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程英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弄醒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身上蹦跶。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那只被程语养了好几天的兔子正蹲在他胸口,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程语!你兔子怎么跑我房里来了?赶紧拎出去!”
没几秒程语就了冲进来,一把捞起白雪搂在怀里, 却没立刻走, 反而掀开程英的被子就钻了进来, 一股冷风瞬间灌进被窝。
程英皱眉缩了缩肩:“你把我被窝都弄凉了。”
程语没理会,只晃着他的胳膊嚷嚷:“哥你快起床!我们去买年货啊。”
程英愣了愣,揉着眼睛坐起来:“你今天不上课了?”
“从今天开始放假啦。”
程英摸过手机看了眼日期,距离除夕只剩五天了。而他和康喜月说“不要联系”,也已经过去三天了。
这三天里, 他刻意避开两人所有可能碰面的地方,就连接送程语时都没进过机构大楼。
“今天没空,你自己去吧。”他掀开被子下床,声音有点闷。
“你要干嘛呀?”
“我朋友要来榕城。”程英随口答,顺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什么朋友?”程语眼睛一亮, “是你说的那个会变魔术的陈家宝哥哥吗?”
“嗯,还有另一个朋友。”程英套上手套,“他们本来年后才来, 说提前过来玩几天。”
“那我也要去!”程语立刻跳起来。
“大人聚会, 你凑什么热闹。”
“我不管!”程语抱着他的大腿一赖,“你不带我, 我就把白雪塞你被窝里过夜。”
程英被他缠得没辙,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带你去带你去,赶紧把兔子放笼子里去。”
两人收拾妥当出了门,刚踏出一楼,程英就觉得脸上一凉。
他抬头望去, 细碎的雪花正从天上飘下来。伸手接住一片,冰凉的触感刚碰到掌心,就化成了一小滩水。
他拉紧围巾,牵着程语拦了辆出租车,往高铁站去。
在站外等陈家宝和柯普时,手机震了震,是陈家宝发来的消息:「我们到站了,出来了出来了!」
程英赶紧拉着程语站起来,往出站口的方向张望。
还没瞅见两个室友的身影,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程英!”
他转过头,眼前是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手里拎着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像是从外地赶回来过年的。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尤其嘴角上方那颗黑痣,但他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是我啊,张俊义,你给忘了?”对方咧嘴笑,那颗痣随着嘴角的动作微微动了动。
程英这才意识过来。
他和对方不算熟,只做过几个月的初中同学。对方原本是隔壁学校的,初二那年短暂转来他们班读过一个学期后就辍学了,之后便断了联系。
“老同学啊,好久不见。”张俊义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程英礼貌点头:“好久不见。”
“你现在在哪发展呢?”
程英报了自己的学校名字。
张俊义闻言吹了声口哨:“可以啊程英,名牌大学!比我这打工的强多了。”
程英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目光已经扫到了出站口挥着手的陈家宝。
“这么巧碰上,加个微信呗?”张俊义掏出手机,“都在榕城,回头有空一起吃个饭。”
程英看到陈家宝和柯普正往这边挤,没多想,调出自己的二维码让他扫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
“行,回头联系!”张俊义冲他挥挥手。
程英拉着程语快步迎上去,陈家宝已经扑了过来:“想哥没!”
柯普跟在后面,手里拖着两个大背包,无奈地笑。
“刚那人谁啊?”陈家宝问,“跟你聊半天。”
“初中同学,不太熟,好多年没见了。”程英随口答。
陈家宝一眼瞥见程英身旁跟着的程语,笑着打趣:“哟,你弟也来了?”
“嗯。”程英低头对程语说,“叫哥哥。”
程语仰着小脸,脆生生地喊了两声“哥哥”,把陈家宝乐得眉开眼笑:“你小子天天跟我们吐槽你弟调皮,我还以为是个混世魔王呢,没想到这么乖。”
程英刚想接话,就感觉身旁投来一道幽怨的目光,程语正抿着嘴瞪他。
他连忙打圆场:“行了行了,这人多,别挡着了,快走吧,先去酒店放行李。”
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两人往出站口走。
刚踏出高铁站,雪花又落了下来,陈家宝忍不住惊呼:“哇,你们这儿还在下雪!”
程英笑了笑,刚想说话,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一看,是张俊义发来的消息:「老同学,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啊。」
他回复了一句「看情况」,把手机塞回兜里。
陈家宝眼尖,随口问:“谁啊?”
“刚才那个同学。”程英应了一声,“说请我吃饭。”
陈家宝挑眉:“你人缘不错啊,人家一回来就来约你。”
程英扯了扯嘴角:“不熟,估计就是客套一下。”
他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陈家宝和柯普把背包塞进后备箱,程语抢先钻进了副驾驶,程英只好跟两个人高马大的室友一起挤在后排。
车子刚开出去,柯普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偏头问程英:“对了,你之前说的外卖兼职,最近还在做吗?”
程英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顿了一下才说:“没干了。”
“没干了?”陈家宝立刻凑过来,“为啥啊?不是说挺好的吗。”
程英张了张嘴,脑子里闪过康喜月的脸,还有那天晚上那段乱糟糟的事情,一时竟编不出像样的理由,只能支吾:“就……不太方便了。”
“有啥不方便的?”陈家宝穷追不舍,“是不是老板太苛刻?还是累着了?”
“也不是……”程英眼神飘向窗外,雪花正顺着玻璃往下滑,“就……快过年了,没心思兼职了。”
这借口总算糊弄过去了,陈家宝果然没再追问,转而拍着大腿:“也是,大过年的谁不想歇着。”
柯普在一旁推了推眼镜,没问什么,只是目光在程英脸上停留了两秒,又转向窗外。
程英松了口气,赶紧把话题扯开:“你们这次打算玩多久?三天两夜够不够?榕城不大,但几个景点还挺有特色的。”
陈家宝立刻来了精神,掏出手机翻攻略:“我看网上说老城区那条古街不错,晚上灯笼一亮特有感觉!还有个什么海,晚上会变成蓝色的。还有个湖,冬天结冰了能滑冰。"
“古街和海滩可以去,但滑冰……”程英瞥了一眼陈家宝的手机屏幕,“这天气冰面不一定结实,还是别冒险了。”
“那有什么室内活动?”
程英想了想:“城郊有个室内游乐场刚开业,有电竞区、保龄球馆,还有卡丁车赛道。”
“卡丁车?”前排的程语猛地回过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哥!我也要去!”
程英按住他的脑袋把他转回去:“坐好,别乱动。”
陈家宝笑道:“行啊,那就这么定了。今晚咱们先好好吃一顿,明天玩一整天。”
几人到了酒店,程英取下围巾,刚把柯普的背包放在沙发上,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对着自己闪了一下。他转头看去,程语正飞快地把电话手表往袖子里藏。
程语这几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用他那块表拍照,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拍摄的对象从动物和静物变成了人物,程英天天都在被他偷拍。
程语的拍照角度向来刁钻,能把人拍丑三分。还好他本身底子抗打,再怎么折腾,也没真成了歪瓜裂枣。
“又拍?”程英走过去,伸手捂住手表屏幕,“今天都拍多少张了?换鞋拍、系围巾拍,坐个电梯也拍,我脸都被你拍僵了。”
“不拍了不拍了。”程语连忙按了几下手表,屏幕暗下去,才抬头冲他笑。
柯普把充电器插好,转头问程英:“你说的那家特色菜馆,晚上几点过去?外面雪好像下大了,等会儿出门得穿厚点。”
“六点过去吧,刚好饭点,现在时间还早。”程英看了眼手机,“要不先歇会儿?”
“歇着吧歇着吧。”陈家宝一头栽倒在床上,四肢摊开像只大青蛙,“坐高铁坐得我腰酸背痛,我先躺十分钟。”
他拿起手机刷了会儿,见程语进了卫生间,突然坐起来凑到程英身边,压低声音问:“英子,我问你个事,你跟你男朋友是不是吵架了?”
程英愣了一下,突然觉得“男朋友”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有点遥远了。
陈家宝摸了摸下巴:“你回家这段时间,群里都没见你提过他了。”
陈家宝是真没想过程英会和他那男朋友分手。他太清楚程英有多喜欢他那对象,所以这次程英回家后没再在寝室群里提那人,他只当是小情侣闹别扭,还暗戳戳觉得程英这次终于硬气了一回,没像以前那样一吵架就先低头。
他正准备开口夸两句,就听见程英轻飘飘地说:“分了。”
“啊?”陈家宝嘴巴大张,眼睛瞪得溜圆,“分、分了?啥时候的事?”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柯普,见对方神色平静,丝毫没有惊讶的样子,顿时更纳闷了:“你早就知道了?”
柯普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猜到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之前我在寝室收拾东西,找到了他那条不见了的手链,他让我帮忙扔掉,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
陈家宝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是,真扔了啊?”
“嗯。”柯普点头,“冲马桶里了,连冲了三遍。”
“我去!”陈家宝一拍大腿,突然兴奋起来,“英子,这可是大好事啊!咱必须得好好庆祝一下!”
程英愣在原地,有点懵。他本来还以为这两人多少会安慰他几句,结果他们看起来还挺高兴?
陈家宝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我早就看不惯你那男朋友了!谈恋爱这么久,除了那条破链子,他给你买过啥?你倒好,天天把他当祖宗伺候,他呢?对你忽冷忽热的,上次视频还对你甩脸子……”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溅到程英脸上,那些吐槽的话像连珠炮似的,说得又快又狠。
程英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陈家宝义愤填膺的样子,憋了半天,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兄弟这条件,”陈家宝越说越起劲,手掌在程英肩头拍得啪啪响,“要长相有长相,要人品有人品,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以前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现在清醒了就好。”
“真的清醒了吗?”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柯普倚在墙边,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他推了推眼镜,看向程英:“你是不是有新对象了?”
程英一脸茫然:"啊?"
柯普走到他身后,不由分说地掏出手机,对着他“咔嚓”拍了一张,然后把屏幕转给他看,“这么明显,别告诉我你自己不知道。”
程英低头一看,整个人僵住了。
他还真不知道。
屏幕里,他后颈与肩膀的交界处,一枚淡粉色的痕迹清晰可见,边缘微微泛着红,像枚小巧的印章。
他猛地抬手捂住那片皮肤,指尖触到的地方明明是凉的,却莫名烧得他心慌。
那天晚上康喜月确实在他身上留了痕迹,但都在前面,而且很浅,天亮就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他压根没想到后面还藏着这么一个。
都三四天了,它竟然还在。
第122章
“不是吧英子。”陈家宝凑过来看得真切, 立刻怪叫起来,“我就说你怎么分手了还这么平静呢,闹了半天是偷偷有情况啊!这才分手多久,你可以啊。”
程英手忙脚乱地把衣领往上扯, 试图盖住那处红痕, 脸涨得通红:“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
话卡在喉咙里, 怎么也说不下去。总不能说这是康喜月吧?更不可能提肖黎。
他只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回去,任由陈家宝和旁边的柯普交换着了然的眼神,默认了自己是个刚分手就急着找下家的渣男。
还好程语这时正好从卫生间里出来,小跑到陈家宝跟前要他给自己变魔术。
陈家宝本就爱逗小孩,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拍着胸脯应下来:“等着,看哥哥给你露一手!”说着就拉着程语往沙发那边走,总算放过了窘迫的程英。
当晚程英回到家,洗澡时特意把浴室镜子上的水汽抹得干干净净。
他背对着镜子,微微侧过脸, 勉强能看清后颈,松了口气,还好, 只有那一处明显的红痕。
其他地方干干净净的, 想来是那晚康喜月被打断时,还没来得及留下更多痕迹。
他把花洒的水流调小, 精准地落在那片红痕上。
起初是微凉的触感,没过几秒,酥麻感就顺着皮肤爬上来,像有细小的电流在窜,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痒。
他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 又触电似的缩回来。在一片哗啦啦的水声里,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他按照前一天临时制定的游玩计划带着两个室友逛遍了榕城的角角落落。
一直玩到晚上,陈家宝和柯普回酒店,他回家,刚走出地铁站,手机就震了震,是程语发来的消息,说想吃关东煮。
程英抬头四处张望,恰好瞧见街角亮着“24小时营业”的灯牌,正打算拐进去,脚步却在便利店门口顿住了。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蹲在台阶边脑袋埋在膝盖里。
程英原本没在意,只当是哪个贪玩晚归的孩子,可走近了些,忽然觉得对方身上的外套和帽子有些眼熟。
他放缓脚步,轻轻“喂”了一声。
那身影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得像核桃的眼。
“何新存?”程英愣了愣。
是程语在绘画班最好的朋友。
何新存眨了眨眼,大概是被风吹久了,脸上冻得泛着青,他哑着嗓子叫了声:“程英哥哥。”
程英这才发现,这小孩哭过,只是眼泪早被风刮干了,只剩眼眶红得吓人。
他蹲下身,借着便利店的灯光看清何新存通红的眼眶,声音放轻了些:“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蹲在这儿?你爸妈呢?”
何新存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半天没吭声。
“跟家里人闹别扭了?”程英猜着问,见他肩膀僵了一下,便知道猜得八九不离十,“饿不饿?想吃关东煮吗,我请你吃。”
他没等何新存回答,径直走进便利店,挑了鱼丸、萝卜、海带结,又加了份芝士肠,满满当当装了一杯。
出来时见小孩还维持着蹲姿,便把碗递到他面前:“先吃,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热气腾腾的关东煮冒着白气,萝卜吸足了汤汁,在灯光下透着琥珀色。
何新存犹豫了会儿,终于伸出冻得发红的小手接过,小口小口吃起来,吃到芝士肠时,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程英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小口吞咽的样子,轻声问:“今晚不想回家的话,去我家住?程语肯定高兴你去。”
何新存咬着竹签抬头,睫毛上还沾着没擦净的泪痕:“可以吗?”
“当然。”程英揉了揉他的头发,拿出手机让何新存在手机上输入了他妈妈的号码,给何新存妈妈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传来嘈杂的背景音,隐约能听见键盘敲击声,程英说明情况后,那边只匆匆应了句“麻烦你了,让他住一晚吧”,便挂了电话。
“走吧。”程英站起身,朝何新存伸出手。
何新存把手放进程英的掌心,被他牵着站起来。
到了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门刚拉开条缝,程语就冲了出来,嘴里还喊着“哥你买关东煮没”。
看见程英身后的何新存时,声音戛然而止,程语随即惊喜地蹦起来:“新存!你怎么来啦!”
何新存刚被冷风吹得有些蔫,看到程语这副模样,紧绷的嘴角忍不住动了动。
程语已经扑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往屋里拽:“快进来快进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程英换鞋的功夫,就听见程语献宝似的声音:“你看!白雪被我喂得胖乎乎的!”
何新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茶几旁放着个小小的兔笼,雪白的小兔子正蜷在垫料上啃胡萝卜,听见动静抬起头,红宝石似的眼睛转了转。
那是他前几天特意托付给程语照看的,因为爸爸妈妈不喜欢他养小动物。
“它昨天还拉了两颗像红豆一样的便便,超可爱!”程语打开笼门,小心翼翼摸了摸兔子的耳朵,“我每天都给它喂新鲜的生菜,还带它去阳台晒太阳呢,是不是比之前胖了点?”
何新存蹲在兔笼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白雪的绒毛,小兔子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指尖。他闷了半天,终于小声说了句:“嗯,胖了。”
“是吧!”程语得意地扬起下巴,忽然注意到他红红的眼睛,凑近了些,小声问,“新存,你哭过吗?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啦?”
何新存摇摇头,把脸埋得低了一些。
程英走过来:“别问了,新存今晚住我们家,你俩去把你买的恐龙积木拿出来拼吧。”
“好耶!”程语立刻欢呼起来,拉着何新存就往房间跑,“我拼了个恐龙城堡,给你看看。”
看着两个小孩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程英无奈地笑了笑。
手机突然震了震,是张俊义发来的消息,还是约吃饭的事。
「我约了几个初中同学,都是以前玩得不错的,李浩然、王萌萌他们都来,你肯定还记得。」
程英盯着那几个名字,指尖顿了顿。李浩然是初中同桌,王萌萌是班里的文艺委员,以前他们确实常一起打球、抄作业,只是后来升学分开,渐渐就断了联系。
他在心底算了算时间,陈家宝和柯普明天下午返程的高铁,晚上他确实有空。想了想,发过去一句「行,地点定了发我」。
第二天吃过早饭,程英和陈家宝、柯普先去了市中心的古钟楼。中午在钟楼附近的老字号吃了鱼丸汤,吃完又转去江边的湿地公园。
江风带着水汽扑在脸上,柯普脱了鞋踩进浅滩,被陈家宝拽着骂“小心鞋被冲走”。
程英靠在树下看着两人打闹,手机里弹出张俊义发来的消息:「晚上六点。」附带了个烧烤店的定位。
他回了个OK的手势。
下午送陈家宝和柯普去高铁站时,离发车还有半小时,候车大厅里人来人往。
陈家宝把鼓鼓囊囊的背包甩到肩上,抬手拍了拍程英的胳膊:“谢了啊英子,这趟玩得是真尽兴。”
柯普在旁边掂了掂手里的特产袋,也跟着点头:“开学别忘了带榕城的鱼丸,那家老字号的。”
程英笑着推了他一把:“知道了,忘不了你的嘴。开学见。”
陈家宝忽然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眼神里带着点促狭:“虽然还不知道你那新对象是谁,但还是祝你这次能顺顺当当的。你之前那对象不行,这次可得擦亮眼睛。稳定下来了记得发张合照,让我们也瞅瞅。”
程英脸上的笑僵了僵,后颈那处红痕仿佛又在发烫。他没法解释那根本不是什么新对象,更说不清红痕的来历,只能含糊地“嗯”了两声,抬手揉了揉鼻子,把到了嘴边的辩解咽了回去。
看着两人过了安检,他站在进站口等了会儿,直到广播里报出他们那班车的检票通知,才转身离开。
傍晚七点,程英一推开定位里的烧烤店门,就见张俊义挥着手喊他:“这儿呢!”桌边坐了四五个熟面孔,都是初中同班的,见了程英都笑着打招呼。
“可算来了,就等你开烤呢!”李浩然把菜单推过来。
几人边吃边聊,从初中时谁总被老师罚站,说到现在各自的专业,烤脆骨的焦香混着啤酒沫的气,那些许久不见的生疏像很快就消散在热热闹闹的闲聊里。
吃到快九点,不知是谁提议:“去KTV啊?我知道附近有家新开的,音响特好。”
一群人闹哄哄地涌进KTV包厢,震耳的音乐扑面而来。
张俊义抢过点歌屏,选了首周杰伦的老歌。前奏刚滚出,沙发上立刻有好几人跟着哼起来,调子跑得上天入地,却把气氛烘得更热了。
唱到副歌时,张俊义突然把话筒往沙发缝里一塞:“不行,饿了。”
李浩然闻言抬眼:“不是刚吃完吗?”
“消化快。”张俊义往沙发背上一靠。
“就你名堂多。”李浩然笑骂,“那点个外卖呗。”
这话似乎正合张俊义的意,他摸出手机划开屏幕,“行,我来点。”
程英放下玻璃杯:“我去趟卫生间。”
张俊义头也不抬:“早去早回啊。”
等他回来时,歌声还在继续,只是空气里多了股呛人的烟味。
白色的烟雾在彩光里飘成模糊的团,程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终究没说什么,默默坐回原位,发现自己杯子里的水被换成了啤酒。
“谁换了我的水?”他拿起杯子晃了晃。
李浩然正举着话筒飙高音,闻言转过头,脸上还带着笑:“我换的,今儿高兴,喝点没事儿。”
程英捏着玻璃杯的手指紧了紧。自从上次和肖黎分手后买醉,他把自己灌得人事不省,第二天头痛欲裂地躺在陌生的地方,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至今还记得清。
那之后他就没沾过一滴酒,此刻看着瓶里晃动的液体,只觉得生理性的抗拒从胃里泛上来。
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推到离自己远些的地方,拿起旁边一个空杯子倒了些温水,没再碰那杯酒。
而这期间,张俊义一直低头盯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嘴角还挂着笑。
王萌萌瞥见他这模样,好奇地凑过去,原以为是什么好玩的短视频,结果就见个外卖订单界面,上面的炸鸡图片油光锃亮,配文写着“祖传秘方,外酥里嫩”。
“看什么呢?”他扯着嗓子喊,声音盖过了背景乐的嘈杂。
张俊义笑出声,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店名,那笑意里带着点莫名的得意:“昨天路过看见的,巧了,这店是我老同学家开的。”
王萌萌凑更近了些:“哪个老同学啊?咱们班的?我怎么没印象。”
“不是咱们班的,是我另外一个学校的同学,三中的。”张俊义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轻佻,“那家伙是个结巴,总是说话半天憋不出一个屁,当时在年级里都算名人,现在想想还觉得好笑。”
他边说边歪着头,故意绷紧脖子,手指在嘴边比划着,拖长了调子模仿结巴卡顿的语气:“同、同学……让、让让……”
他学得拙劣又刻薄,惹得旁边的李浩然和另一个男生立刻低笑起来。
程英端着水杯的手却猛地顿住,杯沿磕在下巴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
王萌萌踹了张俊义一脚:“你也太损了,人家结巴招你惹你了?”嘴上这么说,眼里却也带着笑。
“哎你不懂,”张俊义摆摆手,笑得更得意了,“那时候他跟个闷葫芦似的,被人笑也不吭声,看着好玩。说起来,他马上就到了。”他晃了晃手机,“我点了他家的外卖,刚看了眼订单,他就在附近了。等会儿你们就能亲眼见见了,保准还那样。”
程英摩挲了一下杯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一股莫名的不安顺着脊椎爬上。
他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包厢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外卖、到了。”
声音不高,恰好落在程英耳里。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门缝被推开,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身影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个炸鸡纸袋,头盔下是他熟悉的金色头发。
第123章
KTV包厢里烟雾缭绕。
康喜月站在门口, 目光穿透烟气,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程英身上。
程英今天穿的是件红色外套,像团跳动的火,衬得他的皮肤愈发白皙, 和程语发来的照片里一模一样。
两人的视线隔着喧闹的人群撞在一起。程英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他, 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顿了顿, 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哟,看看这是谁来了?”
一道裹着浓重烟味的声音贴过来,带着股说不出的猥琐。
康喜月转脸望去,眉头瞬间拧成了结。
“康喜月。”张俊义欠身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嘛。不对,变了变了,竟然这么时髦,染了个金、金发。”
最后三个字, 他刻意学起了康喜月说话结巴的模样。
烟圈从他嘴里喷出来,呛得康喜月下意识退了半步,将手里的炸鸡往前递了递, 声音冷淡:“用餐、愉、快。”
张俊义漫不经心地接过袋子, 打开瞥了眼,立刻嗤笑一声:“诶你这炸鸡都冷透了啊, 糊弄谁呢?”
完全就是睁眼说瞎话,康喜月来前试了一下,还是热的。
“这样吧,都是老同学,我也不计较了, 你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唱歌吧。”
“我没、空。”
空气沉默了一瞬。
被这么干脆地拒之门外,张俊义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他初中没读完就辍了学,在工地上搬过砖,被工头骂过。在餐馆端过盘,被客人刁难过。这些年受的气太多了,总觉得谁都能踩自己一脚。
今天他特意叫上这些混得“体面”的老同学,又把康喜月弄来,就是想在这个曾经被自己随便拿捏的结巴面前扬眉吐气,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接茬。
眼看着康喜月就要转身离开。
“站住。”他突然抬脚踹在旁边的门上,一声闷响,包厢门被死死关上。“你不想唱也行,把这杯酒喝了,喝了就让你走。”
说着,他递来一杯酒。
程英皱眉起身:“张俊义。”
“程英你别管,”张俊义眼睛瞪起来,“这是我跟老同学叙旧。康喜月,你要是不喝,今天这门你就别想出。”
康喜月盯着那杯酒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抬手接了过来。
玻璃杯中晃动的酒液映出他眼底的冷光,包厢里的喧闹瞬间静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张俊义脸上已经漾开得逞的笑,眼里写满了算计。
康喜月手腕蓄力,正琢磨着该从什么方向将那杯酒狠狠泼到张俊义脸上时,一道温热的力道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程英身上淡淡的香气来飘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不要喝。”
那股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时,康喜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程英注意到他这细微的颤动,以为是被张俊义逼得害怕,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松了松。
下一秒,程英直接从他手里抽走了酒杯。康喜月心里掠过一丝可惜。
程英捏着酒杯的底部,直接往张俊义怀里一塞,里面的液体差点晃出来。
张俊义被塞得一个趔趄,皱眉:“程英你什么意思?”
“他要骑车,喝了酒没法上路。”程英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不让他喝,有问题吗?”
张俊义盯着程英拉着康喜月的手,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你们俩认识?”
程英没答,只拉着康喜月往门口走:“今天就到这,我们先走了。”
“哎你们站住!”张俊义气急败坏地大喊,却被旁边的王萌萌扯了把胳膊。
“别喊了,人家还得送外卖呢,你非逼着喝酒像什么样子?”
“就是,”李浩然也皱起眉,“我看他也没惹你,何必呢?”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竟没一个站在自己这边。
张俊义看着程英拉着康喜月推门离去的背影,原本想在众人面前装一把的计划彻底泡汤,只能闷闷地举起酒杯,把那杯酒狠狠灌进嘴里。
程英拉着康喜月走出包厢,长廊里的香水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他脚步没停,一直绕到KTV大门外,晚风吹得人一激灵,才猛地发觉自己还攥着对方的手腕。
他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有些不自在地往兜里揣。
“没事吧?”他看着康喜月,“刚才看你好像在发抖。”
康喜月摇摇头,金发被风吹得微乱,露出光洁的额头:“你怎、么、在那?”
程英抬手挠了挠后颈,喉结动了动:“我和张俊以前跟同班过。他组了个同学局,我想着都是老同学,就过来坐坐。其实跟他一点都不熟。”
最后五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
程英以前只知道张俊义不爱念书爱起哄,从没听过他欺负人,更没想过康喜月就是被欺负的那个。
自己刚才还坐在那里,和欺负过他的人一起唱歌,想想就觉得喉咙发紧,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程英忽然想起,这是上次辞职后两人头回见面。
他清了清嗓子,随口一问:“最近店里生意还好吗?”
“还、行。”康喜月慢吞吞回答。
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又是一阵沉默,谁都没再说话。
程英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低声说:“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
康喜月沉默了半晌,说了句好。
程英打了辆车往家走,刚过两个路口,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皱着眉掏出来,屏幕上跳着张俊义的名字,点开是条语音,带着浓重的酒气:“程英!你还回来不?”
程英没回复,指尖刚悬在拉黑键上,手机又震了一下。
这次是文字消息:「你耳机落包厢了,我给你收着呢。」
他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口袋,果然空荡荡的。
程英叹了口气,冲司机道:“师傅,麻烦调头,回刚才那个KTV。”
车停在KTV门口时,正好撞见一行人散场。
王萌萌被朋友扶着塞进出租车,李浩然搂着个陌生人的肩膀摇摇晃晃地走远,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往路口去。
程英站在台阶下等,直到最后只剩下张俊义。那人醉得站不稳,扶着墙根东倒西歪。
程英刚要上前,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旁边的树荫里,康喜月的电动车还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了张俊义身后。
他抿了抿唇,没有出声,也跟了上去。
康喜月的脚步很轻,一直跟着张俊义到了KTV后巷的拐角。这里堆着几个垃圾桶,腥臭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张俊义大概是憋坏了,没看四周就解开裤子,对着墙根尿起来,尿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情歌,调子浪荡又轻浮。
“砰!”
一声闷响,张俊义后颈突然挨了一下。他吓得一哆嗦,尿都溅到了裤腿上,猛地回头,看见康喜月站在两步外,手里捏着根手腕粗的树枝。
“康喜月?你他妈找打?”张俊义骂了句,酒意醒了大半,却没把康喜月放在眼里,甚至故意抖了抖湿淋淋的裤子,脸上挂着痞气的笑,“几年不见,胆子肥了?信不信我……”
话没说完,树枝又落了下来,这次直接抽在他胳膊上。
张俊义疼得嗷嗷叫,刚要扑上去,就被康喜月一脚踹在膝盖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树枝一下下落在背上、腿上,闷响在空巷里格外清晰。
康喜月的动作很稳,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想起初中时,张俊义抢过他的作业本撕得粉碎,纸屑飘了他一身。想起这人当着全班人的面学他说话,骂他有妈生没妈养。想起被堵在厕所里,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冻得他浑身发抖,对方却在门外拍着手笑……
张俊义的惨叫越来越弱,他趴在地上哼哼唧唧,裤脚还沾着刚才没抖干净的尿渍,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康喜月握着树枝的手停在半空,他伸出手,不是扶张俊义,而是轻轻拍了拍他沾着尘土的脸。
“疼、吗?”他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张俊义被康喜月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得浑身发毛,酒意彻底醒了,想往后缩,肩膀却被死死按住。
“我错了我错了!康哥,你你你……你别这样,”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你放过我吧!”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结巴,现在会变成这副狠辣的模样。
康喜月没说话,树枝依旧一下下落在张俊义背上。
直到手臂开始发酸,握着树枝的指节泛出青白,他才停手,把树枝扔在地上。
等康喜月走远后,程英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蹲下身时,目光扫过地面,忽然瞥见个白色的小药瓶,是刚才从康喜月口袋里掉出来的。
他捡起来对着光看,瓶身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
上次他随口说康喜月有病,不过是气头上的话,却没想过原来康喜月真的有病。
他捏着药瓶的手指紧了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程英……程英你帮帮我……”张俊义趴在地上,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声音嘶哑地求救,“快送我去医院……”
程英抬眼看向他。
他盯着对方嘴角那颗绿豆大的痣,记忆忽然像被蛰了一下,一些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原来你就是那个娃娃。”他的声音很轻。
上次他在康喜月房间里看到的那个破损玩偶,嘴角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颗大大的黑痣。
难以想象是有多深的恨意,康喜月才会把玩偶做成张俊义的样子用来泄愤。
张俊义懵了,顾不上疼:“什、什么娃娃?你先拉我起来……”
程英没理他,突然抬脚,狠狠踹在他的后腰上。
“嗷!”张俊义疼得叫出声,“你干什么!”
程英没接话,只是掏出手机,转了笔钱过去,屏幕亮光照着张俊义惊恐的脸:“医药费转你了。今天的事,烂在肚子里。”
张俊义看清屏幕上的数字,原本到了嘴边的咒骂瞬间咽了回去,只剩下满脸的惊愕和不敢置信。
程英站起身,指尖划过药瓶标签,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瓶身上的那行英文。
一边搜索一边转身,脚步却猛地顿住。
康喜月就站在不远处,身影被路灯光拉得很长,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迎上对方的目光,程英莫名有些局促,干巴巴地解释:“我也看不惯他,所以……教训了一下。”
康喜月站在原地,沉默着没有接话。周围光线有点暗,程英辨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感觉那目光沉甸甸的。
程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药瓶:“你这个药是什……”
话音未落,康喜月突然动了。
他步子迈得又快又急,程英被迫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重重撞上了水泥墙。钝痛顺着脊椎爬上来,他闷哼一声,手里的药瓶差点脱手。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康喜月的呼吸近在咫尺,眼睛深不见底,翻涌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干什么?”程英问他。
康喜月没回话,下颌线紧绷。他抬起手,速度快得惊人,“刺啦”一声,程英的外套拉链被扯到锁骨下方,冷风瞬间灌进领口,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还没反应过来康喜月到底想做什么,下一瞬,颈侧突然传来一阵湿热的刺痛。
是牙齿碾过皮肤的力道,带着滚烫的呼吸,像烙铁似的烫在皮肤上,让他浑身一僵。
“康喜月!”程英的声音彻底乱了,抬手就要去推他。
可手刚举到半空,就被头也没抬的康喜月反手攥住,那力道大得惊人,骨头像是要被捏碎般。
程英的手僵在半空,手腕贴着康喜月的掌心,这才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有多抖。
是一种近乎痉挛的震颤,像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拉到极致即将崩断的弦。
混乱中,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是才加载出来的药品说明书页面。
屏幕的白光映在程英脸上,那行字清晰得刺眼。
盐酸舍曲林片,适应症:抑郁症、强迫症、恐慌症、创伤后应激障碍……
还有,性|欲亢进障碍。
第124章
康喜月的十九年人生, 几乎是泡在苦水里过来的。
记事起,家里的空气永远飘着酒气。
父亲的拳头先落在母亲身上,后来是姐姐,九岁那年他发了场高烧, 烧坏了声带, 从此说话磕磕绊绊, 那拳头便开始追着他打。
十一岁时,父母在一场车祸里丧生。外人都感叹他和姐姐孤苦可怜,只有他自己清楚,他心里曾掠过一丝短暂的、松快的解脱。
可安稳没持续多久。上了初中,他的结巴成了原罪, 无父无母的身世更是被钉在耻辱柱上。
冬天他的校服永远是湿的。课本总是今天丢一本,明天缺一页。走廊里擦肩而过时,总会有人故意学着他的调子说话。
他知道自己心理不对劲。有时候盯着窗外的麻雀,会突然希望它们一头撞死在玻璃上。看到拥挤的人群,会莫名盼着天塌下来把所有人都砸扁。
他有时会用小刀划手腕, 血珠渗出来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结束这一切。
可每次看到姐姐下班回来疲惫的脸,看到她偷偷往自己书包里塞的煮鸡蛋, 又会把刀藏回床底。
初三那年, 他的心理状态急转直下,身体也愈发不受控制。直到一张诊断书递到面前, 医生口中的专业术语很复杂,他只记住了最直白的那个——性瘾。
那些不受控制的欲望,来时能把他的理智淹没,只剩下原始的冲动。他试过锁起自己,试过用疼痛转移注意力, 都没用。
转机出现在高中,他遇见了程英。
开学那天在教室里撞见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时,他浑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凝固了。
程英的眼睛很亮,是那种微微上挑的、很漂亮的桃花眼,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表情,只消那么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他立刻就缴械了。
这人长得实在太合他的胃口,像造物主特意照着他心里的样子捏出来的。
他开始像个小偷,捡程英喝剩的水瓶,收程英扔进垃圾桶的草稿纸,趁没人时偷偷拍程英的背影。
那些沾着程英气息的东西成了救命稻草。自那以后,程英成了唯一能镇住他身体的人。那些不受控的躁动会在看见程英的瞬间苏醒,却又能很快就渐渐平息,像被驯服的野兽,暂时收起了爪牙。
高中三年,靠着这点隐秘的支撑,病情控制得还算不错。
他没料到在这个寒假,还会有再遇见程英的机会。
那时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这半年里,他其实已经很少病发。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对着手机里存着的程英照片熬过那些难以言说的时刻。
重逢那天,手机里的照片突然变成真人,大半年没见的程英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他对面。康喜月表面平静地移开目光,却已经硬得发疼,比这半年来任何一次看照片都要汹涌。
第二次是下雨天,送外卖到程英家。由于路太滑他摔了一跤,对方递来一把没用过的新伞,当晚他就对着伞发泄了出来。
程英大概以为,第一次被他偷袭是在房间里。其实不是。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程英喝得烂醉那天睡在他家的炸鸡店里。那天打烊后,康喜月盯着他泛红的脸颊看了很久。他犹豫过要不要转身锁门,任由这人睡到天亮,可终究没忍住。
程英本人的诱惑力,对于他而言比照片要大得多。
当晚在炸鸡店的杂物间里,他趁着程英喝醉,对他做了很多坏事。
程英的嘴好漂亮,适合沾点什么。程英的手好滑,蹭得他很舒服。
事后整理时,他发现程英毛衣领口沾了点白色的痕迹,黏在深色的布料上不太显眼。他没擦,心里甚至有点隐秘的快意,就算程英醒了发现,大概也不会猜到那是什么。
后来和程英相处越来越频繁,快乐和痛苦像两条拧在一起的绳子,越收越紧。
以前靠着照片就能挨过的时刻,现在却变得不够了,他开始贪心,越来越想闻程英身上的味道,想碰程英的皮肤,想把照片里的人变成实实在在的温度。
程英撞破他那次偷袭后,说不要再和自己做朋友,他破罐子破摔上赶着求艹,对方不仅不愿意,还说以后不要再联系。
他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把那股子毁天灭地的冲动按下去。那就回到从前吧,他想,大不了慢慢戒断,像高中时那样,单靠那些偷偷藏着的照片和零碎物件也能撑。
可他不懂,程英为什么要犯规。
说好了不联系,却在张俊义面前护着他,不让他喝酒。说好了保持距离,却在巷子里帮他揍回欺负过他的人。明明该划清界限,却还是对他好,让他好不容易绷紧的理智弦,一点点松脱开来。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后脑勺上,齿间碾着程英颈侧的皮肉,温热的触感混着淡淡的清香钻进鼻腔。
康喜月咬得很用力,舌尖能尝到皮肤下血管搏动的震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跟程英发生关系不怪他,想对着程英发泄也不怪他,忍不住了不怪他,要怪就怪程英,是他自己要凑过来的。
程英感觉颈侧的刺痛越来越尖锐,他用力推搡着康喜月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愠怒:“松开!”
康喜月却像没听见,牙关咬得更紧,直到终于满意了才松口。
程英立刻偏头去看,颈侧赫然印着一圈深紫的牙印,边缘泛着红,只差一点就要咬破皮。
他抬手捂住颈侧,指腹按在那圈滚烫的牙印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他瞪着康喜月,眼里的火气几乎要烧出来:“你疯了?”
康喜月站在原地,唇上还沾着程英皮肤的温度,呼吸又急又重,像刚做完一场剧烈运动。
他看着对方脖颈上那圈清晰的牙印,非但没有愧疚,眼底反而掠过一丝近乎满足的暗芒。
“是你、先、招惹、我的。”他的声音还是很磕巴,却异常清晰,“说、说不、联系,又要、护着我,又要、帮我……程英,你不、能这样。”
程英被他这话堵得一噎,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我帮你是看他张俊义不顺眼,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康喜月上前一步,逼近的气息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偏执,“你对、我好,就是有、关系。”他的目光扫过程英泛红的颈侧,喉结滚了滚,“我想、要你,从高中、第、第一次、见、你就想。以、以前、靠、着照片、能忍,现在……”
他没再说下去,只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程英的领口。
程英猛地后退半步,像被烫到似的:“你适可而止。”
康喜月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偏执慢慢沉下去,变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暗。
“你、刚才不、是这、样的。”
“那是两码事。”程英提高了音量,他被搅得心烦意乱,“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容易,想帮你是真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
他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层关系。朋友?显然不是了。陌生人?可刚才对着张俊义的那一脚,又分明带着护短的火气。
程英一阵语塞,心里那点矛盾像野草似的疯长,可到底在矛盾什么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总之,”他深吸一口气,往旁边移了两步,与康喜月拉开距离,“你不能再这样。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
他又不能揍康喜月。
最后他只能挥挥手:“算了,不想说了,回去吧。”
转身要走的瞬间,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别、走。”
“还要干什么?”程英条件反射地捂住另一侧完好的脖颈,生怕又被这疯子咬一口。
康喜月攥着他的手没松,另一只手却不自然地往下指了指,语出惊人:“硬、了。”
程英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所以呢?”
“我有、病,”康喜月往前挪了半步,“你也、看到、了。以前看、看你照片,能忍。现在你在、在跟前……忍不、住。”
他的气息越来越粗重,攥着程英手腕的力道也在收紧:“程英,帮、我。”
程英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颈侧的牙印还在随着脉搏抽痛。
“这种事能帮?去看医生,吃药啊。”
“没用、的。”康喜月眼神透着股死磕到底的劲,像认准了什么的犟牛,“只、有你,能让、我好、好受点。就、帮一次,用手就、好。”
最后几个字带了点乞求的味道。
程英想起刚才瞥见的关于那个病的解释,喉结滚了滚:“什么叫只有我?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你就是找借口。”
“不是、借口。”康喜月顿了顿,“试过、很多次。只有、想到你……”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足够让程英明白。他看着康喜月此刻的样子,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眼底泛着点红,竟透出点近乎脆弱的可怜。
心里沉甸甸的像有团乱麻,怎么扯都捋不顺。他生气康喜月荒唐,又可怜康喜月病苦,还有一丝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慌乱,缠得他心口发闷。
那只攥着他的手始终没松,烫得两人皮肤都发了麻。
“你松开。”程英的声音有点发紧,试着挣了挣手腕,“有话好好说,这样像什么样子?”
康喜月没松,反而攥得更紧了些,指节泛白:“你不、答应,就、不松。”
程英差点要气笑了,同时在心里狠狠拧了自己一把,他现在该转身就走的。康喜月的病是他自己的事,是疯是痛,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在这里耗着,被这些荒唐事缠上吗?
可康喜月的药还在他手里,刚才百度页面上那些“剧烈生理痉挛”“持续性神经灼痛”“严重时伴随短暂性休克”的字眼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
目光再落回康喜月脸上,那人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一副他现在一挣开手就会死掉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拒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第125章
康喜月是个疯子, 这点程英早就知道了。可他没想过,自己竟也会跟着疯。
不过是沉默走神的片刻,再回神时,他已经和康喜月站在了附近酒店的前台。
大半夜的, 两个身量相当的成年男人, 开口就要一间大床房。
程英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沙发上有人往这边瞟, 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好在前台姑娘只是飞快扫了他们两眼,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语气平稳地问“两位住几天”,算是没让这诡异的气氛彻底绷断。
出了电梯停在房门前时,他突然有点打退堂鼓, 不管从哪个角度想,这都太草率了。
但脚刚往后挪了半寸,手腕就被攥住了。康喜月刷房卡的动作没停,“嘀”的轻响后,他几乎是同时发力, 程英踉跄着被拽进了房间。
房门合上的刹那,程英还没来得及站稳,手腕又被一股力道攥住, 天旋地转间, 后背已经重重砸在了床垫上。弹簧发出一声闷响,将他整个人陷了进去。
这么快就开始了?
程英心里一阵慌乱, 勉强稳住声音:“开灯。”
“不开。”康喜月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潮湿的气音。
尾音落下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擦过他的耳垂,程英猛地绷紧了脊背,连呼吸都忘了。
康喜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眼前是活生生的程英,是程英亲口应允了他。他不再需要对着照片空想,也不必趁人熟睡时做些偷偷摸摸的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触碰这个人了。
呼吸不知何时变得粗重,康喜月感觉自己的肩膀在微微发颤,连带着抵在对方胸口的手臂都在抖。
程英被他这副样子惊得眨了眨眼:“你怎么了?”
康喜月把脸埋进他肩窝,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程英的手指在他后背悬了会儿,终究还是落下来,虚虚搭着他的肩胛骨。
他清了清嗓子,把来时路上反复斟酌的话说出来:“就这一次,下不为例。”顿了顿,又强调似的补充,“说好只用手,别的……别的什么都不许想。”
康喜月乖顺地点头,声音闷在布料里:“好。”
空气安静了几秒,程英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讷讷地问:“那……现在……要怎么做?”
这问句像根火柴,一下子引燃了空气里的暧昧。
黑暗中,康喜月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气音很轻。
下一秒,那只一直搁在程英腰侧的手动了,指尖先蹭过他的衣服下摆,然后慢慢往上,握住了他的手腕。
康喜月的掌心很热,汗湿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
程英的手被带着,僵硬的指尖先触到牛仔裤粗糙的纹理,然后被引着往下。
那一瞬间,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像个被任人摆布的娃娃,所有动作都由不得自己,只能任由康喜月带着。
脑子里反复念叨着“不过是助人为乐算不得什么”,身体的反应却诚实地背叛了这想法。
恍惚间他想起和肖黎在一起的时候。那时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只是频率少得可怜。
每次都是他主动,肖黎总是靠在床头玩手机,等他手酸了才敷衍地动两下,末了还嫌他磨磨蹭蹭,总而言之每次都是草草了事。
可现在完全不一样。康喜月握着他的手,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小心翼翼得像在抚摸什么稀世的珍宝。
大冬天的晚上,房间里没开暖气,窗缝里还漏着冷风,可空气里的温度却在一点点往上蹿。
程英的里衣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黏在皮肤上有点痒。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康喜月握着他的手在动,力道忽轻忽重,像海浪拍打着礁石。
窗外的月光亮了些,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康喜月的侧脸投下一道银线。
两人谁都没说话,只有彼此交缠的喘息声,混着窗外偶尔驶过的汽车引擎声,在浓稠的黑暗里拧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不清。
真是疯了。他在心里反复念叨,指尖却不受控制地收紧了些。
这一切太真实了,康喜月后背绷紧的肌肉,皮肤下跳动的脉搏,都在清晰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明明先前说的只用手就好,不知是谁先破了规矩。等他混沌的意识回笼时,双腿早已被并拢。
“等等!”程英急忙开口,“说好了只用手。”
康喜月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细碎的水光,鼻尖蹭过他膝盖内侧。那双眼睛湿漉漉的,透着点被拒绝的委屈:“可是、很难受……就、一下。”
“难受也不行。”程英的手抵在他额头上,用手就已经够越界了,用腿的话……这样下去,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程英,”康喜月的声音突然变得黏糊糊的,“帮人、帮、到底。”
不知道被碰到了哪,程英的眼睛猛地睁大,忍不住抬手捂住嘴,从指缝漏出点破碎的气音:“康喜月!”
“好听。”康喜月抬起了头,湿润的唇瓣擦过程英的膝盖,“多叫、几遍,好、不好?”
疯子。程英在心里咬着牙骂,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却因为那阵突如其来的触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康喜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明明、你也、很舒服。”
程英把脸埋进臂弯里,不肯应声。可后颈的汗,绷直的脚背,还有那股从脊椎窜上来的麻意,都在诚实宣告,康喜月说的是实话。
康喜月好像能看懂他的想法,每次他的理智刚要回笼时,对方总会换种方式,力道忽轻忽重,节奏时缓时急,轻轻一拨,就把那点刚冒头的清醒碾得粉碎。
康喜月疯了,他也疯了。
不知道折腾了多久。
他累得胳膊酸得像灌了铅,大腿内侧的肌肉更是突突地疼。
康喜月却像是不知疲倦,黑亮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依旧精神抖擞。
他困得眼皮直打架,睫毛黏在一起,含混地嘟囔了句“我要睡了”。
隐约听见康喜月低低应了声“睡吧”,下一秒就被人翻了个身,牢牢拥进怀里。
两人身上都覆着层薄汗,黏糊糊地贴在一起,程英难受地推了两把,却被更紧地箍住,索性懒得再动,任由睡意卷着他沉下去。
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大亮。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康喜月不在身边。
程英僵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很久,昨晚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反复闪现。
坐起身时,被子顺着腰线滑下去,露出的皮肤上泛着一片深浅不一的红痕。
他猛地捂住脑袋,手指插进乱糟糟的发间。昨晚他没喝酒,每分每秒都清醒得很,能清晰记得每一处细节,可现在却感觉像做了场荒诞的梦。
他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不是伴侣的人走到这一步,突然感觉坐立难安,手忙脚乱地摸过手机,想找有点经验但也不多的秦胜求助。
「我跟人上床了!」
消息刚发出去,他就觉得这话有点歧义,秦胜的问号已经迫不及待地弹了过来。
程英管不了那么多,赶紧连着发了三条六十秒的语音,语无伦次地解释了前因后果,只是从头到尾没提康喜月的名字。
秦胜:「?」
秦胜:「你的意思是,你担心他生病,就跟他葫芦了?」
程英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葫芦是什么意思,有些尴尬地回:「是的。」
秦胜:「祝99。」
程英:「?」
秦胜:「我要是说我有病,让你帮我撸,你肯干吗?」
程英:「……大哥,别说这种恶心话行不行?」
秦胜:「我恶心,康喜月就不恶心了?」
程英心里猛地一咯噔,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你怎么知道……
消息还没发出去,秦胜就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回复已经跳了进来:「你最近不是在炸鸡店送外卖吗?除了他,还能有谁?」
程英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还是敲下一行字:「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给我出出主意。」
他盯着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等了半分钟才终于等来回复。
「炮友,男朋友,陌生人。你挑一个。」
程英看清这行文字,皱了一下眉,正要打字,后颈突然扫过一阵湿热的风,惊得他手一抖,手机差点砸在脸上。
“除了、最后、一个,都、可以。”
康喜月的声音裹着刚洗完澡的水汽,黏糊糊地贴在耳边。
程英才发现浴室的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对方就坐在床边,发梢滴着水,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冽香气。
他还来不及琢磨康喜月的话,颈侧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是康喜月低头凑了过来,嘴唇正厮磨着他昨晚自己咬出的那圈牙印。
那处皮肤本就敏感,被湿热的呼吸一烘,瞬间烫得惊人。像只耍赖的小狗,用鼻尖蹭着他发烫的皮肤,一下又一下。
程英后颈泛起细密的麻意,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下爬,感觉骨头都软了。
他心头一跳,不对劲,天早亮了,他们不该再这样。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推康喜月,手腕却被反手攥住,那原本贴在他脖颈间的嘴唇,轻轻转了方向,落在了他的掌心。
“你、要吗?”康喜月含糊的声音从掌心底下透出来,舌尖偶尔扫过他的指缝,带来一阵细碎的痒。
程英的手指蜷了蜷,掌心被湿热的气息蒸得发烫,喉咙像卡着团棉花:“什么?”
“选、一个。炮、友或者……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好难选啊![狗头叼玫瑰]
第126章
炮友。
男朋友。
这两个词砸得程英脑子嗡嗡作响。
康喜月的唇还贴在他手背上, 湿热的触感一下下燎着他的皮肤。程英猛地抽回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康喜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愣,抬眼望过来时,神情茫然又无辜。
程英刻意避开对方的视线。
康喜月睫毛颤了颤, 没说话。
“我要洗澡了。”程英说着就往起挣, 刚把脚落到地板上, 腿内侧就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身子一歪差点栽下去,康喜月眼疾手快地伸手捞住他。
程英觉得有些丢脸,立刻挺直脊背挣开对方的手:“没事,不用扶。”
康喜月望着他极力稳住步伐往浴室走的背影, 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目光扫过刚才程英躺过的地方,他忽然俯身掀开被子躺了上去,把自己裹进那片还残留着体温的凹陷里,鼻尖轻动,捕捉着那点淡淡的气息。
程英在浴室里冲了片刻热水后, 忽然听到康喜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电、话响了。”
“谁啊?”他扬声问。
“没、备注。”
“那等我出来再接。”
在他看来,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大多是无关紧要的骚扰或推销。
或许是心里存着事,他这个澡洗得格外久, 热水将皮肤烫得泛红才关掉龙头。
等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 一眼就看见康喜月蜷在自己刚才躺的位置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颗毛茸茸的金脑袋,他愣了愣,没明白这人在干嘛。
正想着,一旁的手机突然震了震,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号码。
程英随手划开接听, 听筒里立刻传进一个熟悉的声音:“程英。”
是肖黎。
因为开了免提,这声清晰地传到了康喜月耳中,他立刻朝程英看了过来。
程英指尖猛地收紧,迅速按掉免提,转身快步走进卫生间,反手带上门。
“程英。”肖黎的声音再次响起,听起来有些虚弱。
“有事吗?”
手机里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即插进一个陌生男声:“程先生你好,这里是榕城警察局,方便来一趟吗?”
程英愣了愣:“怎么了?”
“肖黎涉嫌故意杀人未遂,案件牵扯到你,需要你过来配合调查一下。”
两分钟后,程英推开门走出卫生间,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往身上套。
康喜月已经站在了床边,目光紧紧锁着他的动作,声音里带着一丝紧绷:“你要、去哪?”
“有点事。”程英一边匆匆往身上套着外套,一边往门口走,“你先回去吧。”
康喜月望着他疾步的背影,眼底翻涌的情绪明明灭灭。
半个小时后,程英走进警察局,刚穿过大厅,就远远看见了角落里的肖黎。
明明距离上次见面没过多久,这人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肖黎缩在询问室外的长椅上,半边脸肿得青紫,嘴角的伤口结着暗红血痂,深色污渍在衣襟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
“钟想涉嫌诈骗和盗窃,卷走了肖黎价值三万元的财物。”旁边的警察低声向程英说明情况,“肖黎情绪失控,用水果刀捅了钟想数下,钟想被及时送医,伤口虽然深,但没伤及要害,暂时已经脱离危险。”
程英听完一阵恍惚,沉默着消化完这事后走进询问室坐下。
“根据我们查到的转账记录,肖黎那笔三万元的财物里,大部分是你这两年陆续转给他的,包括一块手表、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几次大额转账。”警察翻着笔录,抬眼看向程英,“而钟想的证词称,肖黎在和他交往期间就与你发生了不正当关系,双方这才起了争执。这些情况需要你帮忙核实一下。”
程英握紧了手。
“我和他早就断了联系。”他深吸一口气,“东西是以前给的,具体是什么、值多少,记不清了。至于不正当关系……确实有这事,但我才是被欺骗的那个。”
“最后一次见肖黎是什么时候?当时有没有发现他情绪异常?”
“前阵子在脆当家炸鸡店,他来找我借钱。”程英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没借。”
对方点点头,继续按流程询问,程英一一作答,声音里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扑在玻璃上。
他的思绪忽然飘远,落到了康喜月身上。
他还在酒店吗?自己走得太急,连句像样的解释都没有。
还有,炮友和男朋友,非要清清楚楚地选一个不可吗?
警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程先生,基本情况差不多就是这些,后续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你。”
程英站起来,问了进来后的第一个问题:“他……会坐牢吗?”
警察合起笔录本,语气客观:“故意杀人未遂属于重罪,具体判决要看案件细节、社会危害性以及是否取得被害人谅解等。目前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暂时不好下定论。”
程英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走出询问室时,目光下意识又扫过角落里的肖黎。这一次,对方恰好抬起头看过来,那双曾经熟悉的眼睛里蒙着层灰,程英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陌生得像从未认识过。
肖黎张了张嘴,半天才发出声音叫了一声程英的名字。
他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快要触到程英衣袖时,被对方侧身避开了。
肖黎的手僵在半空,指节蜷了蜷,“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知道。”程英认真回答他,“但最好还是不要再见了。”
肖黎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明明以前每个周末都会坐着高铁,跨越几百公里的城市来看他。那时程英总说“见一面就够了”,可现在,他说“不要再见了”。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发闷。但肖黎脸上还是扯出个笑,比哭还难看:“嗯,那就不要见了。”
程英没再多留,转身就走。推开门时,寒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他下意识裹紧外套,摸出手机想给康喜月发消息,才发现半小时前对方就发了条信息:「还回来吗?」
他立刻回了句:「你回去了吗?」
康喜月几乎是秒回:「没有。」
程英愣了一下,对话框里很快跳出新消息:「你去哪了?」
他盯着屏幕,指尖悬在输入框上。
说在警察局?说肖黎捅了人?
都不妥,他删删改改半天,只发了四个字:「有点私事。」
这一次康喜月的消息来得有点慢,半天才发来一句:「你有东西落在我这,要来拿吗?」
程英皱眉,想不起自己落了什么在他那里。但还是回了个:「拿。」
「我现在要回店里,店里碰面吧。」
「好。」
程英赶到炸鸡店时,店门虚掩着,卷帘门只拉了一半,显然没开张。他推开门走进去,康喜月正坐在柜台后擦杯子,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
“在楼、上。”康喜月放下杯子,起身往楼梯口走。
程英跟上去,随口问:“康姐和姐夫呢?”
“今早回、婆家、过年、去了。”康喜月头也不回地说。
程英下意识想接话问他怎么不去,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康喜月毕竟是女方弟弟,跟着去确实不妥。
“那你一个人过年?”他换了个问法。
“嗯。”康喜月应了一声,脚步骤停,又很快补充,“不是。”
程英没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正想问,已经到了二楼房间门口。
康喜月推开门,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里拉着厚重的深色窗帘,把外面的天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按亮开关的瞬间,程英顿时愣住。
头顶的白炽灯光线不算亮,却足够把整个房间照得一清二楚。
眼前的房间跟他上次来时判若两屋。
紧挨着床的那面墙壁被完全覆盖住了,从墙檐到踢脚线,没有一寸空隙,上次他来时那些斑驳的墙皮,此刻像是重新恢复了某种“原有的样子”,密密麻麻,全是照片。
照片大小不一,有的是洗出来的一寸证件照。有的是手机拍的生活照,打印成巴掌大,边角还留着裁剪的毛边。
有他高中时穿着校服,在操场边被朋友推搡着笑的样子。有周末泡在图书馆,皱着眉啃笔杆的侧脸。有他在学校后街买冰汽水,捏着玻璃瓶仰头喝的样子。
无不意外,主人公全是他。
程英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还在里面看见了大一军训的自己,穿着迷彩服站在队伍里的最后一排,那照片他有印象,当时因为拍得不错上过同城热搜。
还有那张大一校庆当志愿者的照片,背景里能看见装饰喜庆的礼堂,他正弯腰给老师递矿泉水,这张明明只在学校公众号的推送视频里出现过一秒钟。
满满一整面墙的照片,时间线从青涩的高一时代一直延续到现在,像一部被悄悄记录的、只属于他的成长纪录片。
程英站在原地,呼吸都放轻了。
他忍不住朝着照片墙越走越近,脚下忽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只箱子,和上次绊到他的那个看着很相似。
箱子被踢翻,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他皱了皱眉,弯腰去捡。
最先捡起的是个草稿本,摊开的那页上画满了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几何公式和不成句的歌词,程英莫名觉得有点眼熟。
再捡,是块掉了漆的电子表,表带断了一边,他捏在手里转了转,看到背面刻着的歪扭字母,心猛地一跳,意识到了什么。
继续捡起散落在脚边的物件:褪色的校服纽扣、写满批注的英语试卷、还有个缺了角的陶瓷杯……每捡起一样,心口就发紧一分,这些东西分明是他高中时的物件,怎么会在这里?
直到目光落到箱子里,他在里面发现了几个空饮料瓶,其中一个是柠檬气泡水,瓶身印有黄色的柠檬图案,他经常喝的那种。
秦胜前段时间吃饭时随口说看见康喜月捡瓶子的话,突然清晰地钻进脑子里。
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猛地冲上头顶,几乎是同时,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康喜月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立着,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眸深沉,看不出情绪。
“什么、感觉?”康喜月问他,声音轻轻的,“害怕?恶、心?”
程英没有回答。
他心里没有害怕,更谈不上恶心,毕竟在康喜月那里,他早已见识过更令人大开眼界的事。此刻涌上心头的,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胀。
他忽然想起昨晚,康喜月说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动了心思,那时他只当是情到浓时的随口一说,没往心里去。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一箱旧物,那些早已被他遗忘的细碎物件,被人小心翼翼地收了这么久,他才猛地意识到,那句话原来是真的。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原来一直有双眼睛,这样安静又执着地注视着他。而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康喜月见他半天没出声,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是默认了他的沉默就是答案。
“程、英。”他突然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程英闻声转头,撞进康喜月的眼里。
只是一瞬间,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睛里便翻涌开复杂的情绪,有执拗,有期待,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还没来得及辨认清楚,下一秒就见康喜月猛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喷雾瓶,毫不犹豫地对准了他。
一股陌生的、带着淡淡甜腥味的气体扑面而来。程英心头一紧,下意识屏住呼吸后退,可是已经晚了,头脑瞬间开始发沉,眼前的照片墙开始旋转、模糊。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听见康喜月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一起,过年、吧。”——
作者有话说:奸夫淫夫下线噜 番外想写一章肖黎视角 虽然还没写 但已经开始爽了
第127章
程英睁开眼时, 脑子还有些发懵,并没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眨了眨眼,望着天花板愣了片刻。
后颈传来一阵酸痛,他想抬手揉一揉, 却发现手腕动不了。
低头的瞬间, 呼吸猛地顿住了。
两只手腕左右各一副手铐, 链条短而粗,一端锁着他的手腕,另一端牢牢铐在床头的铁栏杆上。
他又挣扎着动了动脚,脚踝处立刻传来铁链拖拽的哗啦声,两条粗重的脚链缠在床尾的支柱上, 将他的活动范围死死圈在这方寸之间。
破碎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里飞速闪回,他只记得当时他蹲在地上,康喜月朝他喷了什么,然后……然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有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原以为经过昨晚的事后, 自己已经能够承受康喜月各种异于常人的举动,就连看见他收集了满满一墙自己的照片,还有那些不知从哪弄来的旧物时, 他都没怎么失态。
可到头来, 这人还是能一次次突破他的认知底线。
手机就在床头,可他手被铐着, 离得那么远,根本够不着。
房间里没挂钟,连现在是几点都不知道。
等了许久也不见康喜月回来,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几分钟后,楼梯那头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他抬眼看向进门的康喜月, 对方戴着帽子围着围巾,身上沾着未化的雪花,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
康喜月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随后一脸若无其事地开口:“外面、很冷。”
仿佛此刻程英根本不是被锁在这里,而是自愿躺这儿的。
程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羊羔毛外套上,脱口接话:“冷还不多穿点?”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立刻改口,“你把我锁在这儿干什么?给我松开!”
康喜月把塑料袋放到书桌上,头也不回:“不松。”
程英压着火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总不至于犯病还附带锁人癖好吧。
康喜月没搭腔,伸手从塑料袋里往外拿东西。
程英盯着他的背影:“你倒是说句话啊。现在几点了?”
“十点。”康喜月终于回了句,手里的动作没停。
程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大概睡了……不,是昏了四五个小时,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你这是囚禁,违法的,知不知道?”他加重了语气,试图用道理压人。
康喜月像是没听见,从袋子里掏出一条没拆封的毛巾,慢条斯理地用剪刀剪掉上面的标签。
“康喜月。”程英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听见没有?这是犯法的。”
标签随着“咔嚓”一声落进脚边的垃圾桶。康喜月停了手,转过身来,目光落在程英脸上,一字一顿地问:“要看、电视、吗?”
“……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情看吗?”
“不看,会、无聊。”康喜月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说着,他自顾自拿出平板,找了个支架架在床边,仔细给程英调整好观看角度,又问:“想看、什么?”
程英只是瞪着他,不说话。
康喜月也不勉强,径直点开了一部喜剧综艺,平板里很快传出夸张的笑声。
做完这一切,康喜月俯身帮他掖了掖被角,轻声说:“我先去、做饭了。”
话音落下,他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程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荒诞。
平板屏幕里放着的是最近大热的综艺,嘉宾们挤眉弄眼地抛着梗,台下观众笑得前仰后合。可程英提不起一点兴致,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笑的。
啧。
“果然是有病。”他对着空荡的房间小声嘟囔,“神经病。”
他当时就不该心软,就不该那么草率答应了康喜月,就不该和康喜月……滚在一起。
身上留了一身印记不说,如今更是被莫名关在这屋子里。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发愣的间隙,平板屏幕突然跳了帧,喧闹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只见原本的综艺界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具赤裸交缠的身体。
他瞳孔猛地一缩,那分明是两个男人。
平板里的声音变了调,喘息混着暧昧的呻吟钻出来,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设备自动切到了下一个视频。而这视频,看起来像是康喜月存在平板里的私藏。
屏幕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那两道交缠的身影也越来越激烈。
他低骂一声,想伸手去按暂停,可手腕上镣铐铁链的长度根本够不到屏幕。
楼下的抽油烟机还在响,康喜月应该还在厨房。
程英盯着平板边缘那排按键,心里急得冒火。这要是被康喜月撞见,算什么事?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在一声声“爽死了”“快点再快点”中一次次滑回原位。
不知耗了多久,屏幕里的两人已经从床边滚到了窗边,其中一个被按在玻璃上。
楼梯上突然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程英的心一跳,眼睁睁看着门把手转了半圈。
康喜月端着餐盘走进来的瞬间,平板里的两人已经彻底忘我了,叫声夸张得几乎要掀翻屋顶。
他的目光先落在程英脸上,又顺着视线滑向屏幕。
程英的脸彻底红透了,一半是急的,一半是气的:“不是我弄的。”
康喜月没说话,把餐盘放在桌上,走过来伸手按了暂停。屏幕定格在一个特写上,他忽然转头看程英:“你喜欢、吗?”
“……啊?”
康喜月在床边坐下,他把平板往两人中间挪了挪,指尖一点,屏幕又亮起来,那些黏腻的声音重新填满房间。
随后他慢悠悠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
够了。
程英闭上了眼。
没人想知道你最喜欢的GV是哪部……
屏幕里的喘息声越来越急,康喜月忽然伸出手,指尖点着画面里在上方的那个人影:“因为……很、像你。”
程英猛地睁开眼,视线投向屏幕里那个身影。他本来还不觉得,经康喜月这么一点,觉得那身形竟和自己真的有些相似。
“但是,皮肤、没你白,腿没、你长,脸、也没、你好看……”
康喜月一字一顿地说着,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是在做什么严谨的学术对比。
程英的耳朵一下烧了。
活了这么大,夸他长相的话听得多了去了,堆起来能装一箩筐,他却从没听过谁用这种对照着GV画面的方式夸人。
那些原本还算顺耳的词句,此刻听得他头皮发麻。
没等他缓过神,康喜月还在往下说,内容却越来越露骨:“那里、没你大,射得也、没你……”
“康喜月!”程英猛地拔高声音,有些羞愤地打断他,“闭嘴。”
康喜月果真乖乖闭了嘴,只是眼睛仍直直地盯着他。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平板里未歇的暧昧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程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意:“平板关了。”
康喜月指尖一动,屏幕瞬间暗下去,房间里终于恢复了该有的清静。
程英喉结滚了滚,又道:“我要吃饭。”
康喜月没说话,转身走到桌边端起餐盘。程英瞥了一眼,见里面两菜一汤,卖相看着竟比他平时吃的馆子还要像样。
餐盘被放在床头柜上,康喜月自然地拿起筷子,夹了块排骨递到他嘴边。
“我自己来。”
“手还、铐着。”康喜月没动。
程英很想说那你倒是松开,但知道现在这个情况,说了也是白说。眼下他确实是饿了,实在没力气纠缠,索性乖乖张开了嘴。
排骨的咸香在舌尖散开,味道跟卖相一样不错,他有些诧异,他倒不知道康喜月做饭还挺有一手。
康喜月喂得很有耐心,荤素搭配着来,偶尔还会舀一勺汤递过来。
很快餐盘见了底,康喜月收起碗筷时,程英忽然说:“水。”
康喜月转身去倒水的瞬间,程英盯着自己被铐住的手腕,心里那点刚冒头的松动又沉了下去。
做饭好吃又怎样?这人本质上还是个把他困在这儿的疯子。
温水递到嘴边,他喝了两口,听见康喜月在旁边轻声说:“该睡、觉了。”
程英抬眼睨他:“是该睡了,所以放我回去睡。”
“就在、这睡。”
“我家里人见我太久不回,肯定要担心的,你就不怕他们找上门来?”
康喜月垂着眼,语气笃定:“不会、的。”
“你怎么就知道不……”
“他们、不会。”康喜月目光落在他脸上,陈述道,“我已经、告诉、他们了。”
“啊?”程英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他看着康喜月伸手拿过自己的手机,抬起来对着他的脸轻轻一扫,“咔哒”一声,屏幕就解开了。
康喜月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下一秒一段语音跳了出来:“我临时决定跟你康老师自驾游出省过年,这几天就不回家了。”
程英猛地睁大眼睛,这声音这语气跟他平时说话一模一样,可他百分百确定,自己从没说过这话。
康喜月晃了晃手机:“合成、的,像吧?”
“大过年的跑出去旅游?”程英皱紧眉,“这理由也太假了,谁会信。”
康喜月没说话,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另一段语音立刻弹了出来,声音清亮又带着点委屈:“我也想去!哥你跟康老师出去玩怎么不叫我?我要生气了!”
是程语。
程英闭上了眼。
他弟是不是哪里缺根筋,连这种鬼话都信。
“我弟信了,不代表我爸妈会。”程英还不死心。
康喜月干脆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他和他妈的聊天记录,往上翻,他妈起初确实发了一长串问号:「大过年的旅什么游???」
但后面就变成了:「跟康老师一起?」
「康老师一个人过年?那是有点可怜。」
「出去玩玩也好,过年人少。」
往下滑,“程英”不仅发了几张山清水秀的沿途风景照,甚至还有一张他睡着的照片,一看就是康喜月偷拍的。
后面还跟着具体的游玩地点,一句句「放心,我会每天报备的」「我们会注意安全的」,说得有模有样,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程英盯着屏幕上他妈最后那句「钱不够跟我和你爸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甚至能想象出他妈说这话时疼惜的语气,恨不得现在就冲回家,抓住她的肩膀晃。
妈!您看清楚点!这根本不是您儿子啊!
同时他也意识到,康喜月是来真的。看他跟他妈聊天的内容,那架势,显然没打算轻易放他走。
“所以你把我关起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我哪里惹你了?”
康喜月又不说话了,但凡问到关键处,就开始装聋作哑。
“我去、洗碗了。”
他端着空餐盘下楼,厨房里很快传来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脆响。等再上来时,手里多了支拆封的新牙刷,挤着半寸牙膏,径直朝床边走来,那架势,是要亲自给程英刷牙。
程英:“……”他盯着那支递到眼前的牙刷,嘴角抽了抽,“我自己来。”
康喜月没动,只把牙刷又往前送了送。
“我没断手断脚,就是被你锁着而已。”程英往后偏了偏头,“松开我一只手就行,刷个牙还能跑了不成?”
康喜月还是没说话,举着牙刷的手稳稳停在半空,像是要和他耗到天荒地老。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程英看着他垂着的睫毛,又瞥了眼那支悬在半空的牙刷。
“刷个牙而已,用得着这样?”他终是先败下阵来,语气里带着点咬牙切齿。
康喜月轻轻“嗯”了一声。
程英被这声“嗯”堵得没了脾气,他瞪着康喜月举酸了似的手腕,终是没辙,认命地张开了嘴。
冰凉的牙刷触到牙齿时,他下意识缩了一下。康喜月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他,泡沫渐渐多起来,顺着嘴角往下淌,对方立刻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
程英闭着眼,听着耳边浅浅的呼吸声,心里那点火气莫名就散了些,只剩下一丝别扭。
“烦死了。”他含着满嘴泡沫嘟囔,声音含糊不清。
他算是开了眼了,没见过哪个绑架犯是这样的,喂饭要荤素搭配,喝水得试好温度,连刷牙都要亲自上手,搞得像伺候祖宗,偏生这祖宗是被他锁着的。
康喜月腾出一只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沾着泡沫的嘴角,低声说:“不要、说话,会、吞进去。
牙刷完了,康喜月又拧了热毛巾,细细给他擦了脸。好在早上两人都洗过澡,省去了不少麻烦。
等康喜月自己洗漱完毕,竟直接掀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程英侧头看着他,这单人床本就逼仄,两人一躺更是连翻身的余地都没了。
“这床这么小……”他想说挤得慌,话还没说完,腰就被对方手臂一收,牢牢箍进了怀里。
康喜月几乎要把他嵌进自己怀里,脸颊贴着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这样,就不、挤了。”
程英挣了两下没挣开,手腕上的铁链被拽得哗啦作响。
“松开点,喘不过气了。”他闷声道。
康喜月没松,反而把脸埋得更深。
“后天,就是、除夕了。”他突然开口。
“嗯。”程英扯了扯嘴角,“刚好在大过年的时候把人关起来,你真够牛的。”
康喜月像是没听出他的不满:“明天、我要买、东西,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回家。”
“年夜、饭、你想吃、什么?”
“想吃我妈做的糖醋鱼。”
“我也、会做。”
“我想吃我妈做的。”
“我做的,好吃的,姐姐、姐夫都、说好吃。”
程英懒得搭腔了。
“程英。”康喜月又轻轻叫他。
程英假装没听见,眼皮都没抬。
康喜月忽然把脸往他颈窝里凑了凑,闷闷地说:“你、香香的。”
程英浑身一激灵:“犯病了?自己去厕所解决。”
康喜月像是没听见,在他腿边蹭了蹭,小声问:“可以,借一下、腿吗?”
“不行。”
……
“我说不行。”
……
“没听到吗?我说不行。”
……
第128章
程英第二天是被楼下的甩炮声炸醒的, 几声脆响混着小孩的笑声。
他迷迷糊糊转头,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康喜月不知道去哪了。
窗外的亮光透过窗帘缝隙渗进来,他猜不出具体时间。
感觉手腕处却传来不一样的触感, 他低头一看, 手铐和皮肤之间竟多了层薄薄的棉布。
他眯了眯眼。
康喜月行动力倒是强, 昨晚睡前他随口说了句手铐磨得手疼,一觉醒来就多了层布。
不过还是白瞎功夫。
与其费这心思垫布,不如直接把他给放了。
正想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康喜月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走进来, 鼻尖冻得红红的。
“醒、了?”他把袋子往桌上一放,搓了搓手,“买了、糖画,你看。”
说着从袋里掏出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只歪歪扭扭的糖老虎。
程英瞥了眼那糖画, 抬了抬手腕:“这布是你弄的?”
康喜月点点头,轻声问:“不、硌了吧?”
程英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望着康喜月转过身, 从塑料袋里一件件往外掏东西, 春联、福字,还有几串红灯笼, 把房间角落堆得满当当。
转眼间,那些物件就已经被康喜月挂在墙上、悬在窗边,原本素净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倒也真有了几分过年的喜庆。
康喜月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转头问程英:“饿了、吗?”
程英摇头。
“那再、等会儿、做饭。”康喜月顿了顿, 又问,“要看、电视吗?”
程英突然想起昨天屏幕里看到的白花花的身体,语气硬邦邦的:“不看。”
康喜月也没强行要求,转身在书桌前坐下,戴上眼镜,翻出个厚厚的素描本摊开。
没等程英开口问,他就主动解释:“春婶、想让我、给她、家的小、卖部、设计一、个logo。”
春婶是脆当家隔壁的小卖部老板,程英有点印象,是个总爱往小孩兜里塞糖的胖阿姨,人还挺不错的。
“我又没问你。”他别过脸,心里却暗忖,康喜月连这个也会?
很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就传了过来。
绑架犯在一旁忙自己的活计,被绑的程英反倒像个多余的摆设,就这么被晾在了一边。
画笔的声音规律又安静,程英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数了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开口:“给我本书看。”
康喜月的笔顿了顿,转头看过来,目光落在他被铐着的两只手上,老实说:“你看、不了。”
“你把这手铐链条松长一点不就行了?”
他无聊的时候观察过了,这链条应该是可以调节长度的。
康喜月捏着笔的手指动了动,没答应,也没拒绝。
“就松一点长度,我能跑哪儿去?再说你这屋子门窗都锁着,我难不成还能穿墙?”
这话像是真把康喜月说动了,他抿了抿唇,半晌才低声应道:“就、一点。”
说着起身拉开抽屉,摸出把小巧的钥匙走过来。钥匙插进手铐的锁孔,轻轻一转,链条响了一声,长度松出了小半尺。
“够、了吗?”他抬头问,手指还搭在铐子上,像是随时准备再收紧。
程英活动了下手腕,够到胸口不成问题:“差不多。”
康喜月这才松了手,转身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过来。
“这些、你看。”他把书往程英手边一放,又快步坐回书桌前,只是这次,笔尖悬了半天没落下。
程英随手拿起其中一本摄影集翻了翻,净是些老街巷的照片,没什么意思。他又换了本散文,看了没两页就觉得没劲。目光扫过剩余的书,发现最底下压着本硬壳书。
抽出来一看,不是书,是本日记,封面漆皮掉了大半。
“这也是给我看的?”程英扬了扬日记本,看向康喜月。
对方正盯着素描本发呆,闻言回神,看到程英手里扬的本子,眼眸微微一动:“不是,但……你可、以看。”
程英挑了挑眉,这人倒是大方,连日记都能随便给人看。
他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扫过里面的文字,顿时就知道康喜月这么大方的原因了。
20XX年9月8日
他感冒了,打喷嚏时会捂住嘴,肩膀一抖一抖的。语文课老师让他起来背诗,他声音有点沙哑,差点在课上没忍住。
20XX年9月23日
他今天穿了短裤,腿好直好白,上了一节体育课,多了好几个蚊子包,感觉很容易留印子。
20XX年10月15日
下课了,他在超市外面吃冰棍,又嗦又舔的。其实他的嘴更适合吃点别的。
20XX年11月7日
他没带伞,校服湿了贴在身上,能看见一点轮廓,腰好细。
20XX年11月30日
他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把脖子全遮住了,想把毛衣往下拽点。
……
日期从高一那年的夏天开始,一笔一划记到现在,密密麻麻写满了这样露骨的句子。
里面从没出现过他的名字,可程英比谁都清楚,那些赤裸的、带着侵略性的“他”,全都是他本人。
与其说是日记,这更像是一本他的观察记录。
他看了看自己身旁满墙偷拍的照片,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满是污言秽语的日记本。
目光最后落到日记本的主人身上,康喜月就站在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他眯着眼,仔细打量这人一番。
记忆里的康喜月,高中成绩应该是不错的,加上他话少得可怜,程英一直觉得,他脑子里除了分数大概装不下别的。
那时候要是有人跟他说,这人平时除了写题,还会在日记本里写满关于他的腰、嘴、腿,程英一定会觉得对方在耍他。
毕竟谁能想到,外表看着沉默乖顺的康喜月,内里其实是个神经病。
“康喜月。”
“嗯。”
“你像个变态,你知道吗?”
康喜月闻言,认真思索了几秒,随后点点头,语气坦然:“知道。”
若是用“变态”来界定他这些年的心思,还有此刻把人困在身边的行径,他确实觉得自己相当贴合,没什么可辩驳的。
程英被这直白的回答噎了一下。
他不知道是该说自己脸皮太薄,还是康喜月脸皮太厚。
原本是想刺刺康喜月,让他多少露点心虚难堪。眼下目的没达成,反倒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程英自己心里先憋了股无名火。
他合上日记本,正想放到一边,目光扫过某处,突然愣了一下。
“过来。”他朝康喜月抬了抬下巴。
康喜月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弯腰,再离近点。”
康喜月眼眸微微一动,放慢了呼吸,依言俯身,刚凑近些,领口就被猛地攥住。
程英手腕上的手铐链条随着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发出一串声响。
他的手落在康喜月颈间,指腹擦过皮肤的瞬间,康喜月浑身蓦地一僵。
那只手却没停,缓缓向下,再向下……指尖突然勾住他里层衣物的领口,稍一用力,便将那件藏在羽绒服里的衣服硬生生扯了出来。
“不是吧?”程英皱眉,“你捡瓶子捡纽扣还不够,连我的睡衣都要拿走?”
这是康喜月那晚住他家时,他给对方找的那件睡衣。他没留意什么时候不见的,如果不是现在看见,估计得过好久才能发现。
只是没想到这人竟然会把睡衣当成常服,贴身套在羽绒服里。
程英这一扯,冷风顺着敞开的领口灌进去,康喜月瑟缩了一下:“冷。”
程英啧了一声,刚要把那截衣领塞回羽绒服里,手腕却被康喜月抓住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带着他的,往自己敞开的衣领里按去。
程英想缩手,却被牢牢攥着抽不回来。
“冷不知道开空调?拿我当暖手袋用?”
康喜月没应声。
指尖被带动着擦过凸起的锁骨边缘,掠过平滑的前胸,皮肤下的肌理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就在快要触到更靠下的地方时,突然碰到一个小点。
程英一顿,意识到那是什么,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促狭,指尖恶劣地、重重地一拧。
“唔……”康喜月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喉咙里溢出半声闷哼,浑身像被电流击中般抖了一下,攥着程英的手瞬间松了劲。
程英得逞似的勾了下唇角,趁他松手的瞬间顺势抽回手。
刚才他那一下挺用力的,估计还挺疼,正好教训教训这人。
下一秒他对上康喜月泛红的眼尾,眼里泛着水光,像是要哭了一样。
他一愣。痛成这样吗?不至于吧。
他刚要开口问“没事吧”,下一秒,康喜月突然猛地扑了上来。
单人床不堪重负,发出一声哀鸣,程英被撞得后脑勺磕在床头上,顿时眼冒金星。
等他晕乎乎地回神,康喜月已经按住他的手腕,开始扒他的衣服。
刚才那点委屈兮兮的样子荡然无存。
程英又气又急,咬牙骂了句“有病”,他怎么忘了,康喜月就不是个能按常理揣度的正常人。
一个小时后,康喜月从程英身上撑起来,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却没忘了先把滑落的眼镜重新架回鼻梁。
他戴好眼镜,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皱成一团的衣服,转眼又变回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程英则瘫在床上,浑身酸软得像没了骨头,呼吸也没完全平复。
康喜月垂眸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该给程英洗澡了。
他认真琢磨了一会儿。片刻后去了卫生间,很快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回来。把水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拧干了一条毛巾,开始小心翼翼地帮程英擦拭。
他先擦了擦程英汗湿的额角。
程英睫毛颤了颤,没睁眼,哑着嗓子道:“别碰……痒。”
康喜月嗯了一声,手往下移,擦过他脖颈时,不小心碰到那处被自己咬出的红痕,程英猛地瑟缩了一下。
“疼?”康喜月问。
程英没好气地掀了掀眼皮:“你说呢?属狗的?”
康喜月避开那处地方:“下次、轻点。”
“还有下次?”
程英说完后想了想,差点要被气笑了。
还真有。
只要他还被关在这,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
他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擦你的。”
他算是彻底看透了。如今别说康喜月说什么做什么,就算下一秒天塌下来,他大概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了。
康喜月花了许久才把他擦干净,一番忙活下来出了不少汗。
程英觉得这人简直是没事自讨苦吃。
但康喜月看起来一点嫌麻烦的心思都没有。
“你毕业了后要是找不到工作,有个职业挺适合你的。”
康喜月闻言,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程英补充:“护工。”
康喜月:“……”
这次过后,程英老实了不少。不再故意招惹康喜月,日记本也不看了,捧着本推理小说翻起来。
接下来一整天,康喜月坐在书桌前画logo,程英靠在床头翻书,彼此间隔着几步距离,两人倒也相安无事。
傍晚十一点刚过,康喜月合上素描本,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轻轻抱住程英,下巴搁在他肩窝,和程英一起看小说。
程英起初僵了下,后来也就任由他去了。
康喜月看书慢,常常程英都翻到下一页了,他还要伸手掀起上一页的纸慢慢琢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嘭”地炸开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漫天绚烂的光,烟花升上夜空,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同时顿住,程英转头看向窗外,康喜月则抬眼望他。
光影在彼此脸上明明灭灭,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已经十二点了。
旧历的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第129章
程英长这么大, 还是头一回没跟家人一起过年。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年除夕会是和康喜月一起度过。
除夕一大早,天刚亮透, 康喜月就披了件薄外套开始拿着抹布和扫把大扫除。
程英醒来时瞥到书桌靠窗的位置多了个硬纸盒子, 外面裹着层印着碎花的包装纸, 他想着大概是康喜月买的年货,便收回了目光。
下午五点,康喜月开始着手准备年夜饭。
忙到七点,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道莲藕排骨汤还得在砂锅里煨着, 还需要点时间,康喜月擦了擦手上的水珠上了楼。
程英正躺在床上,嘴里含着他昨天买回来的糖画,手里捧着昨晚那本没看完的小说。
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程英的手机, 屏幕上跳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几乎都是新年祝福,他垂着眼, 逐一把消息点开。
“阿姨、刚发了、红包, 六百六、十六块。”
“领了。”程英含着糖画含糊应道,“说句谢谢, 再补句妈妈新年快乐。”
康喜月指尖在屏幕上敲了几下,又念:“小秦、哥哥说、好大儿、新年、快乐。”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程英,“小秦、哥哥、是谁?”
“还能是谁,秦胜呗。”程英啧了声, “回他句爹收到了就行。”
这备注还是初中玩大冒险输了改的,当时秦胜还叫小秦,如今早该换成老秦了。
康喜月低下头,学着程英的语气,在对话框里敲出那四个字,发送。
接着,他点开联系人详情,毫不犹豫地把备注栏里的“小秦哥哥”四个删掉,重新输入“秦胜”两个字。
挨个挨个回复完剩下的消息,有室友的、朋友的,也有同学的,这么一忙活,大半天又过去了。
程英手里的糖画被他啃得坑坑洼洼,原本圆滚滚的老虎脑袋只剩下半个,他有点吃腻了,把糖画递给康喜月。
“先帮我放着,有点腻了。”
康喜月伸手接过那半截糖画。糖块上留着几道浅浅的牙印,凹下去的地方积着点透明的水渍,是刚才程英舔过的痕迹,在光线下亮晶晶的。
他垂眼盯了片刻,忽然微微低下头,舌尖轻轻探出来,顺着那道牙印舔了一下。
程英注意到这一幕,差点把手里的小说扔出去,“你干什么?那是我吃过的!”
康喜月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像是不明白吃过的有什么问题。
“上面全是我口水。”程英声音有点发窘,“脏死了!”
康喜月没说话,只是又低头舔了一口,半个老虎脑袋的耳朵位置有个程英啃出来的小豁口,水渍积得最明显。
他舌尖轻轻抵住那处,慢慢打了个转,把水渍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才道:“不脏。”
程英沉默着闭上眼。
莲藕排骨汤刚好在春晚开始之前炖好,康喜月从楼下搬来一张平时招待客人用的二人桌摆在床边。
桌上很快堆得满满当当,四喜丸子、红烧排骨、炸春卷……正中间的是盘糖醋鱼,金黄的鱼身裹着透亮的糖醋汁,卖相看起来很不错,正是程英前天特意点的那道。
外面传来鞭炮的噼里啪啦声,康喜月随手点开平板,春晚的开场音乐刚好传出来。
程英夹了块糖醋鱼,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鱼肉嫩得几乎不用嚼。
康喜月说他做的好吃,倒真不是假话。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吃了两大碗米饭,还没吃撑。他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还能吃这么多。
两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吃完了一顿年夜饭,饭后,康喜月洗碗,程英继续看小说。
收拾完厨房后,康喜月擦着手回到二楼,顺手拿起书桌上那个裹着碎花纸的盒子,慢慢朝程英走过去。
程英正看书看得入神,完全没留意到靠近的身影。直到被子被一把掀开,□□传来一阵凉意,他才猛地回神,惊得差点把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他盯着康喜月:“干什么?”
康喜月把手里的碎花纸盒往床边一放,答非所问:“今天、是个好、日子。”
程英的目光落在那只盒子上,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
“给你、买的。”
说着,康喜月已经掀开了盒盖,程英的视线刚落进去,脸色一下变了。
软绒衬上,一枚银亮的铃铛圈正静静躺在那,圈身坠着三颗米粒大的铃珠。
“这什么?”程英盯着铃铛圈大小与成人手腕粗细完全不符的圈口,喉结滚了滚。
康喜月捻起那圈银铃,指尖轻轻一拨,三颗铃铛碰在一起,细碎的叮当声便漫了出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听说,套上去、会响。”
心里的猜想被验证,程英明白那是拿来干嘛的了,“别跟我说你想往我身上用。”
康喜月没接话,反而伸手从盒里又拿出两样东西,是一对小夹子,材质与铃铛圈一样,尾端系着同色的细链,链梢也缀着几个极小的铃铛。
他将东西在程英眼前一晃,夹口轻合时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是、一套的。”他一手举着夹子,一手举着铃铛圈,“你想先、试哪个?”
程英盯着那两样东西,只觉得眼前发黑:“我哪个都不要。你到底哪买的这些鬼东西?”
康喜月没接话,闻言有些苦恼,只好说:“那就、两个、一起好、了。”
话音落下,他摸了摸口袋,拿出手铐钥匙插入锁孔,拨了两下,松垮的链子骤然缩短回一开始的长度,牢牢箍住程英的手腕,让他没法反抗。
铃铛圈冰凉的金属触到皮肉的瞬间,程英猛地绷紧了腿,却被康喜月用膝盖轻轻顶住。
“咔嗒”一声轻响,银圈扣上了,上面的铃铛随着他细微的挣动晃了晃,发出极轻的叮当声。
一股怪异的感觉爬上身。
“给我摘下来。”程英声音发紧,想抬手去碰却根本碰不着。
康喜月拿起那对闪着冷光的夹子。他没给程英躲闪的机会,夹口利落落下,细链瞬间和坠着的铃铛轻轻磕在皮肤上。
先是一点尖锐的刺痛,随即漫开一股又痒又麻的酸胀。
程英的呼吸一下就乱了,胸口起伏得厉害,那对夹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悠,叮叮当当的响成一片。
他抬眼瞪着康喜月,声音硬邦邦的:“你真是疯……”
话没说完,康喜月的指尖在细链上轻轻一拉,他的声音瞬间卡壳,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气。
好怪。
“……住手。”
康喜月没理会他,指腹碾过那点被夹子磨得发烫的皮肤,程英猛地一颤。
“别……”他偏过头,声音哑得快要听不清,“别碰那里……”
银铃随着他乱了章法的呼吸响得更欢,叮叮当当的。
康喜月俯身,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颈侧:“舒、服吗?”
“不舒服。”程英喘着气回答,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骗、人。”
指腹轻轻擦过程英紧咬的下唇,好软。
他低低叫对方的名字:“程英。”
那片被牙齿硌出的红痕透着点可怜的艳色,他的目光在上面停了会儿,忽然暗了暗。
他微微弯下腰,手上的力道更加用力,声音放软,改口唤道:“宝宝。”
这两个字毫无预兆地撞进耳朵里,程英浑身猛地一僵。
这个称呼太亲昵,太陌生,太奇怪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宝宝好、漂亮。”康喜月指尖下移,在银铃圈上轻轻摩挲。
“好后、悔。”语气里带着点怅然,“以前、怎么没、早点、这样做。”
他是真的后悔。跟程英相处的日子越久,这念头就越清晰,后悔两人相识了三年却一直相安无事,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可以享受的时间。
一边懊悔着,一边指尖勾着铃圈轻轻往上提了提,细银圈瞬间绷紧,贴着皮肉陷进去一点。
程英的喉间滚出半声闷哼,膝盖不受控地抬了抬。
“康喜月……”他咬着牙,指节在床单上攥得发白,“别弄了……”
回应他的是康喜月俯下来的吻,落在他发烫的锁骨上,带着点刻意的轻咬。
程英的呼吸彻底乱了。
“别闹了……”他的声音松了些,带着点没辙的恼,“这夹子勒得慌,真的……”
康喜月抬眼望他,没说话,指尖在夹尾端轻轻一捻,先松了松力道,瞬间的松弛勾得程英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稍一用力,故意把夹口收得紧了些。
“靠……”程英的脚背猛地绷直,“混蛋……”
不知过了多久。
夜渐渐深了。
窗外的鞭炮声稀稀拉拉歇了,铃铛声也跟着渐渐停歇,不再晃出那些扰人的声响。
程英终于能恢复正常的呼吸,胸口的起伏也慢慢平稳下来。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眼皮沉得快要抬不起来。
康喜月端来温水,拧了毛巾,动作轻柔地擦过他汗湿的颈侧,还有那些被磨出红痕的地方。
擦拭完后,房间熄灯。
床榻微微一沉,康喜月躺了过来,手臂很自然地环上他的腰。
程英突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的灯影,哑着声音问:“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康喜月的手臂紧了紧,把他往怀里带了带,没说话。
“年都过了,该放我走了吧?我总不能一直耗在你这儿。”
“你姐姐他们过几天就该回来了吧,”他侧过头,试图在黑暗里看清康喜月的脸,“到时候他们看见我这样……你想过吗?”
康喜月还是没出声。
程英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你觉得我们这样正常吗?天天锁着我,拿那些奇怪的东西折腾我……”
“喜欢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黑暗里静了很久,久到程英以为康喜月不会回应,呼吸都放慢了,却感觉握着自己的手轻轻动了动。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忽然套在了手腕上,他浑身一紧,瞬间又以为是什么折磨人的玩意儿。
“别动。”康喜月的声音在黑暗里低低响起,带着点沙哑,指尖在他腕间拢了拢,像是在系什么。
程英僵着没动,直到听见细微的搭扣声响,手腕上的东西稳稳落定。
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低头看,愣了一下。
那是一条做工精巧的金手链,链身由无数个小巧的金环衔接而成,链子末端坠着一枚小小的月亮。
第130章
黄金链子坠在腕间, 沉甸甸的分量坠得手腕微微发沉。
程英盯着那枚小巧的月亮吊坠看了好半天,指腹反复摩挲着冰凉的金属表面。
“干嘛啊……”他对着暗处轻声呢喃。
干嘛送他这么贵重的礼物。
他偏过头,身旁的康喜月早就睡熟了,呼吸均匀地洒在枕头上, 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烦人。
他烦死康喜月了。
烦这人莫名其妙把自己锁起来, 烦这人给自己做好吃的, 烦这人发起情来没完没了,更烦这人现在送这么条链子,沉甸甸地坠在腕间,也坠得他心里七上八下,连句“不要”都说不出口。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康喜月的睡脸, 心里把这人从头到脚腹诽了八百遍,最后却还是重重叹口气,把链子往手腕里塞了塞,贴着皮肤藏好。
啧,更烦了。
他说不清是何时睡着的, 只知道没睡多久,就被一阵灼人的热度烫醒了。
康喜月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身,整个人几乎贴了过来, 额头抵着他的肩窝, 把他颈侧的皮肤烘得发烫。
房间里一片黑暗,天还没亮。
他皱着眉侧过身, 借着月光看清身边的人,嘴唇发白,脸红得吓人。
“康喜月?”程英动了动。
康喜月没睁眼,眉头拧得死紧,喉间发出细碎的呻吟, 像是在忍什么剧痛。
“你发烧了!”程英心猛地沉下去,挣扎着想坐起来,铁链却把他死死拽回原位。
“康喜月!醒醒!”程英提高了声音。
康喜月睫毛颤了颤,嘴里含混地念着什么,听不清字句。
程英试着拽了拽铁链,床架被扯得咯吱响,却半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康喜月!你听见没有?”他声音发紧,“起来找药啊!你想烧死自己?”
回应他的是康喜月突然加重的喘息,那人像是难受得厉害,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颈窝。
程英浑身一僵,只觉得那温度烫得他骨头缝都发疼。
“康喜月……”他放轻了声音,“醒醒好不好?钥匙放哪儿了?我帮你找药……”
康喜月哼唧了一声,眼皮颤得厉害,却始终没睁开。他像是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往程英这边靠得更近,滚烫的手掌胡乱抓着,最后竟攥住了程英的衣领。
程英被他拽得往前倾了倾,铁链又勒紧了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是不是在床头柜?”程英急得往那边看,可被铁链拽着,离床头柜还有段距离,够不着。他只能又去问康喜月,“你点头或者摇头都行,是不是在抽屉里?”
康喜月这次总算有点反应了,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出几个字,程英凑得极近才听清,像是在说“冷……”
程英连忙把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他那边拉了拉,盖在他肩膀上。
康喜月难耐地动了动,程英隐约感觉有个硬物隔着布料蹭了蹭自己。
“不是吧。”他低骂一声,又气又急,“都烧成这样了还发情?”
他刚想挪开点,却感觉不太对劲,那东西方方正正的,带着点尖锐的棱角,不像是那玩意儿。
“钥匙……”程英念叨了一句。
低头一看,康喜月口袋里的硬物边缘形状像极了钥匙串上的挂钩。
他试着往康喜月那边蹭,铁链瞬间绷得笔直,根本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硬物随着康喜月的呼吸轻轻起伏。
僵持了不知多久,康喜月忽然闷哼一声,身子猛地往他这边翻了半圈,搭在他小腹上的手滑到身侧,一串钥匙赫然从裤兜口滑了出来,半截垂在床边,离程英的脚只有两拳远。
程英心脏狂跳,蜷起被锁的脚,用脚趾去勾那串钥匙。
试了四次,脚趾终于勾住了最下面那枚钥匙的环,他屏住气,一点点往上提,借着腿的摆动把钥匙串甩到手边。
指尖触到冰凉金属的瞬间,他松了口气,又立刻攥紧钥匙,低头去对手上的锁孔。
金属钥匙在锁孔周围磕磕碰碰,每试一次,铁链就往肉里勒紧一分。
“操……”他咬着牙低骂一声,额角渗出细汗。第七次,钥匙终于颤巍巍怼进了锁孔。
程英深吸一口气,借着床头那点月光眯眼瞄准,手腕猛地用力,“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甩了甩刚挣脱束缚的右手,活动完僵硬的指节,又去解左手的铐链,又是“咔哒”一声轻响,两只胳膊终于都能自由活动。
他又起身去碰脚腕上的铐子,但钥匙往锁孔里一捅,转了半圈就卡住了,来回拧了半天锁芯硬是纹丝不动。
程英低骂一声,捏着钥匙看了看,又低头瞅了瞅脚铐的锁孔,比手上的小了一圈。
康喜月还挺精,弄了两套不一样的锁。
脚腕被铁链锁得死死的,他试着抬了抬腿,铁链立刻绷成直线,最多只能让他在床边挪半尺远,想沾地根本不可能。
他只能坐在床上,伸长胳膊去够床头柜。
祈祷抽屉里有药吧。
好在他手臂够长,刚好能够到,用力一拽,抽屉拉开,里面的东西却让他呼吸一滞,是不久前康喜月用在他身上的道具。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推回抽屉。
他喘了两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找药的事,可刚才那一眼扫过去,抽屉里除了那些东西,根本没见药盒的影子。
视线落在床头柜的玻璃杯上,里面还剩着小半杯水,是他昨天晚上喝剩下的。
他伸长胳膊把杯子够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康喜月的后颈,想把人半抬起来。
康喜月烧得浑身发软,头一歪就靠在了他胳膊上,滚烫的呼吸喷在他手腕内侧。
“张嘴,喝点水。”程英低声说着,把杯沿往他唇边送。
康喜月的嘴唇干裂起皮,抿得紧紧的,半天没反应。
程英没辙,只能用拇指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唇,像哄小孩似的又说:“喝点水就不难受了,嗯?”
或许是这动作起了作用,康喜月喉结动了动,终于微微张开了嘴。
程英赶紧把杯子往里送了送,凉水流进他嘴里,他却没力气咽,顺着嘴角往下淌,打湿了下巴和颈窝的衣领。
“慢点喝。”程英腾出一只手,用袖口擦去他下巴上的水迹,又把杯子往回撤了撤,只让少量水沾湿他的嘴唇,“先润润嘴。”
康喜月尝到了水的凉意,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吞咽声,主动往前凑了凑。干裂的嘴唇慢慢舒展开,程英开始一点点地喂他。
小半杯水喂下去,多半都洒在了外面,康喜月的衣领湿了一大片,程英自己的袖子也沾了不少水,冰凉地贴在胳膊上。
他把空杯子放回床头柜,刚想把康喜月放平,对方却忽然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并在不断摸索什么。
程英愣了愣,低头看见康喜月睫毛颤了颤,嘴里含混地吐出几个字:“手铐、呢……”
“我解开了。”
“不行,”康喜月连眼皮没力气掀开,语气里却带着一股执拗,“锁、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赶紧把我脚铐解开得了,我去给你找药,你想烧死在床上?”
康喜月没再搭话,呼吸陡然沉了下去,是彻底烧得昏睡了过去。
程英连叫了他几声,那人都毫无反应。
他盯着康喜月烧得通红的脸颊,心里猛地一揪。
康喜月不会真的烧死在床上吧?
他这晚很晚才睡,怕康喜月出什么事,怕康喜月突然醒来,但对方后半夜一直都没再有动静。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有知觉时,先感觉到的是身边那股灼人的热气离远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康喜月他正背对着床,弯腰往脚上套鞋。
听见了他的动静,康喜月转过身,脚步踉跄地走过来,脸色依旧苍白,声音沙哑:“我去……医院、输液。”
程英皱眉:“你自己去?”
“嗯。”
“我跟你一起。”
康喜月缓缓摇头:“我自己、去就、行,很快、回来。”
说完,他转身扶着墙慢慢挪出了门。
屋里彻底安静下来,程英这才动了动胳膊,手腕处传来冰凉的束缚感,低头一看,那两副手铐不知何时又被锁回去了。
他盯着手腕上的金属链好半天,突然被气笑了。
都烧得站不稳了,倒还没忘这茬。
他对着空荡的门口骂了句“烦死了”,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楼道里传来康喜月踉跄的脚步声,一步一晃,像是随时会栽倒。
两分钟后,康喜月应该是成功下了楼,世界重归安静。
他靠回床头,心里有点燥。
康喜月那状态,真能靠自己走到医院?万一晕在半路上……
他甩了甩头,把这念头赶走。
算了,还是不要想那么多。
昨天睡得太晚,脑袋还晕乎乎的,他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又闭上眼。
他迷迷糊糊想,再睡一会儿。
这一觉睡得昏沉,连梦都没有。
再次有知觉时,不是自然醒的舒缓,而是喉咙里窜上来的灼痛。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懵了。
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灰黑色浓烟,窗户外一片诡异的橘黄,焦糊味钻进鼻孔,刺得他不住地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呼喊。
“着火了!快下楼!”
夹杂着玻璃碎裂的脆响和不知什么东西烧裂的噼啪声。
程英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腕却被铁链拽得生疼,“哐当”一声撞在床架上
“康喜月!”他扯着嗓子喊。
没人应。
他又喊了两声,嗓子疼得像要裂开,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近令人窒息的浓烟。
程英急得浑身冒汗,手脚并用地挣扎,铁链在床脚磨出刺耳的声响,手腕和脚踝的皮肤被勒得发红发烫,可锁扣依旧纹丝不动。
就在他眼前开始发黑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踹开了。
一个穿着橙色救援服的身影冲了进来,头盔上的探照灯晃得他睁不开眼。
那人戴着氧气面罩,看不清脸,只听见急促的喊话透过面罩传来:“你还好吗?能移动吗?”
程英张了张嘴,浓烟呛得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抬起被铐住的手腕,朝着那人晃了晃,声音微弱:“我……我被锁着……”
消防员的探照灯落在他手腕的手铐上,顿了一下,立刻从腰间摸出破拆工具。
程英被带下楼时,脑子还有些发懵。
他这几天都没下过床,双腿软得不行,每走一步都打颤,全靠消防员半扶半搀着才勉强挪动。
明明房子里没起火,可不知哪来的浓烟顺着楼道灌进来,熏得人眼睛发酸。他只能眯着眼死死捂住口鼻。
刚走到一楼平台,他忽然“嘶”了一声,脚步猛地顿住,身子往前后转了转。
“怎么了?腿没劲了?”消防员赶紧扶稳他。
程英摇摇头,目光落在楼梯转角的地面上,声音有点发急:“手链……我的手链掉了。”
消防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台阶缝里看到点细碎的金光。程英急着要弯腰,腿却软得使不上劲,消防员便替他捡了起来。
程英接过来,用拇指蹭掉吊坠上的灰,把链子在掌心绕了两圈,攥得死紧。
“谢谢。”他低声道。
两人继续朝外走。
直到脚实实在在踩上外面的空地,程英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耳边全是消防车的鸣笛、人群的议论,还有高压水枪喷射的声音。
他被安置在警戒线外的空地上,晚风一吹,带着点焦糊味的凉意扑在脸上,这才彻底清醒了些。
抬头望去,天早就黑透了,他竟然睡了一整个白天。
红蓝交替的警灯在人群脸上晃来晃去,围观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旁边有人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来龙去脉,他竖着耳朵听了几句,总算弄明白了。
是春婶家那个刚上小学的小儿子偷偷在家玩摔炮,不小心点燃窗帘,引发了火势。
康喜月家就在他们隔壁,虽然火势没蔓延过来,但门板缝里、窗户缝里,全成了浓烟钻空子的地方。
他往春婶家的方向瞥了眼,消防员正扛着水管往屋里冲,春婶在一旁哭哭啼啼地拍着大腿。
他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在人群里环顾起来。
康喜月还没回来吗?
身边的消防员忽然侧过头,语气带着些谨慎:“这位同学,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程英听了对方的问题,有点没懂什么意思。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旁边已经有人搭话。
“小程?你怎么在这儿?”是住在附近的张阿姨。
周围几个邻居也围了过来,脆当家前阵子来了个新外卖员,他们是知道的,都对程英有点印象。
“我……”程英喉结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康呢?”有人追问,“就你一个人吗?”
程英没说话,他也想知道康喜月现在怎么样了。
“诶,你这身打扮是……”张阿姨看他眼神突然有些古怪。
程英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装扮是怎样的。
领口大开,露出锁骨处一片深浅不一的红痕。刚才逃命要紧,手腕上的手铐只拆了一边,另一边还牢牢锁着,脚踝上还挂着半截铁链。
这副样子,再配上他被消防员半扶着、脸色苍白的模样,任谁看了都得往歪处想。
程英的脸一下红透了,终于明白刚才消防员为什么要问那句“要不要报警”。
“我……这是……”他舌头像打了结似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看他磕磕巴巴的样子,邻居们的眼神更古怪了,张阿姨刚想再问点什么,不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动。
“这位同学!你冷静点!现在进去太危险了!”
“让我、进去!”
这声音……
程英猛地抬头望去,只见警戒线那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使劲挣着消防员的胳膊,要往着店里冲。
那人头发乱糟糟的,脸色白得像纸,正是刚才被念叨着的人。
“康喜月!”程英脱口而出。
康喜月听到了他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人眼里的急切和慌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下一秒,他踉跄着冲过警戒线,脚步虚浮得像随时会栽倒,却还是拼尽全力往这边跑。
程英刚要张口让他慢点跑,就被一股带着消毒水味的气息狠狠抱住。
“程英,程英……”康喜月的声音抖得厉害,“没事,你没、事……”
他抱得极紧,下巴磕在程英肩上,滚烫的呼吸扑在程英颈窝。
程英被勒得骨头发疼,却没推开他,只是摸了摸康喜月身上,还是有点烫。
“你输完液了?烧退了吗?”
康喜月像是没听见,他还在自顾自说,带着颤抖和浓重的鼻音:“我以为……你还在、里面……钥匙在、在我这,我怕……你打不、开锁……”
闻言身边的消防员脸色严肃了几分,往前半步看向程英:“同学,真的不需要帮你报警吗?如果遭遇了非法拘禁,或者有任何难处,千万别害怕,跟我们说,我们肯定能帮你。”
两个大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紧紧抱着,一个浑身发颤,一个被勒得发疼却纹丝不动,这画面本就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偏偏消防员又说了这么一段话,那句“非法拘禁”,让周围邻居纷纷嗅到了大瓜的味道。
程英还没开口,议论声就像潮水般涌了过来。
“非法拘禁?我的天,真的假的?怪不得小程身上戴着这玩意儿,啧啧,看着就瘆人……”
“我就说康家这小子不对劲,打小就跟个闷葫芦似的,见了长辈连招呼都不打一下,阴沉沉的,浑身透着股子邪乎气……”
“爹妈死得早没人管,可不就长歪了?心理能正常才怪……”
“上个月有回我凌晨跑车回来,见他蹲在路口,俩眼直勾勾盯着来往的车,那眼神,绿幽幽的跟要杀人似的……”
“林家那小子去年失踪了小半月,被找回来后变得疯疯癫癫的,不会就是他干的吧……”
各种猜测像野草似的疯长,越说越离谱。
康喜月还陷在程英劫后余生的恍惚里,对周遭的议论充耳不闻。
程英却皱了皱眉,抬手覆上他滚烫的后颈,指尖轻轻按了按。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围在近处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说完顿了顿,视线扫过周围尖酸的大婶和刻薄的老头们,他嘴角轻轻一扯:“闲得无聊跟男朋友玩点道具play,应该不犯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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