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珊岛四周全是海,冬季温度不低,但特别潮。
这是舒安第一天在这过夜,又撞上生理期,对温度特别敏感,一个晚上她醒了好几次。
陈竹青的工作常常需要去工地勘察,根据现场情况不断调整施工图,时常在工地一熬就是几天几夜。工地条件不如家里,工程初期有的小棚子就是临时在路边搭的,冬天漏风、夏天漏雨。所以他都习惯了,不管条件多恶劣,基本上沾枕头就能睡。
尽管他两眼紧闭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要舒安动一动,他马上有反应,不是手搭在她腰上轻轻拍了拍,就是嘴唇吧嗒吧嗒地碰了碰,发出低低的呓语。起初舒安没听清,第二次他说话时,她往上蹭了蹭,耳朵贴近才听清,他是在念‘安安’。
舒安想着会不会是弄醒他了,挺直身子不敢再动。
可下一秒,他呼吸沉重,仔细听好像还有微微鼾声,又不像是醒了的样子。
舒安偷偷在被里贴上他的手掌,陈竹青下意识地握住,嘴唇又动了动,叫了声她的名字。
她往他那靠了些,缩进他的怀里。
潮湿阴冷的冬夜,床板是凉的,身上的被子被窗缝透进的风一吹,也是凉的,只有他的身边和那颗时刻念着她的心是热的。
舒安贴在他的胸膛,不安躁动的心落回肚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宁静。
她闭上眼,安稳睡去。
翌日。
屋子里没窗帘,天刚亮,舒安眼前晃过一道白光,她身子抖了抖从梦里惊醒。
她悄悄看了眼陈竹青,他闭眼噘嘴,仍在睡梦里。
舒安小时候和哥哥舒平一个房间,舒平的睡相是那种天生豪放派,晚上头朝东,早上起来就变成头朝西。陈红兵几次晚归,怕吵醒冯兰,也是睡在客厅。舒安起夜时,见过他的睡相,同样不怎么好看,被子卷成一团,张着大嘴,梗着脖子,睡得哈赤哈赤的。
所以她以为男生睡觉都是这样喜欢折腾。
可陈竹青好像是个例外。
他睡觉安静老实,手脚像被缚似的,晚上怎么睡的,早上起来还是那样,不蹬腿、不踢被,也不打呼,只有偶尔感冒了,嘴巴张开一条缝,才有微微鼾声。
此刻,他嘴巴撅起,像只小鸭子,又像撒娇的小孩,睫毛又长又密,扇面似的铺下来,随着浅浅的呼吸轻颤,乍一看还有点可爱。
舒安盯着看了很久。
他的五官真的好看,且耐看。双眼皮,鼻梁高挺,嘴唇偏薄但颜色颇深,看起来像涂了层润唇膏,虽然经常在工地上干活,可皮肤还算白,没有斑、没有痣,连痘坑都没有,平滑得像剥皮的荔枝。
难怪好多领导愿意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
这样的人和她结婚了,就躺在她身边,美好得有点让人不敢相信。
舒安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非常轻,怕弄醒他。
指尖碰到的那一刻,心跟着一颤,很快又定下来。
陈竹青是真的很好。
也是真的很喜欢她。
全都是真的。
是可以触碰到的。
舒安轻声说:“竹青哥哥,早安。”
窗外的光似乎是晃到他脸上了,所以他松开环着她的手,脑袋往枕头里埋了些。
舒安趁这时候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她点火开灶,先煎了两个鸡蛋,又煮了青菜面,菜是昨天刘毓敏从自家菜地里摘给她的。
她做好了这些,陈竹青还没醒。
舒安看时间才六点半,没急着叫他。
她盖上锅盖,将面闷在锅里,走到洗澡间去洗昨天弄脏的床单和裤子。
因为弄脏的地方昨天已经处理好了,又在肥皂水里泡了一夜,现在只需用水冲干净就行了。
洗澡间就在主卧旁边,洗床单时,需要的水多,哗啦啦的,声音有点大。
陈竹青眯着眼,往身边摸了摸,摸到一片空后,顿了三秒,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他坐在床上,又反应了一会,看了眼外面的亮光,慢悠悠地翻身下床。
他斜靠在门口,打了个呵欠,“早呀。安安。”
舒安将盆里的水滤出去,用手指了指厨房,“我把面闷在锅里了,你自己去吃吧。”
“你呢?吃了吗?”
“还没,我洗完这个再吃。很快的。”
陈竹青走过去,伸手沾了沾盆里的水,是温的,心稍稍放下些。
舒安握着他的手腕拉出盆去,“没淘干净呢。别摸。”
陈竹青从架上拿了牙缸和毛巾往外走,“看你有没有听话,尤其是那个来了,不可以用凉水洗东西的。”
舒安点头,“我知道。”
陈竹青摸了摸她的脑袋,走到院子里去刷牙。
隔了会,他洗漱完,走进来放牙缸。
他从背后抱着舒安,低头在她后颈落了个吻。
他刚碰了凉水,脸上很凉,下颔还有微微胡茬,可那两片薄唇却是温热的。
温热的吻,吹出的凉气,一冷一热的同时打在后颈,舒安身子一颤,腿都软了。
陈竹青环紧她,“别弄了。陪我吃饭。一会我帮你。”
“嗯……”
舒安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他去厨房盛面。
挂面容易烂,又在锅里闷了一会,再次开盖时,烂成一锅白乎乎的面汤了。
舒安叫了声,“啊!惨了。我应该先盛出来的,要吃的时候再热一下。”
陈竹青的指尖点点她的鼻子,就算是惩罚她了。他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又拿过舒安的碗给她盛了一碗,他在两人的面里撒了点香油和酱油,搅和搅和,再盖上煎蛋,“烂了就当面糊吃,面糊也好吃。”
两人吃完饭,陈竹青整理公文包准备去上班。
西珊岛的工程紧,越早让其他岛的战士住上砖房越好。
所以陈竹青到岛的第二天就要去上班了,而舒安昨天去医院点了个卯,那边说可以让她休息几天,整理房子,稍稍熟悉这里的生活才开始上班。
出门前,陈竹青帮她在屋里拉了条晾衣线。
这样不好意思晾到院里的东西,就可以晒在屋里了。
“来。我帮你拧干。”
舒安推他,“没事。你去上班吧。第一天,迟到了不好。”
陈竹青看了眼时间,“来得及。再说了,向文杰这小子从来就不准时,第一天指不定几点来呢。”
两人合力将被单拧干,扯平晾到线上。
舒安送他到院门口,“晚上回来吃吗?”
陈竹青应声,“要。但你别做了。我从食堂带吧。不想你太辛苦。”他的手贴在她的小腹,“肚子还疼吗?”
舒安摇头,“多亏你的热水袋,一点都不疼啦!”
“那你多休息。等我回来。”
“好。”
经过昨晚,舒安对陈竹青的依赖急剧增加。
明明她不是这么粘人的性子,可现在他只是去上班,她站在门口捏着他的手,怎么都舍不得放开。
陈竹青捏了捏她的侧脸,“舍不得我啊?”
舒安没直接回答,“你要一下班就回来噢。”
她低头确认了一下他的手表,正常走字,发条也转满了。
“你几点下班?”
陈竹青拧眉,“之前工程院是五点半。不知道这边是不是一样。”他揽过舒安的肩膀,轻轻往怀里带了一下,很快又松开,“今天不加班。一下班我就回来。用跑的。好不好?”
舒安嘟嘴,“路不好走。还是慢慢走回来吧。”
两人站在门口说话,梁国栋从隔壁出来。
舒安原本是牵着陈竹青的手在说话,听到隔壁有响动,赶紧放开了。
她将他推出院门,站在院子里朝他挥手,“早点回来!”
刘毓敏牵着自行车出来,“刚结婚就是好啊。怎么点路都要送。”
舒安脸一红,嗔了声,“刘姐……”
陈竹青没走远,回头替她解围,“是我要她送的。她太漂亮,想多看几眼。”
他这么一说,舒安脸更红了,拼命摆手,“快点走啦。”
陈竹青笑笑,迈开步子,追上前面的梁国栋,两人大步流星地往部队那走。
现在学校放寒假,刘毓敏不用上课,很空闲。
刘毓敏牵着车走过来,问:“还去海边吗?我今天骑车,可以再带你往北一点去,那的螺子更多!”
舒安来月经了,不好到处乱跑,尤其是海边还凉。
她摆摆手,“不了。我来月经了。今天想整理下院子。”
“哦……”刘毓敏略微惋惜了叹了声。
正要走,舒安忽然想起一事,赶紧叫住她,“刘姐,你能不能载我去昨天那地方,我想捡点羊粪。”
刘毓敏昨天带她去的地方,后面是个小山坡,坡的那一边就是岛上唯一的自然村。
坡上树木茂盛,还有许多野菜,但这算是村子的地盘,部队没经过村民的同意,不能来这挖野菜。
舒安昨天看到有村民把羊放到这里吃草。
分到的房子前有片菜地,应该是上一户拾掇的。
但有一阵没种东西,土地乱七八糟的,舒安想着把它再利用起来。
刘毓敏往院子里瞧了一眼,会意地拍拍自行车后座,“上来吧。”
舒安摘了围裙,随手挂在门口的架子上,又弯腰从地上提起个小篮子,侧身坐上她的自行车后座。
—
陈竹青想着刚到岛上,四个人估计还没修整好,不会准时来上班。
没想到,他走进办公室时,四个同事比霜打的茄子还萎靡,耷拉着脑袋,丧丧地坐在那,每个人都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
陈竹青把包放下,“昨天干嘛去了?”
向文杰揉揉鸡窝头,“睡不着哇。床板硬就算了,那个窗户漏风,阴风一阵一阵的。不是说这没冬天吗?怎么也没比福城好哪去。”
另一个同事接道:“不是冷的问题。是太潮了。我早上起来一摸,被子湿湿的。这怎么能睡好啊。”
接着又有个同事抱怨:“我一直翻到后半夜才睡,早上五点就吹集合号了!我们全醒了,但八点才上班啊?中间这三小时,完全是在折磨人啊,睡也睡不了……”
陈竹青摸了摸下颔,暗叹奇怪。
他昨晚还是能听到军号的,可早上却安静得很,一直睡到快七点才被舒安洗衣服的声音吵醒。
向文杰眯着眼,强打着精神瞧他,“陈哥。你那房子怎么样?”
陈竹青点头,“挺好的。三室一厅,还有个小储藏室和院子。”
向文杰‘哇’了好大一声,“妈的。我怎么没结婚。”
旁边的同事摆手,“结婚有屁用,又不是每个都跟舒医生一样愿意跟着来。我也结婚了,还不是得跟你挤宿舍?”
向文杰叹气,又问:“陈哥,那你那能听到军号吗?”
陈竹青仍点头,“能。但我没听到。大概是老婆在身边,睡得特别香吧。”
“艹啊……”向文杰抬手想去打他,可转念一想,一会还一堆事要忙,该节省些体力,又把手收回去了,只是嘴上不饶人地骂道,“老子还就不信了,我这么帅,还找不到个愿意跟我来这的老婆了。”
陈竹青上下打量他一眼,“难。”
—
另一边。
刘毓敏知道舒安要去捡羊粪来肥沃菜地,载着她往靠近村子的地方骑。
舒安下车,看见几只黑山羊被绑在树上,正低头吃草。
她走过去,弯腰从地上捡了两根细树枝作夹子,将地上散落的羊屎球捡到筐子里,她还从地上抓了些干枯的杂草,一并放进筐子里。
刘毓敏则提着小桶去海边捡猪仔螺。
这种螺在西珊岛满地爬,随便找一处焦岩,下面背阳的地方趴的全是猪仔螺,要是晚上出来,这种螺更多,有的就在海滩上爬。
刘毓敏很快捡了小半桶。
她每次赶海都不多捡,够晚上一餐饭就行。
她上坡要去帮舒安。
刘毓敏发现舒安站在一棵树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
舒安好奇地指着树上的螃蟹,“你看。这螃蟹不去海里,往树上爬呢!”
刘毓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瞧,“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灵芝蟹。这种属于陆蟹,可在陆地上生存很长时间。只是繁殖是需要海水的。人工没法养殖,所以灵芝蟹的数量很少。”
舒安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它的模样。
捡够东西,刘毓敏载着舒安回家。
—
回家后。
舒安开始收拾门前的小菜地。
她用砍刀将杂草砍碎,掺进些细柴,点火烧成草木灰。
接着她穿上胶鞋,将晒干的羊屎球踩碎,和那些草木灰混到一起。
上一户住的也是工程师,所以在院子的角落搭了个简易工具棚,里面的东西都没带走,小到螺丝刀,大到工兵铲,一应俱全。
舒安从里面翻出张塑料布铺到地上。
她拿着土锹铲起面上的一层土,把土铲到塑料布上,又盖上草木灰和羊屎球的混合物,接着用铲子翻拨,将三种东西拌匀,然后将混合好的土盖回菜地。
舒安换了个更大号的土锹,从头到尾,从左到右,依次翻地松土。
等干完这些,她流了一身的汗。
她抓起小毛巾擦了擦,看着眼前的小菜地,呼了口气,撸起袖子继续干。
舒安换了钉耙,在菜地上划出痕迹,方便拿捏播种的距离。
回闽镇时,舒安买了很多种子,又从自家院子里带了一罐土来。
小时候,爷爷常说,如果要出远门就从家带一罐土,撒在新地方,这样哪里都是故土,哪里都可以生根发芽了。
舒安去房里找出那罐土,将它均匀地撒在面上。
随后,她找出木板,在上面写上要种的东西,插在划分好的每块地上。
她带的都是浅土皮层就能生存得很好的蔬菜种子,韭菜、空心菜、小白菜、矮生番茄。
舒安还买了草莓种子,但她在家的时候试过两次都没种出来,不知道哪有问题。这次买这个种子,是因为陈竹青喜欢吃草莓,可草莓本就不好买,到了岛上,他肯定更吃不着了。
所以舒安买了种子,想着再试一试,万一成功了呢。
买的时候,她特意问了小商贩,有什么种植的技巧。
小商贩告诉她,草莓种子要先用纱布包了,放在水里浸泡一天,再放在阴冷的地方保存两周。播种时,将种子种子均匀地撒在小盆土里,待长出三五片叶子时移植到地里。
舒安找出个玻璃罐,将包着纱布的种子泡在里面。
等做完这些,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
她饿过了劲,肚子没什么感觉,头也不晕,可下午还有很多活等着她,所以她去厨房煮了碗青菜面吃。
吃完面,舒安继续整理她的小菜地。
一直忙活到太阳西斜,院子昏暗,舒安才停下手里的活。
她的衣服、两手全是泥土,脏兮兮的,但面前的小菜地却很像样,不大的菜地被分成五块,四块已经撒好了种子,另外一块小一点的空着,等草莓种子发芽了再来移植。
舒安满意地笑笑。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工具,将它放进工具棚里。
她在陈竹青回来前,简单冲洗了身子,将脏衣服泡到盆里,正准备洗衣服,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以为是他回来了,擦了擦手,蹦蹦跳跳地去开门。
结果是刘毓敏来给她送吃的。
她早上捡的猪仔螺多了,炒出了一大盆,今天梁飞燕不回来,她又不吃荤,所以分了一盘送给他们。
舒安连连道谢,家里乱糟糟的,没什么可送人的,她一时有点窘迫,说:“我今天把菜地收拾好了,大概一个月后就能长出一批青菜,到时候我送你些。”
刘毓敏眼睛一亮,跨进院子,看着那片地,直拍手,“哎哟。没想到你长得文文静静的,干活这么利索。这么快就收拾出来了。”
舒安指了指角落的工具棚,“他这工具很齐全。”
刘毓敏笑笑,和她说起之前住在这的工程师夫妇。
他们是海战后,第一批来岛上做开放建设的。那时候岛上的条件没有现在这么好,什么都要他们动手,这房子里的家具有一多半是那对工程师夫妇自己打的。
后来,他们的女儿要上中学,他们觉得岛上的教育条件不好,就调走了。
走的时候,新一批的工程师名单已经出来了。
他们想着下一批的人来能有好一点的生活环境,把心思都放在建设西珊岛上,这里的家具都没带走,甚至连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都留下了。
舒安点头,“真好。来之前我还担心,这里缺的东西要去哪买。现在好了,一来就有得住。也谢谢你和梁大哥,帮我们把家具擦洗过一遍,真的是省了不少事。”
刘毓敏握着她的手拍了拍,“远亲不如近邻嘛。说不定以后我也有用得上你们的地方呢。”
“好。有事你就来找我。”
“行了,你进去吧。我回去了。”
刘毓敏边挥手,边退出院子。
她出来时,迎面撞上归家的陈竹青。
“刘姐来啦?”
“陈工,你可真是好福气啊。老婆不但漂亮,还能干活呢。”她把陈竹青拉进来,“你看看。你家这菜地,她一天就给收拾出来了。”
陈竹青拧眉,脸色不大好看,“全是你弄的?”
舒安大感不妙没回话,低头躲开他的目光。
刘毓敏又夸了几句,才回家去。
陈竹青打着手电将她送到门口。
他折返回院子里,舒安笑嘻嘻地迎上去,“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陈竹青抬高手,不让她拿,另一手环着她的腰,将人往上一提,直接抱回屋子里。
他把舒安放到凳子上,边开饭盒边说:“今天食堂做的是蒜苗炒肉,和白菜炖豆腐。还有个紫菜鱼片汤,但是我怕回来路上洒了就没打。我一会找找他这有没有装汤的铝盒。”
舒安拿出那盘辣椒炒螺,“这是刘姐刚送来的。”
陈竹青从盆里拿出两个馒头,放到空盘子里,“我多拿了两个回来。明天早上热热当早餐吧。这样我们就不用那么早起了。”
舒安用牙签挑螺肉,“煮面很快的。主要是家里没菜。下个月应该就能吃到啦。”
说起菜地,陈竹青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瘪下去,“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了吗?为什么还干重活?”
舒安摸摸肚子,“不疼。真的。”
陈竹青鼻子一皱,哼哼两声,“该提醒的我都说过了,之后不许喊疼。”
话说得很霸气,但是没挺过两秒,他肩膀一塌,语气软下来,“算了。要是疼,还是要告诉我的。我帮你想办法,不然我们结婚还有什么用。”
舒安伸手揉揉他的耳朵,“我种了草莓。这次我问得可清楚了,一定能种出来!”
“真的吗?”陈竹青惊喜地看向她。
买种子的时候,舒安问过他想吃什么。
陈竹青不太懂这些,随口说了草莓,后来她说不好种,他就没再说。
舒安‘嗯’了声,将剥好的一小盘螺肉推到他面前,“因为你喜欢,所以想试着种种看。”
只这一句,陈竹青觉得他的喜欢好像得到回应了,欣喜地拉着她的手,“那你这阵子也别太累了。我下班回来帮你,你别全一个人做阿。”
舒安点头答应他。
她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一事,“我还真有要你帮忙的。我之前去食堂看到他们那有破的泡菜坛子,炊事员说那是要扔的,你明天帮我拿两个回来。”
陈竹青不解,“要那个干嘛?”
舒安笑笑,“我想在院里种玫瑰花,那个可以当花盆,他都要扔了,别浪费嘛。”
陈竹青往她盘里夹了块肉,“行。都听你的。”
—
吃过饭。
舒安去厨房洗碗,陈竹青则蹲在地上整理带过来的书,“来之前,我让哥哥春节假一结束就寄行李,他现在应该已经寄过来了,可能这几天会到。如果码头那边有通知,我会去拿。”
舒安擦了擦手,走过来帮他。
陈竹青赶紧从旁边拉过小板凳,塞到她屁股下,“你别用蹲的。不舒服。”
舒安踢了张小板凳给他,“你也是。以后你干嘛我也干嘛。你不能只想着我,不考虑你自己。”
陈竹青说不过她,笑着坐到板凳上。
两人把那些书分了门类,一本本放到架子上。
来得急,两人只挑了急用的专业书,小说之类的一本没带。
舒安看着空荡荡的书架,“它们什么时候来呀。好想看书,在这难得有这么多时间可以看书。”
陈竹青揽着她的肩膀,“觉得无聊可以去部队活动室。这里虽然没信号,但活动室有放录像带的电视。我听向文杰说,这段时间在播《上海屋檐下》。”
比起影像,舒安更喜欢文字。
她摊手,“算了。那人多闹哄哄的,我喜欢清静。”
陈竹青低头亲了下她的侧脸,“好。那就陪我在家工作。”
“啊?你现在还要工作吗?”
陈竹青收回手,“嗯。有点事还没处理完。”
—
两人洗漱后,舒安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陈竹青仍在书桌那埋头计算。
舒安侧身,“你还要很久吗?”
陈竹青有些抱歉地说:“还得一会。第一天上班,他们没什么精神,拖了点进度。你先睡吧,别等我。”
“好吧……”
舒安往他那侧挪了些,那里虽然空着,但枕头上似乎还留有他身上的皂角香。明明两个人用的是同一款香皂,可舒安在他怀里,却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天气冷,身边没人,心里空落落的,她发出一声小小的叹息,睁眼又闭眼,闭眼又睁眼,看到陈竹青还坐在那工作。
一直到吹号熄灯。
舒安想着,这回该上来睡觉了吧。
谁知,陈竹青弯腰从柜子里拿出盏煤油灯。
舒安噗嗤一声笑了。
陈竹青有些奇怪地转头,“怎么了?”
舒安起身,帮他点灯,“你这为了工作,什么老古董都拿出来了,就是不肯上来睡觉啊?”
陈竹青挠头,“手电筒方便,有时候晚上出门用得上,我怕把那个电池耗没了。估计之前的总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这个留这了。”
在舒安的印象里,只有很小的时候,家里备过一盏煤油灯,准备着停电的时候应急的。
她去爷爷奶奶家的前两年,村里通了电线,家家户户都安了电灯,这东西就更用不上了。
煤油灯的照明效果比不上电灯的。
舒安瞄了眼陈竹青的专业书,字特别小,密密麻麻的一片。
舒安赶紧叫停,“你这不行啊。这么看下去,眼睛会熬坏的。”
陈竹青扶好眼镜,“十分钟。给我十分钟。我弄完就去陪你。”
舒安打他一下,“谁要你陪了。你继续看吧,以后熬瞎了,我才不管你。”
话虽这么说,她将灯往书那又推近了些。
然后把手表放到桌边,“十分钟啊。”
十分钟后。
陈竹青没完成工作,但既然答应了她,就要履行承诺。
他合上书,端着煤油灯走到床边。
躺在那的舒安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弄完了?”
陈竹青点头,“嗯。”
他掀开被子,坐到她身边。
舒安很自然地抬起他的胳膊,揽到自己肩上,往他怀里靠了靠,“我睡不着。”
陈竹青一手揽着她,一手替她拨开刘海,“想到什么了?”
“想妈妈。”舒安偏头,把脸埋进他的脖颈。
陈竹青能感觉到那里湿滑一片,温温热热的。
陈竹青的妈妈是在他上中学那会去世的,病得很突然,从医生下诊断到离世,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所以他能体会舒安的心情。
他侧身,抱紧她,“有种说法是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西珊岛的星星好像比福城的要密一些,就在人头顶,亮闪闪的,特别漂亮。
陈竹青指了指窗外,“你看。妈妈可能就在那里,看着我们呢。”
舒安没回应,就趴在他怀里哭。
陈竹青哄了好一会,她才缓过劲来,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眼窗外。
眼前蒙着泪,看东西全是模模糊糊的小碎片。
她眨眨眼,看着窗外的星星,心里还是不高兴。
陈竹青问:“是看到什么了?怎么突然想到妈妈了?”
舒安瞥了床头的煤油灯,“小时候停电,家里就会点煤油灯。煤油灯不亮,只够照个路。妈妈会给我和哥哥一边讲故事,一边比手影。但是哥哥好讨厌,每次妈妈说一半,他都叽叽喳喳的打断她,烦死人了。他不想听也不让我听。”
陈竹青松开揽着她的手。
他先是将煤油灯换了个方向,照亮床前的那面白墙。
然后伸手在那试着比手影。
陈竹青的手指长而有力,形如梅骨,特别漂亮。
但比起手影却显得很笨拙。
他试了几次,都没琢磨出什么东西来。
最后,两手食指一弯,拇指朝下伸直,两手合在一起比了个‘爱心’,“我把我的心送给你。”
“你好笨哦。”
舒安终于找到件他不擅长的事。
她笑嘻嘻地伸手,两个手掌张开在面前交错,两个拇指勾在一起,绷直的四指扇动,一只活灵活现的鸽子跃然于墙。
鸽子飞过去叼走那颗心。
“我收到啦。”
接着,陈竹青又试了几次,勉强比了只兔子。
“森林住着只小兔子,他每天要走过长长的海岸线去上班。有天,他走在路上,突然好口渴,于是他敲开一户人家的门,想讨杯水喝……”
陈竹青编故事的能力不强,只是为了哄她,随口胡诌的,根本顾不上什么逻辑、趣味,想到哪就说到哪。
他舌头卷起,扫过上牙膛,模拟敲门的‘叩叩’音。
“有人吗?有人吗?”
舒安两手一合比了只狼。
她‘嗷呜’一声,手模拟恶狼吞食地张开血盆大口朝向陈竹青。
在墙上,狼的黑影吃掉了小白兔。
在床上,陈竹青握住了她的手,将人拉进怀里,“这么不喜欢我的故事?一下就把我吃了?”
舒安挣扎了一下,坐直身子,“我只在学我哥。他每次就是这样的。不管你说什么,就比一头狼,把东西全吃了,故事就没了。是不是好讨厌!”
陈竹青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
他在工地上干活,掌心有一片薄茧,划过她的脸时,像细沙带着微微的颗粒感,不痛,还有点痒痒的,舒安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陈竹青:“是不是想舒平哥了?”
舒安咬牙,“才没有。他都不管我的死活,我干嘛想他。”
陈竹青的拇指压在她唇上揉了揉,“别咬唇。”
舒安是带着相机来的,在船上她边拍照边说,要寄给舒平看看你这里有多美。
可话一说完,大概是想到舒平对她的不好,目光很快黯淡下去,将相机收回包里,不拍照也不笑了。
陈竹青侧身熄灭煤油灯,抱着她躺回床上,“我跟哥哥说过。如果舒平哥有寄信过来,他会再寄过来给我们的。”
舒安对舒平的做法很失望,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很多东西,都能触发关于兄妹俩的专属回忆。
在这些不经意想到他的瞬间,舒安会在心里为他开脱,舒平经历比她丰富,他有他的想法,或许他就是觉得林家有钱有势,嫁过去她的日子会好过一些,并不是想不还钱呢?
她躺在床上,眨眨眼,“哥哥他会给我写信吗?”
陈竹青不敢回答,怕保证得不到印证,舒安会更失望、更难过。
他搂紧她,“很晚了。先睡吧。好吗?”
“嗯。竹青哥哥,晚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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