,一个县丞的内侄,一个是县令的庶女,倒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奈何县令一死,这门和户就对不上了。
如今这般,不过是耀武扬威,顺带探一探究竟吧。
马车行驶在颠簸的道路上,雨停了,太阳仍旧不见踪影。
马车旁的几人为了歇息片刻,轮流赶着马车,但走了好长一段路几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起来,总算是瞧见了青山村的村口。
还未靠近,罗二强他们连同马车就先被面前的拒马给拦了下来,“我去,谁啊这么缺德!”
罗二强立马勒停马车,车厢里的李富文猛地往前一栽,差点扑出去,他有些狼狈恼怒地问:“怎么了?”
“不知道哪个缺德鬼在路中央放一排拒马,生怕扎不到人是吧!”罗二强一边大喊一边跳下去。
不远处菜地的村人看到他们叫嚣的模样,警惕万分地看过来,见罗二强朝他们喊。
村人还摆摆手,“你们快走,我们村子里不欢迎生人。”
罗二强被这些个穷鬼避之不及的态度气到了,转身和车上的李富文告状。
李富文脸色极差,也跟着下了马车。
他把铜锣拿在手上敲,示意罗二强大喊:“我们是来收粮税的,都赶紧出来交粮税!”
听到这话,村人议论纷纷起来,“什么交粮税,秋收都过去这么久了,这年还有半个多月就过完了,怎么这个时候交!”
“就是啊,凭什么啊,年景这么差还要我们交粮税。”
夏禾也在其中,前两日是田柱子大喜之日,今日一早沈哥儿在屋子里做了一板豆腐送了他们两块。
他就想来菜地挖几根小葱回去,拌个豆腐吃,没想到就遇到这种事。
夏禾扬声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就是税吏。”
旁人一听猛地点头,“就是啊,可别是什么阿猫阿狗啊。”
因着天气过于寒冷,衙役的衣裳罗二强他们实在穿不了,穿上自己的棉衣后外头也穿不上衙役的衣裳了。
“我这一身就是证明。”李富文站直腰。
“你这衣裳……”村人凑近两步看了下,“这算什么证明,你以为我们没见过税吏大人穿什么衣裳啊,可不是你这样的。”
李富文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他嫌弃税吏那衣裳丑,向来不乐意穿上身,觉得穿了浑身不舒服,多是穿自己的衣裳。
“你莫不是书生假扮的,我劝你还是不要走什么歪门邪道,好好去书院念书吧。”村人看他打扮得与之前的乔秀才一样,好心建议他。
“你、你们……”
他看着聚在一起对他指指点点的泥腿子,一边怒火中烧,一边又是庆幸。
还好当初没有答应娶方初月过门,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想来那哥儿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只不过他还是要来看看那虚荣的哥儿,若是过得不好,他帮上一二也不是不成。
罗二强见状,赶紧怒斥他们,“让你们交个粮税都磨磨唧唧的,信不信我们带人把你们都抓回去。”
见拒马后的村人丝毫不惧,罗二强再添一把火,“你们知道我们李哥头上是谁吗?”
“是谁?”
“是我们县……县令大人!”问你们怕了没有。
罗二强狐假虎威起来,李富文更是扬起下巴,冷哼一声。
“骗子!滚出去!”
村人突然躁动起来,直接从地上抓了一遍土丢过去,“滚,你当我们不知道啊,县令早死透透的!”
“就是啊,想当骗子骗我们交秋税,再不滚,小心我砍死你们!”
马二婶他们一个暴起,冲着李富文他们骂起来。
李富文何时见过这种阵势,被面前大吼大叫、凶神恶煞的村人吓到后退一步。
“快来人!”他直接抓过罗二强,挡在自己身前。
罗二强也吓得够呛,忙喊道,“我说的是真的,之前县令是没了,现在的县令是县丞!”
只不过被激怒的村人已然听不见他的话了,拉开拒马,就像猛虎一样扑过来厮打起来。
罗二强他们一边护着中间的李富文,抱着头嗷嗷叫,“救命啊!”
“我让我姑丈把你们都给杀了!”李富文当场崩溃掉,一群泼妇疯子!
厮打还没完,还有几人跑去村子里喊人。
乔岳他们出来时,现场已然乱成一锅粥。夏禾本就没参与厮打,见了乔岳出来,他闪身出来,把事情快速说清楚。
夏禾觉得这几人说得未必是假的。
只不过就这么把粮税补交上去,他也不乐意。
一开始或许有人真觉得是骗子,不过这会儿估摸着好些人都反应过来了,出手都没再往脸上挠,反而是掐胳膊、肚子、屁股这些地方。
方初月和乔岳对视一眼,他说,“这样啊……”
按照钱杏仁的说法,县令去世该是在秋收前,而后就是县丞把控县衙,到现在两个半月时间,才将县衙掌控下来,想来这能力着实一般。
“那就不急着停下来,反正都开打了。”
乔岳抱着手臂,看着中间那人,“那人瞧着是不是有些眼熟啊?”
方初月眺目看去,迟疑片刻说道,“是李富文。”
“李富文……”乔岳思索片刻,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人来,“哦,是头一回我们去县里的时候,扯到裆的那兄弟啊。”
方初月无语的同时,确实被逗笑了。
“对,就是他。”
乔岳摸着下巴,“他姑丈好像确实是县丞啊,那他说得还真是啊。没想到啊没想到,他还有这种狗屎运。”
方初月也觉得,这种人来收粮税主事真的能做好吗?
“别打了,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方初月说。
“哪有什么误会,这就是骗子,想骗我们银子……”马二婶他们一扭头,见是方初月小两口,“你可千万别上当啊。”
话音一落,还真停下手来。
几人终于有种得见天日的感觉,罗二强感觉自己屁股和胸口被抓了好几把,火辣辣的痛得厉害。
“青山村……”李富文头发凌乱,忍不住指着面前的村人喊,“青山村你们真是好样的,你们给我等着!”
方初月顿了一下,“……要不还是把他锤死算了?”
村人立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罗二强当了这么多年狗腿子,还是头一回觉得李富文真是当之无愧的蠢货,都这个地步的放你娘的狠话呢!
他不想再被揩油了!
“咳……”李富文显然也意识到了,摆摆手说,“此事就算了,下不为例。”他能屈能伸,等之后回去了再做打算。
李富文咳嗽一声,也没再想着交粮税的事了,他现在只想着怎么找回这个场子,“我们走!”
他转身跑回马车上。
罗二强看了看他逃窜的身影,又看着对面那有几分眼熟的哥儿,满心疑惑道:不是啊大哥,你还记得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一是为了粮税,二是为了那哥儿。
哥儿和他家相公就在面前,李富文是眼瞎了不成!
李富文自然没有眼瞎,他就是因为看到人群中依旧明媚如骄阳的方初月和他那长身玉立的夫君,极其相配的俩人刺痛李富文想要碾压情敌的心。
李富文果断决定立马回县城带人过来。
马车“得儿得儿”往前跑,李富文从窗户里探出头,大放狠话道,“你们给我等着,我不把青山村铲平,我就不姓李!”
而后放下帘子,催促马车快点跑。
村人忧心匆匆地看着马车背影问,“他不会真带人来抓我们吧?早知道方才就不动手了。”
“谁知道他真的是来收税的啊。”
因着气血上头,发泄怒火的时候只顾着痛快,压根没想这么多,如今做出来后,大家伙又不免有些后悔,生怕会真的害了自己。
乔岳只好道:“兵来将来,水来土掩,大不了最近大家警醒些,我就不信他们比狼群还难对付。”
虽是这么一说,但是民不与官斗,大家伙还是不乐意真的和官府对上的。
乔岳没再劝慰,他倒觉得李富文会不会前来还不好说,就算好似真来了也不怕他。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来。”
听了初月这一句话,乔岳莫名觉得,李富文十有八九会出意外。
回去的路上,乔岳和夏禾说起这话,夏禾一听是这句话是方初月说的,点点头说,“那应该真不来了。”
不是……方初月左看右看,到底是怎么与他扯上关系的?
他不过就是说了一句“不出意外他回来”而已。
乔岳不知什么时候又慢下来,手臂搭在肩膀上半搂着,低着头,呼吸在耳边萦绕,“就是因为这句话。”
乔岳对此很好奇,李富文他们到底会出什么意外?
方初月微微偏过头,“这句话很普通啊,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难道你没发现只要你一说‘不出意外’‘十有八九’之类的话语,事情就会反着来吗?”
这听上去有点乌鸦嘴。
方初月停下脚步,双手一抱,十分不满,“不可能,你瞎说八道的。”
第97章 大年三十呀
马车疾驰而去,身后的四人跑得胸腔都要炸裂开来。
“呼……跑、跑不动了……”
李富文在马车上念叨,越想越恼火,早知道就该多带些人出来的。
罗二强看了一下后面的四人,“等回到县衙,我们再带些人过来一定要将那些疯子都给抓紧牢里。”他一边安抚一边慢慢把马车的速度降下来。
“回什么县衙,被姑丈知道我今日办事办成这样,他还不得撤了我的职。”别说他姑丈了,就是他爹知道都不会站他这边。
李富文沉吟片刻就说,“先回家,带了人再出发,今日必须把这事办了。”如今时候还早,回到家中估摸也就晌午时分。
今日李父正好去查账了,晌午得在外头应酬,他回去带几个下人出门。
李富文说完,催着罗二强赶快点。
罗二强听他语气不耐烦,便赶忙着将车赶起来。
马车一下子又快了起来,后头靠着两条腿就要撵上来的四人看着马车背影面面相觑,“还追吗?”
“算了就这样吧,大不了不干了。”有人自暴自弃道。
他们四人虽说家里使了些银子才讨上了一个这么好营生,本以为威风抖擞起来。
没成想自打跟着李富文混后,他们就从大爷变成了孙子,给李富文鞍前马后,哄着这位大爷。
县衙除了大人他们,有哪个人公干会做马车的,甭说马车了就是牛车那都没有。
也就是早就凉透了的县尉有一匹马。
如今都已是年关了,什么时候试过年关收粮税了,这时机本就不对。
别说青山村了,今日就算是什么刘家村、桃花村的,今日这一出都少不了。
寻常人做事都知道要先找里正或者村长说明缘由,再由他们带着收粮税,李富文这富家子倒好,上来先威胁恐吓一番。
要不是李富文和罗二强主仆嘴巴忒臭了,还不一定会搞成这样,还得他们几个都跟着挨打。
如今出了事,又把他们丢下,自己坐上马车就跑。
佛来了都有火,别说他们了。
“别说气话了,月银不想拿了?还是走快吧,估摸着这少爷还有得闹呢。”
“哎,还以为孔县丞上任会比县令要好呢,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都是一样的。”
任人唯亲,压榨他们不用本钱。
四人加快步伐向前赶,一路跑跑停停。
马车辘辘前行,就快到冷风刮在脸上,罗二强低头揉了揉被吹得干涩的眼睛,揉了两下舒服了不少,睁开眼后余光仿佛扫了一个黑影。
他猛地抬头,左右看了下,发现没有异常。
只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罗二强不自觉加快鞭子的频率。
清水县城门出现在眼前,罗二强侧过头提醒,“富文,见到城门了。”
“嗯,快些吧。”李富文躺在榻子上,裹紧身上的狐裘,打了个哈欠。
城门原本敞开一半,晌午回来城门又掩上不上,剩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让人进出。
罗二强看了一眼城门的守卫,与他们一对比,他跟着李富文过得倒也不差。
罗二强说:“陈哥,我们回来了,烦请把城门开了一下。”
陈德正要点头,就听见旁边的守卫惊呼一声,“陈哥,那车后边是不是跟着什么东西?”
“什么?”
一直紧紧跟在车后的东西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来,陈德瞳孔震动,朝着年轻守卫大喊,“老虎,跑!”
陈德抓着还有反应过来的守卫跑进城门去,一边跑一边大喊:“老虎来寻仇了。”
是之前咬死县令和县尉的那头老虎,它又回来了!
“老……”罗二强扭头,声音开始颤抖,毛茸茸的虎脸出现在眼前,真是老虎啊!
老虎的鼻息很重很湿,喷在他脸上像是索命一般。
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着不放,罗二强膝盖一软,扑通栽在地上,他整个僵硬地趴在地上,身体不自觉颤抖,“救……”
老虎庞大的身影将他整个覆盖住,罗二强眼睛紧闭,四肢缩成一团,眼泪争先恐后地夺眶而出。
“吼——”
虎啸一出,马车内昏昏欲睡的李富文立马被吓得坐起来,“什么东西?”
虎头转动,四目相对。
脑袋很大,黑黄相间的条纹简单却却不失威势身躯修长矫健,眼神锐利带着肃杀之气。
李富文牙齿咯吱地打着架,□□忽然滚烫起来。
老虎打了个喷嚏,凌厉的虎眸扫了一眼正在尿裤子的两脚兽身上,眼底十分嫌弃,吼了一声就从虚掩的城门串了进去。
城里早就乱了套,摊子散得七零八落,周遭的店门紧闭,路上狂奔不止的人还在找地方躲起来,他用力拍打在米铺大门,“救我,让我进去躲一躲。”
试图让店主开门,让他进去躲一躲。
屋里,米铺掌柜正和小二合力将米粮堆在门口。
这人抱着头缩在地上,老虎从他身边掠过,朝着东边一路狂奔。
“嗯?”这人松开口气,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坐在地上
良久后,“这老虎好似通人性啊?”
对面陈德二人从布店前面的摊子地上钻出来,给了他回答,“那边是县衙的方向。”
还真知道谁才是他的仇人啊!
路上躲藏的人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老虎过来寻仇,大家伙也没心思做买卖了,都想着收摊子回家。
陈德思索一番,立马不顾自己还在上值,赶忙拿着银子采购了不少东西送回家里,并且叮嘱家里人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外出。
县衙又要乱了。
……
自马车离开后,青山村这边心里便惴惴不安起来,生怕什么时候就有人带队过来将他们给抓起来。
从腊月初等,等了一日又一日,整日提心吊胆的,仍未见有生人过来。
等着等着,大家伙也便忘了这事,开始专心致志准备过年的事宜。
到了腊月二十六这天,以往便是村子里杀猪的日子。
奈何如今光景不好,地动后家里的猪虽是活了下来,可家里实在养不起猪了,只能趁着猪仔还不大就给宰了吃。
如今村子里是一头家猪都没有了。
乔岳他们又用同样的法子准备引几头野猪下来,只不过这回不是在后山那边引,不知道是不是后山的野猪都机灵了,如今再去引,它们压根不上当。
在另一侧山上,山脉绵延,树木郁郁葱葱。野猪一引,便是六七头。
过年的猪肉分到每家每户去,大家伙瞧着到手的野猪肉,心里着实得劲。
这肉虽是不肥,但这两三个月攒的油加起来也够他们炸年货了。
腊月二十八这天,乔岳他们头带着草帽,用着一根长长的扫帚在角落处扫来扫去,方初月同样拿着扫帚在地下扫。
扫完了地,夏禾拿着抹布将柜子、桌子都给擦拭干净,抹布脏了后,他递给旁边巴巴等着的乔小圆。
乔小圆接过抹布,丢进盆里伸出一根手指搅和搅和,小手用力揉搓几下,拿起来拧干净,“小爹,抹布来了。”
“多谢小圆。”
乔小圆得意叉腰,“不用谢哦。”
乔岳路过时,伸出手咯吱了一下,“哈哈……大哥!”乔小圆扭着身子,笑哈哈地躲来躲去。
方初月抱着棉被出来,准备把棉被挂起来晒一晒。
“小圆,帮我把捡一下被角。”被角差点就要蹭到地上。
一听这话,从大哥手里逃出来的乔小圆巴巴跑去方初月那边,一下午跑来跑去,忙得不亦乐乎。
腊月二十九,乔岳拿上纸笔,在村子里帮忙写春晖。
年三十这天一早,鸡鸣声才响起,乔岳他们就从床上起来,穿上只会隆重的日子才会穿的好衣裳,脚踩着新做的鹿皮靴。
方初月将围脖戴上,围脖上的毛蓬松又柔顺,虽是灰色却没有几根斑驳的杂色,簇拥在脖子间温暖舒适,不说话时又增添了几分柔和俏丽。
乔岳凑过去,俩人亲热了一番,才出门去。
吃过早饭,乔岳就忙着把春晖用浆糊贴上去,“小圆,看看对齐了没有?”
“好哦,”乔小圆踮起脚尖跑得老远去看,“唔……齐了!”
“那我贴了啊。”
乔岳听他这么说,就想直接贴上去。
“等等,先别贴,”方初月阻止道,“左边高了一点点。”
乔岳满心疑惑,一转头,就看到乔小圆歪着头朝他傻呵呵地笑。
乔岳:“……”谁让你歪着头看的。
贴好春晖后,夏禾便着实准备炸年货了。因着今年年三十准备四家人一块过,炸货用的油索性每家出一点,轮流上阵炸。
炸肉丸子、炸糖油饼、炸年糕……院子里飘着炸货的香味,馋得几个小孩在旁边擦口水。
炸完东西后,夏禾他们就在灶房里开始做年夜饭;周铁柱他们在给野鸡、野兔拔毛去皮。
方初月和沈哥儿他们几个小年轻则在旁边打打下手,洗菜、择菜。
乔岳田柱子挑完水回来,凑到自家夫郎身边,一边择菜一边聊天。
方初月提醒道,“等会儿你记得去砍一下柴火,灶房里好像不够用了。”
“好,”乔岳点点头,“我陪你择完菜就去。”
方初月笑了下,“好呀。”手上的动作倒是加快起来。
田柱子见他们小两口这样,心生艳羡,什么时候他和沈哥儿也能这般说话毫无顾忌呢?
“我有些渴了,相公你帮我……”
田柱子一听,立马站起来大喊,“我现在就去!”把沈哥儿都给喊得面红耳赤起来。
田柱子拿了水杯,直接送到沈哥儿的唇边。
沈哥儿红着脸喝了两口,就不喝了。
田柱子拿着水杯在乔岳面前一晃,得意洋洋喝了一大口。
乔岳翻起白眼:“……幼稚!”
俩人闹了一通,周围的人忍不住笑起来。
去很远的村子里买完鱼回来的周二青见状也凑到自家妻子身边,和她念叨着买鱼的事情来。
周小青:“……?”
周小青转头看向自己大哥,周大青腿脚不好,但眼神也没离开过白哥儿,压根接收不到小弟的信息。
周小青唯有独自跑到小孩堆里,带着乔小圆他们在院子外疯玩。
阳哥儿今日被剥夺了大厨的资格,只能乖乖当个小孩在院子里坐着,他听着妹妹的笑声,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
原来他们在玩斗鸡啊,一人抱着一条腿,互相攻击对方,直到对方的另一脚也落地就算是赢。
“一起过来玩啊。”周小青朝他招手。
“我……”
“快来啊,二哥。”晴姐儿直接跑过去将她二哥拉了过来,“我斗鸡斗输了,二哥,你帮帮我,我想赢。”
周小青:“啊?怎么还带找帮手的?”
晴姐儿下巴一扬,“这是我二哥,你就说行不行吧?”
周小青看着阳哥儿,阳哥儿的五官不像他大哥那般张扬,眼尾微微向下,像一双楚楚可怜的狗狗眼,周小青顿了下,“……这不太合适吧。”
他十五,阳哥儿今年十四,俩人再一起玩斗鸡确实不合适了。
“哦。”阳哥儿点了下头。
周小青看向阳哥儿,莫名地觉得他好像有些失落。
忙活两三个时辰,年夜饭陆陆续续端上了桌。
天色还早,油灯尚未点燃,院子里摆放着四张八仙桌,每张桌子上都摆上了八盘菜。
红烧肉、梅菜扣肉、笋干炒腊肉、冬菇焖鸡、清蒸鱼,还有三个素菜。
肉菜已经不是很热的,但瞧着还是色香味俱全。
周铁柱将他珍藏许久的陈酿拿出来,美美地给桌上的男人都给倒上,“来,都尝尝。”周夫郎瞥了他一眼,这姓周的,到底藏了多少酒啊。
乔岳喝了几口,“酒香醇厚还不辣喉咙,不错。”
方初月听了好奇地凑过来问,“真好喝啊?”
方初月其实喝过酒,他用筷子尝过一点,但好辣,他不喜欢。
听了乔岳这话,他想再试一试。
乔岳将酒杯端到他嘴边,“少少的,尝一点。”
方初月低头抿了一点,酒液顺着喉咙丝滑流下,口腔内留下浓郁的酒香,还有……
“咳咳……”方初月猛地呛了一下,而后抓起乔岳递过来的水杯。
喝了几口水他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双眼看着乔岳说,“好辣,不好喝。”
油灯在院子里亮起,乔岳低头望过去,明亮的火光在他莹润的眼睛里跳动,星星点点仿佛天上繁星落入漆黑的眼眸中。
乔岳还未喝醉,却已然微醺起来。
第98章 大白鹅受伤
大年初一,夏禾早早起来准备东西祭祖、祭灶神,而后他们拿着篮子出门去。
夏禾和乔岳时常过来乔老二这边修整杂草,与他说说话,今日自是不例外。
乔岳把小爹和初月做出来的草纸放了一叠在前面,“爹,你用用看,好不好?”
用稻草做出来的草纸有些粗糙,但比起厕筹还是好上许多,如今他们已经将厕筹全部替换掉,他还拿了一些分给其他人,只不过方父他们拿着草纸却是不舍得用。
之前的毛竹在水里泡了两个月,估摸着这几天就能抬出来蒸煮……
乔岳把最近发生的事情都逐一说出来,一个人念叨了许久,才红着眼眶走开。
独留夏禾坐在牌位前和乔老二说话。
乔小圆尚小,记忆里也没多少乔老二的影子,见大哥哭了,自己也跟着瘪着嘴巴。
方初月哄完大的,低头发现小的也哭了,又把小圆抱在怀里哄着。
夏禾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相公,山子和初月小两口相处得极好,山子长进了不少,只是人有些累了,你不要担忧,还有小圆也很乖很懂事。”
“还有我,我昨天吃了两碗饭……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结束后,一行人打道回府。
回家的路上,村子里响了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村头一直敲到村尾,仔细听还能听见敲锣的人嘴里还喊着吉利的话语。
今年去不了城里买不到鞭炮,可过年的意头却是不能丢。
院子里的小孩听到这声音,忙不迭跑出去起哄,跟着人跑来跑去。
还跟着喊,“今年一定红红火火嘞~”
“小圆快看啊,你要不要也去玩?”方初月指着那一众小娃娃问。
乔小圆坐在乔岳怀里,探出头去,“他们在干什么……”
方初月见他眼睛还是红红的,解释说,“没有鞭炮烧,所以用锣鼓声代替,小孩子跟着一块玩,你要不要去?”
“我不去,”乔小圆摇摇头,突然又笑起来,“嘿嘿,好奇怪哦他们。”
乔岳他们已经走远,乔小圆还扭着头去看,让他去凑凑热闹他也不去,方才的难过这会儿也想不起来了,只傻呵呵笑,还跟着点评几句。
夏禾他们见状,捏了捏乔小圆的鼻子,忍不住笑起来。
回到家后,乔岳先去洗干净手,便开始给夏禾拜年,“小爹,新春快乐!”
“好好好,你也快乐。”
夏禾笑着掏出了六个红封,一人两个,挨个给到他们手里,祝福语都是同一句“平安快乐”。
平平安安,快快乐乐,便足矣。
“谢谢小爹。”方初月拿着红封。
乔岳掂量了一下红封的重量,“小爹,你塞了好多进去啊?”
方初月扭头看着他,这是能问的吗?他们这边过大年得的红包要攒到开年才能拆开,也就是元宵之后,不然里头的喜气就会早早散掉。
因着这个,好些人都不会提前去拆开封好的红封。
想知道里头有多少铜板,稍微掂量一下,隔着红纸捏一捏也能清楚知道里面有多少。
乔岳无辜回望,他没拆开红封。
只是问问而已,乔岳看向夏禾。
夏禾伸出五根手指,“这个数。”在乔小圆那双黑亮大眼下,夏禾把到嘴边的“半两”咽回去,成人和五岁的小娃红包的银子肯定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就不好让小圆知道了。
方初月想起他小时候收到过一封红包,开年后拆开一看,“你们猜怎么着?”
乔岳猜测:“里头空的?”
“不是,摸的时候有东西,要是空的,当场我就丢回去了。”收到空的红封不吉利得当场还回去,不要拿。
方初月说,“回去后我才发现里头装着的是石头。”
还是很薄,和铜板差不多大小的石头,一看就是平时故意攒下来的石头特意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方初月到现在也不知道那个红封是从谁手上得来的。
乔岳生气地说,“这人真是缺德带冒烟了。”
每年大年初一,给自家拜完年后,村子的小孩就会挨家挨户敲门拜年,说上几句吉祥话,能得上两块饴糖就算是不错了,很多时候都是一把瓜子或者花生。
偶尔遇上富裕的人家也有给个红封,里头一文钱两文钱,能让他们高兴过完整个年。
拿石头撞到红封里,不过是为了打肿脸装胖子罢了。
真要是穷得揭不开锅的,村里的小娃被家里人叮嘱过,也不会去敲门。
夏禾抱着乔小圆点头说,“不碍事,那人给你们这样的红包,其实是在损耗自己的福气,我们不和他生气。”
方初月笑着点头,他本也是说出来取乐一番。之所以惦记着这事,只不过是对当时以为收到大红包的高兴期待和之后看到石头的落差生气有些记挂而已。
乔岳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出来,他本想留到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再拿出来,如今想来还是这时候最合适,“初月。”
乔岳想了下,发现自己对他的期许很多,希望他健康,开心,希望来年更爱他,希望一直陪在他身边。
但最后,他说,“万事顺遂。”
方初月看着他,良久后才将红包接过去。
而后他在自己的荷包里掏了几回,才将同样的红封掏出来。
方初月提了半口气,把在心里打了很多次腹稿的话语说出来,“往后、往后……一起,好吗?”
结果一出口,还是少了半截,方初月有些懊恼,他果然对于这种话有些羞于启齿。
“好。”
乔岳笑着点头,这是当然的吧。
他捏了捏手里的红封,“嗯?里头是两颗珠子吗?”圆圆的,还是一大一小。
“是一个小葫芦。”葫芦除了福禄之意,还有保健康平安的说法,
方初月小声说,这个葫芦只一个,没有多的。
乔岳见他这样,学着他那样低声,“这样,那之后我要一直戴着。”
俩人头靠着头说话,乔小圆从夏禾怀里跳下去,对于俩哥哥的眉来眼去一点儿也不关心。
他拿了红封,四处翻找,想要将红封藏好。
方初月他们说完话,将红封收好,“小圆……”
“哇,小哥,是给我的吗?”乔小圆一个急刹,跑到他跟前,看着方初月手里的红封问。
乔岳咳嗽一下,乔小圆醍醐灌顶地弯下腰,“小哥过年好,大哥过年好!”
方初月把红封递过去,“小圆也过年好。”
乔小圆将红封塞进荷包里,里头的铜板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又扭头看着乔岳。
乔岳揉揉他红扑扑的脸蛋才把红封给他。
大白鹅展翅嘎了一声,左右两侧的豆豆眼轮流盯着他们,仿佛在说,我的呢?
没办法,乔岳只好割了一块狼肉给它,“过年好,你的红封,拿好了。”
“嘎嘎!”大王啄了一下那块狼肉,而后妖娆跑出去,又扭着屁股跑回来。
回来时,姿态嚣张,鹅头昂得高高的,嘴里叼着一朵紫色的蘑菇。
当晚,乔岳用它来炖汤,许久未松动的瓶颈再度裂开,夏禾与乔小圆二人总算是进了二阶。
方初月:“……”已经很饱了,又舀了点汤出来喝。
到了年初二出门探亲,乔岳他们先是就近去了方家,而后再是大房那边,年初三一行人去了一趟夏家村。
夏家村这边日子过得还成,毕竟是个富裕的村子,且周边的山没有青山村那般多,冬日野物下山时惊扰了不少村人,但也很快在村长和夏猎户的带领下解决掉。
夏家没受什么影响,只不过人还是消瘦了一圈。
夏禾看着日渐老去的两个爹,心里很是难受,他抓着刘老夫郎的手紧紧不放,刘老夫郎的手因着要缫丝,摸上去很细腻,但其实上面已经长了一个浅色的斑。
上次回来时还没长。
“怎么瘦了?小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山子之前送过来的狼肉、猪肉你们都没吃吗?还有蜂蜜。”
刘老夫郎将夏禾鬓边的头发梳到耳后,“吃了,怎么没吃,年纪上来了,吃几口便吃不下了。”
那狼肉山子拿来时就说过是好东西,让他们自己吃。
刘老夫郎才不会傻傻的,留着给别人吃,“蜂蜜也时常喝。”
夏禾心里还是不舒服,“吃了怎么还瘦了,家里是不是没有盐了?”
“有,秋收前你爹让买了好些,如今还有两斤呢。”刘老夫郎赶忙说,“家里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
夏家虽是少了一个人,但日子过得不比以前差。
后头林氏回来道过歉,想要与老大和好,只不过老大这回没松口。林氏哭着离开,很快就听说再嫁人了。
林氏四十出头了,但长得丰韵,皮肤还白,瞧着也就不到四十的样子,一些家里没了夫郎妻四五十岁的男人自是想要娶她回去的。
家里甩掉了一个吸血的亲家,没人再隔三岔五就过来打秋风,他们的日子确实过得很是自在。
就连木哥儿也恢复过来,脸上笑容多了许多,夏家一片欣欣向荣。
夏禾听小爹这么说,放下了心,“有什么事你一定要托人带话给我啊。”
“知道知道,你那蜂蜜我喝着不错,还有吗?”夏老爹上回风寒咳嗽了好几日,刘老夫郎拿了点蜂蜜兑水给他喝,喝了两日立马就不咳了。
而且他平日喝着,也觉得自己精神不少。
“有的,这回我特意多拿些,其中有一罐子是冬蜜,你们自己喝晓得吗?”
俩人说着小话,乔岳他们也在外头准备好了饭菜,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上个把时辰,最后打着饱嗝手里还带着四匹布从夏家村离开。
回去的路上,方初月看着乔岳背篓上的布匹,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夏家给四匹布,其中三匹是棉布,一匹竟然是丝绸,“小爹,小外公他会织丝绸啊?不是说小外公以前只是淮地的缫丝工吗?”
这丝绸可与平常的麻布织法不一样,如若不然谁都可以来做丝绸来卖了。
夏禾说解释说,“是缫丝工,但小爹他眼尖,看一点学一点,学上几年就学会了。”
要不是当时工坊里一个管事瞧中了他,被他拒绝后恼羞成怒把他赶出工坊,想要借此要挟他。
刘老夫郎说不准已经找到机会当上绣哥儿。
只不过来到清水县,这边丝绸的手艺都被大户人家掌控起来,他就算是会也不敢光明正大拿出来。
他能种桑养蚕缫丝,再把丝卖给绣纺,是因为这事压根没损害到人家的利益,若是知道他也能做出丝绸来,就不好说了。
只不过如今村子里愈发封闭,就算他织了也不打紧。
“棉布赶明儿我们一人做两身衣裳,丝绸便留着……”
等以后再用吧。
俩人很快决定了手里棉布的去向,回到院子时,其他出门探亲的人家都已经回来了,院子里一片欢腾。
……
转眼间,年节忙忙碌碌,很快就过去。
春雷响起,春雨滋润着万物,山涧汩汩流淌出清澈的溪水。
青山的树枝抽出新芽,竹笋日渐拔节,野外的杂草丛中开出一朵朵小花,紫色、黄色、白色,野花色彩斑斓,淡淡的花香与青草味萦绕在村子里。
乔小圆脱掉厚重的棉衣,换上夹袄,带着铁蛋奇哥儿他们在村子里放肆奔跑。
开了春,地里又开始忙活起来,备耕、翻地、育种、扦插……地里实在忙碌,虽有异能加持,但繁琐的农田生活总是叫人腾不出手来。
等田野里栽上秧苗,又得开始种瓜点豆。
忙活了两个月,五月初芒种过后,他们总算是松快了一些。
这日,乔岳和方初月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俩人哪儿也不去,就打算一整日窝在家里头。
吃过午饭后,他们黏黏糊糊回到屋里,饭饱思淫欲,说上几句话便滚到一起去。
方初月洗完澡,坐在椅子上把前几日习的字再给背一背。
如今他识的字多了,倒是没有之前那般对识字的抵抗,反而从中咂摸出点意思出来,都不用催促自己就拿出纸笔练习一番。
傍晚时分,方初月放下毛笔,转动起有些发硬的脖子,转身去了灶房。
灶房里,乔岳蹲在灶口生火,夏禾拿着锅铲,锅里冒着热腾腾的香味。
夕阳落去青山下,晚霞满天,绚烂无比。
这是寻常的一天。
唯一不寻常的地方在于——
“大哥,大王受伤了,怎么办啊!”
大白鹅出门一整日,夜里本就回来的有些晚,回来时身上还带了伤,脖子、翅膀的白羽被染红。
瞧着像是险些被人抓去铁锅炖大鹅一样。
第99章 授受不亲啊
大白鹅一身是血的回来,乔岳赶紧踩着鞋子跑出来,“怎么受伤了?”
乔小圆泪眼汪汪地蹲在旁边,小手压根不敢碰一下,问道,“大王,你痛不痛啊?”
大白鹅嘎嘎了两声,声音听着还挺有力的。
乔岳将大蓟拿出来,放进干净石臼里头,用石杵捣碎,而后直接糊在翅膀上的伤口上。
“不痛不痛,”乔小圆在旁边轻轻给呼了几下,又问,“大哥,这样大王就好了吗?”
翅膀上的伤口瞧着像是利器伤,伤口平整,好在不是特别深,乔岳点点头,“这伤口不深,止了血,过上几日结痂就好了。”
乔岳又看了一下,“应该没有别处受伤了吧?”
“没了,好像就翅膀那里。”方初月说,他在旁边看了许久,连鹅屁股都看了,大白鹅脖子上的血倒像是自己用嘴给糊上去的。
看着血红血红的,实则一点伤都没有。
夏禾打了一盆温水出来,庆幸道,“那就好,也不知道它打哪里弄成这样的。”
拧干毛巾,在大王的脖子上擦拭起来,羽毛上的血迹擦了几回便擦掉了。
大白鹅“虚弱”地屈膝卧在地上,任由乔岳他们围着自己看了又看,“嘎……”
确认只有翅膀上的伤口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乔岳抱着手臂,“现在可以交代你这伤口哪里来的了吧?”
大白鹅收回翅膀,鹅喙本能地想埋进左侧翅膀下,顿了一下,又头一转,埋到了右边翅膀。
乔岳冷笑一声,“别装了,快说。”
大白鹅无力地嘎了一声,豆豆眼看着乔小圆,乔小圆有些心软地看着大哥。
乔岳说,“不搞清楚的话,下回它还敢。”一看它这样子,就知道心虚着呢。
乔小圆小脸肃起来,这是很严重的事情哦。
他看着大白鹅,“大王,小圆帮不了你了,你还是快说吧,不然大哥会打你屁屁的。”
做错事要被打屁屁,好痛的。
大白鹅见乔小圆也不帮他,三个两脚兽虎视眈眈地看着它,它抖了一下,“嘎嘎……”
屋子里一阵鹅叫。
乔岳转头看向乔小圆这个沟通的桥梁。
乔小圆小鸡啄米般点头,“哦哦,你说你藏好的果子被人偷吃了……坏人还把你给抓了!”
“还好大机智哦,这都被你跑掉,”乔小圆眉头皱起,气鼓鼓地说,“他们也太坏了,这可是大王你的果子,这是小偷。”
“是吧,小爹。”
夏禾点头,附和道,“是的,偷东西是坏蛋。”
至于真相是怎么样,夏禾看了乔岳他们一眼,不好说。
乔岳听了乔小圆话语的漏洞,又问,“之前那些果子也是在苎麻地那边摘的?”
乔小圆“呃”一声,脖子咔咔作响,扭头看了一眼大白鹅,心虚地说,“是吗?我刚刚是说这样说吗?”
他答应过大王不能说地点哎,怎么办啊?
方初月见状,“可能你大哥听错了。”
“小哥说得对,肯定是大哥你听错了。”乔小圆松了一口气,转身窝进夏禾的怀抱里。
夏禾抱起乔小圆,“好了,大王要休息了,我们也该回屋睡觉了。”
“小爹,我想摸摸大王再回去睡,”夏禾便抱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乔小圆摸了摸鹅冠,“快快好起来。”
夏禾他们进屋后,乔岳与方初月就像左右护法一样将大白鹅围起来。
大白鹅翅膀夹紧,瑟瑟发抖。
……
苎麻地。
四周杂草丛生,乍一眼过去仿佛荒废了许久。
细看地上被践踏过的杂草就会发现,这地显然不如青山村村人想得那般荒芜。
连着在附近搜索了许久都没有瞧着那只妖兽的踪迹,蓝袍男子说,“那灵果是我们的,竟被那该死的畜生捷足先登,让我找到它,一定要它把杀了。”
黑衣男子听了他的抱怨,冷飕飕地看了他一眼,“行了,现在抱怨也于事无补,不如想办法把那只肥鹅找出来,既然它把灵阵当成栖身之所,之后它肯定还会再回来。”
蓝袍男子被怼了一句,气急败坏道,“这不用你说。”
师傅也真是的,为了牵制他们二人,还特意将他不对付的谢谦和他安排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守灵阵。
灵阵将天地灵气聚集在一起,丰沛的灵气冲刷、滋养着附近的植被,好些果子都变异成了灵果,他们二人是守阵人,早就将那些灵果视作自己郎中之物。
只不过甭管附近的灵气有多充足,要他日日对着个黑面神,他也真受不了。
“姓谢的,要不是你砍了两刀害我重伤,也不会让只畜生趁虚而入。”蓝袍男子说。
黑衣男子谢谦:“别说你很无辜似的,这事起因要不是你突然发癫,我会砍你。”
而且谢昆也将他烧得头发都秃了。
去岁约莫四月,俩人吵了一架便大打出手,一个将对方砍成重伤,把对方头发烧没了。
俩人双双闭关,直到今日才出来。
一出来,就撞见他的灵果被只大胖鹅给吃进肚子了。
真是气煞他也。
谢昆大喊:“别以为师傅看重你,我就会怕你。”
谢谦看了他一眼,个蠢货,那老头哄两句都上当,把人当亲爹崇拜,殊不知被安排到个破落村庄附近,他们都是被糟老头放弃的。
谢谦不想与蠢货争辩,他只说:“国师,别喊错了,行了,别废话了,干正事要紧。”
他们闭关的这一年中,灵阵附近多了不少人气,瞧着很不对劲。
谢昆再蠢笨,也是个有望筑基的炼器八层,他一下子正色起来,“你是说除了我们,还有一队人?”
不会是冲着灵阵来的吧。
不应该啊,他们怎么可能发现得了。
俩人简单交谈几句,收敛气息,往四周掠去。
五月上旬,雨水淅淅淋淋,方才二人停留的地方已然找不到一丝踪迹。
……
这日一大早,连绵不断的春雨总算有了停息的时候。
雨后初霁,山里的菌子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后山虽被土墙隔开,但挡不住村人日日去后山捡菌子蘑菇的热情来。
方初月出门时还早,他站在门口想了一下,没往后山走,反而是径直从村头走出去。
村头前面的平缓山坡上还一片不大的苦竹林,他去到时苦竹林压根没多少人的生硬。
估摸着都在后山捡菌子去了,为数几个不是在掰苦竹笋就是在捡竹荪。
此时笋子吃起来的口感已经没有二三月时的春笋那般鲜嫩爽口了,且苦竹笋哪怕是焯水后再炒,吃起来仍旧带着苦竹独有的苦味来。
但因着吃起来与凉瓜差不多一个功效。
这个时候,村里好些人还是会过来掰上一些拿回家里吃。
至于竹荪,也是方初月此次的目的。
见了方初月到来,马二婶抬起头:“月哥儿,你也来捡竹荪啊?”
竹荪虽有“菌中皇后”的美称,但因着竹荪的伞盖和伞裙有着奇怪的味道,还真不是所有人都爱吃这一口。
马二婶就特别喜欢吃竹荪,尤其是那个伞盖和伞裙,脆脆的,爽口不说,味道还很鲜美。
方初月点点头,“是啊,大家都去后山了,我就不与他们抢了。”
说罢方初月走到一边开始寻摸起来,见到苦竹笋他也会掰下来,黑帽白裙的竹荪没瞧见几个,苦竹笋倒是掰了好一些。
日头上来后,方初月背着背篓回家去。
路过菜地时从里头拔了一把藠头,打算晌午的时候吃。
“月哥儿,这竹荪怎么做才好吃些?”
方初月回到家后,沈哥儿已经从后山回来,田六婶在灶房里忙活,他在洗地皮菜。
见方初月把竹荪拿出来清洗,沈哥儿纠结了一瞬,开口问。
方初月转身拿出剪子,一边把竹荪的黑色的伞盖剪下来一边说,“把伞盖去掉,还有底部这里,若是还觉得有味道就把伞裙也去了。”
方初月把处理好的竹荪给他看,就剩下光光的一根杆子在上面。
“只剩这的话,竹荪用来煲汤是极其鲜美的。”
沈哥儿笑了下,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之前连着伞盖一起住,不止黏黏糊糊的,还一股很奇怪的怪味,实在是吃不惯。
沈哥儿为表谢意,又问他要不要地皮菜。
方初月摆摆手,“不用,你吃吧,我晌午打算煮个汤。”他其实不是特别耐烦弄地皮菜。
地皮菜好吃归好吃,就是清洗起来特别烦人。
“好吧。”沈哥儿有些可惜。
处理完竹荪,方初月将其泡在海碗中,下了点盐下去泡着,而后又逐一把苦竹笋的顶部给掉。
坐在凳子上专心致志开始给竹笋剥皮。
就在此时,院子外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方初月一转头,就见乔岳蹲在他旁边,伸出手拿了一个苦竹笋开始去笋衣。
方初月将青白色的竹笋放在篮子里,问道:“去看得怎么样了?”
乔岳看了下,周遭虽然不少人,但乔小圆几个娃娃在一边跳格子,笑声十分清晰。
他便凑到方初月耳边,小声说:“差点被发现了……”
大王那差点出事后,乔岳白日就带上斗篷去苎麻地那边看了一下,一天两天还发现不了异常,次数多了,他就发现大王所说的灵果附近,有俩人时常出现。
一个身穿蓝衣,一个黑衣。
只远远瞧着,乔岳就发现这俩人实力在他之上。
他虽然有隐身斗篷,可气息到底外泄了,一下子就被发现了。要不是他用空间阻挡一下,还不一定能逃走。
方初月紧张地看着他,“那你最近不要过去了。”
乔岳点头,又说:“没事,我先跑了一趟林庄那边,绕了一个圈子,才从地里回来。”
“今后不用去了,”乔岳突然笑了下,“我跑去林庄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蓝衣男子的身影。”
原来只要契约者的等级高于契约兽,就从与契约兽发生共感。
从而获取契约兽那边所见到的景象。
只不过这能力和二者之间的距离有关。
方初月听了啧啧称奇。
怪哉怪哉,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
“早知道的话,你这几日就不用起早贪黑地过去了。”还差点被发现,方初月嘟囔了两声,把最后一根苦竹笋丢进篮子里。
抱起篮子进了灶房,此时田六婶与田大嫂正在灶房里做饭,见他们小两口进来,田六婶说:“要给苦竹笋焯水是吧?”
乔岳点头,“对啊,婶子你用完就告诉我们一声。”
“我顺手给你们焯一下吧。”
“不用……”
见方初月想要拒绝,田六婶摆摆手,“好了就这么办,我说顺手就顺手。”
乔岳笑着道谢,“那就多谢婶子啊,我什么时候都说婶子待我们真好,人宽厚做事还麻利!”
“就你个滑头会说话。”田六婶一脸“莫作怪”的样子看着乔岳。
“我说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话。”
被他这么一说,田六婶顿时笑得嘴巴都裂开了。
田大嫂低着头将荠菜正颗扯断,死命撇嘴。
马屁精,该死的马屁精!
乔岳侧着头,“嫂子,怎么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田大嫂嘴角一僵,抬起头来呵呵一笑,“……哪能啊,娘做事最宽厚。”
她话锋一转,“我就是觉得自己说话不如你好听,想向你学习学习怎么样把话说得漂亮些,让大家也帮帮我。”
哦豁,这话阴阳怪气得很,偏偏乔岳还点头赞同,“那嫂子你确实该好好学学了。”
田大嫂笑容再度僵硬,这不要脸的。
她又听到方初月的声音。
“哎,对了,上回还听到你和小圆说大王吃肉呢,虽然我知道婶子你是好意,怕小圆把家里的肉给大王吃,只不过那肉是我给大王的。你该与我说才是。”
田大嫂翻起白眼,他娘的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这两口子,一个马屁精不要脸,一个记仇鬼,喜欢翻旧账。
真是日了狗了,不就是阴阳了一下你家小娃娃吗,至于嘛!
还真的至于。
不等乔岳冷脸,田六婶先冷着脸说:“你真是好样的,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耐,啊!”
田大嫂缩着脖子,解释说,“娘,我就是说话没过脑子,我没有恶意的。”
“我看你不是没过脑子,是没长脑子。”田六婶无比后悔,这货你要说她坏吧她还不至于,就是性子爱挑尖儿,情绪上头了说话也不带脑子。
属于那种“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真是一刻都不能松懈。
田大嫂苦着脸,完蛋了,她婆婆又要开始一盯一盯着她了。
早知道就不意气用事了。
救命啊!
田六婶训了她一顿,没再说话,催着她开始干活。
灶房里在忙活,乔岳他们没再关注田大嫂,因为这俩人的注意力已经被门口的周小青和他对面的哥儿给吸引过去。
小两口为了看戏,一脚踩在凳子上,隔着高大的围墙,露出个头来。
看得津津有味。
周小青看着面前的哥儿有些不耐烦,男哥儿授受不亲啊,但他还是递了个话头过去,“你找我小爹是吧,我喊他过来。”
“我找你……”那哥儿说。
得,周小青翻个白眼,正要冷脸放狠话的时候。
一扭头就见围墙上露出两个头来,“……?”
第100章 那还是想的
那哥儿跟着抬头,见乔岳小两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羞红了脸,跺跺脚才跑走。
离开前还不忘看了周小青一眼。
周小青抱着胳膊抖了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未进门,他就仰着头控诉道,“两位哥哥,看我热闹看得怎么样了?好看吗?”
乔岳从板凳下跳下来,伸出手去。方初月看着面前的手,搭在上面才施施然下来。
周小青一进门,就见俩人下个板凳都要手牵手,“……”
乔岳说,“好看,这个月这是第几个哥儿姑娘呢?初月你记得吗?”
“第三个?”方初月想了想,又摇头说,“不对,好像是第四个了。”
五月才过了几天啊,这已经是他们见到的第四个哥儿。
当然之前的哥儿姑娘做得都不如这个大胆,多是在周小青平时常出现的地方偶遇,又或者来他们院子里借借东西,问问话。
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周小青一脸受不了的样子,“还不是因为你们!”
“他们就是觉得我们四家日子过得好,所以才有意结亲,奈何你们一个个都成婚了,只有我!”周小青大声蛐蛐起来。
整个青山村日子过得最舒坦的,除了乔、田四家外,也没其他人家了,就连村子里的大姓王家都比不过。
毕竟王氏一族的定心丸王里正到底没撑过去岁冬天。
在骤然降温的一天夜晚,王里正睡着后便再也没醒来。王志王明兄弟二人又挑不起大梁,王多粮这小子倒是还行,只不过王氏人多,龃龉摩擦也多。
且经过乔岳他们数次解决村子的危机后,王氏在村子里的号召力到底不一样了。
四家人中长得最俊、最高、最壮的,怎么算都轮不上周小青。
只不过任凭大家伙如何看好乔岳田柱子他们,人都已经成婚了。
他们可没有让自家孩子当小的打算,目光自然而然就投向了尚未成婚的周小青身上。
哪怕周小青逢人就说他还小。
还是有人觉得年纪小些不成问题,他们自家孩子年纪也不大。正好可以先定亲,把人定下来后,晚些成亲也不要紧。
周小青怨念很重。
之前那几人还知道躲着点人,这个倒好,直接拦在他面前。
方初月看到周小青那生气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为了嫁个好人家干出的二三件事来,心里一阵发虚,“我去看看苦竹笋焯水没有。”
“好,”乔岳的视线从方初月飘忽的眼睛移开,方初月进了灶房后,他又扭头和周小青说,“这哪能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还小。”
且翻过了年,周小青如今也十六了,正好是可以相看成亲的年纪,不逮着你逮着谁啊。
“痛苦你一人,幸福我们大家,小青啊小青,你还是受了吧。”乔岳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周夫郎他们做爹的,对于此事的发生,那叫一个乐得其成。
周小青一噎,“您真是我亲哥啊!”
他才不想这么早定亲呢。
像乔岳、田柱子那样,十九二十才成婚也不晚。
乔岳只是说笑而已,见他真不乐意,乔岳说,“你要真不想的话,可以……对了,你应该不是春心萌动了吧?”
乔岳说了一半,见周小青两眼放光的样子,合理怀疑起来。
周小青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乔岳哥!”
看来是真恼怒了,平时都是喊他山子哥的。
乔岳笑了下,“不是就不是,你就和你小爹他们说,你不想就好了。”
周小青“啊”了一声,“就这样啊?这么简单就完事了?”
乔岳翻白眼,“不然还能怎样,你连自己不乐意你都不和你爹他们说,他们怎么知道啊。”
周夫郎他们本就不是什么说一不二,不允许孩子反驳他们的人,不过是见他如今年纪合适,又见他没开口反对,才想着能成也不错罢了。
若是周小青说了自己不乐意,想来他们还未必会拒绝。
只要周夫郎他们开口拒绝,偶遇的人肯定会少很多。
男子能等,哥儿姑娘却是等不得,这边不合适了,自然会挑选过其他人。
周小青死马当作活马医,真撒丫子穿过回廊,跑回家里去。
“小白哥,”周小青喊完白哥儿后,脚步一顿,又看着旁边挺着大肚子的二嫂左燕,“二嫂,地里好些水,你小心些。”
白哥儿蹲在一边清洗地皮菜,左燕就在旁边站着,俩妯娌笑哈哈地说着话,周小青进来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
“晓得了,”听了小弟这话,左燕点点头,如今她肚子大了,坐是坐不住,就喜欢走来走去,她笑着说,“小弟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
周小青想起正事来,“小爹呢,我找他有事。”
“在灶房呢。”
周小青人还未进去,就先喊起人来,“小爹……”
此时周夫郎和方母二人都在灶房里忙活,见他进来,“正好,过来烧火!”
周小青喊了一声婶子,乖乖蹲到灶口前。
火光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待方母做好饭出去后,周小青立马开口,“小爹,我不想那么快成亲。”
周夫郎充耳不闻,闷头炒菜。
直到周小青又重复一遍,周夫郎瞥了他一眼,“哦。”
就这样?周小青有些不敢相信地说,“我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不想成哦,可能两年内都不考虑这事。”
“不想就不想呗,反正又不是我娶,”周夫郎翻个白眼,“怎么?你还想我夸你不成。”
周小青立马笑起来,圆润的狗狗眼发着亮光,微微弯起,“不用夸不用夸,旁人那边?”
“闭嘴,生你的火去。”周夫郎气不打一处来,本就来气,还要一直说一直说。
周小青被骂了一句,心情还是很好。
也不知道是高兴能小爹这么轻易就松口然后他晚两年成亲,还是高兴之后不用再被人偶遇。
……
临近端午,早上刚放晴,晌午的时候又哗啦啦下了一场雨。
雨滴打在屋顶上,声音格外清透。
雨声飘进屋子里,乔岳他们一边听着,一边吃着饭。
一盘藠头炒肉,一盘红烧油豆腐,白米饭青白相间,用猪油炒香的豇豆角与米饭一块下去炒的,旁边再有一碗鲜美无比的竹荪猪骨汤。
夏禾饭量没有乔岳他们大,吃得又比乔小圆快,往往都是第一个放下筷子。
一放下筷子,他就跑去旁边看了看簸箕里的蚕。
三四月正是养蚕的时候。
去岁太忙,夏禾找不到工夫养,今年他们能力上来了不少,农活繁琐了些,但体力上仍有富裕。
因着幼蚕脆弱,最近这段时间夏禾很少出门,生怕会走进走出带了点什么,从而影响了幼蚕的成长。
近日养殖的蚕已经快要吐丝结茧了,夏禾更是一门心思放在上面,吃了饭就站在旁边看。
乔岳他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开始养蚕,小爹这一个多月都是这样。
吃过午饭后,外头的雨还未停,乔岳把碗收拾收拾,准备等雨停再把碗洗了。
乔小圆困得眼皮耷拉下来。
方初月直接将人抱起来,送回他的小床上。
“走吧,我们也回去睡个午觉。”方初月出来后,乔岳朝方初月伸手。
俩人前后脚进门,乔岳转身把门闩了。
木门咯吱一声,夏禾的注意力才从蚕宝宝身上转移,他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厅,“都回去睡觉了啊?”
夏禾又低头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屋,准备睡个懒觉。
吃饱喝足之后极易犯困,乔岳躺在床上,很快就要睡着了。
“你会不会觉得今日那哥儿来找周小青做得十分出格?”
声音从耳畔传来,像是轻柔的风拂过。
一听这话,乔岳才反应过来,为何方才初月会是那个样子。
他倏地侧过身,一手支着脑袋。视线一寸一寸扫过旁边的哥儿。
方初月睡得笔直,手肘曲起放在胸前,眼睛闭起来,眼皮下的眼珠子却在滴溜溜地转,弯翘的睫毛颤抖起来。
乔岳看了两眼又躺了回去,打了个哈欠说,“是有些出格。”
这回轮到方初月坐起来,“可是他这样是为了……”
“他是为了自己以后能过好一点,他在努力,哪怕是被人嘲笑,”乔岳慢悠悠说,“出格不代表这就是错误的。”
乔岳顾不上那一点困意,“想过上好日子并不磕碜。”
以前初月家里穷,还老是受人欺负,他咬着牙和爹娘一块撑起家里。对于一个不大的孩子来说,他渴望有人能彻底改写家里的困境。
如果没人,那就他来。
要怎么做才能改写呢,在小初月的脑子里他只能想到嫁一门富裕的人家。
他打小这么想,长大了也那般做。
这也是乔岳最为他倾心的一点,不仅仅只是因为他的美貌。
“你不要觉得自己以前哪里不好。”说到底,他帮助李富文是真的,挟恩图报又怎么了。
“而且人的想法是会变的。你以前想去城里,现在未必会想。”
良久后,方初月说,“那还是想的。”
乔岳抬起头,以为他还想着嫁去城里,声音很是激动,“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想要很多银子,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得到认可,也想要……以后的孩子因为我而骄傲。”方初月平躺在床上,看上头顶的床幔,珠串坠落。
“以前觉得只要嫁进高门大户,嫁到富裕人家去,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在他面前低头认错。
乔岳轻声问,“那现在呢?”
“现在我还是想要。”方初月坦然地说。
只不过想法确实是改变了,再让他重头来的话,他应该不会再傻呵呵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就能得一切。
或许应该从李家那薅一个铺子过来,才是价值最大的……
乔岳听了松了半口气,原来是想要银子啊。
剩下半口气是因为……
“可这样的话你就不会再出门找乔兴盛,不会认错人,我们可能不会遇上,便只能一直当做陌生人了?”
越说乔岳眉头皱得越厉害。
方初月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胸腔忍不住发出闷笑。
乔岳抖了一下肩膀,十分不满地说,“你别笑,快说啊。”
方初月笑够了,才说,“不会一直当陌生人。就算契机不是认错人,也会有别的契机。”
“可能有一天我开店回来晚了,夜里很黑,正好你从夏家回来,我们迎面撞到,你指着我大喊‘鬼啊’,我们就认识了。”
方初月一想到那个场景,笑得愈发大声。
乔岳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这种情况说不准还真有可能会发生,他忍不住好笑。
之前他确实怕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啊,被吓到是很正常的。
“好吧……”乔岳俯过身在他嘴上亲了亲,“快睡吧,我真的困了。”
方初月头枕在胸膛上蹭了蹭,嘴角翘起来,闭上眼睛睡觉。
睡了一个舒服的午觉,乔岳睁开眼,没有起床,反而躺在床上,拿了一撮头发在手指上绕来绕去。
乔岳放开神识,开启了与小金的共感,小金那边的景象立马出现在他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