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 第 61 章
◎宁澹还是解开了香囊◎
沈遥凌唇色有些泛白, 退了一步。
而就在这个瞬间,一道掌风倏地落在她背后,“砰”地推上了门, 插销也落下来, 门扉直接闩上了。
空间突然变得密闭, 似乎是防着谁逃跑。
沈遥凌本来也没想怎么样, 现在被他这一出弄得反倒有些心慌。
宁澹步步迫近过来, 沈遥凌不得不抬头看他, 尝试用冷静的语调安抚他。
“你要干什么?吊坠的事你别急,我可以跟你解释。”
宁澹果然停了下来。
只是周身仍是一阵阵的寒意,脸色也不大好看。
低声说:“那你解释。”
沈遥凌有点不太愿意惹他。
因为他现在的样子真的疯疯的。
她斟酌了一会儿言辞。
“宁澹, 你知道的, 我以前没什么朋友,你帮了我很多。”
“那时候我把你当成唯一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所以我确实对你产生了一些不太体面的妄想。”
宁澹定定怔住。
沈遥凌摸摸鼻尖。
“我曾经很想拥有你,甚至觉得只要能和你在一块儿就会是史上最满足的事。”
宁澹张了张嘴,但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遥凌也没有在意他,继续自言自语一般地说。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那只是一种冲动的热情,热情散去之后,我发现我越来越差劲,而你仍然光芒熠熠,我们其实很不相衬。我不该为难你,也不该束缚你。”
宁澹蹙紧眉心。
他很难听懂沈遥凌的意思。
什么叫做热情散去, 什么叫做她越来越差劲?
他从未如此觉得过。
沈遥凌沉默了一会儿,叫了他一声。
“宁澹。”
宁澹眼眸不自觉地晃了下, 又叫她的名字回应她:“沈遥凌。”
“你放心,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和感激, 你也不用觉得非得给我点什么,比如那个吊坠,太珍贵了。”沈遥凌说。
“本来一切就是始于我的一厢情愿,现在我都已经改了。”
“我给你添过很多麻烦吧,以后不会了。”
宁澹听着她的话,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在天上,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掉进深谷里。
而他这一次终于聪明了些,没有随随便便地被带偏。
他终于在沈遥凌极富技巧性的言语中掌握了她真正想要说的话——
她正在把曾经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当着他的面。
宁澹沉默着。
他的眼底一片漆黑,甚至难以倒映出沈遥凌的形状。
过了一会儿,他又走近一步,抬手握住沈遥凌的手臂,按得紧紧的,一把将她推到了门板上,压得只留了一线缝隙,鼻尖垂下来,几乎和她的触碰到一起。
这是一个充满威胁的姿势,沈遥凌下意识地挣扎了一瞬,脊背都被撞得有些痛了,被迫仰头和他近距离地对视,心中却惊诧大过惊慌。
宁澹用在她身上的力气从来没这么突兀过,但他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只是用那双冰冷的,黑曜石一样没有感情的双眸盯着她,审视着这个惯会花言巧语的人。
“补偿和感激?”他语气也结成了冰。
“但是我在花箔期开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和你成亲。”
“你又要用什么词来解释。”
他的声音让人几乎相信千年寒冰之中还能燃烧着怒火。
“你还能怎么糊弄我?”
沈遥凌愣住。
她本来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过了一会儿,宁澹仍然是用那样发狠似的目光盯着自己,仿佛非要硬生生从她这里啃下一口什么来。
她才意识到,宁澹是真的说,想和她成亲。
然后沈遥凌露出了很明显惊讶而荒唐的表情。
“为什么?”
宁澹眼眸合上了,紧闭了一瞬,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感情。
他日夜惦记的念想,在沈遥凌荒唐的问句中显得可笑。
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差劲。
连一丝一毫沈遥凌的信任都不配得到。
他直起脊背,身体也退开一步,把她扯离了门板。
用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搭理沈遥凌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衣袖一挥,厢房的门重新打开了。
宁澹擦肩而过从她身边走过去,没有再回头。
沈遥凌愣了一会儿,想转身再看看清楚时,人已经消失不见踪影了。
而她听见自己身上陌生的环佩撞击声,低头看了眼,那枚珠链串着的吊坠不知何时乱七八糟地系在她腰带上。
沈遥凌:“……”
她陷入了很深的茫然-
宁珏公主自从苏醒之后,恢复的速度便很快,现今已经能打起精神和宁澹说上好一会儿的正事。
“南洋胆敢行刺陛下,陛下定然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动作。小渊,想要与东宫割席,你手上得有权,得有兵。”
“现在是陛下对你戒备最放松的时候,你要抓紧机会。”
宁珏公主说完,看宁澹的神情,不由得咳了几声,闷声道:“有没有在听?”
宁澹抬眸。
“听见了。”
他站起来替母亲轻拍后背顺气,“母亲保重些,养病,不要多虑。”
公主微微皱眉。
她大病初愈,这孩子却每日心事重重,像是多了什么无法言说的烦忧。
难道她昏睡的这阵子,发生了什么别的事?
可是她私下里叫来羊丰鸿盘问过好几回,也什么都没问出来。
“总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宁珏公主再三叮嘱。
宁澹不怎么想应,但还是点了点头。
经历了母亲受伤一事,他忽而发现有许多事情,自己从前想的太简单。
或者说,因为不屑于去想,所以从未留意过。
陛下平日里对母亲的看重和疼爱不似作假,但到了母亲性命垂危之时,陛下首先想到的是如何抓住关键时机,稳住他们这一支。
而母亲苏醒之后,虽然细细过问陛下的态度和反应,却只是为了判断陛下到底有多么愧疚,再最大程度地加以利用。
他们都这般冷静,衬得宁澹现在倒觉得,自己很不合群,竟然能堪称多愁善感。
沈遥凌分明已经说得那般清晰,他却还是不想接受。
他觉得沈遥凌是个极具天赋的骗术家,分明是她先接近他,她先喜欢他,先哄得他开心,用柔软的情意诱哄他以为他们心意相通。
然而在他们能够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她忽然放开手,一点也没有留恋。
从前他一直习惯性地由沈遥凌引领着,她想如何他便如何,所有步调都由她掌控。
但现在他不会再轻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她说的那些他全都听不懂,她想要的一刀两断他也不想要。
沈遥凌是个骗子也好,对他一时冲动也好,现在想要别的东西胜过他也好,他都不在乎。
他或许有些生疏,但只要向着沈遥凌走去,方向总不会错。
从前他总是想知道沈遥凌是怎么想的,那是因为他以为沈遥凌喜欢他。
现在他不需要再听沈遥凌说什么,沈遥凌既然说那是“痴缠”,那从现在开始换他痴缠沈遥凌。
沈遥凌可以腻烦他,也可以试着再来驱赶他,但只要她还没有喜欢上旁人,他就不算输-
朝堂中的消息一旦定了下来,便传得比风雨还快。
没过多久,沈大人也听说了陛下要派遣一队人马出使阿鲁国的事。
这就已经几乎是板上钉钉。
沈大人心事很是沉重。
夜里怎么也睡不着,和沈夫人一起秉烛对坐。
他重重叹气,又咬牙。
“此事还得劝乖囡再三考虑。”
“怎么劝?”
沈夫人自己当时也很不能接受,现在看着夫君发愁,又有些隔岸观火,凉凉瞅他一眼。
“当时鼓励她、还帮她去跟皇帝进言的,不是你?”
“这!”
沈大人怄得难言。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过沈夫人也只是故意呛呛他出气。
转而又道。
“遥凌的主意谁能轻易改得了。你们朝中究竟是如何说的。此事到底危不危险?”
“谁也说不好。但陛下这般筹划,已经是最稳妥的了。”
其实对于这次出使,朝中也争论不休。
有激进之人认为大偃国威凛凛,阿鲁国诚心进献,根本不必畏首畏尾。
也有保守之人认为阿鲁国弹丸之地,实在没有必要亲自派使臣前去,连带着怀疑批判了所有“西域论”之说。
由此可见,此次出使阿鲁国的成败确实决定着朝中风向的改变。
进而也决定着“西域论”是否能成真。
沈夫人定定出了会儿神。
“那,你要拿什么去说服乖囡?”
乖囡的心,早已不再他们这个家里小小的屋檐之下。
她向往的鸿途和远方就在眼前,他们即便身为父母,又如何才能狠得下心捆绑。
沈大人也愣怔了好一会儿。
接着用力往腿上一锤。
“若是早知今日,我——”
沈夫人伸手过去,拦住了他。
昏黄的烛光下,穿着同色单衣的一对夫妻坐在一起,温言细语。
“罢了。”
“事已至此,不如想想办法,如何让乖囡好好儿地出去,好好儿地回来,在外面也能玩得开心些。”
第二日,沈府便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阿鲁国须得从燕州坐船,从京城去往燕州尚且路途迢迢。
沈家从底下马场精心挑选来二十匹精壮大马,每一匹都油光发亮,用来护送沈遥凌的马车。
又从江湖中招揽了二十名武林高手,全程保护沈遥凌的安全。
仆婢更是如云,吃穿住所需要的物件能带的都带上,光是要装下这些物事就要再多准备五辆最豪华的马车。
一路上的补给更是不用愁。沈夫人娘家身为鼎鼎有名的江南望族,自己手里就握着几个钱庄,更不用提兄弟姊妹经营的,爱这一路上绵延不绝,介时通通向沈遥凌打开,想要什么,缺什么,随时去提便是。
眼下只愁一件事,到了燕州就要坐船,那船大不大,稳不稳,能不能坐下沈家这些许人?
沈夫人甚至思忖起来,要不要趁着还没定下出发的时间,专程去订一艘大船,最好是什么风浪击打在上面都仿若挠痒的,好让幺女安安稳稳地出行。
父亲母亲做的这些忙碌准备,沈遥凌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看到这些,父亲母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离正式点头,也就只差一步之遥。
沈遥凌偷偷高兴了许久,又不敢太过明显,生怕父母突然改变心意。
不过她也不敢怠惰,一改从前的懒性,每日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必是去练习防身之术,一来是强身健体,二来也是叫父母放心。
如此持续数日,沈遥凌还真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孔武有力了些。
拉着若青在她面前不断地炫耀,要若青一一指出她哪里变得强壮。
若青瞪大眼睛看了半晌,也没看出来,只好违心地随口编了几处,哄得沈遥凌高兴。
沈遥凌美滋滋地挺挺胸膛,轻嗅鼻尖。
不仅如此,她觉得近来衣裳都飘着香,从前似乎没觉得这么明显,想来她的嗅觉也变得更敏锐了。
若青眨眨眼:“不是呀,这是因为奴婢给小姐换了个香囊。”
“什么?”沈遥凌呆了下,还没有反应过来。
接着立刻拿起自己腰间的香囊,模样、轻重都与先前那个一模一样,但是放到鼻尖轻嗅,果然闻到熟悉的香气。
是她房中常用的味道,淡淡的,有时又常常被手帕或脂粉的香气掩了,以至于她今日才发觉。
“什么时候换的!原来那个呢?”沈遥凌震惊。
若青赶紧道:“小姐先前那个香囊早没香味了,奴婢看小姐喜欢,所以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那日小姐被宁府的……咳,在安小姐家中彻夜未归,第二日回来时不见了香囊,想是弄丢了,奴婢便刚好将新的补上。”
添补一个香囊,这样小的事,确实不值当再特地与她说一句。
沈遥凌听得一呆。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宁澹说她落了东西。
她只道自己所有物件都齐全,还以为宁澹是故意编些话来折腾她。
现在一想,极有可能就是那个香囊-
宁府。
羊丰鸿替宁澹收拾着远行的行李,忽而又看到柜架上收着的那个香囊。
犹豫一瞬,仍是捧了下来,找到了宁澹。
“公子。”
宁澹转眸看来。
羊丰鸿将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那日,沈三小姐落下之物。”
那已经是整整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那日,公子的情形原本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公主也苏醒了,简直是喜事连连。
却不知为何,没过多久,公子的脸色又迅速地灰败。
而且,从那之后,公子严令禁止地宫中所有人提起沈三小姐的事,仿佛成为了某种禁忌。
他收拾到沈三小姐的遗落之物时,也只敢简略禀报一声,不敢多提。
这还是第一回将东西送到公子面前。
不由有些忐忑。
不知公子是会接过,还是发怒让他扔了毁了。
宁澹一愣。
显然也是刚刚才想起这个东西。
他曾以此为借口试图哄骗沈遥凌来拿。
沈遥凌没要。
还说自己没有丢。
看来也就是不值当挂心的东西。
对沈遥凌这“不在意”的态度,他已经很是熟悉了。
伸手接过那枚鼓鼓的香囊,竟有些同病相怜的自嘲。
手指间摩挲两下,香囊里的内容物挤压出声响。
沙沙的,簌簌的。
宁澹蹙了蹙眉。
这不像是香料的动静。
他不确定,又揉了几下。
几乎是确定了,这里面装的像是一些碎纸片。
宁澹不悦。
很快地想到,有些不怀好意之人会窃走旁人的香囊,偷偷将脏秽符纸藏于其中,试图坑害携带香囊的主人。
宁澹走到宽敞干净的桌前,犹豫了一会儿。
这是沈遥凌的东西,他不应随意打开。
但,也是她不要的东西。
短暂的停顿后。
宁澹还是抽开丝带,解开了香囊。
作者有话说:
真的要注意保护眼睛呀!我一直觉得我视力基础条件还算可以的,结果熬夜看手机多了也开始有各种毛病,而且莫名其妙很痛。
尤其冬天,宝们不要躲在被子里看手机!-
感谢在2023-12-13 00:23:31~2023-12-13 23:5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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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 第 62 章
◎怎么才能让神明收回惩罚◎
丝绳解开, 逶迤落在桌面上。
香囊打开一个小口,被两根手指拉开。
里面确实是一些碎纸片。
但,倒也不是先前所想的黄符。
宁澹从中取出些许放在指尖碾磨, 谨慎地低头嗅嗅。
有一点点香气, 不过已经很淡了, 但宁澹嗅觉敏锐, 仍能闻见端倪。
并不像是什么不洁之物。
宁澹便干脆将香囊捏在手中, 把里面的碎纸片全都倒在桌上。
那些纸片碎得像灰屑, 十个凑在一起才能铺满小指甲盖,似是有意为之。
但那纸张的纹路和染色手法……
宁澹蹙了蹙眉。
他觉得有些熟悉。
握了半把在掌心拨弄,他意识到, 这张纸上原先是写了字的。
一部分的碎片上能看到断裂的笔迹。
于是不由得愈发凝神。
这到底是什么?
他确实曾在哪里见过的。
宁澹思索了半晌, 忽而越过桌前离开了房间,又拉上门, 叫来羊丰鸿,叮嘱他看紧了,别叫风蹿了进去。
羊丰鸿莫名其意地应下,刚点点头,宁澹的身影便如旋风一般消失。
他回到自己卧房之中,急切奔到柜子前按开一个暗格。
里面放着一张赤红色的封帖,翻开来,里面是透着淡青的竹笺。
宁澹心弦绷紧了,仿佛被谁攥住, 掐得几要窒息。
指腹在竹笺上缓缓摩挲,这个厚度, 纹路, 的确与那片片碎片无异。
他手中的竹笺如船桨上挑起的湖水一般, 露着青。
而那叠在一起的纸张碎片,如桃花映在少女面上,透着粉。
宁澹又疾步奔了回去。
羊丰鸿还兢兢业业守在门前,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澹径直推开门,又砰的关上,只留他一个人在这房间里。
桌上那堆碎纸片如落花一般叠成一个小尖儿。
宁澹把竹笺垫在桌上,将碎纸片挪了上来,一点一点推开。
碎纸片摊开来,几乎刚好铺满一张竹笺。
而摊开之后,偶尔能见到的碎纸片上,字迹越发明显。
只是被拆成了支离破碎的笔画,看不清是写了些什么。
但也已经能够确定了。
这就是花笺。
是一张被沈遥凌写满了字的花笺。
或者说,曾是。
现在它只是被留在香囊里的碎片。
宁澹沉寂少倾,忽而扬声问外头。
“今日什么日子?”
羊丰鸿很快给了他回答。
宁澹怔怔。
不知不觉。
已经是花箔期的最后一日。
他确实拿到了沈遥凌写过的花笺。
只不过,与预言之中的场景,并无一丝一毫的相同。
宁澹额角开始阵阵跳动,鼓噪得疼痛。
极力屏息,强行冷静好一会儿,心口总算不再颤抖晃动。
公主曾对他说过,竹笺一年只有一张。
女子的花笺定然也如此。
沈遥凌拿到了花笺,甚至已经写好了,又撕碎了。
为什么?
她原本是想写给谁?
喉咙口憋滞堵塞,仿佛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此处跳动。
宁澹目光发直,捻起一片碎片仔细辨认。
上面绘着一片桃花瓣。
他在其它地方也找到了桃花瓣,便拼到一起。
桃花背后是有字的。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来,辨认出两个字,“无常”。
什么无常?
宁澹来不及想,只确认这确实是沈遥凌的笔迹,继续全神贯注地拼凑起其余的碎片。
正反面都有墨迹,让拼凑的过程更加艰难。
直到日落黄昏,终于拼好了大半。
只剩下一些散落的碎片,被玉佩压在一旁。
分裂的纸张被勉强重新放在一起,上面的字迹像是被打碎的瓷片。
其实已经不影响看懂。
在一边拼的时候,宁澹便已经读出了上面的字迹。
也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看到了沈遥凌说,你陪伴了我最可贵的一段岁月。
也看到她说,我相信我的倾慕不会有错,因为时光一去不回头。
还看到了更多。
他已经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胸口像是已然失去了知觉,他的魂灵与身躯完全地分离开。
她正面写白首。
背面写陌路。
正面写死生契阔。
背面写淡水之交。
炙热纯粹的倾慕与冷淡决然的捐弃前缘出现在同一张纸上,从正到反,透着沈遥凌未曾写明的一个“悔”字。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即便已经读懂了全文,剩下那些没补全的字,也没有了什么影响。
并不会改变文意。
宁澹动作仍没停下,继续将剩余的碎片一点点放进残缺的空隙,仿佛还在等着最后的一线希望。
尽管越看越是双眼刺痛。
尽管他拼凑出了花笺原本的形状,撕碎的痕迹如同断裂的蛛网,无法忽视地铺满其上。
宁澹对着它怔愣。
那日在茶楼中,他对着沈遥凌发了狠。
对她说了些很凶的话。
他将她视为骗子,哄得他甘之如饴,转头又说丢弃就丢弃。
现在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沈遥凌确实欺骗了他。
却与他之前想的“欺骗”不一样。
她说,对他只是一时冲动。
可是他们本来都走到了这一步了。
他们明明都已经可以成亲的。
怎么会只是冲动?
沈遥凌的确给他写了花笺。
只是,他没能拿到。
已经被撕毁,不作数了。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
他好似一个急着去考场的人,生怕自己来不及写考卷,结果被拦在场外,并且告知他已经给他判了落榜。
宁澹抓挠着左手手背,霎时现出几道血痕,肌肤的破口释放出些许焦虑,喉咙间不至于再那么窒息。
他想问沈遥凌为什么。
更想问沈遥凌,在写下背面那些字迹之前,都想了些什么。
她为什么这样伤心,为什么对他彻底失望。
她是否曾经向他表达过难过的、放弃的信号,而他无视了?
他不敢再继续细想。
想到沈遥凌因为他伤心失望的样子,令他感到恐惧。
他宁愿沈遥凌是真的只用一些甜蜜的话和表情糊弄过他,并没有对他动过真心。
她明明可以厌烦他于是驱赶他。
他都可以承受的。
但是为什么,要真的喜爱过他,才放弃他。
泪滴浸到手背,像揉进去一层稀盐,刺痛。
他的预言果然并非虚假。
只是没能实现罢了。
他曾经以为,只有那些不好的“预言”才会落空,可是,原来他最期盼的也无法成真。
是他做错了事,所以天上的神明在惩罚他。
宁澹遍体生寒,脊背扯着胸腔,不自觉地打冷颤。
他伸手想碰桌上的花笺。
却又不敢。
它太破碎,仿佛一道虚影,他随便一个动作,都怕带起风吹散了它。
他要怎么拥有这张不能触碰的花笺?
他要怎么才能让神明收回惩罚。
宁澹想到沈遥凌所信的神。
疙瘩山葫芦寺里的菩萨。
沈遥凌说,她曾在菩萨面前发誓,对他再也不关心了。
他到处也找不到那间寺庙,于是曾以为那是一句气话,是故意吓唬他。
现在却确信,那是真的。
神力昭昭。
沈遥凌确实从此以后,悔了。
他一直在蒙头转向地试着挽留,沈遥凌却从不回头。
很显然,他的力量无法抵得过神力。
花箔期的最后一日了。
宁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用竹笺包好那已经成了碎片的花笺,妥帖地折起边缘的漏口,仔细塞进婚帖之中。
放到胸口前,推开门。
忠诚的老管事一直守在屋外。
等到公子终于开了门,便迎上前。
乍然却见公子面有湿痕,濒死似的灰青,羽睫沾湿地耷拉在眼睑上。
羊丰鸿猛然吓了一跳,惊心问:“公子发生了何事!”
宁澹似乎神魂已不在此处,并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他充耳不闻,步子摇晃地出门,如同一道影子游进了黑夜里。
他要去找到那个神-
沈遥凌想到香囊可能丢在了宁府,心里也是麻了一下。
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其实,那东西也没什么好心疼的。
本来带在身边,就像带着一段陈旧的过去,放又不好放,回头捡拾更是不可能。
确实有些难以处理。
现在弄丢了,她都没发觉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这于她而言是再好不过的。
不过,还是得去要回来。
这东西放在旁人那处,总归不好。
既然是羊管事收的,便跟羊管事说一声就是。
沈遥凌清清嗓子,叮嘱若青,叫她明日去一趟宁府,问问有没有旧香囊,有的话就拿回来。
若青似懂非懂地点头。
沈遥凌舒了一口气,换下练功服。重新梳洗一番,换上堪舆馆的弟子服,乘马车去太学院。
一群月白长衫的学子挤在一处,吵吵嚷嚷,又是医塾的人。
沈遥凌本不打算细看,想直接路过,却听见他们闹哄哄的声音里,间或夹杂了一两句。
“阿鲁国?”
“那么远……”
沈遥凌脚步一顿,转头走了过去。
问他们。
“什么事。”
几个医塾学子被冷不丁吓了一跳。
沈遥凌竟主动搭话,简直稀奇。
那几人犹豫一番,或许是因为此时又没有领头的在,他们也不打算和沈遥凌针锋相对。
对方也曾是医塾的人,大约也能体谅他们此时的苦楚。
便没怎么废话,愁眉苦脸地道。
“沈三小姐,我们又要出巡了。”
沈遥凌心口一跳。
压抑住了,假作不知道地问。
“嗯,去哪?”
“阿鲁国,你敢信么!”那人惊声,“日子都已经定了,夏至日就出发!”
沈遥凌笑出声:“是吗?”
医塾的几个弟子愣了愣,随即不大高兴。
“沈三小姐,你是来看我们笑话么。”
沈遥凌笑而不语,转身走了。
夏至,还有差不多三十日。
对于医塾的学子来说,这个日期太仓促。
对她来说,却是迫不及待。
她已经准备好了。
或者说,她从上一世起,就一直在盼着。
作者有话说:
*捉虫。花笺里有一句是化用了亦舒的“少年人的爱不会错,因为时光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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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 第 63 章
◎那个宁澹占了世上所有的好事◎
邃夜墨黑, 街市上只零零星星有人走动。
偶有铺面还挂着灯笼,大概是还想等两个游荡的客人,结果却等来一尊可怖的煞神。
“没有……我不知道……”
颤抖的推拒声连番传出, 辅以摆手摇头, 好不容易将人赶走了, 急匆匆地将门一关。
也有好奇的东家, 关上门后胆子大了些, 躲在门缝里往外看。
见门外那尊面色青白眉眼狠戾的煞神静静站了会儿, 终于挪开脚步,走去了下一家,腰间映着银月的利剑泛着寒光。
才总算能长出一口气。
走了就好。
方才险些以为, 答不上来就要被他杀掉。
总追着问一个什么山什么寺?
听都听不懂。
宁澹沿街找着人。
生活在此地的百姓见多识广, 对附近山川最为熟悉,又人多消息杂, 想必总能有人知道那间寺庙的位置。
但不知为何,他接近的所有人家都很快地关门闭户。
只剩街边无人收回的长凳上,还有几个喝醉酒的人,躲着宵禁的监察兵,三三两两地坐着。
宁澹提步向他们走去。
在离他最近的那人面前停下,低声问:“你有没有听过疙瘩山葫芦寺。”
“什嘛?”那人酒意上头,无知无畏,故意扯着个大嗓门喊。
宁澹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为难之意,又更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若不是音色太过冷淡, 语气听起来竟还算得上礼貌。
“哦——”那人点头,“我听过的。”
宁澹眸色忽地一凝。
声音重了些。
“在哪里?”
那人戴着破了个口的旧旧书生帽, 斜眼瞪着眼前这昂藏男子, 心中暗笑。
笑这人穿着华贵, 模样倜傥,却是个痴儿。
他先前就看到这人沿街而来,问着旁人都听不懂的话,吃了白眼也不知道,仿佛挨家挨户乞讨一般。
旁人显然畏惧这人,可在他一双醉眼里,这人只是个憨货。
破帽醉汉正是自己过得失意才来这便宜的无人夜摊喝闷酒,结果碰到这个傻子,白捡了乐子。
一想到比自己富贵优越千百倍之人能被自个儿戏弄一番,苦闷之意顿时散去大半。
“在哪里?”破帽醉汉摇头晃脑,“我凭啥要告诉你。”
宁澹眼也不眨,从袖中拿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
那醉汉瞳仁震了震。
再抬头看看这贵公子。
心中更喜。
醉汉眼睛滴溜溜一转,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
“豪爽,豪爽。来,咱们也算交个兄弟,这钱算你买我的酒,来喝!要是喝痛快了,我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不仅有乐子,有钱挣,还有傻子陪着喝酒。
这是什么大好事。
宁澹瞥了一眼桌上用麻绳吊成一长串的劣质酒壶,和肮脏的长凳。
没说什么,撩袍坐下。
“啵”的一声弹开木塞,对准在唇边,一股脑全数喝下。
辛辣呛鼻的味道溢满肺腑,瞬间烧了起来。
这种酒,他以前也闻到过。
在京里军中,这种酒只配用来洗刀,从不可能入他的口。
“好!好!”醉汉手舞足蹈,抚掌大笑,“再喝,再喝!”
宁澹便又揭一壶,汩汩倒入喉中。
醉汉看得高兴,也举起酒壶痛饮,喝得极是畅快。
直到不知不觉中,桌上的酒壶已然空了。
醉汉伸手去摸,只听到酒壶碰撞的叮咚响声。
歪七倒八,竟再没了一滴酒。
怎么这么快?
醉汉惊异看去,对面滚落了十五六只空酒壶,而他这边,只有三四个。
而那看上去金尊玉贵的贵公子,竟还眼神清明,透着寒芒。
这都没喝倒?!
这些量,明明足够使一个三百斤的汉子不省人事。
醉汉顿时有些慌了。
背上蹿起一阵寒意。
没把人喝趴,这可怎么办。
这人要是知道了他是有意糊弄,拿他取乐,还不得把他的脑袋一下子砍了?
直到这时,醉汉才开始畏惧起对面人身上的剑。
眼神畏缩地躲避,不敢说话。
宁澹蹙眉,唇上已被辣得泛红,月色下蒙着一层湿亮。
审讯一般叱问道:“说。”
醉汉支支吾吾。
惹了不该惹的人,跑又跑不了。
只能绞尽脑汁地拖延。
“好,好,我说。”
可那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他从没听过!
忽而脑筋一转,想到了个绝佳的主意。
指着远处道:“去那边,看见了吗?那高头,有一棵大松树的山。不就是了?”
宁澹眉心皱得更深。
冷冷地凝视着他。
“那是贺达山。”
鞘中利剑仿佛也随主人心意嗡嗡作响。
醉汉心头一慌,硬着头皮道:“咳,我能不知道吗!就是贺达山,是你听错啦!”
宁澹愣了愣。
他听错了?
他再仔细回想沈遥凌的话,并不觉得会是自己听岔。
“贺达山上并无葫芦寺。”
他再次反驳。
醉汉轻咳一声:“你这后生,死板得很。既然山的名字你能听错,寺庙的名字说不定你也听错了呢!与其在这里盘问我,你还不如去山上找找呢!”
宁澹不出声,静默地瞅着他。
醉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心知不能再久留,摸过银两,退后两步,见人不来拿他,迅速溜之大吉。
宁澹看着那人如硕鼠一般飞速蹿走。
便也站了起来。
朝着远处那黑漆漆的,有高高一棵松树的山走去。
寻了那么久,这是他找到的第一个线索。
他不信也得信。
今日变了天,夜里大风呼啸。
青黄交接的树叶铺满了山道,被裹挟着卷在宁澹的靴上,哗啦啦地作响。
贺达山在京城附近,是座并不出名的小山。
宁澹没用多久,走遍了整座山头。
当真在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间寺庙。
这间寺庙年久失修,连个和尚都没有,完全已经是一座废弃的建筑,在山顶一角被掩埋着。
若不是宁澹将整座山头翻了个遍,也绝不会察觉这里还有间破庙。
庙门与外头相连的地方早已被滚落的泥石阻断,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入,自然也就没了香火。
梁柱早已倒塌,只剩一块破破烂烂的匾额挂在正中,名字倒是取得霸道,写着三个字,昆仑间。
从下望去,青黑瓦檐上落满了竹叶,空中也不断飘飞着枯叶。
山石罅隙里,长满了参差交错的绿竹。
宁澹从竹枝顶上跃下,额前阵阵眩晕。
胸口烧得滚烫,一阵又一阵的热浪扑面席卷。
他晃晃脑袋,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异常。
脚步有些摇摆地推开残缺的木门。
门内,原本应该是跪堂的地方,积满了泥土。
一座铜身佛像合掌静坐于倒塌屋檐下,仿佛被困与此。
窗子也破烂不堪,屋外角落里生的一株葫芦藤,攀援了进来,长在断裂的廊柱上,在这个季节结出了小小的葫芦,开着朵朵黄花。
宁澹一愣。
无名的寺庙里长了葫芦。
葫芦寺。
他找到了。
宁澹脑中阵阵发胀。
吹了半夜山风,那十五六壶酒意再压抑不住,翻腾上涌。
以至于,他连一个最简单的问题都未能考虑到——
沈遥凌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走到这间山野里的荒庙,又怎么可能在无路可进的情况下进来跪拜。
他喃喃向前,仰视那笑容慈祥的佛像。
“找到你了。”
佛像不答。
“就是你,应诺了沈遥凌许的愿?”
宁澹直直瞅着它,酒意呛鼻,声音闷闷的,像是鼻子被塞住。
佛像仍然静默。
宁澹再走向前,已经近得快能碰到那尊铜身佛像,便拿下腰间剑鞘,握在手中。
他盯着这尊佛像许久。
“你反悔吧。”
他道,声音如同闷石子一样滚落一地。
“我给你供奉香火,我给你修天梯,我终生信奉你,你就原谅沈遥凌一次吧。”
“她总是顽皮,心愿肯定也是,许着玩的。”
“你别怪罪她。你收回成命,让她回心转意,行不行。”
宁澹自顾自地说完,像是达成了什么交易。
将自己的钱袋,以及浑身上下值钱的玉佩银饰全数留下。
转身又提着剑走向屋外。
林木沙沙作响。
风卷着竹叶零星飘落,打在宁澹侧脸上,细细一条划痕。
这一瞬极静,下一瞬,宁澹身周的风骤然逆转,凌空甩出,如同以他为核形成一道无形飞镖,瞬间斩断了周遭的竹。
断竹嚓嚓滑落,继而轰然倒地,断裂处都被强韧内力拍碎。
清理了过于茂盛的竹林,宁澹拿出自己随身的佩剑。
毫无爱惜之意地将剑鞘插进泥土中,横向一扫。
便整出了一个长窄的平台。
他接着往下走,每一步,都生生手刻出一道阶梯。
直到剑鞘裹满泥浆。
宁澹随手将剑鞘扔下,继续用剑刃从山石和泥土中削出一条路。
直到空中夜月悄悄移换了位置,直到名贵的宝剑卷了边。
一条长长的手刻天梯,终于完整地出现。
从山顶到山脚,一丝不苟。
宁澹醉意昏沉地抬头看了山顶一眼。
沿着天梯往上,那隐于竹林之中的佛像似乎还在朝着他无声含笑。
宁澹眨了眨眼,眼前重影反倒更甚。
假酒后劲非比寻常,用了内力后更是翻江倒海。
宁澹抬右脚抬右手,朝城中走去。
天色已半亮了。
一整夜刮大风,呼呼地响。
沈遥凌院子里没有值夜的婢女,贴身的若青也睡在侧屋,大约很是安稳,并没来关窗。
也不知是风声扰人,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沈遥凌忽然睁开眼,很是清醒。
又睁着眼躺了一会儿,窗纸还是被吹得哗哗作响,时不时砰砰啪啪的。
左右睡不着,沈遥凌干脆爬起来,走到窗前。
原本是想关了窗回去接着睡觉的。
但可惜找不到一丝睡意。
春夏之际半亮未亮的天空是很有趣的,与秋冬傍晚时的暮霭恰巧互为照应。
整座城仍在静谧之中,所有人都在身旁,却又好像离她很远。
沈遥凌干脆也不急着关窗了,趴在窗前撑着腮享受这一刻。
她发呆,思绪飘得很远很远,直到院外忽然有了一些动静。
沈家这套院子与喻府比邻而居,中间只隔了一条直道,布局都差不多。
沈遥凌自己的院子,再过两道院墙,就是隔壁喻绮昕的院子。
两人也算是生下来就认识的,只是关系一直亲近不起来。
但不亲近归不亲近,沈遥凌听到喻绮昕院子外似有贼人要闯入时,还是会替她紧张。
她心里也绷紧了,不确定地竖起耳朵,关注着那边的声音。
手中也悄悄地握住了一个花瓶。
想着只要等那贼人一露头,她就大声呼喊。
若是那贼人胆大包天,还要往她这边来,她就用手中花瓶敲碎对方的头。
宁澹在院墙外伸了半天左手。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功之力应始于足尖。
醉是一半。
另一半是生疏。
他极少干这扒人墙头的事。
更别提,还是沈遥凌的墙头。
因他的职务之中有一项责任是替陛下盯着朝中可疑的官员。
他一直对沈家敬而远之。
甚至连大门都不敢随意路过。
然而现在,他确实有一件必须要告诉沈遥凌的事。
他要跟沈遥凌说,他已经和那个神像说好了。
沈遥凌之前说再也不关心他的话,不能再作数了。
今年的花笺撕了没关系。
他们还有来年。
还有以后的很多很多年。
他必须要尽快见到沈遥凌才行。
眼前的院墙不高,宁澹却颇费了些时间。
酒醉之中,难免有些眩晕恍惚,天旋地转。
透着些许光芒的苍穹像是一粒未开好的玉石,只有一边隐隐透着白,另一大半仍沉在蒙昧里。
宁澹眼前模糊,暧昧光线中差点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
这种滋味极不适应,他想坐下来缓一缓。
于是骑在高墙上,吹了会儿风。
晨风清朗,四周皆空。
他心中也如同装了一只纸鸢,被风吹得鼓起,撑住整个胸腔,飘飘荡荡地飞在空中。
一股缓慢堆叠的玄觉从肺腑蔓延到喉咙口,倏地又直灌到脚底。
他脑袋里一阵阵地发软,一时似乎很清明,一时又很混沌。
多出了许多画面,仿佛醉梦,难以辨别。
在他眼前走马观花,看完了,很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风太急,掠夺了呼吸。
闷得发紧,喉咙滞涩,胸口闷痛,到处都不适。
宁澹紧紧按着太阳穴,仍没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隔壁的院子里,似乎也有人觉得闷,打开窗正透气。
窗沿上撑上来一双手肘,那是个姑娘,双手托着脸颊,撑在窗沿发呆。
宁澹下意识看过去,看见一张柔软精巧的侧脸。
映着半明未明的天光,似乎散着夜昙一样的香气。
宁澹把人看清了,就习惯性地喊她:“乖乖。”
这个称呼一出口,心里忽然地乱了。
像是被一颗石子砸碎了心湖,涟漪频起,带着震惊,也带着柔情。
仿佛心底有个他自己的声音在跟他质问,你疯了,你怎么这么叫。
不对吗?
宁澹警惕地心弦微微绷紧。
是他喊得不对吗?
这怪异的直觉让他着急地改口。
换成“囡囡”。
又换成“王妃”。
嘀咕着出口,混乱地糅在唇边,低低的声音被风卷走。
并未被旁人察觉。
怎么还是不对。
宁澹半边心神都被假酒醉晕了,思考得慢慢的。
他在嘴边捡了几个最顺口的称呼喊了,心底那个自己仍不满意。
气急败坏地指责他癫狂。
宁澹愁闷地蹙眉。
想不明白了,求助地看向沈遥凌。
沈遥凌也注视着他。
他脑子里仍没想明白,胸口突突跳着,咚咚响得剧烈,心腔自作主张地要破开胸膛往下扑去。
仿佛有半根绳子在她那头,要把他直直地牵过去。
沈遥凌一直紧盯着那边的动静,等宁澹爬上墙头后,自然也看到了他。
“……”
她默然无语。
怎么会是宁澹。
宁澹与喻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大半夜的要翻墙进喻家大小姐的闺房。
沈遥凌觉得这个场景很荒唐。
心里却平静得很。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她确实不在乎这一世的宁澹与喻绮昕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也可能是她上次跟宁澹不欢而散,宁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已经足以让她惊吓,也就难以再被其它的事震惊到。
总之,无论如何。
既然那个“贼人”是宁澹,恐怕是不需要拉这个警报的。
喻家定然乐见其成,说不定喻大小姐此时正在闺房中等待。
与她无关。
她是个不小心目睹这戏文桥段的过路人,此时最该做的就是默默消失,假装没有戳穿过。
沈遥凌垂下眼。
而在她断开连接,避开宁澹视线的瞬间,宁澹脑子里瞬间彻底清明了。
这是他的王妃。
他在哪?
宁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底下的高墙。
又看看墙内的院子。
窗户紧闭,檐下灯笼里还有残烛,影影绰绰地照出一个“喻”字。
他在喻家的墙上。
他的王妃在隔壁。
宁澹意识到有什么不大对劲。
这般情形,像极了他要趁着夜色与喻家女儿私会。
宁澹倏地心神狠狠震颤,好似魂灵深处有极其不妙的敏锐和预感。
他对喻字敏觉,是因为他与沈遥凌成亲前,京中似乎曾有传言说宁珏公主之子与喻家要结姻亲。
荒谬传言,宁珏公主都未曾过问过。
结果沈遥凌却信了。
红着眼睛跑到他面前,受足了委屈。
憋着哭腔问他,是不是当真有意于喻氏女。
不是,当然不是。
宁澹那之后便彻底清理了那些谣言,再也没人敢将他与喻家女儿扯在一处。
但他记得沈遥凌是如何为此生气。
宁澹张嘴,还未想清楚措辞,也根本还没搞清眼下的情形该如何解释,想要先道歉。
而在这瞬间,已经避开他目光的沈遥凌慢慢地勾起唇角,露了个笑。
她的笑容里,有理解,有包容,还有不打扰的心照不宣。
宁澹心里突然一惊。
王妃。不是。你误会了。
他再要开口说话,已经来不及。
沈遥凌已经伸长手臂,拉回推开的窗槛,严严实实地关上了窗,装作没看见过他。
窗纸后,窈窕的人影彻底消失了。
只留下宁澹坐在空旷透风的墙头,心里被灌进无数冷风,凉飕飕的。
两道思绪在他脑海中来回拉扯打转,逼得头脑越发眩晕。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它们终于达成和解一般,渐渐安分。
宁澹一点点地厘清。
他应当已经年近四十。
但又只有十八岁。
他明明已经与沈遥凌成亲了。
但好像又没有。
……
宁澹终于明白了过来。
他身躯中,有另一个人的灵魂。
另一个宁澹。
那个宁澹占了世上所有的好事,还在他面前炫耀,对着沈遥凌喊那种自己想也不敢想的称呼。
他凭什么?
宁澹嫉恨地想。
他像个猪头。
作者有话说:
一个无关正文的小段子:
小宁:我出钱,我修路,我干大好事,救救我!
佛:赐你前世记忆。
小宁:(吃醋尖叫)什么脏东西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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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 第 64 章
◎否则她要怎么割舍◎
宁澹想不明白, 另一个“宁澹”凭何能够如此幸运。
彻底厘清脑海中的思绪之后,宁澹终于明白过来,之前时时浮现于他脑海中的“幻象”不是预言, 而是另一个“宁澹”所亲身经历过的回忆。
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出现自己的另一段记忆, 也一时之间无法判定哪边的世界才是真实。
但是对他而言, 另一段记忆中的宁澹就像是另一个人, 侵入了他的领域。
残忍地告诉他, 他曾充满希冀的未来, 只是“别人”过去的一段虚影。
他想要的一切,他未能拥有的一切,全都被“另一个人”占据着。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宁澹能够得到沈遥凌羞涩的笑容和精心准备的花笺, 而他只能得到一些碎片。
凭什么那个人可以和沈遥凌一直长相厮守, 一起到三十岁、四十岁,而他十八岁刚识情爱就被沈遥凌抛下。
他想不通那个人比他好在哪里。
而与此同时, 另一种更复杂的酸涩和恼恨也从心腔深处升起来。
“另一个人”也在指责他。
记忆苏醒之后,宁澹才猛然地发现。
他原本好好守了几十年的妻子,舒舒服服地过着日子。
转眼间竟成了镜花水月,无影无踪了。
晴天霹雳,谁受得了?
回想起那些被冷待、被当面拒绝的经历,还有宁愿与旁人说笑也不愿看他一眼的沈遥凌,宁澹头皮发麻。
这样的场面,没见过,以前从来没见过。
宁澹仿佛一个刚回到家的人, 发现家里已经被拆得稀碎,只留下一堆烂摊子。
心中自然怨怪, 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此处守家的这个十八岁的自己, 怎么什么也没守住, 简直无用。
烂摊子?
宁澹嘲讽而嫉恨地在心中大声质问。
那你又做了什么?凭你在会仙节让沈遥凌在凄风苦雨中等了大半夜?凭你在匪人面前先护住了喻家女,对沈遥凌一个字的解释也没有?
你都能跟沈遥凌成亲,我凭什么不能!
越是深想越是焦躁,恨得想把谁砍个干净,却又不知该对谁动手。
他不知道那个沈遥凌是怎么度过这一切的,她执迷不悟时,又受了多少委屈。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她花笺上写了一句以期白首,写了一句相信,她便从没想过回头。
宁澹想到回忆中那个遥远的沈遥凌。
想着她经受的那些辛苦。
浑身的血好似僵成了一块块的,又随即崩塌四分五裂。
其实他也并非完全没有感觉的。
他知道了沈遥凌曾经吃的那些苦头后,即便是已经与她成婚了,也一直在担心恐惧着。
若每个人心中有一道标尺,沈遥凌因他难受一次,对他的喜爱便退减一格。
他总担心,沈遥凌究竟给他减了多少格了?
他不敢问,沈遥凌也从没说过。
时间一久,混在夫妻之间一些寻常摩擦里,没人去追究,似乎也就这么混过去了。
宁澹心中涩然。
胸中的另一个自己更恨不得手撕了他,嫉妒得张牙舞爪,仿佛恨他得了天大的好事,却不知珍惜。
那你又珍惜了么?
宁澹被逼急了,在心中反问。
你以为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胸口如生了利爪,将跳动的心脏紧紧捏住缩成一团。
……是。
这个世界里的沈遥凌的确是没吃那么多苦头。
但他也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被沈遥凌扔下了,所以没有再让她伤心的机会。
这样想来。
沈遥凌的抛弃事实上早有预兆。
她在印南山上逞强的笑容,写给他的故作凶蛮的信里透着的惧怕与慌张。
他统统没有发现。
宁澹想。
这一世的他,和那一世的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只是,没有那一世那么好的运气罢了。
那个宁澹一直被沈遥凌宠爱着,即便犯了错也没人惩罚,甚至没人追究。
而他现在没能被分到这个特权。
所以,他也没什么可怨怪的。
他现在只是承受着他本该承受的一切而已。
可若仅是如此倒也罢了。
偏偏他现在又已经知晓了,全心全意包容着他的沈遥凌是什么模样。
分明就在他脑海中,却触碰不到。如同美梦的幻影。
他嫉恨另一个宁澹,至少对方曾实实在在地拥有过。
而身体中的另一部分灵魂也同样焦虑难言。
觉醒之后,突然发现妻子跟自己再也没了一丝一毫的关系。
世上最难熬之事也不过如此。
宁澹一时间接受到了太多的讯息,心中翻江倒海。
一个人默然在混沌的脑海中吵出了两个人的架势。
吵到最后,“两”败俱伤。
天色渐亮,四周的宅院已陆陆续续有了动静。
早起的仆从们出来打水、烧柴,到处忙碌。
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要被察觉。
宁澹轻巧从高墙上跃下,转瞬身影消失-
沈遥凌关上窗之后回到内间,又窝回床上。
想到宁澹此刻或许就在隔壁私会喻绮昕。
即便没有主动去察觉,也还是感到了些许膈应。
这种膈应就好像,自己惯用的一把扇子被别人握在了手中,自己住惯了的屋舍忽然住进了旁人。
重生以来,她虽然坚决地逃离上辈子的命运,可对于前世今生需要面对的一些关系变化,她还未曾认真梳理过。
尽管她已经想好了如何放下宁澹。
但却还没想过,自己新的一世,会面对什么样的婚姻。
也没想过,宁澹若当真和旁人结成连理,会是什么情形。
毕竟二十年的习惯深入骨髓。
重生又来得突兀,叫她一下子去想明白这些从前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事,也实在不太实际。
但从现在开始,这些不再是天方夜谭。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实实在在地在她眼前发生。
她察觉到自己一时不适应,这其实也并不能责怪自己。
人之常情罢了。
她的命运会改变,别人的自然也会。
所以,她的膈应是完全没必要的。
她虽然仍是上一世的自己,但宁澹却不是。
一个人的身份是由他的经历和记忆组成的,这一世的宁澹没有与她拜过天地,也没有和她海誓山盟。
他没有那些和她相依相守的回忆,他并不是她的夫君。
直到这个时候,沈遥凌才清醒地意识到。
其实从重生那日开始,她就把她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宁澹留在了一个再也接触不到的地方。
而从那以后,她再看见的任何与他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也不过只是来自于旧日回忆的一段折影。
其实她再也见不到真正的他了。
想清楚这件事的时候,沈遥凌忽然感到一阵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恐惧和惶惑。
这个世上,只有她不是属于此地之人。
她终于理解了,她为何会时常感到一种难言的孤独。
又为何会不自觉地想在那种时刻,和宁澹待在一块儿。
她确实是在酒席上说了那句醉话。
也确实是她心底对自己的人生有着诸多遗憾。
但她并没想过一句醉话真的能成真。
在毫无准备之下,她被放到了过去,至亲、旧友,全都是回忆里的模样,好似昆虫被困在琥珀里。
即便她还是她,但她的时间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宁澹是她对这段过去最鲜活的回忆,也是在她之后的生命中贯穿始终的人。
宁澹也彻底属于旁人的瞬间,也就意味着她的前世也彻底不再有了任何价值。
沈遥凌用力闭上眼,拉起被子挡住头顶。
总要有这么一天的。
她不能太贪心。
沈遥凌闷在锦被之下的黑暗中,在日光渐亮的清晨不自觉地睡去。
意识模糊间,似乎还做了一个梦。
梦见过去的某个夜晚,她和宁澹坐在一块儿,和宁澹商量事情。
她趴在宁澹耳边,纠结地小声问宁澹,他们怎么会一直没有孩子。
宁澹没回答她,只是看她一眼,默默地伸手过来,磨蹭她的面颊,像是在安抚。
过了会儿,就渐渐地习惯地往下。
她躲开,气恼地瞪他。
“我是说真的!”
她是真的着急。
“为什么要问?”宁澹反倒不解,握住她的腰把她转回来,彼此面朝着。
“既然医师说了无碍,便不用担心。”宁澹一脸笃定。
沈遥凌却更难受。
她自己学医,也知道他们的身体……其实早都做好准备了。
却一直迟迟没有迹象,眼看着,她已经三十多了。
便不由得想到一些怪力乱学。
或许是因为,总有人说她阻碍了宁澹与喻绮昕之间的缘分。
她竟联想到,是不是因为她执着强求,阴差阳错搞了破坏,所以收缘结果,天命收走了她和宁澹的孩子。
这种猜想吓得她齿关打颤,却怔怔不言,一个字也不敢跟宁澹提。
她害怕若真是如此,那就是她连累了宁澹,她怕宁澹会怪她。
这件事长久地闷在心里,也慢慢成了心病。
路上碰到其他活泼可爱的孩童玩闹,她都不敢多看。
既怕自己又被勾起艳羡,也怕是自己带着孽缘,瘟到无辜的孩子。
梦中,她又拿着一张金箔纸。
纸上用丝线绣了几个名字,这是她跟宁澹成婚两年后,曾有一段时间,她总是头晕想吐,月事也久不见来。
她真以为自己是有喜了,毕竟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拉着宁澹给孩子想了好几个名字,不过选来选去,仍无法从其中挑出最好的那个。
他们最后决定,给公主拿去挑一挑,也寄给南方休养生息的沈家父母挑一挑。
结果最后,只是一场乌龙。
她只是感染风寒,内经不调。
症状不重,所以先前一直没有发现。
喝了几服药调理过后,月事很快就来了。
沈遥凌心中却发凉,说不上来的失望。
梦里沈遥凌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拿着那张纸,喃喃地念叨。
还好你当初没来。
否则,她要怎么割舍。
这场回笼觉迷迷糊糊睡得深,直到若青来叫她才醒。
醒来后,仍觉得心头闷重。
用凉水洗了脸,才变得清醒些。
到了太学,沈遥凌发现医塾昨日发了公告之后,已经乱成了一团。
有一小半人都没来上课。
据说,是病了。
病得如此集中而突然,听起来情形严重。
医塾一时间空空落落的。
“遥凌,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笑盈盈的声音。
沈遥凌回头,看见喻绮昕站在自己身后。
喻绮昕眉眼弯弯,笑得很亲和。
沈遥凌看见她,又想到天亮之前的事。
思绪飘了飘,但很快收回来。
“我见医塾人少了很多。听说都病了?”
喻绮昕挺直脊背,微微吸了口气。
“不是。”
沈遥凌疑问地看过去。
“夏至之前医塾要去阿鲁国游学,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
沈遥凌了然。
其实与她猜测的差不多。
陛下突然下令让医塾去阿鲁国游学,每一家都舍不得自己的儿女。
尤其这些人,各个身份贵重,平日都恨不得被含在舌上,捧在眼珠里。
从前去出巡,也就罢了。至少是在大偃境内,夫子们也都有分寸,并不会去特别奇险之处。
更何况,还有飞火军一路随同。
就当让少爷小姐们去游山玩水了。
突然之间,游山玩水变成穷山恶水,要去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他们自然是不肯。
又不想触怒龙颜。
干脆从现在开始称病,宁愿舍了这一个月的课不学,也要避开这次游学。
沈遥凌并不意外。
而且他们这般态度,也证明了,朝中大部分官员对外邦的嫌弃非常明显。
就连平日里一直耀武扬威的郑熙不见人影。
郑熙是侯府的唯一嫡子,岳平侯不想放他出来也正常。
他身边那群跟班也没见着,不知是有样学样称病没来,还是因为群虫无首,所以躲到了别的地方去。
少了这么多人,喻绮昕却还在。
沈遥凌看着她,忽然很好奇。
“你为什么愿意去?”
喻家一向汲汲营营,几乎到了唯利是求的地步。
阿鲁国之行很显然是试水,又附带了旁的任务,喻家怎么会冒险把精心培养的喻绮昕也推出去。
喻绮昕也直视着她。
“那你呢?为什么要去。”
沈遥凌心中一怔。
既是震撼于喻家神通广大,除了家人,她只跟魏渔提过想要参与出使的事,结果喻家却了如指掌。
也是有些惊讶于喻绮昕的态度。
在她眼中,喻绮昕一直是喻家的乖乖女,也是喻家的一块匾额,温顺努力,每一天都仿佛在为了家族的面子而活。
她也知道喻绮昕表面对自己温和,实际上根本看不上她。
这倒不难理解。
喻绮昕标榜的是“喻家”,而她只是被父亲母亲放养的一个皮孩子而已。
喻绮昕与她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不必多么尊重她。
而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喻绮昕口中问她“为什么”。
喻绮昕不可能把沈遥凌的做法去跟喻家的计划同等比较。
她这么问,便意味着,她自己心里也是想去的。
沈遥凌反倒越发好奇。
玩味地问了句。
“那你呢?”
喻绮昕眼波轻动,似是有些不耐,将目光移开。
“我,自然是为了完成陛下的安排。”
“我们都是太学子弟,岂能那般贪生怕死,不思进取。”
沈遥凌讪讪笑了下。
心道,她倒没有喻绮昕这般高节。
生死之事,她也是会怕的,也做不到完全的置之度外。
沈遥凌笑道:“我只是为了自己想做的事罢了。”
“不过不论如何,既然决定同去,届时就互相照料。”
沈遥凌朝她友好道。
这算是一句客套,但也不全是。
毕竟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大家互相帮衬些,才好办事。
喻绮昕看她一会儿,朝她笑笑,点点头。
“当然的。”
作者有话说:
混个双更,零点没有啦!争取明天白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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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 第 65 章
◎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离开沈遥凌身边◎
沈遥凌也笑, 摆摆手离开。
喻绮昕看着她背影,手心捏住裙边。
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真的不懂沈遥凌。
到那种穷乡僻壤,能做什么?
况且, 她已经听父亲说了, 这一次, 宁澹所带领的飞火军并不会同去, 因为陛下对他另有安排。
也就是说, 沈遥凌甚至不能和宁澹同行。
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同时还很疑惑的一点是。
沈遥凌到那个堪舆馆后,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本以为沈遥凌是承受不起打击,或是想故意引人注目,才离开医塾去了那种破地方。
结果沈遥凌却是在那边一次次风生水起。
陛下亲自点官, 比武险些赢了医塾……桩桩件件都和她有关。
这让原本根本不服输的喻绮昕也渐渐觉得, 沈遥凌这个人是有几分邪性。
喻绮昕有种直觉,她认为沈遥凌背地里一定是比她多知道了些什么。
比如那个新上任的九品官, 说不定沈遥凌就是提前知道陛下会重用他,所以才预先去跟对方打好关系。
这种事很寻常,喻绮昕见得多了。
她父亲来往的官员中,没有一个是没有价值的。
她只疑惑一件事,就是,沈遥凌是如何知道那些人有用的?
毕竟,那个魏大人异军突起时,连她父亲都未曾收到消息。
是宁澹告诉她的?
大约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喻绮昕很清楚助力对一个人有多重要,很多时候, 甚至会直接改变人的一生。
空有才华有什么用?若无人欣赏,到最后不过是一抔黄土。
她原本以为, 沈遥凌就是这种傻子。
无需别人做什么, 沈遥凌就会自己把自己玩进死胡同。
结果现在, 沈遥凌也学会了借力。
那她当然就不能再掉以轻心。
她虽然不知道沈遥凌的信息是从哪里来,但只要跟着沈遥凌就不会错过。
因此当父亲跟她说起这次阿鲁国之行沈遥凌也要参与时,喻绮昕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当时的果决,还让她破天荒地得了父亲的当面赞许。
而后父亲才告诉她。
阿鲁国的僧人声称有长生不老之法,陛下虽然半信半疑,但近来听说已经试吃了好几回,显然是已经偏信了,只是不愿意对外人承认。
而且陛下也担心阿鲁国居心不良,不敢贸然多用他们送来的药。
恰巧此时那个魏录事又进言鼓励对外通商,陛下便借着这个借口,让医塾的人去一探虚实。
若是那药真有瓦都里僧人吹嘘的那般奇效,陛下的身子果然因此绵延益寿,为陛下去取药之人自然能的圣心。
而若是那药其实弊大于利,那么能破除妖僧谎言,也是大功一件。
喻绮昕听罢了然。
难怪沈遥凌争着要去。
没想到沈遥凌人虽已不在医塾,却还惦记着要抢医塾的功劳。恐怕是沈遥凌也猜到医塾会有很多人畏于艰难、选择放弃,想来捡个漏。
那她就更不能让沈遥凌钻了这个空子。
只是,离了飞火军,再没了从前的倚仗,出门在外就不得不万事自己小心。
但也不要紧。
沈遥凌去得,她难道去不得么?
陛下既然委此重任给医塾,她就必然要比沈遥凌做得风光。
眼见着沈遥凌背影消失,喻绮昕重新昂首,走进空了一半的教舍-
最初的震惊过后,宁澹也渐渐冷静下来。
又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接受了他与那多出来的记忆确实是同一个人的关系。
仿佛两滴墨水,终于慢慢融合到了一起。
只是融合得并不算顺利,偶然他会感觉到自己就是现在的自己,但有时又会让另一世的自己占了上风。
他正苦苦分辨其中的不同,羊丰鸿在门外道:“公子。”
脑海中两道念头便异口同声地对门外道:“正忙。”
“……”
说完他自己又沉默下来。
看来真没什么区别。
羊丰鸿又锲而不舍道:“公子,是公主来了。”
宁澹闭了闭眼,推开门走出去。
经过羊丰鸿时,宁澹又顿了顿。
这是跟随照顾自己多年的老管事,对自己再熟悉不过。
宁澹便停下来问:“羊丰鸿。”
“公子。”
“你觉得我今日有什么不同?”
他问着,却也说不清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羊丰鸿面对这个问题显然是迷茫了一瞬。
过会儿道:“公子没休息好?”
眼下微微青了一片,脸色也似乎有些疲倦。
宁澹:“……”
那就是没什么不同。
他点点头,朝着前院走去。
不过在下意识走向西面时,看见那堵花墙,宁澹的脚步又顿了顿,接着若无其事地向东拐。
这间宁府后来改建成了王府,有些细节终究是不同了。
他与沈遥凌也是在此成的亲,他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现在却回到了少时的院落。
宁澹拧着眉,少时?
可其实究竟哪里是过去,哪里是现实,他已经分不清。
佛家有云,三千世界,他或许只是偶然吸收了另一个世界的浮光掠影。
现在还有很多的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暂且还很模糊。
但不论如何,这也不是坏事。
至少他知道了,沈遥凌在另一个世界是他相伴多年的妻子。
在这个世界,自然也不能有任何例外。
宁澹一路想着,见到母亲的瞬间,眸光忍不住柔和了些。
在那个记忆中,母亲已经老了。
身为人子,自然希望看到母亲永远如现在,风华绝代,永不衰去。
宁澹走过去扶着公主。
“母亲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出府了?”
宁珏公主摇摇头:“无大碍了。今日你不是要进宫?本宫来问问你的想法。”
宁珏公主眸中暗含深意。
宁澹怔愣少许。
飞速地在脑海中回忆了某些片段。
转瞬间已有了抉择。
他伸手向内:“母亲,坐下说。儿子有话想同您商量。”
半个时辰后,宁澹换了身衣裳进宫。
这一次是皇帝特意召见他,因而要穿得正式些。
到得殿中,宁澹看着龙椅上的皇帝,心中默然一瞬,单膝跪下行礼。
十八岁的宁澹经历了公主的事,自然是恨他的。
但吸收了另一个宁澹的部分记忆之后,他心中竟平静了些。
他知道自己无法用简单的爱恨来衡量这个九五之尊。
因为皇帝直到二十年后,仍在为了家国大计苦苦支撑在龙椅之上,不惜将自己灌成个只有在药力作用下才能清醒半日的药袋子,只因没有能够交托之人,所以不肯老,不肯输于岁月。
皇帝其实是个为了自己的治世理想恨不得将□□身躯都变成石头的人,当然会损伤一些人伦之情。
皇帝对于储君的要求也正如他要求自己。
皇帝希望储君能与他一样,将人生的所有都奉献给社稷,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储君没有皇帝那样的能力,也没有皇帝那样的心性,因此皇帝失望之下对储君三废三立,最后也没有传位给他,酿成一代储君被逼到疯傻,悬梁自尽的悲剧。
陛下一直厌弃太子天分不足,第一次废太子时,曾动过念头将宁澹过继到太子名下,取代太子继位。
但事实上,皇帝生性多疑,宁澹乃是公主与外姓人之子,他又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心血和江山交托到外姓子手中。
若不是那时宁澹已被公主支去南方,手中又有了自己的兵权,宁澹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乖乖进宫,成为陛下的傀儡,牺牲掉自己的人生;要么,被东宫一支暗害,尸骨无存。
天家的爱带着条件带着价钱,偶尔的愧疚已经是最柔软的一面。
所以宁珏公主才会敦促宁澹把握时机,趁着现在跟皇帝要兵,将来才有可能明哲保身。
“免礼。”皇帝出声温和,好似他们之间从无龃龉。
他招手让宁澹走近,问。
“你母亲身子如何了?”
宁澹回道:“回陛下,已好许多了。”
皇帝点点头。
静默半晌,皇帝主动提起。
“上回去探望公主,她跟朕提起一事。南洋作乱已久,此次更是嚣张,你愿不愿意领兵出征?”
话是这样说,其实就是送兵到他手里。
南洋全都是一些落魄小国,根本不用出兵他们便已云里雾里,这是一场白捡功名的仗。
大偃的将领那么多,凭什么让他出头?
是为了补偿宁珏公主罢了。
而若不论资历,只论关系,他也排不上。
他是公主血脉又如何,还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即便从旁人手中分了兵,也没有人会真正服他。
宁澹心知有风险,若他是在记忆中的另一个世界,或许他仍会答应下来。
因为他只有那一条路可以走。
那仅有的一条路,还是公主用自己受伤换来。
但现在不是。
宁澹深思一瞬,摇头道。
“若渊资质不足,难担此大任,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一脸意外。
没有想到他会拒绝。
沉下脸问:“那你是想做什么?”
皇帝大约是当他在使性子。
以为他还在记恨自己,所以送上门的好处也不要。
自己已经是拉下面子去讨好一个晚辈,一个臣子,他却不知好歹。
更恼恨的是他的不识时务、愚蠢。
无用的情绪。
谁料,宁澹端端正正行礼道。
“臣确实有其它想要为陛下效力之事。”
“听闻陛下要派人出使阿鲁国寻延年益寿之药,臣愿带领飞火军,一路护送。”
皇帝越发意外。
“这是为何?”
比起赢一场轻轻松松的仗,这无疑是一场苦差事。宁澹为何避轻就重?
宁澹垂首道:“自从母亲受伤之后,若渊辗转反侧。生怕身边至亲再出现任何危险。若能去阿鲁国寻得神药,助陛下强身健体,也算若渊一片孝心。”
皇帝眸光微震,竟有了些许难以掩饰的动容。
宁澹一直清冷得像一把利剑,确实是他想要的一把利器,但又会嫌弃不好掌控。
或许每一个上位者的通病都是如此,从不会有人真正使他满意。
但现在,宁澹这几句话确实使他意外,仿佛他真正感到与这孩子的血脉连到了一起。
宁珏受伤之后,他也曾害怕,若当时受伤的是自己,自己的身子当真能撑过来吗?
由此越发依赖起阿鲁国的神药,但这种担忧,再如何都不可能有人能为他分忧,与他感同身受。
忠言逆耳的劝他不要多吃这来历不明的药,但不吃又能如何?胆小如鼠的不敢阻拦,甚至花言巧语地哄骗他。
皇帝都心知肚明,唯有今日听见宁澹这几句话,才算熨帖到了心里去。
动容之余,皇帝一时愧疚更深。
他从前,对宁珏一支太疏忽了。
“你真这么想?”皇帝沉声问。
宁澹点头。
皇帝朗声大笑:“好好,果然外孙最疼外祖。”
宁澹垂首不言。
在那段多出来的记忆中,他去了南洋领兵,果然有许多不服。
为了彻底将那些兵归为己用,他留在南境练兵,与京城分别三年,自然也与沈遥凌分别三年。
在那个世界里,他运气好,等得起,但现在他等不起。
沈遥凌一日没有回心转意,他便一日焦躁不安,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离开沈遥凌身边。
更何况,南洋的兵也不过是嗟来之食。
现在陛下已经对开拓西域动心,沈遥凌定然会想要跟着去。
他干脆也去荒渺的西域,从无到有地屯集自己的亲兵就是。
若这个世界的发展与那另一个世界大差不差,将来北戎来犯时,西域若有一支强劲兵力,将会是最近的救火之源。
到那时,反倒会是陛下要来求他。
这样一来他既能摆脱陛下的掌控,还不用和沈遥凌分开。
难是难些,但难又有何惧。
作者有话说:
好小子不追老婆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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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第 66 章
◎原本他们才是一家人◎
他这些想法, 也与公主商量过了。
虽然在商量的时候,他隐去了那些多出来的记忆,也就少了很大一部分的说服力。
但不知为何, 公主看他半晌, 最终没有拒绝。
同意了他的决定。
只是, 在他进宫之前多加了一句叮嘱。
“小渊, 你要想清楚了。”
“放弃自由是很危险的事, 希望你真的值得。”
宁澹离开宫门时, 又想起了这句话。
他不算是放弃自由。
只是不愿意离沈遥凌太远而已。
总觉得现在的他毫无优势,只要一松手,沈遥凌随时就会与他再无干系。
绝不会像另一个世界里一样, 什么也不在乎地等着他。
想起这事脑中又开始冒起酸火。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不知是不是火烧得太旺, 额角隐隐作痛。
宁澹坐进马车之中,用力怼了怼额角。
他试图回忆起更多细节。
比如二十年后的朝局, 或者一些更有利的信息,但脑海中似乎浮着一层雾,将大半内容隐去。
算了,也没什么影响。
决定已下,接下来便只需要践行。
无需仰赖天机。
更何况,对他而言最难的事,是如何亲近沈遥凌。
而在这一点上,那所谓“天机”也一点都帮不上忙。
那个世界里只知道享福享乐的——
罢了。
骂来骂去也还是像在骂自己。
宁澹心气不顺,马车驶进闹市后便有些拥堵, 宁澹干脆弃了马车,腾跃至太学院中。
远远地, 他看见沈遥凌正跟同窗们说说笑笑的, 朝这边走过来。
他耳力极佳, 能清晰听见沈遥凌和他们的对话。
沈遥凌连比带划,说得比看见的还真。
“那么高的大船,得有四层楼高呢!可以乘几百人。”
周围的几个人全都:“哇!”
沈遥凌又哼哼地说:“而且这是陛下亲自下的令。陛下可是龙子,我们奉皇命出海,东海龙王还不得照看着点吗?你们放心,肯定是风调雨顺的,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旁边的人像是被说服了些,又围着她叽叽喳喳起来。
沈遥凌大约是被吵得有些头疼,抬了抬手,往下一按,做了个收声的动作,兴致勃勃道:“等着吧,不是说阿鲁国那地界,遍地都是名贵宝石吗?等我回来的时候,在地上给你们一个人抠一个,抠最好看的!”
挽着沈遥凌胳膊的小姑娘点点头说:“好,那你要早点回来!”
沈遥凌在为了去阿鲁国的事情和他们交代,三言两语,把他们哄得服服帖帖的。
宁澹以前从来没看到过沈遥凌这种模样。
被朋友们前呼后拥的样子,假装无奈其实偷偷高兴的样子,说每一句话都有人回应所以眉飞色舞的样子。
以前沈遥凌总是孤零零的,而他在另一段记忆中也搜寻了一遍,发现和他成婚后的沈遥凌,大多时间也是在王府中一个人等着他回来。
为何他以前从没察觉过?
他似乎总觉得,沈遥凌可以自己处理好自己的时间。
但现在想起来才发现,她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似乎表情从来没有这样生动过。
走到太学门口,沈遥凌和朋友们道别了。
正要爬上自家马车,突然被面前出现的人给吓了一跳。
“宁澹?”
沈遥凌眼睛微微瞪大。
宁澹一直觉得她这个表情很有趣。
他垂眸过来,很高深地“嗯”了声。
在旁边守候已久的若青看到这一幕立刻跳了出来,勇敢地拦到自家小姐面前,想借此弥补上一回失职的罪过。
她举起手道:“说话就说话,不要站这么近……吧。”
可是小姐,他的脸真的冷得很吓人啊。
宁澹看了若青一眼,又无视她。
沈遥凌身边这个贴身婢女一直不喜欢他。
成婚后亦是如此。
他只有避开。
沈遥凌往他身后看了眼,没瞧见羊丰鸿的身影。
只好抬头看他:“有什么事吗?”
宁澹抿抿唇。
“今日早晨——”
“我没看见。”
沈遥凌倏地打断。
宁澹一顿。
形状好看的双眼直直瞅着她,再次开口:“你或许误会了什么——”
“我没有。”
沈遥凌又一次打断,非常真挚地撇清关系。
还抬起手捂住了眼睛:“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宁澹无声咬了咬牙,看着她挡住上半张脸,露出粉粉的面颊和纤巧的下颌。
忍不住抬手捏了一下。
“啊!”若青差点跳起来。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呢。
沈遥凌松了手捂住自己被捏过的脸,看他。
“你明明看见了。”宁澹语气严肃,“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去找喻家小姐,我是来找——我是喝醉了,。”
沈遥凌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但还是坚持道:“我没有误会什么。”
宁澹气得都不气了。
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说:“去阿鲁国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沈遥凌这下有点惊讶。
不对呀。
宁澹明明要去南洋打三年仗的。
那几年捷报频传,宁澹很快封王,重新立了门户,建了王府。
怎么现在要去阿鲁国了?
她拧着眉,想不通。
宁澹看出她的疑惑,并没有在意。
只以为先前陛下组建队伍出使阿鲁国时,已经告知过飞火军不会跟随。
他当然不会刻意去提他为何要改变主意。
也无法告诉沈遥凌,他多了一段很真实的记忆。
因为在那段记忆中他们虽然是夫妻,但是,他对她好像并没有多么好。
那个宁澹,只是在养着一朵很孤寂落寞的花。
还好现在的沈遥凌不知道那些。
她现在生机勃勃,即便她没有像那个世界里那样喜欢他,但现在时光尚早,他可以和她重新开始。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遥凌的婢女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宁澹抬手顺了两把沈家棕马的鬃毛,说了句,“走了。”
果然便转身离开。
仿佛来这一趟,只是为了交代这几句话而已。
若青有些茫然地开口:“小姐,这位宁公子是什么意思呢?”
“你问我吗?我怎么知道。”沈遥凌回了一句,钻进了车厢。
她觉得现在的状况更加扑朔迷离了,其他的事情都还好说,毕竟改变的都是一些细节,似乎没有多大的影响。
可是宁澹封王的事情,几乎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环,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会不会对他以后有什么不利呢?
她实在想不明白,最后也只好不想了,在心里默默祝愿了一句,不管怎么样,都希望宁澹这辈子也顺顺利利吧。
沈遥凌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真到了出发的那日,所有车队列在一起,沈家的绝对是惊艳众人了。
十辆黄桃木打造的坚硬马车,统一由白蹄乌马拉着,每一匹马都是油光发亮,眼神明锐,看起来就很有灵性的样子,威风得不得了。
其中有五架马车是专门用来装沈遥凌的起居用具的,一辆用来坐车赶路,还有一辆专门用来睡觉。
专用来睡觉的那辆马车最为宽大,甚至用的床具都是沈遥凌在家里惯用的锦被和云枕,色泽如粉樱飘落,触感丝滑清凉,透着淡淡香气。
四周立起坚实的木柱,上面可以挂安神香囊,还可以挂纱帐,车壁上面都垫了软棉,既能消音又能防震,这下子赶夜路也不必发愁了,绝对能安安稳稳睡到天光。
沈遥凌的排场毫无疑问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看得喻绮昕嘴角微微抽搐。
心中暗想,沈遥凌幼不幼稚,到底是出去办事还是出去春游?一点都不严肃!
宁澹靠在自己的马旁边,看着沈遥凌站在车辕上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而他就算发笑,也只是很轻地勾一下嘴角而已,离远了根本就看不出来,就算离近了……其实根本不会有人敢离那么近去看他有没有在笑的。
不过沈遥凌目光扫过来的时候,一下子就看到了。
她顿了一下,掀开帘子进去试坐新马车。
若青跟进来,用很挑剔的目光到处检查还有没有缺少的东西。
“还应该把那盒棋子拿出来的,小姐不是很爱玩吗?啊,还有那套茶具,路上口干,喝茶的时候刚好能用上。”
若青一边数着一边扼腕,显然觉得准备得还不够。
沈遥凌说:“够了够了,以前出巡也没有这样的。”
“那怎么一样。”若青有依有据地反驳她,“大人说了,这一次小姐是奉皇命出使异国,得有排场,人家才不敢看轻我们欺负我们。再说了,这次要出去那么久,要是不能吃好睡好,很容易生病的,一生病就容易……”
“行了行了。”沈遥凌再度阻止,“你要是实在没事情可以做的话,就去帮我拿点零嘴来吃吧。”
“好嘞。”若青领命出去,一掀开帘子又吓一大跳。
“啊!宁公子。”
沈遥凌微愣。
宁澹朝人点点头,踩上车辕弓腰进去。
若青着急,我还没有问过小姐呢,都还没有同意你进去。
宁澹进来后,仔细打量了一圈里面的陈设。
沈遥凌想到他方才一把剑一匹马,笑傲江湖的样子,又对比一下自己,确实有些大惊小怪,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遥凌现在自认比宁澹多活了二十年,从心理上应该是俯视宁澹的,所以如果还被对方嘲笑的话,就会觉得很没面子。
她清了清嗓子,用很从容慷慨的语气说。
“宁公子觉得如何?满意的话,这辆马车给你乘吧。”
宁澹微怔,有些欢欣。
眸光轻抬,脉脉看了沈遥凌一眼,似乎将她未宣之于口的关心都收进眼底。
“不必。”
“我不辛苦。况且,宁府也有车队。”
他当然不会去挤占沈遥凌的东西,他与沈家人一样,巴不得沈遥凌路程上宽敞舒适些。
沈遥凌心中暗暗撇嘴。
行吧。
她目光下移,瞥见宁澹腰间的剑。
不由惊疑,脱口而出:“怎么换了佩剑?”
宁澹下意识摸上剑柄。
之前的那一把,在修天梯时已经卷刃折断,连修复也修复不了了。
因而才换了新的。
他瞒下这事,含糊道:“打了新剑更趁手。”
沈遥凌微微犹豫,点点头。
她觉得,宁澹身上发生了太多变化。
虽然她也感受到了,从她重生以后,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了一些影响,或多或少有了些与前世不同的地方。
但宁澹受到的影响也太大了。
她犹豫要不要问宁澹为何要去阿鲁国。
但她其实没有理由问。
飞火军早有护卫医塾的惯例,此次也并不算多么特别。
她刻意去问,反而显得不寻常。
便只好将心头疑云压下。
宁澹的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两下,似是想到了什么。
看着沈遥凌,温声问。
“你要不要给它取个名字。”
“什么?”沈遥凌没听明白。
宁澹解下自己的新佩剑,放到沈遥凌手中。
“它还没取名。”
他想起来沈遥凌有给身边的东西取名字的癖好,不过都是很亲密很常用的东西才会取。
比如他知道的,就有一件云肩,沈遥凌很喜欢上面浅紫色的蝴蝶,就常常说,今天要戴小紫出门。
而另一段记忆中,沈遥凌和他成婚以后,常用的一支笔笔杆上有一点赤色,她就爱叫它“小朱”,常常说,“小朱呢,我的小朱哪里去了”。
恰巧那时候他们房中有一个侍奉的婢女叫做小朱,于是经常晕头转向地走过来又走出去,后来宁澹就给那个婢女改了名。
他的佩剑通常都是名剑,拿到手前就已经有了名字,沈遥凌从来没能有这个取名的机会,还颇为遗憾。
沈遥凌说,取了名的东西才不容易丢,也不容易坏。
宁澹的剑重得简直有千钧,他那么轻飘飘地拿起来,往沈遥凌手上一放,沈遥凌毫无准备之下,没能立刻接住,被拽得沉在了膝盖上,简直要把膝盖打痛了。
她欲哭无泪:“你不自己取吗?”而且怎么忽然说到了取名字的事。
宁澹摇摇头,殷切地看着她。
沈遥凌心想,好好好,一边努力把手指从沉甸甸的宝剑底下抽/出来,一边瞪着它道:“那就叫大头吧。”
这么沉,这名字正合适。
宁澹僵了一瞬。
沈遥凌表情好像很无辜似的,“怎么了,不好吗?”
一瞬过后,宁澹又摇摇头。
“没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新赐名“大头”的玄黑利剑拿回来,背回了背上。
人差不多到齐了,宁澹出去交代事情。
沈遥凌也出来透气,四处张望一下,远远地看见了魏渔。
再仔细一看,沈遥凌差点笑出声来。
她说老师怎么来得这么慢,原来他骑着一匹驴子,慢慢悠悠的。
这场面原本是很好笑的,但是魏渔穿着一身布衣,一双麻草鞋,戴着一顶蓑笠,硬生生描出一股仙风道骨的意蕴来。
沈遥凌就跑下去迎接他,魏渔见到她,就从驴子上下来,朝这边走了几步,结果很快就超过了驴子,原来他自己走过来还快些。
魏渔好像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对上沈遥凌笑吟吟的目光,就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沈遥凌装模作样地哀叹:“老师,你都不会骑马,这一路上要怎么办啊?”
这话说得魏渔有点紧张。
他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问了句:“还有多久到坐船的地方?”
沈遥凌看他在真情实感地担心,不由得捧腹大笑。
宁澹正与古印说着话,听到这边的动静,就看过来,脸色瞬间沉了一层。
沈遥凌乐完了,又摆摆手安抚他:“不要紧的,你跟我坐同一辆马车就好了。”
正往这边走过来的宁澹脚步倏地一顿。
他方才到底为什么要拒绝!
不过,刚刚沈遥凌问他的时候,说的好像也不是“同一辆”。
宁澹感觉到了被区别对待的滋味,心气不顺地凑近那两人,喊了一声“魏大人”。
魏渔似乎也根本听不出来他语气里的不客气,看了他一眼,拱拱手道:“宁公子。”
宁澹说道:“魏大人若是出行不便,可用宁府的车马。”
宁府也不缺钱,虽然因为并不看重出行时的条件,没有沈家那般出手阔绰,但多余的马车还是足够的。
宁府的管事羊丰鸿也凑了上来,笑眯眯地对着魏渔先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引着人往前走,留下宁澹和沈遥凌两个人站在一块儿。
“没错,魏大人来看看,喜欢哪一辆,请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
魏渔受宠若惊,感叹道:“你们人真好。”
沈遥凌:“……”
倒也没错,但是,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宁府的人。
魏渔走到一半,脚步一顿。
有些向往地看向不远处,指着那辆扎起车帘的马车道:“我喜欢那一辆。”
羊丰鸿:“……”
沈遥凌见状又跑过来,介绍道:“那是我们家的马车。老师,还是别折腾了,你干脆就跟我一起吧。”
羊丰鸿立刻严肃地阻拦:“沈小姐,这太打扰你,照顾好朝廷命官本就是我家公子的职责之一。”
沈遥凌和羊丰鸿争执不下,魏渔被左扯右拉地摇晃,目光还在定定发直地盯着那辆马车中摆放的一堆零嘴——方才若青听令去准备的。
这幅场景,看得喻绮昕暗暗称奇。
心里疑问,这个九品官有这么值得笼络吗?竟让沈遥凌和宁府双双抢人。
她想了又想,还是不甘心,走上前去,露出一副盈盈笑脸。
“魏大人好。”
少女柔柔声音如春风一般,叫沈遥凌和羊丰鸿也不好意思再争执下去了。
魏渔看她一眼,不甚感兴趣,又收回目光。
喻绮昕险些将银牙咬碎。
又耐着性子道:“这一路上还请魏大人多多照顾了。如不嫌弃,可以过来喝杯闲茶。”
又来一个?
魏渔实在是困扰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整个人都有些迷茫。
好在这时,闹哄哄的队伍里忽然一静。
仪仗队开道,陛下的御辇缓缓行来,随行在侧的还有宁珏公主的轿辇、喻大人和沈家夫妇的车马,以及其余同行学子的家人。
众人皆跪下行礼。
皇帝亲自给他们践行,这等礼遇自然要感恩。
皇帝只叮咛一番,望医塾学子们学有所成,也祝魏录事带的队伍旗开得胜。
众人谢恩,起身,剩下的便是与家人叙话的时间。
虽然早已告别过了,但是临到出发前,仍似有说不完的话。
沈大人和沈夫人围在沈遥凌身边,时不时帮她顺顺发髻,又理理衣领。
沈如风也来了,看见旁边的魏渔,干脆也拉过来一起叮咛。
宁珏公主也难得与宁澹多交代了几句。
而且,她也想在出发前再亲眼见一见沈家那位姑娘。
小渊虽然没有明说,但她这个做母亲的却不难弄明白,小渊是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之前小渊还提起过婚帖,结果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花箔期已经过去,也不知他们俩现在如何了。
宁珏公主暗暗吸了一口气,转向沈家那边。
来的路上,宁珏公主便有意先与沈夫人打过交道,这个时候借着相熟长辈的名义过去与沈遥凌说说话,正合适。
结果还未走近,就见到沈家人拉着一个身形颀长、样貌清俊的男子,与沈遥凌并肩站在一处,模样很是亲近。
宁珏公主心中一顿。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身边的儿子。
果然见宁澹也看着那边,眸底露出一丝黯然。
难怪要紧追着人不放。
宁珏公主挽起一个笑容,慢慢走近。
近得能听清他们的说话声。
只听那位魏大人转头对沈遥凌的父亲道:“贤兄勿忧,我会安排行程,尽快归返。”
又转向另一边对沈遥凌的兄长道:“贤弟放心,我会看住沈遥凌,不让她乱跑。”
宁珏公主笑容一顿。
脑子好乱。这是什么复杂的关系?
沈如风又开始和魏渔讨论,谁比谁大几个月,到底该谁喊谁叫哥。
宁珏公主直接无视了他们,朝沈遥凌走去,闲谈似的。
“沈夫人,这是你家的千金?”
沈遥凌微愣,转身恭敬行礼。
“小女沈遥凌见过公主。”
宁澹见状心情复杂,也提步走上前。
原本他们才是一家人。
现在却被分成两家。
还多了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魏不厌。
宁珏公主细细地看了沈遥凌一会儿。
对着这张娇妍的脸蛋,有很多话想说。
想对她交托自己儿子在外的安危,也想哄得她高兴些,对自己儿子好一点。
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只是叹了一口气,浅笑道:“好孩子。出行在外要多多注意,别叫家里人担心。”
沈遥凌点点头,乖巧地应了教诲。
心中却有些疑惑。
为何她觉得,公主看着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怪怪的。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67 ? 第 67 章
◎胸口跳得飞快◎
叙话的时间终究没有太多。
吉时一到, 众人与家人挥别,登车启程。
沈遥凌与魏渔同车,见他摘了斗笠后一身布衣, 长发素簪清爽风流, 颇有南国游吟诗人之姿, 一时起了帮他装扮的兴致。
遂拿出一把兰桂、薜荔等几种香草, 放到魏渔衣袖上比较。
魏渔懵懵懂懂, 问她:“这是做什么?”
沈遥凌笑眯眯地:“香草幽兰, 配志洁君子,正好。”
窗外马蹄声轰隆而过,宁澹那匹纯黑无一根杂色的汗血宝马一闪即逝, 如黑光闪电。
说话声被打断, 魏渔点点头,接过香草别在襟前。
沈遥凌端详欣赏着, 又伸手一指:“这里也放一株试试?”
又一阵马蹄经过,扬起一阵黄尘。
魏渔低头一看,有些犹豫:“不太好吧。”
别一株香草算得上是风雅,别两株就有些招摇了吧。
“不多不多。”
沈遥凌正起劲,一个劲语气柔和地劝。
宁澹再再次经过,马蹄哒哒,极是有劲。
沈遥凌不得不放弃了温声细语,扬声说话。
“快来再加几个。”
魏渔反抗无果,只得任她摆弄。
窗外闪电一样的骏马还在来回穿梭, 扬起来的尘土快要飞进了车厢内的茶碗中。
沈遥凌微笑着起身,“唰”地拉上了窗帘。
片刻后, 沈遥凌的马车被拦停, 一个人走了上来。
沈遥凌掀开车帘弯腰出去, 疑问道:“宁公子。”
宁澹面色古怪,似是有几分扭曲,黑眸定定地盯着她问:“你们在做什么?”
沈遥凌还没回答。
车内倒是传来一道声音。
“是谁?快请进。”
沈遥凌一顿。
宁澹眉间微蹙,越过沈遥凌钻了进去。
看清里面情形后,宁澹惊了一下。
只见魏渔被迫坐在桌前,脑袋上簪满了花。
魏渔语气急切道:“快请坐。”
宁澹迷蒙地坐下了。
沈遥凌也放下车帘坐了回来,面色有些羞赧。
仿佛被人戳破了小秘密。
魏渔如释重负,见沈遥凌进来便指着宁澹对她说:“宁公子说他想簪花。”
宁澹:“?”
沈遥凌在心中暗自吃惊。
老师,好一招祸水东引。
不过既然宁澹主动送上门她也没办法。
沈遥凌兴致勃勃地转向宁澹。
“既然宁公子这么热情,那就给你一个特权吧。”
沈遥凌把桌上一堆五颜六色的花推过去。
“你可以选择戴哪个在头上。”
魏渔不放心地追问:“一朵?那剩下的呢?”
“戴耳朵上。”
那就是一个都少不了。
魏渔点点头,比较满意。
宁澹稍稍睁大眼,看着面前一大堆姹紫嫣红的香料越推越近——
“阿嚏!”
坐在门外的若青听着里边接连不断的喷嚏声,心中欣慰。
夫人,您不用担心小姐一路上觉得无聊啦。
最终因为宁澹嗅觉过于敏锐,面对香料接连不断地打喷嚏,所以没能给他也戴上。
但魏渔也趁机逃过一劫。
也算是皆大欢喜。
只有沈遥凌颇为遗憾。
从京城到燕州,路途迢迢。
中间经过一片大平川,视野中只有绵延不绝的草地,镶嵌其上的湖泊,和遥远的隐于云雾之中好似水墨的远山。
夜间在此驻营。
夜色极美,沈遥凌下车来走动,清风拂动她的纱裙和蔓草,星为潭底珠,云是波中烟。
随从们在湖边饮马,沈遥凌朝着没人的地方走。
月色映在脸上,什么也不想就已经很舒服。
宁澹靠在一棵五人合抱的大树上,枕着手臂,低头看沈遥凌提着裙摆无目的地漫游的身影。
即便沈遥凌现在没什么表情,也足以让人看得出来她的放松和开心。
跟在京城中的时候完全不同。
和他记忆中在王府时的情形也完全不同。
他终于可以和沈遥凌一起看她想看的山水,去她想去的远方。
这次他没有再给出错误的答案,也不会再错过了。
宁澹倚靠着的这棵树长得繁茂,现在正是花期。
花朵开得小巧细密,纯白无香。
宁澹随手摘下几朵,放到手心里。
坐直起来,捻着一朵小花稍加犹豫,控制了力道,轻飘飘地送出去。
小花不起眼,顺着夜风打着旋儿落到沈遥凌头顶。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沈遥凌一直没能察觉。
忽然有一朵飘到了她眼前。
沈遥凌疑心哪里来的小花,怎么蒲公英似的在风中飘转。
忍不住上前一步,想拿下来。
它乘着风却如长了腿,追了一段才捉到。
但眼前很快又出现了另一朵。
沈遥凌就这么一路追着,追到一颗大树底下。
仰头一看,宁澹轻晃着两条长腿,正低头看她忙碌。
两人对视一瞬,宁澹的身影一闪,隐没在茂密的叶丛中。
大约是干坏事被发现,心虚跑了。
沈遥凌抓着五朵花回了马车。
若青见她,就惊讶:“小姐你去了哪里,怎么蹭了一脑袋小花啊。”
沈遥凌愣愣看向镜子,才知道头上也有。
宁澹也回了宁府的车队之中。
洗漱过后,靠在车壁上合起眼休息。
胸口跳得飞快-
离燕州越来越近。
天气也越来越热了。
白天太阳太晒,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根本不愿意出去。
魏渔和沈遥凌坐在车内,都蔫儿兮兮地捧着一杯冰镇酸梅汤。
这冰块儿和酸梅全都是路上沈家的钱庄送来的。
沈遥凌心有戚戚焉:“快多喝几口吧,等上了船就没得喝了。”
沈家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只照顾得到大堰境内。
出了海,就想要享福都没办法了。
俩人都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上。
旁边还杵着一个坐姿笔直的人。
宁澹一身白衣,连手臂也不露半条,却好似根本不觉得热,不用喝冰饮,也不用出汗。
非常之突兀。
衬得身边畏惧酷暑的人好像都是小废物。
偏偏只要有沈遥凌和魏渔同时出现在车厢里的时候,他都会在。
倒是不多话也不多事。
就这么看着。
赶呢又不好赶他走。
沈遥凌是已经习惯了,竭力无视他。
但魏渔觉得他很不合群。
忍了又忍,还是提意见道:“宁公子,要不你也来喝一杯?”
他招呼客人一般。
宁澹直直盯着他。
过会儿魏渔便了然。
好吧这个人不需要喝冰饮。
他自带冷气。
燥热的空气将前方说话的声音传来。
距离远,又翁隆翁隆的,根本听不明白。
是那群异域僧人在交谈着什么。
休息完魏渔和沈遥凌接着商量。
“通过这些天问到的消息来看,那个阿鲁国最出名的就是石头,感觉他们遍地都是石头。又是个岛国,恐怕没有什么通商价值。”
魏渔担心,“到时候无功而返,陛下会不会失望?”
沈遥凌也坐了起来。
“会。”
她从没抱过什么幻想,失败了一次还能有第二次。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全力以赴。
魏渔神色微沉。
沈遥凌又道:“那就不要无功而返。”
魏渔不解。
这做生意,有买才有卖,若是阿鲁国确实寸草不生,难道他们还真的搬几块石头回去交差?
沈遥凌放低声音。
“若是没有商品,就拿他们的舆图。”
宁澹抱臂,亦点点头。
“还有城防图。”
毕竟是两国交际,即便名义是通商,实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阿鲁国就算只是弹丸之地,却也是大偃边上的一块腹地。
知己知彼,总是再好不过。
这些对于一国之君来说,不仅不是“徒劳无功”,而恰恰是他所需要的。
魏渔怔愣地看着这两人。
说着这话时,同样的面不改色。
一个浅浅微笑,一个面若冰霜。
怪可怕的。
似是看出魏渔在想什么。
沈遥凌更来劲了,更加眯眯眼,持续地朝纯洁无瑕的老师释放邪恶的微笑。
又过了几日,他们终于抵达了燕州。
沈遥凌从没来过这儿。
带了这里,感觉很新奇。
虽然也是大偃地界,但一进城门,充斥耳中的全都是叽里咕噜的各个国家的话,仿佛已经到了不属于大偃的地盘。
更神奇的是,沈遥凌发现,有两个人在一块儿,完全讲的是不同种类的语言,却偏偏他们都能听得懂,还交流得很顺畅。
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走了。”
一只大掌按上肩头,沈遥凌就被拢进了保护范围,带着进了驿站。
她偏头看看自己肩膀上的手,加快两步,远离了宁澹旁边。
宁澹手心顿了顿。
接着若无其事地放下。
沈遥凌见他面色淡定,心中不解。
只觉得宁澹越来越奇怪。
这种仿佛自然而然的碰触,越来越多。
明明他原本是一座仿佛别人一伸手就能把手指头给冻掉的冰山。
但他最近的神色,有时常常会让沈遥凌不受控制地想起上一辈子的宁若渊。
她不愿想起,便只能避开。
驿站是燕州刺史安排的,据说还准备了盛宴。
沈遥凌还好,一路上也没少吃香喝辣,但其他人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早已经饥肠辘辘,馋得无以复加。
自然是对这顿大餐万分期待。
只不过,刺史始终没有露面。
过了许久才来了一个侍者,对他们说,刺史今日忙着处理一件公务,须得明日才有空来招待各位。
沈遥凌下意识看了看旁边的宁澹。
见他神情仍然不变,冷漠中带着一丝狂妄,才安下心来。
这燕州很不对劲。
他们是从京城身负皇命千里迢迢而来,燕州刺史却说不见便不见。
更何况,这一行人中有陛下跟前长大的宁澹,还有尚书令的长女喻绮昕,燕州刺史也仿佛从未放在眼中。
不说一定有什么危险。
但至少从进入这里的一瞬起,他们就失去了原本来自于自己身份的庇护和保障。
沈遥凌很识时务,刚刚才从宁澹身边挪开,这会儿又挪了回去。
靠近全场最强武力之后,沈遥凌也能一脸轻描淡写。
她感觉到宁澹似是低头看了看她。
不过什么都没说。
众人就这么被晾在了驿站大厅里。
大餐延期,只好将就应付了一顿客餐。
吃完各自洗漱,打算睡个早觉。
结果到了月明星稀之时,房门又被挨间敲响。
“谁?”沈遥凌扬声问。
她屋外有沈家聘来的十名江湖高手,倒也不怕对方会做什么。
只是担心这里邪性,会有什么猝不及防之处。
令她意外的是,门外响起的声音有些耳熟。
“沈施主,打扰您,请见谅。”
沈遥凌披起外裳拉开门,门外竟是那个连日来充当译人的大偃僧人。
他仍穿着一身瓦都里教的僧袍,见到沈遥凌便双掌合十,鞠了一躬。
“请您到斋间悟道修心。”
悟道修心?
怎么还有这么一出。
也没等沈遥凌多问,那僧人交代完了,转头便走。
看他离开的方向,应当是去下一间房接着叫人。
沈遥凌来到回廊上,朝下看了眼。
见宁澹换了一身黑衣,袖口束紧,抱着剑站在廊柱边。
青石铺底,灯笼烛光被廊柱遮住,投下一道摇晃光影,刚好映在宁澹抬头看来的眸底。
他微不可见地朝沈遥凌点点头。
沈遥凌又看向另一个方向,见魏渔也被叫了出来,正随人群向斋间走去。
便反手掩上房门,顺着扶梯下楼。
宁澹跟在了她的身后。
到了一楼,才发现灯火通明。
而沿着长街往外望去,整座城中最亮最高之处,是一座尖塔。
约有十层楼高,周围全部挂上风中翩飞的灯笼,在黑夜中,仿佛整座高塔在翱翔欲飞。
初看之下,不可谓不震撼。
“那是瓦都里教的石檐寺。”
在众人忍不住盯着愣神之际,一名僧人站到最前,合起双掌朝着高塔的方向拜了拜,介绍道。
“是陛下特意下旨修建的,在刺史的帮助下,我们完成了在大偃的第一座杰作。”
那僧人语气自豪。
“今日诸位到得太晚,没有时间参观。不过,诸位一样可以借用驿站的斋间参悟禅理。”
他们用的词与佛教的相类,但可以想见,所谓禅理指的一定是他们自己的教义。
自然有人不愿。
抗辩道:“这是自愿还是强迫?若是凭自愿,我就不参加了。若是强迫,你们凭何强迫于我们?”
听闻此言,沈遥凌察觉到身边宁澹气息微凝,变得更加幽缓,似乎随时准备迎战。
那僧人听着倒是仍旧好声好气。
“施主误会了。这并非强迫,在燕州,信奉瓦都里教的民众已有数万名,每日此时,带着教众做修习已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而诸位虽然不是我们的教众,但是你们即将要前往的,是我们的圣地,神魂的故乡,所以必须要经过圣水、圣物的洗涤,才能踏上那片洁净的土地。”
众人议论纷纷,对于这番言辞,都多多少少有些膈应。
但是,又似乎能够说得通。
况且此时燕州刺史尚未出面,他们被安置在这间驿站里,什么都是这群僧人说了算。
如今孰强孰弱,一眼分明。
更何况对方并未说什么过分言辞,甚至这里的寺庙高塔都是陛下亲令修建的。
他们似乎也没有非要反抗的理由。
僵持一阵后,那石檐寺中传来嗡嗡钟声,仿佛一种无言的催促。
烛光下,周围的僧人们神情似乎也变得冷肃几分。
有些人便不再犹豫,转头向着斋间内走去。
沈遥凌也提步跟上。
宁澹从身后拉住她,眼神里带着不赞同。
沈遥凌向他眨了眨眼。
低声道:“悟道修心而已,没什么。”
“况且,我也不怕他们。”
“我心中自有信仰。”
沈遥凌当然是随口胡说。
她能信什么?
无非是信自己罢了。
宁澹听了,却是一愣。
接着像是被说服了一般。
对。沈遥凌信的,是那个葫芦佛。
那他也有。
虽然那尊佛似乎没多大用处。
但,毕竟是他跟沈遥凌共同的信奉。
在他心中生了根,绝不会轻易被旁的教义取代。
前头的僧人还在催促。
“男施主进左间,女施主进右间。”
两人不得不分开了。
沈遥凌收回目光,踏进右边的门。
这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倒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是一个宽阔的四方大厅,四周铺满了休息用的藤编坐垫,中间围着一口天井一样的深潭。
潭中水色青绿,看来被养护得很好。
斋间里萦绕着一股恬淡的香气。
原本所有人听见要修道,都有些紧张。
进来后看到这般简朴干净的环境,又放下心来。
甚至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小题大做。
在僧人的指引下,所有人双腿盘坐。
接着便没有了更多的要求,只是听着那僧人在旁布道一般,讲述了几个先贤与天神之间发生的故事。
只不过。
他们的每一个“神明”,都与石头有关。
要么是孕育自一块神石,要么有一条手臂是石头打造,要么干脆是石头的化身。
这让沈遥凌想起来,她之前碰到过的那个叫做亚鹘的蓝眼僧人。
他与刚玉同名,而刚玉也是产自石头。
宁澹那边也差不多。
搞这么大架势,结果却是为了讲故事。
好些人都听困了,等到那僧人站起来说,可以离开时,都还没反应过来。
最后三三两两地伸着懒腰走了。
这时,驿站外面街道的灯火终于熄灭了。
只留下那座高塔,在更深邃的黑夜中,显得越发巍峨,不似在人间。
宁澹先去了趟楼上。
发现沈遥凌那间房仍然大门紧闭。
等了半晌,仍没有等到沈遥凌来。
沈遥凌的婢女也开始着急了,出去晃了一圈,发现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沈遥凌没有。
甚至连那些僧人都已经离开驿站。
宁澹等不下去,又重新返回。
目光扫过四周,在另一间斋间外停了停,掀帘走进。
倏然看见那一池青绿潭水之中有涌动的气泡,还隐隐有粉色裙摆浮动其中。
作者有话说:
零点无了!
白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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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 第 68 章
◎冒这样的险◎
众人离开之时, 沈遥凌走在最后。
等到确认所有僧人都离开了驿站,沈遥凌便靠近了池边。
解下外裳和鞋履,噗通投入水中。
潭水表面荡开一圈波纹, 包裹着身周, 竟然是暖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意外。
只有保持水的温度, 才能不断挥发香气。
沈遥凌竭力摸索着。
时不时抬起头换气, 接下来的每一次都潜得更深。
粉白的丝绸裙衫在水中飘动, 时不时裹住她的小腿。
沈遥凌踢打开, 在水中竭力睁大眼。
但其实,到了这个深度已经几乎看不见光线了,只能凭手感摸索。
水波侵扰之下, 发丝不受控制地在身后散开来, 好在今日的发簪是空心木质,没有沉底, 自顾自往水面上漂去。
沈遥凌干脆不再管它,继续往下深潜,纱裙卷起一截缠住胫骨,露出莹白足心和一截纤细小腿。
她竭力伸手,终于……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布袋手感之物,她连忙勾住。
那东西实在有些沉,一时间移挪不动。
沈遥凌用力扯了几下,仍然没有一丝动静,便开始思考, 要不要记下位置,等会儿休息后再来一次。
手指就要放开的瞬间, 背后忽然被一股力道紧紧攥住。
沈遥凌在水中瞪大眼, 唇边溢出一串气泡, 感觉自己也像个布袋子似的被人扯住,拉近,然后紧紧箍在怀里。
她赶紧再次收紧手指,带着那个沉沉的布袋,被身后那人一起给拽上了水面。
钳制住她腰际的胳膊如钢铁一般,束缚得有些疼。
像是要把她融进骨血里,力道紧得不可思议。
“啪啦——”
荡漾的水面被冲破,水花四溅。
沈遥凌回头,她正背靠着宁澹的胸膛,两人密密紧贴。
她散落的长发披散在背后,蜿蜒贴着脊背,沾了些许在宁澹的前襟。
今日不同于冬日。那时大家都衣裳厚实,靠得近些也没什么感觉。
现在两人衣衫单薄,沈遥凌甚至还为了下水褪去了外裳。
水流顺着彼此交接的地方落下,触感微妙。
他垂落的目光带着火气,全是压迫感。
沈遥凌心底突地一跳,挣扎着想走开。
但水中不便用力,方才那一阵折腾她也差不多已经力竭,又只有一只手空着,划拉几下也没划出多远。
反倒让人一把拽得更紧,翻过面来。
烛光之下,宁澹眉睫沾染水珠,正从又长又直的羽睫边缘坠落。
高挺鼻梁上也不断蜿蜒下水痕,沾染唇上湿亮。
胸膛起伏着火意,语气却冷若冰霜。
“沈遥凌,你在干什么?”
沈遥凌慢慢回神。
提了提右手,把被宁澹一起拽上水面的另一个布袋子展示给他看。
“水里有东西。”
“……”宁澹瞥了一眼。
一个黑乎乎的布袋子,外面的一层已经被泡得透了纱。
宁澹额角一阵抽疼,深吸一口气压住。
沈遥凌铤而走险,就为了这个脏兮兮的东西。
方才他进来看到沈遥凌泡在水中那一幕时,惊惧得整片天灵盖隐隐作痛。
这会儿疼得更甚。
他不想对沈遥凌说重话,但此时也忍不住生出了想训斥的心。
忍了又忍。
“上去再说。”
沈遥凌听话地往岸边扒拉。
一手还拽着那个沉重的袋子。
宁澹憋着气伸手,从她手中接过,长臂一展甩上了岸。
“哇。”沈遥凌捧场。
“……”
两人上了池边,浑身往下淌着水。
沈遥凌赤足踩在地面上,有些凉,脚趾有些局促地搭在一起。
水珠溅落到脚边,雪白得刺眼。
宁澹抿紧唇,搭住她的腰背,不知怎么使力,就把她挪到了藤编坐垫上。
动作跟扔那个布袋子好像也没差多少。
沈遥凌感慨。
草草拧掉一些自己裙衫上的水,沈遥凌一边道:“你看看那个布袋,我就猜这水里有东西。我潜水挺厉害吧,不枉小时候跟着阿姊学了那么久。”
她语气听着还颇为自得。
宁澹终于按捺不住,冷漠出言。
“潜水?我方才还以为你是被人暗害了。”
沈遥凌:“……”
她想象了一下水中女尸的样子。
她潜水的姿势有那么差劲?
但宁澹还是按照她说的去查看了一下那个布袋子。
伸手按了按,里面似乎装着满满的香料。
难怪周围飘着一股异香。
“这些不仅仅是香料,同时也是药草。在某一特定的温暖湿润环境中,闻之有如饮之,有安神静气之用。而若是日日使用,容易有成瘾性。”
沈遥凌穿好鞋履,裹上干净外袍走过来,目光在水面上搜寻散落的木簪。
“难怪陛下会被瓦都里僧人说服,要派人去阿鲁国寻药。他们确实是用药的高手。”
刚好方才的水波将木簪推到了岸边,沈遥凌找到了,换了个位置趴在池边捡起。
宁澹面色凝重。
阿鲁国人喜好用香,几乎处处都用上香料,那些僧人身上也有熏香。
在各色香气密集的环境里,即便进到一间充满异香的房间之中,也只会觉得香气恬淡,不会立即察觉不适。
宁澹忽而想起方才那个魏渔进入斋间后,就一直紧蹙着眉,时不时用袖口掩鼻。
这一路上,沈遥凌一直在魏渔身上放了几株兰桂,不让他取下。
本以为是玩闹,他看在眼中,心头醋意频生。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是早有准备,为了魏渔别有用心。
用兰桂香气区分开阿鲁国的惯用香,便能保持嗅觉的敏锐,提高对危险的警觉。
……醋意更重了。
宁澹勉强压下心中念头,掩饰狼狈。
眸光转开:“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那个千辛万苦弄上来的布袋子,她看也没看一眼,显然在此之前就已经有了主意。
果然,沈遥凌道。
“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
“我在书上读到过,岭南有香异甚,近嗅则浓烈刺鼻,混在余香中则旷人心神,慢慢回甘,前似柑橘清新,后似花叶恬淡。嗯,那个记录者描述得很恰当。”
宁澹拧眉。
“那你还非得弄上来。”
冒这样的险。
“不确定一下怎么行?”
沈遥凌耸耸肩,用木簪重新挽好长发,朝他走过去。
“这不是你说的?查案子,什么都可以怀疑,但要说服自己,得有证据。”
宁澹一时无话。
扔了那布袋,问:“现在如何。”
沈遥凌瞅他一眼。
“丢回水里去,然后,你回去再沐浴一遍,抓过香料袋子的那只手最好洗久一些。”
“……”
弄上来又丢下去。
宁澹一阵心梗。
若千辛万苦把这个破布袋子掏上来的不是沈遥凌,他或许会赞同这句话。
但现在,他只恼恨沈遥凌为何要白费功夫,无故担这些风险。
但宁澹到底没有说什么。
让那袋香料顺着岸边沉回水底,宁澹看了眼周围的水渍,翻动掌心。
凝练内力汇聚于水迹之上,仿佛有根无形的丝线牵引其中,将所有水珠串成一滩,一阵震颤后忽地腾空,也灌入到潭水里。
所有的证据,只留下了被沾湿的藤编坐垫,和湿淋淋的两个人。
宁澹做完这些,转头不显眼地瞪了沈遥凌一眼。
“下次再有这种差事,找人做。”
沈遥凌懵懵点头。
似乎被他一句话给点醒了。
“你说得对。”
“母亲花那么大价钱请的武林高手,这种事应当也在他们的业务范畴之内。”
“……”
我是说找我。
宁澹抿抿唇撇开头。
顿了一会儿,又问。
“那今日已吸入的香料如何处理?”
这一路上,此种陷阱恐怕只多不少,只会防不胜防,总要有应对之策。
还有,这一行人数量众多,那些瓦都里僧人又日夜随行,若他们起了异常的提防,很快便会被察觉。
而且,又并非每个人都亲眼看见了这潭中的异常香料,也不见得每个人都会信,或能保守秘密不声张。
沈遥凌思忖道。
“旁人不好说,但此行来的医塾学子就算分辨不出这个香料的用处,也一定会随身带一些防备药物,每日服用,去浊留清。因此,暂时也不必担心他们的安危。”
宁澹点点头。
又问。
“你也带了?”
“带了。”沈遥凌回答,“但我不打算用。”
宁澹:“?”
他蹙眉,又有点想要训人。
沈遥凌解释。
“我已亲眼见过了这种药材,知道它现在的用法于我们的身体并无损害,所以不想轻举妄动。”
“这些僧人费这番功夫,有意让我们熏染此香,肯定有他们的用意。”
“在更深的目的暴露出来之前,就顺其自然即可。”
所以,今夜她什么人也没叫,自己下水,本来就只是为了确认这香料的用法。
闹出的动静越小越好。
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阿鲁国是否别有居心,但是看燕州的态度,以及阿鲁国在燕州的权力和地位,也值得她一探究竟了。
宁澹静了半晌。
冷着脸道:“回去。沐浴,睡觉。”
算是一锤定音,同意了她的办法。
沈遥凌勾了勾唇角。
“记得睡深些。”
宁澹又蹙眉:“?”
“瓦都里僧人笃定我们进了斋间之后就会安分,所以走得干脆利落,一个不剩。”沈遥凌看了看四周,若非如此,也不会有她动手查探的机会。
“看来这香料的安眠效用,比我在书中能读到的描绘还要强。”
说着,沈遥凌转头朝宁澹嘻嘻一笑,“刚才忘了说,这香料短时间内用得多了,效果与迷药无异。”
宁澹眸底一震。
既然如此,她还敢下到放了一大袋香料的水里!
宁澹第一回有了这样明确的被人气到失态边缘的感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要发火。
沈遥凌忽然脚步一晃,双眼阖上,失重地摔倒。
宁澹心神倏然紧绷,也忘了要开口说什么,上前去扶。
在他扶到之前,沈遥凌又忽然站稳了。
抬头冲他露了个笑,狡黠的。
“骗你的。”
宁澹:“……沈遥凌。”
两人不再耽搁,一起走出斋间。
沈遥凌的房间在楼上,她在宁澹的注视中迅速地上楼,还回身朝宁澹摆了摆手。
脸上的笑容仍然是狡猾得招人恼怒的。
宁澹暗自咬牙。
沈遥凌进了门,赶紧将门扉在身后阖上。
她已经感觉到双腿发软,脑袋也发飘。
是一种快要陷入深睡的状态。
刚刚踉跄的那一下其实不是她装的,是真的差点站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这药劲真不可小觑。
沈遥凌只来得及把若青喊过来,嘱咐她把自己放进水桶里洗一洗,若青赶紧去准备,沈遥凌还没等到热水,就眼前一片黑甜,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宁:发愁
希望零点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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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 第 69 章
◎“你的姻缘不好”◎
沈遥凌这一觉睡得实在扎实, 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她醒来之后也没着急,换了个方向趴着揉着眼睛。
若青道:“小姐,昨天你怎么困成了那样?”
昨晚若青都被吓了一跳。
后来沐浴的时候, 沈遥凌也一直没醒。
直到出浴时, 才模模糊糊配合了她一下。
要不是沈遥凌提前交代过, 她都要以为出了什么事。
沈遥凌含糊道:“就是累了。昨天后来没发生什么别的吧?”
这种失去意识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以后还是要谨慎些。
若青摇摇头:“没有。我按照小姐的吩咐, 把小姐刷了一遍, 就伺候小姐歇息啦。”
沈遥凌一边洗漱,一边面色难言:“刷……”
若青眨眨眼。
“你不觉得,”沈遥凌问自家婢女, “你用这种词来形容你家小姐, 不太合适?”
若青想了想。
不合适?
又认真地解释了一次:“小姐,我是用软毛刷给你刷的。”
沈遥凌:“……”
算了。
她摆摆手, 弯腰洗了把脸。
抹干脸上水珠,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若青抿抿唇,不答。
沈遥凌见她那样就知道,外面一定是有人来催过了。
催的人应该是喻绮昕。
若青和喻家的婢女一直不对付,一路上不知道争吵过几回了。
喻绮昕以医塾的领头人自居,恨不得凡事都要立个规矩。
沈遥凌今日迟了这么久,她定然觉得耽误她的事了。
沈遥凌拉开门,果然见到不远处走廊上已经来来回回有人走动。
见到她出来,就投来挑剔的目光。
仿佛是等着她为了迟到道歉。
沈遥凌打了个哈欠, 什么也没说。
若青是一心偏袒自家人。
皱着鼻子小声道:“出门在外,这么辛苦, 小姐也就今日睡迟了一些, 怎么就至于摆这么样的脸色?”
沈家也是高门大户, 若青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委屈。
沈遥凌安抚她两声。
径自绕过那些人,走下台阶。
她不觉得有必要道歉。
一同出行在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摩擦矛盾。
若是事事计较事事小心,许多事情便做也做不成了。
对方也曾有无礼的时候,她也没提过。
彼此默认各让一步,省些力气。
沈遥凌拿了个烤饼对付吃几口。
她发现,四周有不少人正伸长胳膊打着哈欠,像是还没睡够就被叫起来的样子。
还有一些人比她来得还晚,一个劲地给喻绮昕赔罪。
喻绮昕的规矩是卯时集合,日日如此。
而她自己也是以身作则,日日都在卯时之前到了。
所以虽然有人叫苦,但是也没人不服她的。
今日却拖拖拉拉少了这么多人。
也难怪喻绮昕身边的婢女生气。
主子这般勤恳负责,手底下却全是闲散游兵,自然是替主子不值。
沈遥凌垂眸没说话。
这些来迟的人,大部分应该是昨日没有用解药的。
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驿站门大开。
一名僧人进来,说是刺史有请。
这神神秘秘的燕州刺史终于要露面了,众人都提振精神朝外走。
结果,被直接引向了石檐塔。
石檐塔在白天看少了几分神秘,看上去只是一座造型精美新颖的建筑。
僧人停下来,转身对他们道:“刺史大人在上层等候各位用餐,但塔中地方狭窄,在诸位之中,只能邀请一部分人与刺史同席。”
众人面色都不大好看。
不过大多都是年轻学子,一时也拉不开面子为了这个吵起来。
况且,大多都觉得自己会被选上。
那僧人便开始选人。
先点了魏渔。
魏渔是此次出行带队的官员,先邀请他倒也没错。
然后点了宁澹。
宁澹抱着剑,冷漠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又点了数人,其中包括沈遥凌。
点完后,那僧人一躬身。
“请诸位去往最高层塔。”
喻绮昕的面色瞬间不好看了。
不过她极少说什么难听话——身边自然有人替她开口。
果然她身旁的一个学子愤懑喊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刺史难道未对你安排清楚不成!”
没点喻绮昕的名,却是为了喻绮昕出的头。
喻绮昕身为尚书令之女,刺史合该要礼遇的。
僧人又一合掌。
“各位施主请见谅,是否同席只看缘法,不论其它。”
嗤,缘法。
搬出这玄而又玄之说辞,旁人自是不再好反驳。
若心里还有怨或不满,也只能记在那些被选中的人身上。
沈遥凌倒没在意旁人的想法。
扫了一眼周围,与宁澹互换了一次眼神。
几乎都确定了,这些大部分是今日起迟的人。
也就是昨夜未用解药之人。
有趣。
这燕州刺史究竟什么来路,与这瓦都里教又有什么关系。
吃他一顿饭,竟还要先检测“忠诚度”。
沈遥凌跟着领路的僧人提步进入塔中,一层层绕着石阶上去。
那样长的阶梯,那僧人走得大气不喘。
边介绍道。
“整座塔全都由石头制成,身处塔中,就身处于瓦都里的庇护之中。”
又是石头。
他们的信仰,似乎全都跟石头有关。
偶有人交谈说笑,沈遥凌一直谨慎地没开过口。
宁澹也冷面不语。
他又回忆起了更多的东西。
这瓦都里教与燕州刺史的事情,他上一世也曾听闻过。
瓦都里教风靡一时,虽然上一世并没有陛下遣派使者赶赴阿鲁国的事,却也有陛下服用“阿鲁神药”的传闻。
宁澹也曾劝诫,陛下并未听从。
直到后来吃坏身子犯了一次急症,杜太医也险些回天乏力,陛下才断了这药,重新调理,亏损的元气自然要用旁的更多的药材弥补。
至于燕州刺史,他印象不深,只是记得一个传闻。
燕州刺史被关押前,带兵屠尽了石檐塔,也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塔。
据说是将塔中所有财宝洗掠一空,最后又一把火烧光。
有人说他那时已经疯了。
随着燕州刺史投入大牢,泉州刺史被斩首,燕州、泉州长期陷入混乱,那一桩事后来也渐渐无人再提。
现在想起这事却是疑窦丛生。
燕州刺史屠杀瓦都里僧人应是在距今的十二年以后。
而现在,这两方的关系看起来仍然非常亲密。
思索间已经来到了顶层。
燕州刺史模样儒雅,招待他们时倒是很热情。
席间,又说了好些勉励的话。
鼓励他们与阿鲁国多多来往,自然也叮嘱他们注意安全。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并无别事。
离开石檐塔时,沈遥凌与喻绮昕又碰上了面。
显然他们在另一层的用餐很不愉快。
喻绮昕见到她,一向很端庄的神色中终于泄露了一丝恼恨。
扭头率先走了。
沈遥凌默默看着她,也无法和她解释些什么。
昨夜里的事情她原本只打算一个人知晓,连魏渔都没有告诉,被宁澹碰上实属意外。
就这样在燕州平静地度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船只已经准备好,众人登船正式启航。
沈家的马车只能留在原地等待,仆从也留下了一半,换取那十名假扮成随从的江湖人随行保护。
那次香料事件之后,一直风平浪静。
仿佛什么危险和阴谋都是沈遥凌想多了。
她也不急。
在船上,想着办法打发时间。
星辰熠熠,魏渔坐在她对面对着烛光看书,她看不进去。
便骚扰魏渔。
“老师,你不是会夜观星象?不如,你给我算一卦。”
沈遥凌这样说话是非常讨嫌的。
就像曾经有人叫堪舆馆的学生去看风水一样。
魏渔抬眸扫她一眼。
“推星盘并非命盘。”
沈遥凌皱起鼻子。
“啊!好冷冰冰的态度。”
魏渔一顿。
又道。
“但周易之中确实有将星辰与人的命数联系到一起的说法。”
沈遥凌听着他的话音,好奇:“真有?也就是说,真的能算?”
宁澹这时从甲板上走进来,恰好听见两人谈话。
魏渔屏气凝神,似是捏着鼻子认下她的话。
“能。但所谓算命,无非是一些粗浅的经验总结,以及一些泛而又泛的话术,并算不得数。”
沈遥凌知道,魏渔跟她从前一样不信命。
但是谁能想到她重生了呢?
到了她这种境地,原先不信的东西,通通都要信了。
沈遥凌本是随口一提,听到这里,却是真正来了兴趣。
撑起身子道:“那你给我推算一次。”
魏渔对着她脾气越来越好了。
合上书,侧眸看她。
“你要算什么?”
沈遥凌本想说个什么。
比如说,此次阿鲁国之行会不会平安归返之类。
结果余光瞥见了宁澹。
下意识开口:“姻缘。”
宁澹面色一黑。
魏渔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又不是真的算命先生。”
沈遥凌赧然,想要改口,但魏渔果真丢了一张纸给她,叫她写下生辰八字。
然后仰头观星,似乎真在认真推演。
宁澹走近,抽了张凳子坐下,面色沉沉。
沈遥凌为何想要算姻缘?
难不成是有了什么念头。
又为何偏偏找魏渔替她算姻缘。
片刻后,魏渔扭回头,神色有些奇怪。
沈遥凌看他那表情,心里一咯噔。
别是真的算出了什么来?
她连忙阻止。
“老师,其实我……”
“你的姻缘,”魏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仿佛还在反复推算求证,最终仍是说了实话,“不好。”
沈遥凌一顿。
宁澹也愕然看去。
魏渔道:“中星明亮,但周围属星暗淡,云层遮蔽星轨,再往后难以观测了。”
宁澹促声打断:“胡言乱语。”
“什么胡言乱语?”魏渔蹙眉不满,这明明是根据周易……他一顿,看了眼对面沈遥凌,改口道,“嗯。本就不可取信。”
沈遥凌倒是顿了顿之后,又变得笑嘻嘻的。
她双手托腮,指尖点着脸颊。
“姻缘也无所谓,晦暗就晦暗吧。老师你再帮我算算事业,我能不能功成名就?”
魏渔心中一阵说不出的别扭。
拂袖起身,丢下一句:“无稽之谈,有什么好算的,早些就寝。”
说完转身离开。
沈遥凌无所事事地继续捧着脸发呆。
船上夜风有些凉,她坐了会儿,不由自主跟着打颤。
宁澹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出声。
“回去休息吧。”
船身遇浪一晃,沈遥凌深吸一口气,压下这一阵肚肠里格外翻江倒海的感觉。
勉强说了几个字。
“再等会儿。”
宁澹又看了她一会儿,似是看出不对劲。
“沈遥凌,你是不是晕船?”
不提还好,越提起这两个字,沈遥凌越忍不住。
她面色一变,唇色越发泛白。
宁澹起身要凑近来,沈遥凌倏地避开。
作者有话说:
巧的是,我写这章的时候,小姐妹真的在群里找大师算命……qwq
ps:我这几天梳理细纲,可能一次写不完一整章要拆成两章发,所以宝宝们真的不用每章都投雷,我会很不好意思的,请多多评论支持就好了,拜谢宝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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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 第 70 章
◎“你不是嫌我管得宽?”◎
沈遥凌原先最多只乘过画舫, 在风平浪静的湖面上泛舟几轮,吹吹小风,最多不过是一个时辰, 便会回到岸上, 哪曾这样几日几夜地在海上飘荡过。
魏渔还能在船上看书, 她是不能了, 一点也看不了, 感觉低个头就随时要吐。
药已经喝了几轮, 却也只能压制少许,并不能根除,便只能尽量在外间坐着, 换换气息, 想着或许会好一点。
结果过得越久越难受。
看着旁人神采奕奕,沈遥凌也不想拖后腿。
在这种情形下, 别人的关心自然也就成了无用的负担。
仿佛总在提醒着她的软弱。
沈遥凌跑到一旁,深吸了两口气。
才能缓过劲来否定宁澹的说法。
“我没有。”
宁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犹疑的眸子:“……”
他原本以为沈遥凌最多只会捉弄人而不擅长撒谎,现在才知道自己误解了她。
她其实很擅长,或者说,一直在练习。
她总是在习惯性地掩饰自己的胆怯,让人以为她真的有多么所向披靡,仿佛她真的从不会也从来不怕受伤。
宁澹只担心她会骗着骗着连自己也骗住。
以为自己真是什么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那天她私自下到潭水里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宁澹板起脸, 终于还是念叨出了迟到已久的教训。
“你明明知道自己现在需要休息,为什么逞强?出行在外, 你最应该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而不是……”
沈遥凌脑瓜子嗡嗡的。
加上身体的不适, 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不耐烦。
捂紧耳朵转向一边,心不在焉地扔了一句:“宁公子,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宁澹声音骤然止住,好像被人在喉咙口上砍了一记手刀。
他心底浮躁,又一阵冰凉,看着沈遥凌想要责备她,结果发现自己其实连关怀她的资格都没有。
她现在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和他定下婚约的姑娘。
在这个世界,她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说这些话,只会显得多余。
宁澹怔怔站了会儿,失魂落魄离开。
沈遥凌最终还是没忍住,跑到棚屋里木桶边吐了好一阵。
吐得七荤八素时,若青找过来了。
“小姐,宁公子说……啊呀!”
若青赶紧扶起快要趴倒在木桶旁的沈遥凌,给她递上茶水漱口,又帮她擦了擦脸。
心疼道:“小姐真是受苦了。”
沈遥凌心知这只能怪自己体质弱。
可能人在脆弱的时候就老是容易想七想八,她又想到了自己连海上的风浪都能让她这么难受是不是注定无法成功之类的昏话,好在及时打断自己的思绪,让自己停了下来。
好在再行三日,船队终于靠岸。
沈遥凌神情麻木地下船。
看见不远处,喻崎昕在和一个背对着她的僧人说话。
喻崎昕神情愉悦,面颊上还挂着不太显眼的红晕。
沈遥凌脚步微顿,刻意换了个方向。
走近了,沈遥凌才看清楚。
同喻崎昕说话的那个人是蓝眼僧人,亚鹘。
这两人虽言语不通,还要带个译人,却也能有说有笑。
看来在她吐得天昏地暗的这几天里,亚鹘已与喻崎昕十分熟稔。
或许还不止喻崎昕。
亚鹘对沈遥凌笑笑,说了句什么。
这段时间沈遥凌一直有留心注意他们说话的一些常用词,亚鹘说的这句话又很简单,沈遥凌其实已经听懂大半。
但仍等着对方翻译。
“沈小姐,听说您这段时间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关心。”沈遥凌扯了个笑。
目光转过喻崎昕时,发现对方的脸色又变得不大好看。
欲言又止的,仿佛沈遥凌让她碍眼。
沈遥凌皱了皱眉。
走到休整处,沈遥凌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
寻到了宁澹,便朝他挤过去。
小声地问:“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觉得队伍中的气氛又大为不同了。
宁澹瞥她一眼。
“什么发生了什么。”
宁澹居然和她说起了绕口令,沈遥凌也来不及计较太多,用眼神暗示了一番。
原本在燕州被忽略了一回,应该将瓦都里僧人视作眼中钉的喻崎昕等人,与僧人一行倒是其乐融融。
见着自己时,反而横眉冷对。
她这阵子又根本没惹喻崎昕,自然觉得奇怪。
宁澹抱着手臂靠在一旁,没说话。
沈遥凌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你究竟知不知道?”
要是不知道她好去问别人。
宁澹冷飕飕的目光又低垂而来,声音闷闷的。
“你不是嫌我管得宽?”
沈遥凌:“……”
这话挺耳熟。
是她说的吗?
她当时应该也不是这个意思吧!
为何宁澹的语气里,像是有些委屈。
还没等她想明白,宁澹已经放下手臂走开。
十分冷淡地进了屋内。
怎么这样。
沈遥凌无奈,只好小跑几步,跟在了魏渔身后。
他们随着阿鲁国前来迎接的使臣穿过街道与闹市。
阿鲁国是一个小岛国,这是一个非常美的季节,海浪拍岸,白色的浪花与远处白色的建筑相得益彰。
民众们穿着简单,有的只拿一件简单的袍子从肩头裹到腰际,大部分人的衣裳都是灰黄色,鲜见有亮色。
这个国家的染料要么很稀缺,要么就被权贵掌握在手里。
沈遥凌正想着,没留神一个小孩子跑过来撞在她腿上。
那小孩跟别人追逐打闹着,仰起头看她,眼皮很深,棕色的眼珠很大,一笑咧出两颗正好缺了的门牙:“洛巴!”
沈遥凌连忙回:“阿斯。”
前方引路的使臣回头,眼底有些惊喜。
用不太熟练的大偃话道:“这位小姐,你会说我们的语言?”
沈遥凌摇摇头:“只不过是路上学了两句。”
抱歉和没关系这种句子,还是经常能用到的。
“谢谢。”对方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很高兴,我们的国主也会很高兴的。”
沈遥凌只当他是客套,也礼貌地露了个笑。
阿鲁国主迎接他们的地方在王宫门前。
王宫建在丘山顶,这一路上都是绵延不绝的石阶,所以没有办法乘车。
阿鲁国主身上虽着王服,头上的冠冕却有些奇怪。镶在其上的并非明珠或黄金,而是瓦都里教的徽识。
这是个神权和王权一统的小国。
因为国家小,人口少,这倒也不算意外。
魏渔身为外派使臣,上前一步将陛下的手谕拿出来,当众宣读后,呈给阿鲁国主。
阿鲁国主听完译者的传达,双手合十似乎表达了一些感谢,然后张开双手。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这座岛上最尊贵的客人。”
国主面上洋溢着欢欣的笑容。
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王宫之中,整座王宫都由完整的白色原石打造,为了尽量不切割原石,有的转角处甚至还保留着突起,过道时而变得狭小,但对于王宫中的人来说,似乎丝毫也没有觉得碍事。
他们对石头的尊崇真是无处不见。
沈遥凌跟着魏渔进了另一间殿宇。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发现,阿鲁国不仅与大偃有来往,与其他的周边岛国也都有船只航道,但却一艘商船都没见过,他们需要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阿鲁国主神秘地笑笑。
“因为我们不需要金银。”
译者这样说着。
“我们的民众有瓦都里的馈赠,可以自给自足,金钱这种肮脏的东西,只会玷污我们的信仰。”
沈遥凌眨眨眼。
这种说法,倒是符合瓦都里僧人的作风。
他们千辛万苦到了都城,除了挨家挨户送宝石之外,什么也没干。
大偃地大物博,周边小国依附大偃通常就是为了银钱赏赐。
阿鲁国却什么都不要。
魏渔回头看了看沈遥凌,面色有些无奈。
倒没有强求。
只道:“多谢解答。这段时间,我们会在这里叨扰,请国主担待。”
国主又是一番客套。
离开王殿后,沈遥凌迫不及待。
“真有这么视金钱如粪土的国度?”
一个人还好说,这可是一整个国家。
若说自给自足……这阿鲁国放眼一望全是石头山,只有一片不稳定的火山区旁边有些土壤能够耕种,真能自给自足?
魏渔摇头。
“也不全是如此。他们认为金银是被打磨浇注过的‘劣质石头’,又经手太多人,有悖于他们的信仰。”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不想要外来的利益,而是不能以金银的形式。”
沈遥凌思索。
魏渔点点头。
“难办。”
自古以来贸易都需要货币,若不用金银,如何与他们交易?
若全都换算成布帛粮食,需要多大的运输量,路途又这么遥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勉力为之,也是得不偿失。
刚到这里就困难重重,看来这通商之路,首战难以告捷。
真到了这一步,沈遥凌倒是反而放宽了心。
还安慰魏渔。
“没事,反正咱们这趟是搭的顺风船,这几天我们到处多看看,只要有点东西带回去,下次还是有机会的。”
魏渔点点头。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
他们的住处就被安排在王宫之中,除了近侍之外的其他仆从,则被留在宫外。
沈遥凌与魏渔分开后,去了自己的住处,若青已经领着人都收拾好了。
还递过来一张字条。
“是宁公子那边的侍从送来的。”
沈遥凌打开。
字条上是宁澹的笔迹,字句简短。
平铺直叙地说,上船以后瓦都里僧人四处走动,具体动作与在京城时无异,目的就是与所有人建立联系,大部分人已与他们相熟。
沈遥凌思索着这个“相熟”的内涵。
难道这就是宁澹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讨论这些的原因。
或许同行的人里,已经有一些不算可信了。
所以他今天下船时才会支支吾吾。
那句“你不是嫌我管得宽”,应该也是随口的推脱之词。
什么委屈,她想多了而已。
沈遥凌收起纸条,寻了个火烛烧了。
她在船上连日来都没休息好,若青在房内点起在沈家时惯用的香后,沈遥凌过了晌午就蜷缩着睡了一觉。
睡醒时,恰好是半夜。
窗外笃笃响了两声。
若青警醒着,拉开窗缝瞧了瞧。
缩回脑袋来,望向沈遥凌,用气声道。
“小姐,是宁公子。”
沈遥凌跳下床,穿好衣裳走到窗边。
窗外正好能看见一片波涛大海,深邃墨黑,偶有粼粼银光。
宁澹坐在窗沿上,转脸过来看她,眼底映着一抹月色。
“海边找到一处洞穴,里面有东西。去看看?”
沈遥凌根本没犹豫。
“去。”
宁澹伸手。
两人根本未曾提前说好,两句话间便做了决定。
若青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姐就这么抓着人家的胳膊爬上了窗,往下一蹦,再奔到窗前去看,已不见了身影。
耳边呼呼风声。
海边的风,似乎确实与京城的风不同。
沈遥凌漫无边际地想着,没想多久,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此处极为荒凉,根本不知道宁澹是如何在半日之内找到的这么一个地方。
恐怕当地人都极少来过。
毕竟这里悬崖峭壁,若没有专用的工具,寻常人根本难以落脚。
海水拍岸的声音响彻耳际,而这还算是天清气朗,风平浪静的夜晚。
浪涛拍到山石边打止,山壁上露出一个通往深处的石洞。
沈遥凌被放进洞中。
这石洞似有天然的屏障功效,进入后,外面嘈杂的浪花声瞬间减轻,海风也过门不入,即便是夜里也不觉得冷。
石洞中非常干燥,沈遥凌摸了摸山壁,没有寻常山壁上会长的苔藓,就连渗水也没有,偶有小小的野草长在沙子里。
“这里面一定有另一个通风口。”
沈遥凌顿了顿,又补充,“或者好几个。”
宁澹点点头。
“不知道会通往哪里。走走看。”
他语气神秘。
但其实他已经走过一遍,什么也没有碰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回去候着沈遥凌,觉得她应该会对这里好奇。
沈遥凌点头,果然兴致勃勃。
石洞之中道路幽深狭长,宁澹随手点燃一个火折子,照亮身前一段路。
火光平稳得一丝摇晃也没有,显然他们离另一个出口还很远。
火折子光亮微弱,沈遥凌下意识跟着光,离宁澹越走越近。
直到几乎要藏在他的臂弯之中,宁澹才微微晃动眼神,不再刻意压低手臂,将火折子举高些,亮光投得远了点。
沈遥凌微微探头,谨慎道:“这里面会不会藏着其他人?”
宁澹想说“不会”,但还是停了停,凝神侧耳细听了一秒,才道:“没有。”
沈遥凌放下心来。
说话声也大了些。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一种不熟但可以放心私奔的暧昧关系(我胡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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