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们, 活了半辈子,只听过打雷、受累、俺不中嘞,从来没听过什么道具paly。
听了一旁年轻人的科普后,一个个都涨红了脸。
“这、这成何体统哟!年轻小伙子家的, 咋这没羞没臊的……”
“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啊!想当年咱们那会儿, 牵个手都得躲着人……”
几个年轻些的却在一旁抿着嘴偷笑,有个姑娘忍不住插了句:“这都什么年代了,人家小情侣间的事儿,碍不着旁人的。”
程英耳根红得能滴出血了,脸上却稳得没半分波澜。他淡定地将衣服理好, 转向身旁的消防员,语气平静地问:“我们那房子,暂时能进吗?”
消防员这才从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的怔忡里抽回神,收起微妙的神色,正经科普道:“暂时不建议进。火灾产生的烟雾含有有害物质, 还有燃烧后的粉尘颗粒,吸附在家具织物上,闻着呛人是小事, 吸多了对肺不好。最好等通风彻底, 或者找专业人员测过空气质量再说。”
程英点头:“谢谢了。”
正好,他可以回家。
康喜月……就先去酒店住着吧。
身前的人没动静, 还死死搂着他,力道大得像怕他跑掉。程英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松开。”
康喜月这才慢吞吞松了手,指尖却还在他衣角上蹭了蹭,像是舍不得完全放开。
“走吧。”程英转身往路边走。
刚走了几步感觉不对劲,低头一看手铐脚铐都还在上面, 他侧头问康喜月:“钥匙呢?”
康喜月站在原地没说话,一副呆愣愣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什么,程英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烧好像退了些,但还是烫得吓人。
见他没反应,程英索性自己动手翻起他的口袋,很快摸出两把小巧的钥匙。
解开锁铐的瞬间,手脚一阵轻松,他长长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我手机呢?”他又问。
康喜月抬眼看他,睫毛颤了颤,眸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抿着唇没说话。
程英将手摊开,重复道:“手机。”
僵持了几秒,康喜月终于慢慢地摸出他的手机,递过去时指尖却紧紧攥着边缘,不肯轻易松开。程英用力往外拽了拽这才拿回来。
肚子这时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程英愣了一下,睡了一整天,肚子早就空得发慌了。
他扫了眼四周,马路对面正巧有家面馆,“先去吃点东西吧。”
一分钟后两人在面馆里面对面坐下,程英抽出纸巾擦了擦桌面的油渍,把用过的纸巾团成球扔进桌下的垃圾桶,才看向康喜月。
“你今天先找个酒店住下,记得吃药。明天去联系个室内环境检测团队,到店里好好测一下,看安不安全再考虑住不住回去。”
康喜月一直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手上的动作,听到这话终于抬头,那双眼睛亮得有些吓人:“你刚才……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男朋、友,”康喜月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像是要从他脸上抠出个答案来,“什么、意思?”
“哦。”程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才慢悠悠转开,“没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
“那种情况,我总不可能说实话吧?还是你真想进局子啊?”
恰在这时,老板娘端着两碗面过来,热气裹着牛肉香漫开来,像道无形的屏障,把两人隔在雾气两边。
程英闭上嘴低下头,径自挑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
面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看不出情绪。
康喜月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底那点刚燃起来的光亮,正一点点暗下去。
沉默片刻,他开始机械地用筷子往嘴里扒拉面条,可能是因为生着病的原因,牛肉的香气、汤底的醇厚,全没尝出滋味。胃里也堵得慌,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直勾勾地盯着程英进食。
程英这些天被他盯吃饭已经盯习惯了,这会儿倒吃得平静,一筷子一筷子,把碗里的面条吃得见了底,连最后一点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康喜月见他碗空了,扫了眼墙上贴着的价目表,摸出手机准备扫描桌面上的收款码。
“康喜月。”程英突然出声,语气不高,却让他一顿。
康喜月抬眼看他,扫码的动作还愣在半空。
程英刚放下空碗,指尖沾了点油,正用纸巾擦着,动作不紧不慢的,却让康喜月莫名屏住了呼吸。
“从今天开始,好好吃药,好好治疗。”程英顿了一下,继续道,“把你喜欢关人的毛病改了,喜欢捡垃圾的毛病改了,对了,你日记里写过喜欢解剖动物尸体是吧,这毛病也得改。”
康喜月没料到他会说这些,愣了一下,又隐约觉得这话里藏着别的意思,喉结动了动,没应声。
“还有,”程英放下擦手的纸巾,指尖在桌沿轻轻点了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写一封万字检讨书,要手写。”
康喜月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把你哪些地方错了,哪些行为让人不舒服,哪些地方要改,一条条列清楚,写明白。”
程英的话不紧不慢的,康喜月越听越感觉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膛。
什么意思?
这些话明明每个字都懂,凑在一起却让他摸不准背后的意思,只觉得心口那片刚凉下去的地方,又开始一点点泛热。
程英的声音还在继续:“不许上网搜,要自己亲自想,写完交给我,我会检查,会批改。”
康喜月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烫,屏幕上的付款码晃得他眼晕。
他喉结又滚了滚,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点发颤的急切:“这些,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程英指尖停下,目光平静,“这些破毛病改不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康喜月呼吸停滞了两秒。
“你要是不乐意也行,我们可以从此装作不认识。或者你还想着重新把我关回去,”程英顿了顿,“那样我们之间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康喜月眼眸闪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抬起眼,睫毛上还沾着点面汤的雾气,声音发颤:“那要、是改了……是不、是不是、就……”后半句像被冻住的冰碴,卡在舌尖,怎么也吐不完整。
程英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也不是,要看你表现。”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却让康喜月的手猛地一抖。
几乎是同时,面馆前台的收款播报器响起机械的女声:“支付宝到账,四百元。”
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动作一顿,抬眼看过来:“小伙子,你是不是多按了个零啊?”她走过来指着价目表,“两碗牛肉面,加起来才四十,哪能要四百哟。”
程英侧头看了眼康喜月,眼里闪过一丝无奈,随即转向老板娘:“姐,麻烦你给退一下吧,他刚才按错了。”
康喜月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发直地盯着桌面的木纹,像是没听见他们说话,任由程英拿过他的手机。
老板娘摆摆手,拿起收款的手机麻利地操作着,一边点屏幕一边笑:“瞧这孩子,想什么呢,魂都飞了。”
操作完退款,程英把手机塞回康喜月的手里,伸手拽住康喜月的胳膊:“走吧。”
康喜月任由他拖着往外走,脚步有些机械,直到被拽出面馆,寒风一下灌进领口,他才像是被惊醒。
就吃个面的功夫,外面又飘起了小雪。
雪花飘在脸上,冰冰凉凉的,程英拢了拢衣领,语气里带了点催促:“你快去找个酒店住下,我要回家了。”
康喜月却没动,站在原地,任由细碎的雪花落在他发梢、肩头,睫毛上甚至沾了点白。
“傻了?”程英回头看他。
康喜月望着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很轻,却带着点抑制不住的颤:“……你不找、肖黎、了吗?”
肖黎?
程英皱了皱眉,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我跟他早就分手了,找他干什么?”
雪花还在簌簌往下落,康喜月站在原地,沉默了两秒。
忽然,他没头没脑地笑了一声。
程英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康喜月这样浮于表面的笑。
还挺不习惯的。
他再次催促:“还不走,等会儿又烧起来了。”
康喜月这才反应过来:“你要、回家吗?”
“嗯。”
“不回行……”
“不行。”
“那我送……”
“不用。”
“……那你回、去了,我还、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程英愣了一下,随即皱了皱眉,像是在认真考量。
雪还在落,落在两人之间,无声无息。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可以发两条。”他看着康喜月,一字一句道,“一条是报备你吃了药,另一条是到了酒店报平安。多了不回。”
康喜月眸光闪了闪,亮得惊人。他没再讨价还价,只是盯着程英的眼睛看了片刻,才轻轻点头:“好。”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到手背上,程英下意识蜷了蜷。
他刚才在面馆对康喜月说的那番话,要他改毛病、写检讨,不是随口一说的。
有些事,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分得清自己讨厌康喜月对自己做的那些行为是真的,可那份藏在底下的在意,似乎也假不了。
就像现在,明明说了要回家,脚步却迟迟没动,怕康喜月真的在雪地里站到发烧加重。
若真是只把这人当做普通朋友,当初对方带着一身拧巴的毛病找到他时,他大可以拒绝,但他没有。
他不知道这份情绪有多少分量,或许很轻,轻得像眼下飘落的雪花,一触即化。
但至少这一刻,他没法装作看不见、摸不着。
第132章
程英推开家门时, 屋里关着灯很安静,家里其他人早回老家过年了,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客厅一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是那只叫白雪的兔子, 正用前爪扒着笼子门。
程英走过去, 指尖刚碰到笼门, 白雪就竖着耳朵凑过来,鼻尖蹭着他手心。
程语应该是给它备足了离开这些天需要的水和食物,这兔子没人喂养,不但没瘦还胖了一圈。
过了几天憋屈日子,此刻他连这只总爱趁他睡觉蹦上床头的兔子都感觉亲近了不少。
“白雪, 好久不见。”他低声说,指尖顺着兔子的脊背摸下去。
撸了两把兔毛就进了浴室,洗了一个这些天来真正意义上的澡。
洗完出来,他擦着头发拿起手机,屏幕上跳着两条未读信息, 都是康喜月发来的视频。
点开第一条,镜头里是酒店房间的样子,干净的床单, 临窗的桌椅, 康喜月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到酒、店了。”
第二条视频里,手机被支在桌上, 康喜月坐在镜头前,面前摆着一小板药片和一杯水。他对着镜头拿起药片,仰头咽下去,又喝了两口温水。
吃完药,他忽然凑近镜头, 脸占了大半屏。或许是烧还没退,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声音也带着点鼻音:“吃完、药了。”
程英盯着屏幕里那张红扑扑的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他回复了句「早点睡」。
吹完头发回房,陷进熟悉的床里时,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揉了揉眼睛,瞥了眼时间,已经快中午了。
起身去厨房拉开冰箱,里头空荡荡的,他琢磨着还是去趟超市买点东西填肚子。
他本就不大会做饭,在冷冻区挑了几袋速冻水饺,又拿了两盒酸奶,就推着购物车去结账。
排队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程英回头一看,竟然是熊山。
他回过头,假装没看见,可对方已经排到了他身后。
那道目光像蛇一样在他背上溜来溜去。
“又见面了,挺巧啊。”
程英没理他。
熊山却不肯罢休,视线落在他后颈,忽然低笑一声:“你跟康喜月好了?”
“脖子上这么大个印记,”熊山的声音压了些,“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程英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提了提衣领,把后颈遮严实了,脸色沉了沉。
“我跟你说过他是神经病,”熊山自顾自地往下说,“你还跟他凑一块儿,就不介意?”
“为什么要介意?”程英终于开了口。
“他有病啊。”熊山加重了语气,凑近了些,“你知道他以前做过什么吗?”
上次在机构,熊山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程英没往心里去,可这会儿,看着对方那副笃定的样子,他倒生出点莫名的兴致,抬眼看向对方:“你说说,他做过什么?”
但熊山接下来的话实在让他失望,翻来覆去无非是些陈词滥调。
说康喜月爱扒拉死蛇死鸟,偷偷埋尸体被他撞见。又说康喜月“莫名其妙”揍了他一顿,还差点动了刀。
程英原本还以为能听到点新鲜的,听完只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反应。
熊山见他这反应,眼睛都瞪大了,一脸不可思议:“都这样了你还不介意?他这可是反社会人格啊。”
程英扫过他那张油腻的脸:“他为什么揍你,你自己心里没数?”
他瞥了眼熊山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忽然想通了,康喜月以前估计也没少被这人骚扰。
这么一想,攥着购物袋的手指紧了紧。
他现在也很想揍这浑蛋几下。
程英懒得再跟这人多费口舌,正好轮到自己结账,赶紧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放。
结完账刚拎起袋子转身,就听见熊山在身后低骂了一句:“原来也是个神经病。”
程英脚步没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他想,自己可不就跟个神经病似的,被关了几天,却还是没办法彻底讨厌康喜月。
出了超市,他刚把购物袋甩到肩上,手机就震了震。点开一看,正是刚被熊山念叨过的康喜月。
「烧退得差不多了。」
附带一张温度计的照片。
昨晚半夜雪就停了,此刻云层裂开道缝,漏下点晃眼的阳光。
程英抬起手挡在额前,眯着眼抬头看天。手腕不经意间晃了晃,链子上的小月亮被阳光一照,反射出细碎的光。
他盯着那点光亮看了两秒,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我想出去玩。」
康喜月大概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打懵了,半天才回复。
「去哪?」
「不知道,但就是想出去。」
他现在感觉,外面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康喜月很快回复:「我跟你一起。」
「不要。」
想了想,程英又点开语音键,对着话筒说:“你先好好料理店里的事,然后,把检讨写了,回来我要检查的。这段时间,给我一点时间想想,也给你一点时间想想。好吗?”
发送出去的瞬间,他揣好手机,转身往地铁站走。
另一边,康喜月捏着手机,反复听了两遍那段语音。程英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风的杂音,却字字清晰。
他愣了半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忽然明白了程英的意思。
他对着空荡荡的对话框,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手机那头的人。
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桌角的药盒上,他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检讨”两个字。
*
先前说什么出省自驾游出去玩是康喜月胡诌的,这回却是实打实的念头。
好在昨天回去得晚,还没来得及跟家里报备,此刻倒省了再费心思编借口的麻烦。
程英没多耽搁,回了家抓起几件衣服塞进包里就往高铁站赶。这想法冒出来得毫无征兆,他却没觉得有半分不妥,反而觉得心里松快了些。
有些事,确实需要隔着一段距离,才能看得更清楚。
他选的目的地是邻省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两个小时的车程,不远也不近。
高铁驶进站台时,广播里报站的声音带着点当地口音。
他拎起背包走出高铁站,风里裹着点湿意,不像榕城的干冷。
站前广场上没多少人,只有几个举着住宿牌子的阿姨在慢悠悠地晃,看见他便凑上来问他有没有需要。
程英摆摆手打开导航,跟着箭头往自己在网上预定好的民宿方向走。
脚下的路渐渐从水泥地变成了青石板,路过一家街角的杂货店,老板娘正坐在门口择菜。
她抬头看了程英和他身后的行李一眼,操着软糯的方言问:“来旅游呀?”
程英点点头,脚步没停。
他按着导航走到巷子尽头,终于看见民宿门口挂着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民宿的名字。
抬手叩了叩铜环,门开了半扇,探出个梳着花白辫子的老太太。
“是刚才预订的那个小伙子?”
他点点头,老太太笑着把门让开:“进来吧,外头风凉。”
院子不大,铺着青石板,中间摆着张石桌,四周种着几株腊梅。正屋的门敞着,能看见里头摆着张老旧的八仙桌。
“楼上那间给你留着呢,”老太太带着他往里走,“窗户对着河,早上能听见水鸟叫。”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嘎吱响。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靠墙摆着张雕花的木床,铺着蓝布床单,窗台上养着株绿萝。
程英走到窗边推开窗,果然看见条窄窄的河,水面映着对岸白墙黑瓦的影子。
有艘乌篷船从桥下钻出来,艄公戴着顶斗笠,竹篙一挥,船就慢悠悠地漂远了。
“渴不渴?我给你倒碗茶?”老太太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不用麻烦了,”程英回头应道,“我先收拾下。”
他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对着窗外的河和船拍了张照,想了想,发给康喜月,附了句:「住的地方,窗外有船。」
第一晚,程英就这么住下了。
民宿的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鼻尖萦绕着陌生的草木香,倒也睡得安稳。
第二天,他先向民宿老板讨了些本地人才知道的游玩门道,又在网上翻遍了最新攻略做足了功课。
这里是座地道的水城,大小河道像脉络般织满全城,而缠丝河是其中最出名的。
他吃过早饭就走到码头,选了艘乌篷船。船夫是位皮肤黝黑的大爷,戴着顶草帽。
“小伙子看着面生,是来旅游的?”大爷慢悠悠地摇着橹,话里带着本地口音。
程英点头应了,大爷便絮絮叨叨讲起缠丝河的故事,说这河名字的由来,说着说着,大爷从船尾的竹篮里摸出两个艾草青团,用荷叶包着递过来。
“刚从家里蒸笼拿的,尝尝?”青团还带着热气,碧绿的颜色透着清新的草香。
程英咬了一口,绵密的豆沙馅在舌尖化开,带着股草木的清苦。
正吃着,船转过一道河湾,芦苇丛里突然飞出一群白鹅,排着队追在船后,伸长脖子嘎嘎叫。
“这是在讨食呢。”大爷说
程英立刻把剩下的小半块青团掰碎了丢进水里,白鹅们立刻成群结队扑过去抢,溅起的水花打在船帮上,沾了他一裤脚的湿痕。
当晚回到民宿,手机刚连上WiFi,康喜月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程英擦干头发点开,对方说自己烧已经彻底退了,白天检测员来家里检查过,说暂时不建议先住回去。好在春婶给了他一大笔赔偿费,他找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先住着。还说春婶家的小卖部要闭店了,他设计的logo暂时用不上了。
后面还附了张春婶家被烧后的照片,焦黑的窗框歪歪扭扭,程英盯着看了会儿,才发现照片角落有个穿花棉袄的小男孩正踮脚往屋里瞅,光着的屁股蛋上隐约透着几条红痕。
「是春婶拿鸡毛掸子抽的,哭声整条听得见。」
程英看了觉得好笑。
第三天他去爬了山。
爬到半山腰时,见一座石亭里坐着几个老人,其余的都在下棋,只有一个支着画架在写生。
程英找了块被太阳晒暖的石头坐下,欣赏了一会儿山川美景,目光又转回到老人的画板上的山水。
不知看了多久,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康喜月画画的样子。
他画画时总是很安静的,脊背却挺得笔直。
“小伙子,要不要来试试?”老人突然转头看他,“见你看半天了。”
程英连忙摆手:“我不会,纯属瞎看。”
老人却从画架旁的竹篮里摸出支备用画笔,递过来:“试试怕什么?画画又不是考试,随便涂两笔,画片叶子、画只鸟都行。”
程英接过笔,指尖触到冰凉的笔杆,突然有点发怯。
他对着空白画纸顿了顿,最终还是在角落歪歪扭扭画了个简笔小人,脑袋大身子小,像颗刚冒头的豆芽。
“小伙子你这画功,可以啊。”老人眯眼瞅着,嘴角憋不住笑意。
程英脸有点热,赶紧把笔搁回去,心里默默想,他以后再也不嘲笑程语画得差了。
第四天不到六点,他就被窗外的动静闹醒了。
是三轮车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混着中气十足的吆喝。
“新鲜的河虾哟!”
他披了件厚外套出门,早市已经铺开了半条街。
青石板路上湿漉漉的,大概是刚洒过水,空气里飘着河鲜的腥味和糕点的甜味,混在一块儿,是这座水城特有的烟火气。
他挑了家排队人多的馆子,点了份招牌糖醋鱼。
鱼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他夹起一块送进嘴里。外皮酥脆,鱼肉鲜嫩,糖醋汁酸甜得刚好。
他在心中把这道菜跟康喜月做的比较了半天,最后吃完了也没选出哪个更胜一筹。
第五天他逛了当地的博物馆和几个著名景点。
回到民宿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踢掉鞋子往床上倒,睁着眼躺了半宿,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动的,无意识地在身侧的空位上划来划去。
他总觉得不对。
那里不该是空的。
应该有个人蜷在那儿,呼吸轻轻扫过他的脖颈,带着点刚洗过澡的香气。手臂会自然地横过来,牢牢圈住他的腰,把大半个人都压过来,像只黏人的大型犬。
然后脑袋会往他颈窝里埋,毛茸茸的发梢蹭得他发痒,直到找到最舒服的姿势,才闷闷地哼一声。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那片空荡,指尖悬在半空,忽然就落不下去了。
第六天下雨了,他没出门,就窝在民宿里看书。
书是从民宿的书架上拿的,讲的是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主角在站台等了十年,到最后才发现,要等的人其实早就来过了。只是那时他正低着头系鞋带,生生错过了。这一错,便是十年。
他刚看完最后一个字,康喜月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是张照片,拍着满满当当的几页纸,最上头赫然写着“检讨”二字。
康喜月说自己写完检讨了,还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程英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两秒,直接点了视频通话。铃声响到第三声时被接起,屏幕里先是晃了晃,然后出现康喜月的脸。他似乎是没料到会这么突然,神情还有点懵。
两个几天没见的人,就这样隔着千里的距离,在一方小小的屏幕里措不及防对上了视线。
程英房间里的灯不是很亮,暖黄的光晕漫在他脸上,显得五官柔和了几分。
“写完了?”他问。
“嗯。”康喜月从他的脸上回神。
程英没提自己什么时候回去,只说:“给我看看你那儿的样子。”
康喜月于是举着手机慢慢转了几圈。镜头晃过房里的窗帘、沙发、桌子,都是陌生的。
转完后他重新把镜头对准自己,补充道:“半个月、左右、就能、回去了。”
程英嗯了一声,说:“安全最要紧。”
又随便闲扯了几句,聊着聊着,康喜月忽然没了声,只睁着眼睛盯着屏幕里的程英,眼神有点发直。
程英跟他待久了,早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他在琢磨什么。
“在干嘛?”他问。
康喜月抿着唇摇头:“没干、什么。”
程英催他起身,他磨磨蹭蹭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镜头跟着晃了晃。
程英挑了挑眉,果然瞥见他松垮垮的裤腰,又是老毛病。
“我只……就是……没忍、住……”康喜月说话有些急,一副生怕程英觉得自己写了检讨也没改的样子。
他正等着挨训,耳边却猝不及防传来一句:“裤子拉下去。”
声音不高,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康喜月却愣在原地。
他呆了好一会儿,指尖才慢慢移到裤腰上,依言往下拽了拽。
程英的目光落上去,虽说之前用手碰过,也用腿夹过,却还是第一次这样用眼睛仔细观察。
很秀气,没什么体毛。
“衣服也撩上去。”
康喜月又是一愣,咬着下唇没作声,指尖攥着衣摆,掀起一角。
程英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末了抬眼看向他:“自己弄,给我看。”
康喜月彻底怔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直到程英把那句话慢悠悠重复了一遍,他才照做。
指尖刚触碰到,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又很快按回去。
程英在看他,在看着他做那种事。一旦这个念头升起,康喜月就开始忍不住头皮发麻。
他飞快地瞥了程英一下,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就是这副平静的样子,让他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动作慢了半拍,又很快加快。
程英看着他忽快忽慢的幅度,忽然抬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动作漫不经心,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锁骨。
康喜月的视线本就没处安放,余光扫到那片肌肤时,呼吸猛地一窒,动作骤然顿住。
宝宝……
好漂亮。
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眼尾的红意瞬间深了几分。
程英将他这点变化尽收眼底,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索性又扯了扯领口,指尖有意无意擦过颈侧,目光却牢牢锁着康喜月的脸。
果然,康喜月反应更大了,睫毛抖得更凶了,胸口起伏得厉害。
他声音带点绷不住的急:“程英……”
程英没应声,只微微倾身,领口敞得更开些,声音压得低了些:“怎么停了?”
“没……”他哑着嗓子反驳。
“停了就不许再动了。”
康喜月诧异地抬起头。
程英命令:“住手。”
康喜月死死咬着牙,指节泛白,最后还是依言松了手,掌心空荡荡的,残留着滚烫的触感。
程英忽然直起身,扯了扯敞开的领口,将勾人的锁骨掩回去大半。
他问:“检讨写了多少字?有一万吗?”
康喜月的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可惜。他定了定神,才开口应道:“一万、一千二、百、零四,不加、标点符、号。”
身体里那股没发泄完的热意憋得他发疼。
还真数了?程英挑了下眉。不过转念一想,也可能是随便报的字数,他总不至于真的一个个去数吧。
他没继续这个话题,扯了点闲话,等康喜月的呼吸稍匀些,才突然转了话头:“继续吧。”
康喜月顿了一下,迷迷糊糊说了句“好”,刚抬手放上去,就见程英慢悠悠地又扯了几颗衣领扣子。
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一片瓷白的皮肤,上面隐约能看见几点淡红的印子,比刚才更惹眼。
他猛地一僵,那点刚攒起的势头瞬间泄了个干净。
程英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点促狭:“啊?这么快啊。”
那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带了点笑,艳得晃眼。
康喜月没管他的调侃,目光黏在他脸上,心里头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兽。
“想、你了。”他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沙哑。
才几天没见而已,日子却漫长得像过了半个世纪。
想程英。
想宝宝。
想抱抱他,摸摸他,亲亲他。
屏幕里的人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
“知道了。”片刻后,听筒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回答。
第133章
第七天清晨, 程英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拉上了背包的拉链。
外面的雨还在下,把白墙黑瓦的巷子晕成一片朦胧的水墨。
下楼时,老太太正坐在堂屋择菜, 见他背着包, 开口道:“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路滑得很,要不歇到天放晴再走?”
程英笑着摇摇头,把房卡放在桌上。
“订了回程的票,得赶点。”
老太太也不再劝,从桌上拎起个油纸包塞给他:“刚蒸的桂花米糕, 路上垫垫肚子。”
程英攥着米糕,裹着一身水汽进了高铁站,刚坐下就给康喜月发了消息:「今天回。」
对方秒回,说要来接他。
高铁启动时,他靠着椅背, 点开手机相册慢慢看,民宿的石板路、秀丽的山水、河上的乌篷船……一张张翻过,七天像场慢镜头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 列车钻进一条长长的隧道, 窗外瞬间陷入漆黑。再驶出时,雨不见了, 零星的白点从天上飘下来。
程英凑近窗户,看见远处的田埂、屋顶都覆上了层薄白。
快到榕城时,雪下得更大了。
他拿出手机,给康喜月发了条消息:「下雪了,出门多穿点。」
发送的瞬间, 列车正穿过最后一片旷野。
他望着窗外渐渐清晰的城市轮廓,忽然觉得有什么事情终于被自己想通了。
高铁终于到达榕城。
程英拎着行李走出出站口,目光一扫,就锁定了人群里那个醒目的身影。
康喜月果然穿得厚实,外套是亮得扎眼的红色,站在雪地里像个喜庆的小灯笼。
他走过去,脚步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响。两人隔着几步远站定,一时都没说话,明明昨晚才通话过,还在视频里做了那种事,现在却像好久没见一样。
昨晚打视频时的从容淡定不知道跑哪去了,程英心里发怔,明明在高铁上盘算了一路该说的话,此刻却都堵在喉咙口。
康喜月倒先动了,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末了小声说:“好像……没、瘦。”
程英被他的话逗乐了,紧绷的气氛松了松。
他抬手,帮康喜月弹走几片刚落在肩上的雪花,“等多久了?”
康喜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弄得一怔,喉结动了动,才讷讷地回答:“没、没多久。”
“别愣着了。”程英收回手,揣进羽绒服口袋里,“饿了,先找个地吃饭吧。”
他转身拦了辆出租车,康喜月站在原地没动,悄悄抬起手,指尖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按了按。
雪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快步跟上程英的脚步,坐进了车后座里。
车里开着暖气,程英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雪景,没留意身边的动静。
康喜月坐着,羽绒服的袖子先悄悄往他那边挪了半寸,布料轻轻擦过对方的胳膊,他顿了顿,见程英没动,才继续往前凑了凑。
“这几、天,玩得、开心吗?”他问。
膝盖已经快要碰到程英的腿,他借着说话的劲儿,又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挪,这下真贴上了,隔着两层裤子,也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
程英侧过头看他,见他耳朵尖红扑扑的,膝盖还微微顶着自己,没有移开,只回答:“还行,古镇挺安静的。”
“哦……”康喜月应着,手指在膝盖上抠了抠,又往旁边靠了靠,这次连肩膀都挨上了,“那、有没有,吃到什、么好、吃的?”
“吃了青团,还有桂花米糕。”他顿了顿,反问,“你这几天呢?新租的房子住得惯吗?”
康喜月点了下头,又抿了抿唇:“做饭、不太方、便,灶头、有点小。”
“再忍一小阵子就好了。”程英说着,感觉身边的人又往自己这边挤了挤,几乎要把半个身子压过来,“你再靠过来,我就得坐副驾了。”
康喜月猛地坐直,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小学生似的。
程英偏过头,玻璃车窗上印着雪花划过的淡痕,也映出他自己勾着唇角的样子。
两人在附近的饭店里吃了顿饭,吃完又拐进隔壁的奶茶店,出来时各拎了一杯奶茶在手里。
旁边是个公园,但大冷的天还飘着雪,公园里空荡荡的,连个散步的人影都难找。
两人在鹅卵石小道上走了会儿,消完了食,程英含着吸管轻轻抿了口奶茶,看向身旁的人:“我该回家了。”
康喜月的目光在他的吸管上停了几秒,那截透明的管子沾了点若有似无的水光。
程英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注视。
“我、送你。”康喜月收回视线。
“不用了,这儿离我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几分钟。”程英摩挲着杯身,转了两圈才开口,“今天就先这样吧。”
其余的事情,等他想想跟康喜月怎么说比较好。
他攥紧奶茶杯,转身就准备出公园打车。
康喜月却忽然在背后低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程英。”
程英转过头,看见康喜月动了动,一只手正往羽绒服口袋里伸。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落下去,就见康喜月从那鼓鼓囊囊的口袋里,费劲地摸出一沓纸来。
边角被揣得有点发皱,康喜月小心翼翼地把纸捋平,手指捏着纸边往上举,直到纸面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程英愣了一下:“这是……”
“检讨。”两个字从纸后面飘出来。
程英的目光在康喜月的眼睛上停留一秒,然后落到那些纸上。
尊敬的程英:
关于前段时间我对你做出的不当行为,我经过了深刻的反思,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妥。
这些行为既不尊重你的意愿,也忽视了你的感受,我对此深感愧疚。以下,我将详细说明自身错误及改正措施……
程英一行行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纸页一张张翻过,康喜月写得真不少,能看出写得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很工整。
直到看完最后一行字,他才缓缓抬起头。
康喜月正望着他,下半张脸被那沓纸挡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浅色瞳孔透着点湿漉漉的亮,睫毛上沾着几片雪沫,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抖落。
程英把那沓纸理了理。
“写了多久?”
“这几天、一直都……写了、又改。”
程英拿起最上面那张纸,重新看了看开头那句“我经过了深刻的反思”,忽然笑了笑:“知道错哪儿了?”
康喜月点头,下颌线绷得紧了些:“……但我、写得、不好。”
程英没接话,只是仔细把纸叠成整齐的方块,塞进自己羽绒服内侧的口袋里。
“检讨我收下了。”
“那、那你……”康喜月的声音有点抖,后半句卡在喉咙里,没继续问下去。
“你要抱我一下吗?”程英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地里格外清晰。
行,那也不用等改天了。
就今天吧,把话说清楚。
康喜月猛地愣住,眼睛眨了两下,像是没听清。
程英看着他发怔的样子,补充道:“这么多天没见,不想抱一下啊?”
想的。
怎么会不想。
这几天夜里躺在床上,他闭着眼都是程英转身的身影。简直要想疯了,想碰一碰程英的手,想闻闻程英身上的味道,想实实在在地和程英挨一会儿。
“不抱我就……”那个“走”字还没说出口,一股带着暖意的力道突然撞过来。
程英踉跄着后退两步才稳住,手里的奶茶晃得差点泼出来,连忙抬手举高。
康喜月的胳膊像铁箍似的圈着他的腰,脸埋在他颈窝,呼吸又急又重。
“你要不松一点呢……”程英被勒得声音发闷。
怀里的人没应声,只是抱得更紧了。
程英能闻到康喜月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味,混着寒风的清冽。
好吧,紧点就紧点吧。
两分钟过去。
举着奶茶的手酸得发僵,他视线落在康喜月发顶的呆毛上,心想这人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
“亲、亲一下、可以吗?”颈窝处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程英的呼吸慢了半拍,低头时正撞上康喜月仰起的脸。那双浅色眸子亮得惊人,里面清清楚楚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喉结动了动,举着奶茶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他想,这人真是得寸进尺。
但还真是学乖了一点。以往康喜月哪会问这种问题?他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印子,又有几个是经过自己点头才留下来的?
“亲、下巴,就好。”康喜月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下巴有什么好亲的?
程英不懂。
但舌尖在齿间打了个转,他还是慢吞吞地、带着点迟疑吐出两个字:“可……以?”
话音刚落,康喜月就猛地往前凑了凑。程英能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扫过颈侧,下一秒,下巴上就落了个轻轻的吻。
很轻,像羽毛擦过,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程英睫毛颤了颤。
好痒。
像小狗一样。
康喜月在他下巴上停留了片刻,才抬起头,又小声试探:“亲脸、可以吗?”
脸。
问题好像也不大……
“……可以吧。”
话音落下,脸颊就被轻轻贴上一片温热。康喜月先试探着用鼻尖蹭了蹭,才把嘴唇落下来。
亲完左边,又小心翼翼地挪到右边,程英觉得被贴过的地方都泛着热。
康喜月这次胆子大了些,不仅多停了两秒,甚至还轻轻用嘴唇碾了碾。
程英能感觉到他的睫毛扫过自己的颧骨,带来一阵细密的痒。
“可以了。”他抬手想推康喜月,却被对方猛地按住手腕。
康喜月抬起头,眼里亮得惊人,呼吸还带着点不稳:“那、那嘴呢?”
嘴?
程英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对方的嘴唇。
他和康喜月这段时间,更大胆的事情都做过了,亲嘴倒是真的没有过,此刻莫名的,心生出点紧张来。
太快了吧?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前几分钟才收下检讨,现在就要亲嘴?
康喜月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了些小心翼翼,“不、不愿、意吗?”
程英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点发紧。
他移开视线,落在康喜月浅色的瞳孔里,那点紧张忽然就掺了点别的情绪,其实也不是不愿意,就是……有点突然。
沉默在空气里漫开两秒,程英才听见自己的开口,声音放得很轻:“亲一下,也……不是不行。”
尾音有点发飘,他自己听着都觉得不自在。
话音刚落,康喜月的呼吸猛地顿住,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许可砸懵了。
下一秒,他像被按了开关键,猛地扑过来,力道比刚才抱他时还要猛。
程英后背一下撞在一旁的儿童滑梯上,他闷哼了一声,手里的奶茶差点没拿稳。
还没等他缓过劲,唇角就被一片温热覆住。康喜月的动作带着点急不可耐的莽撞,却在触碰到的瞬间又猛地收了力,只敢用唇尖轻轻碰碰。
见程英确实没躲,他才敢稍稍用力,唇瓣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挪,一点一点,带着点笨拙的虔诚。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两人身上,程英却觉得浑身都烧得慌。
康喜月的吻带着点小心翼翼,像捧着易碎的珍宝,亲得又轻又慢。
程英的喉结动了动,举着奶茶的手终于松了劲,将杯子放在旁边的石阶上,空出的手回扣住康喜月的腰。
康喜月顿了一下,这个吻瞬间变得急切起来。
程英能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腰的手臂收得极紧,勒得他骨头都发疼。
可那吻缠得太紧,搅得他脑子发懵。刚要抬手推拒的手,不知怎么就落在了康喜月的后颈,反而把人往自己这边带得更近了些。
康喜月的吻落得又密又急,唇瓣撞得他唇峰发麻,舌尖带着点莽撞的急切探进来,搅得他呼吸乱成一团。
程英脑子晕乎乎的,视线也模模糊糊的。
不知过了多久,康喜月才稍稍松开些,唇瓣却还贴着他的唇角,呼吸又急又重。
程英的后背抵在滑梯上,他微张着嘴,眼角泛着层薄薄的雾气。嘴唇更是红得厉害,还带着点被啃咬过的微肿,透着亮晶晶的水光。
这场面看得康喜月喉结动了动,差点又忍不住凑上去。
他已经涨得发疼了。
但还是深吸口气,压下那股翻涌的冲动。
他从口袋里摸出张卫生纸,轻轻帮程英擦去嘴角残留的水渍。
程英以前跟肖黎也亲过嘴,但都是浅尝辄止的碰一下,哪有这样猛烈的。
唇齿间还残留着康喜月的气息,带着点奶茶的甜味。
他还没从这个天旋地转的吻里完全缓过神,眼神有点发飘,只能模糊地看着康喜月近在咫尺的脸。
对方用指腹轻轻擦过他泛红的唇角,他没躲开,就这么任由他动作。
康喜月看着他这副呆呆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下,软得一塌糊涂。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宝宝。”
程英总算有了反应,睫毛颤了颤,缓缓抬起眼来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带着点哑意,听起来黏糊糊的。
康喜月没忍住,微微侧头,又在他唇角轻轻贴了一下。
好乖啊。
第134章
这个吻无需多言, 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程英终究没把话跟康喜月说透,但他清楚,康喜月心里是明白的。
两人心照不宣,就这样开启了一段新的关系。
年已经过完, 家里人都回了家。
他眼下没心思琢磨别的, 先得应付爸妈的盘问, 他离家这些天去了哪儿,玩了些什么。
好在他是真的出去过,不必临时瞎编,只需把经历过的讲一遍就行。只不过他特意在那些游玩的地点里,都加进了康喜月的名字, 仿佛他们当真一起出游过似的。
当晚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把康喜月写的检讨拿出来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才放进抽屉,沉沉睡去。
他回来了, 接送程语上下课的担子自然又落到他肩上。
第二天送程语去上课时,意外地在小区门口瞧见了康喜月。
他愣了一下,立刻走了过去。走到近前, 才猛然想起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同了, 轻咳一声问:“你怎么在这?”
“一起、上课。”康喜月答。
康喜月说着,忽然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两瓶奶, 递过来问:"喝吗?"
程英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的程语已经踮着脚伸手去够:“我要!谢谢康老师!”
程英接过牛奶,指尖触到瓶身的温热,突然有些恍惚。
接送回家、送牛奶……这些细碎的事,从前不都是他对肖黎做的吗?
那段关系里, 他总觉得肖黎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个。
他习惯了做那个操心的人。
可现在对着康喜月,好像什么都反过来了。
他成了被惦记着接送的那个,成了被送牛奶的那个。
瓶身的温度透过指尖往上爬,程英捏着牛奶瓶,忽然觉得这滋味有点陌生,又有点熨帖。
他插上吸管,抿了口牛奶,温热的甜意漫过喉咙。刚喝了一口,就察觉到旁边投来一道目光,像是落在自己手里的牛奶上。
他转头一看,自己和程语手里都握着奶瓶,康喜月的两手却空空的。
怎么没给自己也带一瓶?
程英心里刚掠过这念头,就开口问:“要喝吗?”
刚好附近有个便利店。
康喜月没应声,目光落在他嘴边的吸管上,眸光忽然暗了暗。下一秒,他微微倾身靠过来,没等程英反应,已经含住了他用过的那根吸管。
康喜月的呼吸轻轻扫过程英的手背,他手一抖,牛奶瓶差点没拿稳。
“康老师!你喝哥哥的!”程语举着自己的牛奶瓶,“我的也给你喝呀!”
康喜月松开吸管,舌尖在唇角轻轻一舔,“不用,你哥、这个、甜。”
最后那个字刚落,程英的手已经飞快捂了上来,掌心贴着他的嘴唇,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急:“小孩面前呢……”
隔着手背,他只能看见康喜月的眼睛。睫毛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康喜月没说话,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程英以往送完程语就会回家,隔两个小时再来接人,今天却没走。
因为程语临进教室前提了句下课想去吃烤肉,还邀请康喜月一起去。
程英略一思忖,便在家长等候区的空位坐下,打算留下来等下课,到时候一起走。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划过画纸的沙沙声,和康喜月偶尔压低的指导声。
这是程英第二次看他教小孩子画画,和私下里跟自己在一块儿时常犯浑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站在几个孩子中间,半弯着腰,耐心地帮一个小姑娘调整握笔姿势,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侧脸上,把轮廓衬得柔和许多。
程英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新奇。
原来一个人的反差可以这么大。
对于不懂画画的人来说,干坐两小时实在有些无聊。
他看了会儿便移开了视线,拿出手机刷了刷消息,又起身去走廊的贩卖机买了瓶矿泉水。
水喝得急了些,没过多久便觉腹中空胀,想上厕所。
他见其他人都认真忙着,便安安静静没打扰,自己去了卫生间。
解完手,刚凑到洗手池前拧开水龙头,后腰就突然被一股力道圈住。
他心里一惊,猛地地抬头看向镜子,镜中映出康喜月的脸,鼻尖几乎要蹭到他的耳后。
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下来。
“吓我一跳,你怎么进来了?”
康喜月没说话,只是往他背上又贴紧了些,“下课、时间。”
康喜月的头发蹭得程英颈侧发痒,他往旁边偏了偏,视线落在镜子里交叠的身影上,忽然开口:“你头发是不是长长了?”
康喜月愣了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提这个。
程英干脆转过身,借着顶上的灯光仔细看。
确实长了,之前贴着耳际的短发,现在已经垂到耳垂下方,发尾有点乱蓬蓬的。更明显的是头顶新冒的黑发,和之前的金发形成一道断层。
“是长、了点。”康喜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抓了抓头发,然后转向程英,“你、陪我去、修修?”
程英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现在?不好吧?”
康喜月不解,不好在哪里。
程英咳了一下:“这里是公共场所。”
康喜月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突然拖长了调子“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
程英没懂康喜月在笑什么,这是公共场所,本来就不能羞羞啊!
他干脆别开脸:“走了。”
刚要掰开腰上的手转身,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粗粝的声音:“艹,妈的上次那个傻B嫌老子小,老子还没嫌他松呢……”
程英瞬间皱了下眉,是熊山。
他对这人实在没半分好印象,那人眼里的轻佻和嘴里的污言秽语都让他感到不适。
不想跟对方正面撞上,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把拽住康喜月的胳膊,猛地将人拉进了旁边空置的隔间,反手扣上了门。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挤了两个人,显得格外拥挤。
“躲什、么?”康喜月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程英对他竖起食指:“嘘。”
隔间门落锁的瞬间,熊山的声音大了一些:“那小白脸也就脸能看,在床上跟个死鱼似的,没劲透了……”
程英皱紧眉,靠在门板上屏住呼吸。
这种露骨的调调听得人浑身不适,他偏头看了眼康喜月,对方正垂着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他的手腕,像是没把外面的话放在心上。
空间太窄,两人的肩膀几乎贴着。程英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康喜月忽然侧过头,温热的呼吸扫过他的唇角。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被轻轻吻住了。
很轻的一个吻,程英的心跳漏了一拍。刚要闭眼,外面的声音突然变了方向。
“……说起来,之前在画室碰到的那个学生家长,长得是挺正。”熊山的声音带着点猥琐的笑,“可惜啊,跟姓康的那个神经病搅在一起了。”
程英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个姓康的,上次老子就碰了下他肩膀,操,差点没把老子命根子踹烂……”
程英转头看向康喜月。
康喜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没等程英开口,他又凑了过来,这次的吻不再是浅尝辄止,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咬了下他的唇瓣。
程英被吻得一懵,外面熊山还在絮叨:“不过说真的,下手是真狠,老子现在想想还他妈后怕……”
唇上的触感越来越清晰,康喜月的手轻轻搭在他的后颈,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康喜月才松开他,指尖擦过他泛红的嘴唇,声音低哑:“吓到、了?”
程英摇摇头。
有什么可吓到的?要是换作他遇上这种人,只会教训得更狠。
他越想越觉得不畅快,眉头拧紧:“这次寒假班结束,就别在这儿干了。”
康喜月没半分犹豫,立刻点头:“好。”
“对了,还有多久结束来着?”
“五天。”
还有五天结束。程英在心里琢磨着,等课一结束,再过两天学校就要开学了。
也就是说,他和康喜月还能像这样待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一周了。
康喜月见程英的神情突然凝重起来,问他怎么了。
程英摇摇头,低声道:“没什么,走吧。”
他说着就要拉开隔间门出去,手腕却被康喜月一把按住。
“再亲、会儿。”
这次的吻不再局限于蜻蜓点水,康喜月微微侧头,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探进来,搅得程英呼吸大乱。
他的另一只手顺着程英的腰线往下滑,指尖轻轻掐了把他的腰侧,惹得程英闷哼一声,身体下意识绷紧。
吻渐渐往下移,在程英锁骨处留下一个温热的印记。
程英仰着头,喉咙里溢出点细碎的声响,带着点压抑的喘息。
“康喜月……”他偏过头想躲开,声音发颤,“别……”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康喜月还真是停了下来,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程英倒愣了一下,侧过头看他:“怎么了?”
康喜月的声音闷闷的,从肩膀那头传过来,带着点懊恼的沙哑:“没忍、住。”
程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着薄薄衣料抵在小腹上的地方,正清晰地透着一点不容忽视的轮廓。
康喜月整了整衣襟,喉结动了动:“先出、去吧。”
他伸手想去拧门锁,却被程英伸脚拦住。
“你要这样子出去?”程英的眉头一皱。
“嗯。”康喜月应得有些含糊,视线飘向别处。
“一会儿小朋友们发现了怎么办?像话吗?”
“衣服长,看、不到。”康喜月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而且他现在要克制一点。
要想让程英自愿、安稳地留在他身边,就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对程英发情,不能仗着程英心软就强迫他做不好的事。
程英定定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别装了。”
康喜月的睫毛颤了颤,抬头看他,像没听懂似的。
程英啧了一声,伸手拽了拽他的胳膊:“过来点。”
康喜月乖乖凑近半步,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脸颊。
好香,好好闻。
程英的手伸过来了。
好软,好舒服。
他抵着程英的肩,绷紧的脊背没撑多久便泄了力,耳边立刻传来熟悉的无情嘲笑:“诶,你知不知道,你还挺快的?”
康喜月胸口剧烈起伏着,浑不在意那点嘲笑,喘着气偏过头,湿热的呼吸扫过程英颈侧:“你慢……就好。”
程英顿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耳根一热。
察觉到不对劲,他低头一看。
……怎么回事?
怎么连自己也……
忍不了了。康喜月后槽牙咬紧。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克制了,只想亲亲抱抱程英就好了,没想着做别的。
可这一切都是程英自己先主动的。是他先靠过来,是他先伸手的。
他猛地攥住程英的手腕,将程英推到马桶盖上,程英猝不及防地晃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
程英浑身猛地一颤。
“……你别……”他侧过头去,声音发颤,却怎么也吐不出完整的拒绝。
太奇怪了。
他无法具体形容这种感觉,只觉得比上次康喜月拿那个夹子捉弄他时,还要奇怪上十倍、百倍。
……
程英浑身一僵,猛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陡然乱了节奏。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溢出,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手指深深插进康喜月的发间。
“康……康喜月……”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发颤,分不清是在求饶,还是在无意识地唤他。
……
程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了海里,四肢百骸酸软得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
他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泛红的皮肤上,眼里蒙着层水汽嘴上、身上都布满了亮晶晶的水渍。
仅存的理智还在思考。
怎么会这样?
不是他在帮康喜月解决燃眉之急吗?
怎么局势一下就颠倒了?
是因为那句调侃吗?
可康喜月刚才确实挺快的啊。
他说的是实话啊。
好吧他确实有错。
不该拿这种事调侃人的。
毕竟都是男人,没人想被说快。
以后他再也不……
“唔……”
思绪突然被截断。
康喜月的舌尖忽然加重了力道,带着点惩罚似的碾磨。
程英的脚背猛地绷直,眼神失焦,瞳孔散涣,方才还在打转的理智,顷刻间碎成了一滩泡沫——
作者有话说:别锁了[爆哭]
第135章
程英和康喜月卡在休息时间结束的最后一分钟离开了卫生间。
程英脑子还晕乎乎的, 他往家长等候区的椅子上一坐,手机解锁了半天也没心思继续玩了,就直愣愣地盯着不远处的康喜月发呆。
这人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神情专注得很, 全然没了刚才在卫生间里的疯劲儿, 正经得像换了个人。
正看得入神, 面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程英抬眼,撞进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是何新存。
上次何新存在他家借住了一晚,之后两人就没正面说过话。
此刻见对方特意走到自己面前,还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程英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要开口,就听何新存仰着小脸,脆生生地问:“程英哥哥,你和康老师是情侣吗?”
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程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探身, 伸手就捂住了何新存的嘴,声音都变了调:“嘘!你小声点!”
他飞快地朝两边扫了眼,见周围家长都在各忙各的, 没人留意这边, 这才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你是怎么……”
“我刚才去上厕所呀。”何新存眨了下眼,“听见隔间里有声音, 你们发出来的声音,和我爸爸妈妈……”
“行了,别说了。”程英打断他,抬手捏了捏眉心。
怪尴尬的。
刚才那点动静竟然被听了去。
“你别把这事到处乱说,知道吗?”他压低声音。
“程语也不能吗?”
“……暂时先别。”
等他和康喜月稳定下来, 再说也不迟。
何新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知道了,我不说。”
康喜月终于发现何新存不见了,抬头目光扫过来,在程英身上停了停,扬声让何新存回座位。
“行了快去上课吧。”程英赶紧对何新存说。
又坐了五十多分钟,墙上的挂钟指向下课时间,程语第一个蹦起来,扑到程英怀里:“哥!我们去吃烤肉!”
程英揉了把他的头发,目光落在跟在后面出来的何新存身上,扬声叫他:“跟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吧?”
何新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会被邀请,眼睛亮了亮,又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可以吗?”
“当然。”
二十分钟后,四人走进一家新开的烤肉店。
程英刚坐下,就见康喜月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想吃、什么?”
他刚翻了页,程语突然喊:“哥,新存说他从没吃过烤腰子,我们点一份让他尝尝。”
何新存脸一红,赶紧摆手:“我、我听说那个味道很奇怪……”
“试试嘛,好吃的。”程英挑眉笑了笑,笔尖在腰子那栏后面画了个勾,“吃一次就知道了。”
康喜月没说话,只是看着程英翻动菜单的手指,等他画完勾,默默把菜单拉到自己面前,往程英爱吃的酥肉那栏也画了个圈。
烤盘很快热起来,滋滋地泛着油光。
何新存缩着脖子看程英烤肉,程语已经举着筷子跃跃欲试,康喜月则安静地往程英碗里夹了块酥肉,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肉都烤得差不多了,程英把烤好的食物分到几人碗里,自己夹了片五花肉,刚要送进嘴里,就见康喜月没动筷子。
他正低头剥虾,指尖灵活地捏住虾头一拧,再顺着虾壳轻轻一剥,完整的虾仁就落在程英碗里。
“你也吃啊。”程英说着,把刚烤好的鸡翅往他盘子里推。
他刚把虾咽下去,就听见程语喊:“康老师你好偏心!只给我哥剥虾,我也要剥好的虾。”
康喜月没抬头,只从盘子里挑了只带壳的虾,放在程语面前的盘子上:“自己、剥。”
说话间又剥好一只虾,稳稳放进程英碗里。
程语撇撇嘴,凑到何新存耳边:“你看,他就是偏心。”
何新存小口嚼着肉,偷偷抬头,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往程英那边瞟,刚看过去,就撞进程英投过来的目光里。
程英眼里带着点笑意,对他眨了下眼,他低下头,嘴角悄悄弯了弯。
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程英瞥见街角亮着个理发店,转头看向身边的康喜月:“去剪个头发?”
康喜月的目光跟着他落在理发店的招牌上,点点头:“好。还想、换个、发色。”
“行啊。”程英应着,转身看向程语和何新存,“你们先回家,我陪康老师剪完头就回。”
程语噘着嘴刚想说什么,被何新存悄悄拽了拽衣角。
两个小孩走了。
程英带着康喜月推开理发店的玻璃门,理发师笑着迎上来:“两位剪发?”
“他染加剪。”程英指了指康喜月,视线扫过镜中自己也稍稍过长的鬓角,补充道,“我修短点就行。”
康喜月在镜子前坐下,理发师刚给他围上蓝布围单,他就从镜面里抬眼看向程英:“想染什、么色?”
“问我干嘛?你自己选。”
康喜月没说话,只把染色彩板往他面前推了推。
程英挑了下眉,低头扫过色板上从墨黑到亚麻金的色块,最终指尖落在中间一格冷棕色上:“那就这个吧,不扎眼,也显精神。”
康喜月对着镜子点了点头,没再看别的。
程英选什么颜色,他就染什么颜色。
程英的头发剪得快,不过十分钟就好了。
他剪好后起身走到康喜月身后,看着理发师给他涂染膏,冷棕色的膏体裹着发丝,像裹了层融化的巧克力。
康喜月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本来是闭着眼的,突然睁开,从镜子里直直地看过来:“好看、吗?”
“还没洗掉呢,谁知道好不好看。”程英嘴上这么说,视线却没从镜中的人身上移开。
他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对了,你之前为什么要染金色啊?”
那过于张扬的颜色,总觉得和康喜月沉默的性子格格不入。
康喜月顿了一下,认真回答:“为了,看起来、不好、惹。”
程英愣了一下,透过镜子与康喜月对视了两秒,无意识地抬手,在康喜月后颈上捏了捏。
很快,康喜月就冲洗完头发,重新在镜前坐下。吹风机呼呼地响着,冷棕色的头发渐渐被吹得蓬松起来,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自然的光泽。
理发师关掉吹风机,顺手理了理他的发尾:“好了,看看效果?”
康喜月对着镜子转了转头,似乎在看后脑勺的效果,然后又从镜子里看向程英,眼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好看的。”程英没等他问,先开了口。
这颜色很衬肤色,连带着康喜月眉眼柔和了几分,看着有点乖。
康喜月的眼角弯了弯。
“换了个新发色,纪念一下。”程英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锁屏幕时指尖顿了顿,抬眼看向康喜月,“可以吧?”
康喜月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下意识地坐直了些,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最后轻轻搭在了膝盖上。
程英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镜中的两人。康喜月微微侧着头,嘴角有些僵硬地勾起,像是不习惯被人这样拍照。
“咔嚓”一声,程英按下快门。
他低头看了眼照片,屏幕里的康喜月正望着镜头里的自己,而自己站在他身后半步远,两人的身影在镜中挨得极近,几乎要叠在一起。
他盯着照片看了半晌,忽然抬眼问康喜月:“你觉得这照片眼熟吗?”
康喜月凑近了些,视线落在屏幕上,眉头微蹙,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程英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康喜月的脸:“高中的毕业照,我就站在你后面。”
康喜月愣了一下,他不知道程英竟然会记得这事。
他低下头,指尖在屏幕上慢慢划过程英的脸,小声说:“你也、拍我了。”
程英没听清:“什么?”
康喜月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手机相册里存着的一千多张照片,此刻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在脑海里一页页翻过。
高中教室窗外,程英抱着篮球笑的样子。放学后,程英仰头接住飘落的银杏叶的样子。冬天早自习,程英趴在桌上打盹,被教室里的灯照得半眯着眼的样子。
那些藏在镜头后面藏了许多年的注视,像深埋地下的种子,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扎根、发芽,他曾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开花的那天。
这是梦吗?
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走了。”程英在门口回头,“愣着干嘛?”
康喜月抬眼,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
程英就站在那片风雪里,刚剪过的头发被雪粒染得泛着浅白。康喜月看着看着,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他快步跟上去,走到程英身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程英垂在身侧的手。
程英的手很热,握着很舒服。
他等着程英抽开手,等着这场梦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突然碎裂。
可没有。
程英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反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尖,力道很轻。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在雪地里,脚下的路很快被雪盖住,踩上去发出阵阵轻响。
“程语又给我发消息了,说要吃烤串,不是刚吃完饭吗?他是猪吗?”
“他还说,何新存要把白雪带回去养了。就是那只兔子,你还记得吧?何新存爸妈居然同意他养宠物了。其实那兔子我也没怎么照料过,可心里怎么就有点空落落的,舍不得呢?”
“秦胜说他和男朋友去朋友家的果园摘草莓了。那家果园我听过,好像挺有名的。诶,我们什么时候也去一趟好了。”
雪花无声地落着,沾在两人的发梢、肩头,渐渐积起薄薄一层白。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似的,在漫天风雪里往前铺展着。
康喜月突然想,就算这真的是场梦,他也不要醒来。
就这样走下去,让雪一直下,让路没有尽头,让这只手永远不要松开——
作者有话说:正文就在这结束吧[哈哈大笑]大概会有四五个番外
谢谢大家又陪我走完一个故事[求你了]
第136章
开学前一晚, 两人在酒店开了间大床房。
从进电梯开始,康喜月就像块牛皮糖似的黏着程英,胳膊环着他的腰,脑袋歪在他肩上, 一步都不肯挪开。
程英被他挤得贴在轿厢壁上, 闻着他发间淡淡的洗发水味, 心里软乎乎的,嘴上却故意逗他:“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吗?”
康喜月把脸往他颈窝里蹭了蹭,闷声道:“至于。”
用门卡刷开房门后,康喜月还是没松手。程英无奈, 只好用胳膊肘顶开房门,侧身挤进去,反手带上门时,几乎是半拖着康喜月在动。
“松开点,我插房卡。”程英拍了拍他环在腰上的手。
康喜月嘟囔着“不松”, 却还是稍微挪了挪位置,让他腾出一只手把房卡插进卡槽。
灯光亮起的瞬间,程英刚想转身, 又被他抱得更紧了些。
“充电……”程英叹了口气, 指了指床头柜。
康喜月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手,只是程英刚插上充电器, 又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
“真不是见不到了,”程英转过身,抬手撸了一下他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 “周末我可以去找你,或者你来找我。”
康喜月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凑过去,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那也、等不及。”
程英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抿了抿唇:“我去洗澡了?”
离别的前一晚该做些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空气里浮动着隐秘的燥热。
康喜月没说话,只沉沉地看了他几秒,缓缓点点头。
程英转身进了浴室,刚打开花洒,就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大概是康喜月在整理东西,又或许只是在屋里来回踱步。
洗完澡后刚关上水,磨砂门就被轻轻敲了敲。
“好、了吗?”康喜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点闷,带着点克制的急切。
“嗯。”程英回答,“等我穿衣服。”
“不用、穿了。”
程英没听清,正要开口,下一秒,门把手动了动,门被推开一条窄缝。
康喜月的手从缝里伸进来,手指捏着件黑色布料,“穿、这个。”
程英没看清,只当是他顺手拿的干净衣服,心里还犯嘀咕自己明明带了衣服,怎么还特意送件衣服过来,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接了过来。
指尖刚捏住布料,就察觉出些异样。不是寻常棉质的柔软,而是带着点挺括的垂坠感,他下意识地把衣服抖开,下一秒,整个人僵在原地。
领口的缎带蝴蝶结随着动作轻轻晃了晃,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沿着袖口和裙摆铺开,腰侧还缝着条细细的束带。
这是件设计精巧的女仆装。
浴室里的热气还没散,糊得人眼睛发花,他盯着那片晃眼的蕾丝,脑子里嗡嗡作响,康喜月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这是哪来的?”他问。
门后的康喜月沉默了几秒,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前、前两天,买的。”
程英太阳穴跳了跳,把衣服往门缝里塞,“你自己留着穿吧。”
手刚伸出去,就被门外的人攥住了。
“就、一次,好不好?”康喜月的声音贴着门板传来,“宝宝。”
那声“宝宝”喊得又软又轻,像根羽毛搔在程英心尖上。
他看着手里那件荒唐的衣服,又想起这是分别前的最后一晚,那些涌到嘴边的拒绝忽然就卡了壳。
他沉默了几秒,反手把衣服拽了回来。
“……就一次,不许笑话我。”
门外的人像是愣了一下,接着传来一声极轻的“嗯”,尾音带着点雀跃。
程英关上门,盯着女仆装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水汽在镜子上蒙了层白雾,他抬手抹了把,露出自己有点发红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着那件衣服的边角往身上套。
衣服上身才发现,版型比看着要贴身。
他抬手去系领口的蝴蝶结,手指有点笨,缎带在指尖绕了两圈才系好,低头一看,歪歪扭扭的,像只耷拉着翅膀的蝴蝶。
接着是束腰的带子。他反手去够,指尖在背后划了半天,才勉强抓住两头。束带收紧的瞬间,裙摆也跟着往上提了提,露出大半截腿。
层层叠叠的蕾丝垂到大腿中部,动起来时会轻轻扫过皮肤,带来点痒意。
程英试着抬了抬腿,总觉得束手束脚,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似的。
他对着镜子站了会儿,越看越觉得别扭,抬手就想脱下来。
可指尖刚碰到领口的蝴蝶结,门外就传来康喜月的催促声。
他叹了口气,伸手把额前的碎发捋了捋,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人,转身拉开了门。
康喜月就站在门口,一直没有离开。
他的视线投过来的瞬间,那双总是很安静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程英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是不是很难看?”
康喜月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开口:“不、难看。”
他往前挪了半步,视线从领口的蝴蝶结滑到腰线的束带,最后落在那截露在外面的腿上,喉结轻轻动了动:“……好看。”
像个洋娃娃。
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亲。
程英微微偏头,主动迎上了他的嘴唇。
吻渐渐深了,康喜月的手顺着程英的腰线往下滑,指尖勾着束带打了个松松的结。
嘴唇贴着嘴唇,声音含糊不清:“宝宝是、小、女仆。”
程英被这个称呼烫得耳根发红,却没躲开,反而眯了眯眼,双手环上他的脖颈,指尖故意在他发尾挠了挠。
“那你是什么?小主人?”
康喜月的吻顿住,眼里沉了沉。
没等程英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将人扑到床上,膝盖抵着床沿,双手撑在程英耳侧。
“唔……”程英被撞得闷哼一声,后背陷进柔软的被褥里,蕾丝裙摆被压得皱成一团。
他下意识地抬眼,却猛地撞进一片晃动的光影里,他才发现这酒店的天花板竟然嵌着面巨大的镜子,将床上的景象照得清清楚楚。
镜中的自己穿着黑色女仆装,领口敞得松垮,束带歪歪扭扭地垂着,脸颊被热气熏得像熟透的桃子。
程英刚想抬手把镜子指给康喜月看,对方的吻已经落下来,堵住了他到嘴边的话。
康喜月微微侧身,用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镜子里的景象被遮去大半,只剩下程英露在外面的一截脚踝,和被揉得更乱的裙摆。
……
不知过了多久,程英攥紧床单的手指忽然松了松。
他迷迷糊糊地抬眼,视线穿过康喜月汗湿的发间,终于又撞进那面镜子里。镜中的景象变了。
康喜月半跪在地毯上,而自己躺在床上,裙摆皱巴巴地堆在腰侧,露出大半肌肤,蕾丝花边都被压得变了形。
那画面看得他呼吸都乱了,却又移不开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康喜月的动作一路往上。
蕾丝裙摆被轻轻拨开,露出更多皮肤,被吻过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粉。
康喜月抬眼,视线在那片粉晕上流连,声音沙哑:“宝宝、好会长。”
脸漂亮,腿漂亮,身体漂亮,皮肤也嫩,像上好的白瓷,碰一下都怕留下印子。
他伸出手指,指腹在那片软肉上轻轻打了个圈。
程英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声音也好听。
宝宝哪里都好,是老天爷专门为他捏的宝贝,生来就是要被他亲、被他舔、被他玩的。
不知疯闹到了几时,程英累得眼皮都黏在一起了。
他迷迷糊糊地问康喜月:“几点了。”
康喜月瞥了眼时间,回答他:“两点、半。”
程英猛地睁眼,声音里添了几分懊恼:“完了,明早九点还要赶高铁。”
康喜月有点不爱听这个,把他抱得紧紧的。
程英被勒得轻哼一声,却还是抬手回抱住他,指尖戳了戳他后颈。
“乖点,周末了我坐高铁来找你。”
“我来、找你。”
“我来。”
“我、来。”
两人较了会儿劲,程英先败下阵来,带着点笑哄:“那轮着来吧?好不好?”
康喜月想了想,觉得可行,点头说好。
程英打了个绵长的哈欠,重新闭上眼:“我要睡了……”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意识就开始发飘,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康喜月在帮他脱那件被弄得皱巴巴的女仆装。
布料蹭过皮肤时有些发痒,他下意识往对方怀里缩了缩,嘟囔道:“下次不穿这个了。”
康喜月搂着他,下巴抵在他发顶,轻轻回应:“好。”
却在心里悄悄加了句,下次换个别的,换个更方便的。
第137章
五一, 是旅游的好时间。
两人上午出发,目的地定在云城。
去目的地的高铁要穿越大半个中国,程英就趴在小桌板上无聊地数隧道。
数到第不知道多少个时,他打了个哈欠, 转头对康喜月说:“我困了。”
话音刚落, 脑袋就往旁边歪了歪。康喜月把外套脱下来铺在腿上, 让他枕得舒服些。
程英的脸埋在对方衣服里,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很安心。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康喜月在轻轻揉自己的头发。
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了,车厢里的灯昏黄, 有人在过道里来回走动。
程英坐直身子,看见康喜月正对着平板屏幕啃面包,屏幕上是云城的旅游攻略,红笔圈出了好几个景点。
“醒了?”康喜月撕开一袋新面包递过来。
程英咬了一口。
康喜月又说:“快、到了。”
到达高铁站换乘汽车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们坐上汽车, 开始沿着盘山公路一圈圈往上爬。
窗外的景色渐渐变了,城市被草原取代,远处开始出现零星的经幡。
康喜月打开一丝车窗, 凉丝丝的风灌进来, 带着点草木的清冽气。
程英一上车又开始犯困,现下打了个激灵, 没醒,反倒往他肩上更沉地靠了靠。
“看、那边。”康喜月轻轻推了推程英的肩膀。
程英揉着眼睛望过去,夕阳正从雪山背后慢慢落下,把峰顶的积雪染成金红色。山脚下的湖泊泛着粼粼波光,倒映着雪山的影子。
“好看、吗?”
程英重重地点头, 拿出手机拍照,却接连几次都没解锁成功。
康喜月接过他的手机,对着窗外拍了几张,又慢慢把镜头转过来,对着他的侧脸按了快门。
照片里的程英鼻尖红红的,正望着雪山发呆。
“拍我干什么?”程英抢回手机,看见照片时却没舍得删。
很快他们便到了预定好的民宿。
老板娘是个本地姑娘,为他们办理住房时说:“你们来得巧,明天是转山节。”
“转山节?”
“嗯,绕着北边的神山走一圈,”姑娘比划着圈子,“能消灾的。”
两人吃了顿饭,在房里歇下时,天已经擦黑。房间在最里间,推开窗能看见远处朦胧的山影。
老式木床铺着粗布褥子,洗得有些发白,带着阳光晒透的干爽气。
程英刚躺下去,床板就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康喜月放下行李走过来,俯身坐到他身上,床板又响了一声。
“明天得早点起,”程英眯着眼,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康喜月的腰侧,“老板娘说要赶在日出前上山。”
“所以……”康喜月的声音压得很低。
“所以,”程英手勾住他的后颈,稍一用力把人带得低了些,“速战速决。”
康喜月勾了一下唇角,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罐子递给程英。随即俯身下来,吻轻轻落在身下人的嘴唇上。
程英一边仰头回应着这个吻,一边腾出只手拧开罐子,沾了点膏体,指尖轻轻摩挲着推开。他的动作很小心,但还是惹得康喜月吻得更重了些。
等把膏体抹匀了,康喜月侧过身,又从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两个印着模糊水果图案的小盒子。
“什么、味?”他问。
程英的目光在两个包装中转了转,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有点发哑:“蓝莓吧。”
康喜月抠开印着蓝莓的盒盖,取出里面方方正正的小包装。
他俯身靠近时,程英下意识地绷紧了脊背,能感觉到那层薄薄的、带着点黏腻感的东西被慢慢套上来。
“好了。”康喜月收回手,扶着程英的腰调整了下姿势,“放松、点。”
程英“嗯”了一声,抬手搭在他肩上。
这动作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太熟了,熟到身体比脑子先做出反应,当康喜月慢慢坐下来时,程英甚至能提前绷紧身体,又在某个瞬间恰到好处地放松。
“疼吗?”康喜月低头看他,声音里带着点喘,指尖抚过他汗湿的脸颊。
程英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是里面那个,但每次康喜月都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偏过头咬了咬康喜月的锁骨,力道不重,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快点。”
康喜月低笑一声,终于加快了动作。
床板的晃动越来越有规律,“吱呀”声里裹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在静夜里格外分明。
终于结束时,两人都已经大汗淋漓。
程英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想退出来,后腰却被康喜月猛地一按,整个人跟着一仰,反而被嵌得更深,像两块严丝合缝的拼图。
“别拔。”康喜月说。
“这样泡一整晚,不会出事吧。”
程英嘴上这么说,却没动了,该说不说,被裹着的感觉确实舒服。
赶了一整天的路,两人都很累,刚才的折腾耗尽了他们最后一点力气,此刻相拥着,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程英先醒了。
他动了动,康喜月便无意识地松了手。
退出的瞬间,空气涌进去,发出很响亮的一声“啵”。
程英第一次见这种状况,惊讶地瞪大了眼,伸手推了把康喜月的肩膀:“听见没?”
康喜月还有点没睡醒,眼皮半睁着,被这声响闹得混沌的脑子慢慢转过来。
他点点头,听见了。
证明昨晚没白费力气。
两人收拾收拾就出门了,民宿外面已经聚了不少人。
老板娘正给几个外地游客分发彩旗,见了他们,笑着递过来两张:“拿着,能祈福。”
程英接过,上面印着五彩的图案,风一吹就哗啦啦响。
他们跟着人流往山边走,越靠近山脚越热闹。有穿着宽袍的本地人,嘴里念念有词。也有像他们一样的外地旅人,举着相机拍沿途的风景。
到了山脚下的石碑处,算是转山的起点。
几个穿着绛红色僧袍的修行者正站在那里,给每个进山的人额头上点一点酥油,说是能沾点福气。
程英和康喜月排着队被点完后,跟着队伍往山上走,才算真正融进转山的节奏里。
路是前人踩出来的土路,偶尔有石板铺就的台阶。
每走一段路,他们就会遇到堆着石块、挂着彩布的石堆,有人停下来添块石头,转几圈转经筒,再继续往前走。
他们也会停下来,学着旁人顺时针转转经筒,转的时候心里要想着好事。
石堆上堆着新的石块,有的石头上还画着小小的笑脸,大概是孩子们留下的。
康喜月捡起块扁平的石头,递给程英:“画一、个,堆、上去。”
程英接过石头,犹豫了半天,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图案。
康喜月凑过来看见了,认真问:“画的、什么?烧饼、吗?”
程英额角的青筋跳了跳:“是太阳。”
再往上走,路渐渐陡起来,说话的人少了,只剩下脚步声和风里的经幡声。
程英偶尔回头,能看见身后长长的队伍,像一条彩色的带子,绕着青山慢慢移动。
他转头看向康喜月,对方正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累吗?”康喜月察觉到他的目光,侧过头问。
程英摇摇头,握紧了手里的彩旗:“不累,挺有意思的。”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呼。程英顺着人流抬头,只见云层彻底散开了,远处那座终年隐在雾中的雪山主峰,此刻正完整地袒露在天光下。
主峰像被硬生生插进天地间的巨柱,比周围所有山峰都高出一大截,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一眼望去,格外震撼。
这便是转山人口中的神山显灵。
队伍里不少人停下脚步,双手合十对着雪山深深鞠躬。
程英也看得怔了,他慢慢闭上眼,双手拢在胸前,掌心抵着心口。
他闭着眼,没看见康喜月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脸上。
山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刚才被点的酥油早已干透,只留下一点浅浅的白痕。
他正沉浸在那份肃穆里,突然感受到嘴边传来一阵酥麻感,很轻,带着点熟悉的温热。
他猛地睁开眼,撞进康喜月亮得惊人的眼底。
“干什么?搞偷袭?”他挑了挑眉。
偷袭的康喜月被他撞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
程英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伸手攥住康喜月的手腕,稍一用力猛地把人拉近,不由分说地将吻回了上去。
两人嘴贴着嘴,他心里却忽然冒出个念头,想看看康喜月现在是什么表情。
于是悄悄掀开眼皮,只露出条细缝。这一看,倒把自己看得愣了,康喜月根本没闭眼,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周围的人影攒动,有人举着相机对准雪山,有人低声念着祈福的话,脚步声、交谈声混在一起。
两个大男人在这样热闹的地方亲嘴,好像还挺尴尬的。
可神山显灵的时刻,这辈子说不定就遇这一次,而对着这样的风光亲嘴的宝贵机会,也是亲一次少一次。
程英不想管了。
两人就这么站在人潮边缘,睁着眼吻着。程英眨了下眼,康喜月便跟着眨了下,程英眼角轻轻弯起,康喜月也跟着弯了一下。
场面有点滑稽,又有点可爱。
有人路过时匆匆瞥了他们一眼,脚步顿了顿又接着往前走,毕竟眼前的神山才是焦点,谁也没心思细究这两个年轻人的小动作。
而这两个在人潮里亲吻的人,十指不知何时已经紧紧交扣。
其中一只手腕上的小月亮吊坠晃啊晃,被阳光一照,亮得晃眼——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晚点更
第138章
1.陈家宝的日记
大家好, 我叫陈家宝,我最近多了个新烦恼。
我的好室友好兄弟英子最近换了个新对象,不仅他喜欢分享恋爱日常的性子依然没变,现在还多了个喜欢炫耀男朋友给自己买的礼物的毛病。
前天他说:“这个公仔我说不要, 幼稚得很, 他非说跟我长得像, 硬塞给我的。”
小哥哥你要是不一边说话一边抱着公仔傻笑我是可以勉强信一下的。
昨天他说:“这件衣服他送的,他说我穿着好看,我觉得也还好吧?”
哈喽?那请问穿着新衣服对着镜头拍了一百张照片的是谁?
今天他说:“这个是棉城的特产米糕,他特意寄给我的,你们也尝尝。诶这块好像有点碎了, 宝哥你吃吧。”
忍不了了,合着我就配吃碎的是吗?
但这些话我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上次这人给我和柯普看他新男友照片的时候,我随口夸了一句“你男朋友长得还挺可爱的啊”,就被他瞪了一眼。
天地良心, 我是纯直男好吗!随口夸一句怎么了?难道要我说“你对象长得磕碜”他才满意?
不说了这人手机铃声又响了。
“哎,又来电话了,每天都要煲电话粥, 黏人, 烦死了。”
呵呵。
又让他装上了。
有人管管吗?
2.谢多树的日记
今天秦胜和嘉容哥说要带两个朋友见见面,还让我叫上姜炎。
约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海鲜排挡, 新朋友两个都是男生,长得都挺出挑,尤其是其中一个。秦胜这小子藏得够深啊,有这么好看的朋友怎么不早说?早知道拉来一起合拍了。
另一个朋友说话有点结巴,眼神总黏在旁边人身上, 不用问也能看出来是一对。
我们六个人坐在一张圆桌上围成一个圈,他们俩就开始自我介绍了,一个叫程英,一个叫康喜月。
原来真的是一对啊,我果然没猜错,我这gay达也是越来越灵敏了。
嘶……
不对。
那也就是说,咱这一桌六个人,居然全是gay啊!
我思考了一会儿,说全gay宴不容易啊,不然大家一起庆祝一杯吧,大家说好啊好啊。
只不过喝着喝着大家好像都喝高了,乱成一团了。嘉容哥开始搂着秦胜喊老公了,姜炎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了。
拜托这里是公共场合,各位请注意点形象好吗?
等等,这个小程兄弟又在语出惊人些什么啊!什么夹子,什么jb圈子,不是兄弟你们玩这么大的吗?我跟姜炎还没玩过这种呢,下次试试。
再等等,兄弟你怎么也被绿过啊?是不是太巧了点?
我这里已经喝蒙了,后面的事全断片了。第二天清醒来才看见姜炎当时拍的视频,视频里的我拍着桌子大声喊咱仨桃园三结义吧。
程英举着个空啤酒瓶在旁边说好啊好啊。
然后不知道谁递过来三根烤串,我、秦胜、程英仨人东倒西歪地把烤串当香,对着海鲜排档的塑料棚子拜了三拜。
姜炎说我可爱,我不知道可爱的点在哪。
只有我觉得很傻吗?
哎,算了。
我就算早上套反了袜子,他也会说反着穿还挺别致,可爱。吃饭吧唧嘴,他也会说像小仓鼠,可爱。在姜炎眼里,我大概喘气都是可爱的。
哎,算了。
反正这香拜也拜了,义也结了,程英都在群里喊我大哥了,以后就是过命的兄弟了。
3.程英的日记
我和康喜月做了,虽然过程很坎坷,但好在还是做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谈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觉得是时候更进一步了。
于是我们在这个周末选了一家酒店,一进门连灯都来不及开我们就开始亲嘴,亲着亲着就倒在了床上。
结果床板突然一声巨响,我们被迫中断去检查,结果发现床居然是坏的,再动一下恐怕就要彻底散架了。
正兴头上被打断,谁也没心思琢磨维权的事,我们索性换个地方,结果刚躺到沙发上,就听见窸窸窣窣两声响。
我转头一看,有只老鼠在窗台上爬,小眼睛直勾勾往我和康喜月身上瞟。
……瞬间就萎了。
什么滚烫的情意、未消的兴致,全被这东西搅得烟消云散。
大半夜的,我们这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只能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狼狈地换个酒店。
到了新酒店,康喜月一进门就跟扫雷似的先把房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确认连个虫影都没有,才让我先去洗澡。
好的,那说明没问题了。
明天是周末,不用上课,可以想折腾多久就折腾多久,完美。
新酒店的床很大,沙发也很大,有地毯,有落地窗,灯光还可以调各种颜色,完美。
在来的路上买了安全套,买了润滑膏,万事俱备,一切完美。
我进了浴室,发现里面有个巨大的浴池。有多大呢,大到我和康喜月两个人可以同时在里面游两个来回。
我说一起洗吧,康喜月这个小变态自然是半点没犹豫就应了。
等浴池放水的功夫,我俩抱着又是亲又是蹭了半天,就准备开始真刀实枪了。
说实话我是有点紧张的,毕竟第一次干这事。
给康喜月润滑的时候我手都在发抖,老是弄不对位置,弄得他怪难受的。
我只能气喘吁吁地道歉说我不太会,康喜月抱着我气喘吁吁地说没事他也不太会。
……是的,两个人什么花招都玩遍了,归来仍是菜鸡互啄。
偏偏这俩菜鸡还野心不小,第一次上阵就想挑战水戏。
好不容易润滑好了,我刚在浴池里站好,脚下一滑,吓得一把攥住康喜月,差点俩人都掀翻在水里。
邪门了,片子里那些人怎么站得跟钉在地上似的还能大战三百回合,是不是偷偷垫了防滑垫没拍出来啊?
我说要不转战床上去,康喜月却按住我让我坐着别动。
行吧,听他的。
我坐到浴池边,后背贴着瓷砖。正琢磨他要干嘛呢,康喜月的手搭上我肩膀,慢慢坐了下来。
嘶……
那感觉……怎么说呢?
爽,巨爽,特别特别爽。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片子里的主角喜欢在水里做了。
小变态的战斗力比我想的强多了。
套子用完大半盒了还要缠着我说不够,挂在我身上,又是说好舒服好爽这样的荤话,又是说喜欢我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情话。
声音黏糊糊的,像要哭一样。
我知道他这个时候想听我说什么,那也是我一直想说却没说出口的。
于是我说,我也很爽。
我说,我也喜欢你啊。
我说,那就一直在一起吧。
他忽然就安静了,过了几秒,肩膀开始抖。
我低头一看,小变态居然真的哭了。
心里涨涨的,有点难受。
我凑过去亲亲他,说别哭了。
他捧着我的脸,吻得毫无章法。我扣住他的后颈,回应他笨拙的啃咬。
我想从今往后,会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会有月光,有他黏糊糊的呼吸,有他乱七八糟却格外认真的吻。
挺好,就这么长长久久下去。
第139章
“经审理查明, 被告人肖黎,因私人感情纠纷与被害人钟想发生争执,后持水果刀捅刺钟想致其重伤。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依照相关法律规定, 判决如下:被告人肖黎, 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铁门关上的瞬间, 肖黎被推得一个趔趄。
“5027。”狱警敲了敲监室里的其中一张铁床栏杆,“这铺是你的。”
金属床架上积着层薄灰,阳光从铁窗射进来,在床板上投下格子状的阴影。
狱警走后,房里原本低低的交谈声顿时停了。其他几个犯人交换了个眼神, 慢慢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老犯浑浊的眼珠在肖黎身上转了两圈,率先开口:“新来的?”
肖黎没应声,弯腰坐在床沿。他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囚服袖口的毛边上。
“看着年纪不大,多少岁了?”另一个矮胖的犯人接话。
肖黎还是没说话, 像没听见似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直到旁边一个留着寸头的男人往前凑了凑,带着点戏谑问:“犯什么事进来的?”
肖黎终于有了反应, 嘴唇动了动, 声音又轻又哑:“捅了人。”
“哦?”老犯挑了挑眉,“年纪轻轻的, 看不出来啊。谁啊?仇人?”
肖黎沉默了片刻,要怎么形容他和钟想的关系呢?
想了半天,他才抬起眼,目光空洞地落在对面的墙壁上,轻声说:“我哥。”
【请看作话】——
作者有话说:从记事起,他就喜欢跟在钟想身后。
他们都是福利院的孤儿,钟想比他大八岁。那时候他又瘦又小,总被其他孩子欺负,每次都是钟想挡在他身前保护他。
以前他们感情很好,钟想甚至会打两份工供他读书,自己啃着冷馒头,却总会给他准备热乎的饭菜。
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
大概是肖黎上高中之后。
钟想开始迷恋上杂志里的奢牌logo,手机里存满了豪车名表的图片。他开始频繁地换工作,不再踏踏实实地打工。他身上渐渐有了廉价香水的味道,钱包里塞满各种信用卡。他开始晚归,身上带着酒气和烟味,偶尔提起的朋友,听着都像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高三那年的某天夜里,钟想醉醺醺地回来,坐在床边扯把他搂进怀里,声音温柔:“黎黎,借哥点钱,周转开了就还你。”
肖黎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喉咙发紧,他没办法对钟想说一个“不”字。
他太贪心了,贪心钟想喝多了会揉着他的头发叫“宝贝”,贪心他偶尔流露出的的温柔。
“好。”他说。
可他一个学生哪来的钱?钟想要的数目,是他大半年的生活费。
他当晚坐在书桌前翻遍了书包,只找到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和夹在课本里面的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是程英前一天塞给他的,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要他记得好好吃饭。
程英那时已经追求了他一年,被他冷脸怼过好几次也不气馁。
真的很傻。
重要的是,程英很有钱。他见过对方用最新款的手机,穿的鞋子是他连名字都叫不出的牌子,手里总有花不完的零花钱。
所以在那之后的几天面对程英的告白时,他没有拒绝。
他看着程英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心里没有半分悸动,只有一个念头:钱的事,有着落了。
程英真的很傻,但又真的对他很好。
可越是对他好,他心里那点别扭就越重。
他不喜欢程英看他时过于热切的眼神,不喜欢他把自己随口说的话当圣旨,更不喜欢自己被程英衬得像个卑劣的小偷。
他知道这样不对,程英没做错任何事。可他控制不住,程英越是掏心掏肺,越显得自己斤斤计较、面目可憎。
他曾经很想摆脱这种阴影,脑海里想过无数次和程英分手的可能性。
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那么突然。
程英撞见自己和钟想接吻了。
程英提出分手时,他先是不敢置信。等反应过来后,心底浮起一丝轻松。
但这只是一开始,时间越久,那点轻松就被越来越重的落差取代。
钟想是喜欢他,会说甜言蜜语,会在他身边腻歪,可转头也会对别人笑,会和别人藕断丝连,他的喜欢像撒网,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
只有程英,从始至终只喜欢自己一个人,会把所有的耐心和偏爱都给他。
更让他恐慌的是,他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钟想。
从小一起长大,寄人篱下的日子里,钟想是他唯一的同类。他大概是把年少时相依为命的亲情,错当成了爱情。
他开始频繁地想起程英。他后悔了,他想回去找程英。
可程英把他所有社交媒体账号都拉黑了,他没法给对方发消息。他跑到程英家小区门口等,对方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明明程英以前不这样的,以前他只要稍微低下头,程英就会立刻软下心来。
他意识到想要跟程英复合不是那么容易的,心里烦闷,连带着对钟想也越来越不耐烦,以前那些能让他心动的温柔,如今只觉得乏味。
某天钟想找到他,说自己和陈小可分手了。换作以前,他大概会很窃喜,可那天他心里毫无波澜。
下一秒,钟想说想借点钱,要和朋友投资个项目,很快就能翻倍还回来。
碍于多年情分他还是答应了,把手里的钱都给了对方。可后来他急着用钱,想找钟想催债时,却发现对方的电话打不通,微信被拉黑,连住的地方都人去楼空,钟想跑路了。
他也没想到,钟想竟然还敢回来。对方趁他外出,撬了门锁翻进来,偷走了很多程英之前送他的、价值不菲的物品。
他在酒吧逮到对方时,那人正抱着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
肖黎冲过去让他把东西还给自己。
钟想又露出那副惯常的笑,伸手去揉他头发,“黎黎别闹,我很快就……”
“别碰我!”肖黎猛地甩开他的手,“那是程英给我的!”
钟想脸上的笑僵了:“你不是一向看不顺眼你那个小男友?至于吗?”
两人爆发了这些年来最凶的一次争吵。钟想骂他白眼狼,骂他为了个外人跟自己反目。肖黎骂他吸血鬼,骂他从来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肖黎恨钟想的自私,恨他的贪婪,更恨自己这么多年的顺从。如果不是钟想,他和程英或许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争吵越来越激烈。钟想被那句“吸血鬼”激怒了,冲上来攥住他的衣领,他没躲,两人扭打在一起。
肖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压上去的,也不记得桌上那把水果刀是怎么被攥在手里的。只记得钟想掐着他的脖子,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只记得自己胸口憋得快要炸开,手里的刀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猛地往前送了出去……
“小子,你是还在读书吗?”老犯突然开口,这一声拉回了肖黎飘远的思绪。
他睫毛颤了颤,又像刚开始一样没应声。
对方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撇了撇嘴,也不再自讨没趣,转身挪到墙角叠被子去了。
肖黎在监狱里住了下来。
囚犯们每天的流程十分刻板,天不亮就被起床号吵醒,叠被、洗漱、排队点名,每个流程都要卡着时间,慢一步就会招来呵斥。
饭食永远是寡淡的,粥里偶尔漂着几粒米,馒头硬得硌牙。
夜里最难熬。各种声响交织在一起,磨牙声、梦呓声、咳嗽声,还有人在黑暗里低低地哭。
他一开始很煎熬,可再不习惯,也得逼着自己适应,在这里,没人会迁就他。
日子一天天重复而单调地过去,他已经记不清在这里待了多久,日复一日的麻木让他连计数的心思都淡了。
某天晚饭结束后,他跟随着大部队进入活动室,里面已经站满了穿着同样囚服的犯人。他找了个最靠后的角落站定,目光落在前方墙上挂着的电视机上。
这里每天都有固定的集体观影活动,会放一些普法教育片,难得有机会轮上一次娱乐节目,显然今天就是,周围的人明显兴奋了些,有人交头接耳地猜测着会放什么。
肖黎没什么期待,只是麻木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雪花点,直到画面突然亮起。
他愣住了。屏幕上出现的,是他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的人。
画面里,程英正侧着头听镜头后的人说话,阳光落在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浅金。
肖黎死死盯着那方小小的屏幕,脑子里一片轰鸣。
他有多久没见过程英了?五个月?八个月?还是更久?
他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手臂胡乱扒开前面攒动的人头,不顾一切地往前挤。有人不满地低骂,他却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钉在屏幕上,生怕错过哪怕一个瞬间。
他看清了,程英脸颊比以前长了一点肉,头发剪短了,可他笑起来时,眼角弯弯的弧度,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这是一个街头采访节目,镜头对着大学城附近的林荫道,采访者随机拦下路过的学生提问。
当话筒递到程英面前时,采访者笑着问:“你们俩是朋友吗?”
肖黎这才注意到程英旁边还站着个人,他愣了一下,是康喜月,那个高中时他几乎没怎么注意过的结巴。
程英接过话筒,声音清晰地透过音响传出来:“不是,是男朋友。”
旁边的康喜月闻言,侧头看了程英一眼,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轻轻点了点头。
肖黎突然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电视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照出眼底翻涌的震惊和慌乱。
采访者先问了两人对最近一则社会新闻的看法,程英说话时,康喜月就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一两句,眼神始终落在他身上。
问完了主要内容,对方又笑问:“那在一起多久啦?”
康喜月接过话筒,磕磕绊绊地说快一年了。
“哇,那很久了呢!”采访者夸张地感叹,“那在一起之后,觉得对方和想象中一样吗?”
程英想了想,认真地说:“比想象中好,好很多很多。”
康喜月听到这话,腰杆悄悄挺直了些,握住了程英的手。
屏幕外的肖黎看着那两只交握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用一个词形容最近的状态,你们会选什么?”
程英接过话筒,先转头看了康喜月一眼,然后才看向镜头,声音笃定:“幸福。”
他顿了顿,像是怕不够大家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现在很幸福。”
肖黎望着程英的眼睛,恍惚间觉得他们正在隔着屏幕对视。
程英眼里的情绪是安稳的、松弛的,和从前看着他时那种带着试探的小心翼翼截然不同。
周围的笑声、议论声渐渐模糊,电视画面切到了下一个采访对象,程英的身影消失了。肖黎却还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旁边一个犯人推了他一把,问他怎么跟丢了魂似的。
肖黎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我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啥东西?在这儿丢东西可不能含糊,说出来,大家伙儿帮你留意留意,说不定能找着。”
肖黎缓缓摇了摇头,目光空洞地落在电视屏幕的一角,像是在跟自己说话:“找不回了。”
程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早已走向了没有自己的、更好的人生。那个被他亲手推开的人,那份被他辜负的真心,终究是彻底留在了过去。
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140章
“我们约的是下午三点,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
高档餐厅里,靠窗的男人指尖捏着银质刀叉,深灰色真丝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脸色看起来有些不悦。
“刚下课被学生缠住问问题, 耽误了些时候。”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操控着轮椅停在桌旁, 白衬衫袖口沾着点浅灰的粉笔印,他抬手推了推眼镜,补充道,“加上那段坡路有点陡,轮椅不太好控制。”
江乔的目光在轮椅轮缘的泥点上顿了顿, 没再说什么,把菜单推过去。
“我已经点了几个菜,你看看还要什么。”
商潜接过菜单,扫了一眼,随便报了两个菜名。
侍者走后, 空气静了几秒。
江乔端起柠檬水抿了口,然后道:“明天跟我回趟家,我妈想见你。”
明天是周末, 不用上课。商潜几乎没犹豫, 点了点头:“好。”顿了顿,他又问:“最近工作忙吗?”
江乔是一家时尚杂志的编辑, 手头上总堆着改不完的稿件和排期表。
他闻言正了正身,回答:“还好,就是月底要赶刊,加了几次班。”
说完又反问商潜:“你呢?学校那边不忙?”
商潜是A大法学院的老师。
他应道:“还行,这学期课排得不算密。”
“哦。”
一时沉默下来, 两人都没再说话。
商潜低头翻看着手机里的教案,江乔则拿起桌上的杂志。
邻桌的谈笑声隐约传来,衬得这桌的安静有些显眼。
是的,在一起快半年了,他们依然没有共同话题。
商潜讲课堂上学生闹的笑话,说某个法条修订的影响时,江乔听着只觉得无趣。江乔聊起新出的香水前调后调,说某件衬衫的版型如何,商潜眼里也只有一片茫然。
两人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是通过家里人介绍认识的。他们的母亲在同一所老年大学学书法,聊得投缘,便想着让孩子们试试。
论家世,他们都是本地算得上体面的人家。论外貌,江乔清俊挺拔,商潜温润周正,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江乔心里一直有个小疙瘩。他和商潜相处其实还算愉快,平时没有吵闹过,但总觉得两人之间隔着层距离,没有寻常情侣间那种自然的亲昵。多数时候,他们更像两个相处融洽的朋友,客气,周到,却唯独少了点能让心跳加速的东西。
每周五的约会是雷打不动的例行公事。固定的餐厅,固定的流程,甚至连聊天的话题都带着几分程式化,说说工作,聊聊长辈的近况,再沉默着吃完一顿饭。
这次也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两人在饭后进行了消食活动,唯一与以往不同的是把商场改为了公园。
以往倒不觉得有什么,两人长相惹眼,并肩走在路上时,总会收获一堆或明或暗的艳羡目光,这让江乔心里很是受用。
只是近来,他想缩短两人在外约会时间的情绪已经越来越浓。和商潜一起时,那些落在两人身上的目光已经让他越来越不自在。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扫过商潜的轮椅轮缘,发出细碎的声响。
“走快点?”他忽然开口,脚步快了半拍。
商潜操控着轮椅跟上,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你好像不太喜欢来这儿。”
江乔顿了顿,没回头,“没有,就是有点冷。”
秋风确实带着股凉意,可他心里清楚,真正让他不适的,不是天气。
一个月前,他和商潜经历了一场车祸。
那天约会结束,两人同乘一辆出租车回家。司机中途接了个电话,不知怎的在电话里起了争执。
方向盘打偏时,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商潜正把他往自己怀里按。
等周围的混乱渐渐平息,他才发现商潜的腿被卡在变形的座椅之间,脸色白得像纸,而他,只有胳膊肘擦破了点皮,连衣服都没怎么乱。
说实话,他一开始真的很感动。
在医院守着的那段时间,看着商潜腿上渗血的纱布,听着医生说“以后可能得坐轮椅了”,他甚至想过,就算两人没什么感情,这辈子也该好好对商潜。
可日子一长,那点感动慢慢变了味。
他是个极在意形象的人,出门前头发要对着镜子梳半小时,领带得选和衬衫色系搭的,连袜子的图案都要精挑细选。
可现在,每次和商潜走在一起,别人的目光总会先落在轮椅上再扫过他,那些眼神里有同情,有好奇,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那份最初的感动,不知何时掺进了一丝尴尬和难堪。
没忍住又多想了,江乔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商潜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蹙起的眉峰,没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转回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喷泉上,声音平淡:“要走吗?”
江乔愣了一下,他们来这儿还不到五分钟。
他看向商潜,平心而论,商潜这张脸是真的好看,就连挑剔如他,都挑不出半分差错。
金丝边眼镜架衬得眉眼清隽,眉宇间有股读书人特有的书卷气,是江乔身边那些浮夸的圈子里少见的沉静。即便是如今坐在轮椅上,穿着最简单的棉衬衫,那份干净温润的气质也丝毫未减。
商潜察觉到他的打量,转过头来,左手从轮椅侧面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递到他面前。
“吃吗?”
江乔低头一看,糖纸上印着橘子图案,是他喜欢的口味。
其实不只是脸好看,商潜本身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人。生活里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偏好,对方总能记着。
他胃不好,不能喝冰的,每次出去吃饭,商潜都会提前跟侍者说要常温柠檬水。他对花粉过敏,春天约会时,商潜从不会选有花坛的地方。甚至他随口说过某支钢笔好用,下次见面时,商潜就会默默带一支给他。
江乔伸手接过来糖果,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的目光落在商潜脸上,突然开口:“叔叔阿姨今天是不是不在?”
“嗯。”
“那今天去你家?”话里藏着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暗示。
商潜抬眼回看他,沉默几秒,“嗯”了一声。
江乔松了口气。
他觉得这大概是他和商潜之间,为数不多能称得上像情侣的地方。在床上那点事上,他们算是合拍的。
除了没有什么感情之外,他们俩之间倒还真挑不出什么错处。
商潜家不远,就在隔壁小区。江乔熟门熟路,以前也在这里过夜过几次。只是自从商潜腿出事后,这还是头一回踏进来,这些日子因为车祸的事两人早没了那份心思。
门刚在身后合上,两人的呼吸就缠在了一起。
亲着亲着,江乔倾身靠近,掌心贴着商潜的腰线往下探……
指尖的动作猛地顿住。
无论他怎么试探、碾磨,身下人始终没什么反应,像一潭死水。
空气里的热度迅速冷却下去。
江乔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潮红褪去大半,他盯着商潜,眼里带着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你不行了?”
话一出口就觉得太过直白了,可已经收不回来了。
商潜沉默了几秒,他抬手,轻轻拨开江乔僵着的手,唇线抿成一条直线:“抱歉。”
江乔有些不死心,指尖又探了过去,带着点固执的急切。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刚才太慌了,或许再试试就不一样了。
可指尖触到的皮肤依旧是凉的,没有半分起伏的热度。
他的动作越来越乱,像是在跟谁较劲,商潜衬衫的下摆被扯得皱巴巴。
商潜忽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别费力气了。”
“试过很多次了,”他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医生说,可能是神经损伤的后遗症。”
早在出事后没几天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出了毛病,无论怎么调动,都提不起性趣。
他以为是刚受伤的缘故,等过阵子就好了。甚至刚才他心里还隐隐存了点期待,或许和江乔试试,能有转机?可现在看来,似乎还是不行。
江乔的手悬在半空,神情凝重。这么大的事,三个月快过去了,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
“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顿了一下,商潜又道,“我用手帮你吧。”
气氛都已经到这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干。
江乔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指尖的触感温热,商潜的动作很轻。
江乔闭着眼,不敢去看他的脸。
快感来得仓促,他很快就在商潜手心里泄了出来,身体瞬间软下去,靠在轮椅的扶手上喘着气。
商潜抽了张纸巾,低头慢慢擦拭着手指。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看不清表情。
江乔看着那双手,刚才翻涌的躁动一点点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
他抿了抿干涩的唇,哑着嗓子打破寂静:“找个电影看吧。”
客厅里的电视屏幕在一分钟后亮起来,他们选了部节奏缓慢的文艺片。
江乔挨着轮椅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光影在商潜脸上明明灭灭,他看得很专注。江乔却没什么心思看,只觉得脑子里很乱。
突然,屏幕上的画面一转。
上一秒还在面馆里吸溜着吃面的男女,下一秒就滚到了床上,细碎的呻吟和喘息从音响里漫出来,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江乔猛地绷紧了脊背。
空气里的沉默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屏幕里的画面好半天没结束,他突然感觉坐立难安,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
商潜抬头,神情倒是很淡定,“不看了吗?”
“不看了。”江乔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穿好,衬衫的扣子扣错了一颗,又重新解开重扣,“明天下午两点半我来接你。”
“好。”商潜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江乔没再回头,拉开门时,走廊的风灌进来,带着点凉意。他关上门的瞬间,听见屋里电视的声音被调小了——
作者有话说:腿和性功能都会好的[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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