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和世界上许多孩子一样, 童然小时候也有关于熊猫的梦想。


    他梦想养一只熊猫,骑着它去上幼儿园,给它喂竹子, 抱着它打滚。


    四岁那年,父母带他去了锦城。


    尽管人类长大后会逐渐遗忘五岁前的记忆, 但童然却对那次旅游记忆深刻——不仅仅是他第一次见到了真熊猫, 也是父母最后一次陪伴他出游。


    后来, 父母不在了, 他的熊猫梦也封存了。


    他从来没有刻意提起,就连辛雪也不知道他的偏好。


    但如今合法撸猫的机会摆在眼前,他能不激动吗?!


    等待WWF组建拍摄团队期间,童然先去了临城影视基地。


    回到最熟悉的领域, 童然完全不需要适应,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搞定了所有戏份,比林耀之预计的还要快, 表现也出人意料的优秀, 几乎没有废片。


    也就是这两天时间, 童然成为了林耀之心中的“缪斯”, 后者日渐枯竭的精力和灵感被他重新点燃, 甚至想为他量身定做一部新戏,可惜“缪斯”无意转行。


    “缪斯”只想快乐撸猫。


    他盼望着,盼望着,WWF的团队终于来了中国。


    童然将藏羚羊的部分交给了还留在中国的李成萧, 又想请王耀春参与金丝猴的拍摄, 但王耀春表示自己年纪大了,进步空间有限,让童然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童然想来想去, 选择了徐柳。


    得知徐柳人正好在锦城,他顺嘴就炫耀起自己马上要去撸猫的事,哪知徐柳一听就心动了,一贯热衷于单方面挑衅童然的徐小公子,竟然肯屈尊担任童然的临时助理,只为了换取撸猫的机会。


    这天一早,两人在熊猫基地门口相见了。


    “小徐,早上好。”童然精神抖擞地打了声招呼。


    徐柳比童然大了几岁,当即就想说“小屁小,你成年了吗”,可一想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忍气吞声地默认下了这个称呼。


    为了配合WWF的工作,基地闭园半天。


    入园后团队分为两组,一组跟着童然,另一组去别的地方拍摄。


    童然坐在基地的观光车上,望着满园翠竹,感受着拂面春风,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忽然,他被身后的徐柳推了推肩膀,“快看,树上有孔雀!”


    童然抬眼一瞅,果真见到只蓝孔雀停在一棵高树上,正想问问接待人员是基地里养的孔雀吗,又听徐柳道:“那边也有一只!”


    另一只蹲在路边的树丛里,距离观光车很近。


    司机贴心地踩了刹车,徐柳晃眼间就抖出了几条彩色丝巾,冲着孔雀不停地挥舞,“开屏啊!快开屏啊!”


    全然没有平日里拽了吧唧的讨打样,开心得像个智商不到人类平均线的傻子。


    童然嗤笑:“孔雀只会在繁殖期或者受到刺激时开屏,你这样根本没用。”


    话音刚落,只听孔雀几声鸣叫,慢慢舒展开了尾羽。


    童然:???


    徐柳哈哈大笑,正想讥讽童然两句,就见孔雀朝着观光车走来,一点也不怕人地停留在童然那一排,仰着脖子,小豆眼盯着童然,抖了抖绚烂的尾羽。


    童然:“……”


    车上叽里呱啦的聊天声消失了,半晌,徐柳压低声音问:“你刺激到它了?”


    童然满头问号:“我什么都没做。”


    徐柳倒抽一口凉气:“那就是它想和你繁殖?”


    童然脸黑了。


    “呵呵,三四月本来就是孔雀的繁殖期,”车上的工作人员温声解释,“你们运气好赶上了。”


    童然一想对啊!他只记得孔雀为什么要开屏,却忘了繁殖期就是现在。


    至于为什么非得走到他面前“耀武扬威”,呵呵,当然只是巧合。


    童然如是想着。


    观光车再次前行,他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因为月亮产房已经到了。


    ——月亮产房,平时基地里游客最多的地方,大多幼崽熊猫都集中在这里,大的不超过一岁,小的还不满半岁。


    十来个芝麻团子零散地藏在树林草丛中,童然和随行人员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进入产房活动区。


    “So cute!!!”


    “太可爱了!还在啃jiojio!”


    “快看,树上那只小屁/股好圆!”


    口罩挡不住人们的惊叹,再是严肃冷硬的人此刻也不免多了几分柔情,幼崽们大多都在睡觉,或挂在树枝上,或趴在搭建的木台上。少数几只活跃的要不在爬梯子,要不就在荡秋千骑木马……童然都快看不过来了,明明一滴酒也没沾,他却感觉已经醉了。


    不过偷盆盆奶的愿望是没戏了,这些幼崽都还在喝瓶瓶奶。


    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奶瓶,童然怀揣着不可描述地心情走向指定的一只幼崽。


    这只幼崽据说是2020届宝宝里的顶流,名叫发发,头圆腿短,比别的熊猫看起来更胖一点,性子却很活泼,也更亲近人。


    不等童然靠近,发发似乎已经闻到了奶香,打了个滚从地上爬起来,屁股上还沾着一片落叶。她小跑着奔向童然,可能是觉得这人有些陌生,停在了一米远的距离,仰头看着他。


    童然心都快融化了,在工作人员地指导下抱起发发,按照事前学习的姿势,有些僵硬地将奶嘴凑了上去。


    发发也没有挣扎,双手抱住奶瓶吸/吮。


    童然温柔地看着她,一脸老父亲的慈爱。


    摄像机静静地拍着,徐柳在一旁又酸又妒:“你看起来像只狒狒。”


    童然头也不抬:“你看起来像颗柠檬。”


    徐柳梗了梗,“我是说你看起来像抱着辛巴的那只狒狒!”


    “是吧,”童然嘴角弯了弯,“她是我的荣耀。”


    徐柳被童然雷得不轻,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工作人员却笑道:“这么宠女儿,童先生将来肯定是位慈父。”


    童然心说他可没当慈父的机会,除非陆思闲能生。


    一瓶奶转眼被喝得精光,童然又给发发顺背揉腹,以助她快点消化。


    或许是他服侍得足够好,发发对他已经有了亲近的意思,举高手要搂他脖子,吻着他的脸撒娇。


    刹那间,童然心里甚至产生了罪恶的念头,他想把发发变消失,偷回家里养着。


    那样,日子可就太有判头啦!


    众人在月亮产房逗留了大半个小时,童然给幼崽们变了一些简单的、平时用来逗小朋友的魔术,只是“观众”们大都不买账,比起魔术,它们更愿意让童然陪着玩,扑扑咬咬抱大腿什么的。


    不过要拍的素材也都拍到了,一行人再是依依不舍,还是离开了月亮产房,转道去了大熊猫馆。


    配合拍摄的大熊猫叫七喜,性格温顺,惯通人性,而且非常有表现欲。


    摄制组原本是想让童然与七喜无距离接触,这样才能展现人类与动物的亲密,但基地专家表示再温顺也是成年大熊猫,体重一百多公斤,若是出点儿意外,一个巴掌就能把童然拍死。


    谁也不敢冒这个险,最后还是决定隔着玻璃拍。


    童然昨晚上就来过七喜的房间做了一些布置,他走到玻璃前,观察着坐在房间里的七喜。


    但七喜估计见多了两脚兽,连个眼神也不肯施舍,专心地啃着南瓜,几粒南瓜籽黏在她覆满白毛的胸口。


    为了吸引七喜的注意,童然先变了个杯球魔术,见七喜看了过来,他还来不及高兴,七喜又淡定地收回视线,专心致志地啃南瓜。


    童然:“……”


    徐柳笑得直打跌,“你也有今天!”


    摄像组的人也都憋着笑,小声提醒童然再来一次。


    童然隐蔽地吸了一口气,看来,他已经遇到了人生中最难对付的观众!


    但童然绝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他想了不少花招,终于再次换来七喜的关注,于是忙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扑克牌,用手压在玻璃上,另一手盖住手背。


    谁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等他松手时,扑克牌已经穿过了玻璃,贴在了内/壁。


    七喜静止了,像被按下了定格键。


    足足十几秒钟,七喜一动不动。


    就在众人都以为只能等到这个反应时,七喜突然浑身一耸,像是被吓到了,手里的南瓜也跟着掉了。


    她并没有捡起南瓜,而是伸出爪子,揭下了粘在玻璃上的纸牌。


    童然从来没有想过,熊猫的爪子竟然灵活到能握住一张牌,他见七喜将纸牌放在鼻端嗅了嗅,有些担心对方会把牌吞了,却见七喜又迟缓地递出牌,像是想还给他。


    这下轮到童然静止了,其余人也都呆滞望着这一幕。


    许是见童然没反应,七喜又往前递了递,最后学着童然,用掌心将纸牌压在了玻璃上。


    那是一张红心A,童然最喜欢的红心A。


    几乎是下意识的,童然伸出了手,隔着玻璃贴住了七喜的熊掌。


    他心底涌动着陌生的情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耳畔有风吹过竹叶的声音,他莫名就想到了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小男孩鼓起勇气探出手,击碎壁垒,跨越界限,第一次触碰到了他心爱的夜煞龙。


    一人一兽面对面凝视,眼里不见尘世,自有宇宙。


    “快!快拍下来!拍到了吗?!”


    导演着急地催促,又害怕吓到七喜,声音紧绷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这就是他想追寻的,这就是人类与动物最温柔的触碰!


    魔术师,果然能带来奇迹!


    竹林沙沙作响,一片叶子悠悠飘落在童然头上。


    他轻轻地笑起来,眉目温和又生动:“谢谢。”


    你是我最好的观众。


    第112章


    “哈哈, 刚才七喜要是再把牌变到玻璃外就神了。”


    “不如把自己变出来,再把Dedi给变进去。”


    “七喜应该很喜欢Dedi,饲养员都说她最后是想抱Dedi, 可惜没有无距离拍摄。不过Dedi到底怎么把牌变进去的,你们看清楚了吗?”


    “我们要都能看得清, WWF还会特意请他来拍摄吗?”


    ……


    由于上午的拍摄非常顺利, 大家心情都很不错, 一路上有说有笑。


    中午十一点, 摄制组导演心满意足地率队离开,童然并没有跟着一块儿,他想着大老远来一趟,至少得把熊猫吸够吧, 便和徐柳留了下来。


    午餐时,基地已经开放了。


    大量游客涌入,即便不是工作日, 也有不少旅行团和散客, 甚至有学校老师领着孩子们出来春游的。


    担心被认出来, 童然没敢摘口罩, 鼻梁上还戴着副阿拉蕾眼镜。


    “搞不懂你们这些名人, ”徐柳小口咬着面包,“这样半遮半掩的,反而更容易被人发现。”


    童然不和他争辩,漫不经心道:“你吃东西也太秀气了, 一口面包能嚼三十多下。”


    徐柳脸一红,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控制体重!”


    “那你慢慢控制,我看会儿书。”


    童然打开背包找出本书来, 徐柳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竟是本《高考必刷题》。


    他差点儿噎住:“你看这个干吗?”


    “准备高考啊。”童然一副你在问什么废话的表情,翻出了笔袋。


    徐柳吃惊之余又恍然道:“对哦,你只有初中学历,是被网上那些骂你没文化的人刺激到了吗?”


    童然抬眼,要笑不笑,“这么清楚,可见没少上网看我的黑料。”


    “胡、胡说!”徐柳可疑地结巴了,“我也是听人转述的。”


    童然哼笑一声,忽问:“你上过大学吗?”


    徐柳眉峰高挑:“瞧不起谁呢!我高考过了一本线!”


    “哦。”


    “你哦是什么意思?”徐柳忿忿不平,童然这是在轻视他吗,“你能上一本线吗?”


    童然轻描淡写地说:“我要考A大。”


    徐柳狐疑:“你成绩很好?”


    “还行吧,过两天二诊我应该每科都能及格。”


    “……”


    真是泼天的自信啊……


    童然当然自信,在APP的加持下,他早已是过目不忘,一天就能背下厚厚一本书,而且是长期记忆,再加上顶级名师的网课辅导和押题,未必就不能一飞冲天。


    即便今年不行,明年肯定行!


    他这人自制力强,专注度又高,哪怕在嘈杂的环境下依然可以心无旁骛地刷题,等几页题做完,再抬头时,童然就看见徐柳正盯着某个方向傻笑。


    “你乐什么?”他循着徐柳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小男孩正在哭,附近的长辈们各个笑着看戏。


    徐柳抖着肩膀说:“看妈妈打孩子。”


    童然沉默一瞬,“你心理好变态。”


    “你才变态!”徐柳收回视线,“能被妈妈打也是一种幸福。”


    童然一愣,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辛雪跟他八卦时曾提到过,徐修平的太太很多年前就病逝了,所以徐柳很早就失去了母亲?


    有差不多经历的童然突然就与徐柳共情了,点点头说:“确实很幸福。”


    徐柳心里正后悔呢,觉得自己漏出那一点“想妈妈”的意思会被童然嘲笑,没想到童然竟反常地贴心起来。他心里一松,瞬间有了表达欲,“我小时候很讨厌魔术,但我们徐家的小孩都必须学。我妈知道我喜欢熊猫,送了我一只熊猫玩偶,说等我学成魔术那天,就能把公仔变成真的。”


    他怀念中带了点伤感,认真看向童然:“谢谢你,让我有机会圆了小时候的梦。”


    童然收拾书本的动作微顿,突兀地发起呆来。


    徐柳一脸莫名,抬手晃了晃,“咋了?”


    童然眼睫微乎其微地颤了颤,脸上漾出真心的笑意:“是我该谢谢你。”


    当时的徐柳并不明白童然的意思,但也没多想。


    两人在基地逛了一下午,买了不少纪念品,返程时,徐柳一边扇着水墨熊猫的扇子一边说:“累死我了,我背心都出汗了。”


    童然扶了扶眼镜,淡声道:“你挺虚啊。”


    “呵,就你这小身板,我能打十个!”徐柳斜睨童然,“一直戴着口罩,你不闷吗?”


    “习惯了。”


    “你这伪装还挺成功的,居然没被人认出来。”


    在徐柳看来,童然的伪装很简单,稍微仔细点儿就能看出长什么样,可偏偏就没人注意到。


    他又哪里知道,和狗仔斗智斗勇多年的童然,深知面部伪装只是初级,真正的伪装高手从仪态到气质都能发生变化,一如魔术般神奇,而童然通过这些变化让自己泯然于众,根本不会引起旁人的关注。


    童然得意地勾了勾唇,正想指点徐柳几招,忽听见周围人群一阵惊呼。


    有黑影掠过,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一只孔雀停在了面前。


    童然眼皮一跳。


    仿佛早上一幕的重演,蓝孔雀鸣叫了几声,对着童然舒展了尾羽。


    徐柳脱口而出:“靠!我早说了它想找你繁殖!”


    童然:“……”


    随着徐柳那一声吼,以及孔雀的“神展开”,无数目光道投注在童然脸上。


    结果可想而知。


    童然陷入人群的包围中,全靠徐柳奋不顾身的保护,还有基地工作人员积极的营救,他才能逃出生天。


    但当天网络上就冒出许多爆料,连万里之外的陆思闲都收到了新闻推送:童然和神秘男子蜜游熊猫基地,勾肩搭背疑似恋情曝光!


    站在雪场上的男孩冷静中略显痴呆,少顷,他冷嗤一声,连文章都没多瞟一眼就点了举报。


    理由:造谣。


    陆思闲根本不担心爆料的真实性,因为男人的自信能反弹一切。


    大半个月后,宣传片的成片终于出来了,倒比童然预想中快了点。


    此时童然早就拿到了二诊的成绩,总分492,距离A大还相当遥远。但他并不着急,这段时间都按照计划学习,为三诊做准备。


    同时,他也正式确定下来去日本的行程。


    童然这回准备的魔术没什么技术难点,大都是信手拈来的表演,或者他曾经用过的技术再换一种方式呈现,因此,他也用不着耗费大量时间去排练。


    唯一有些麻烦的是道具,但凯恩上周就带着团队飞日本筹备了。


    点开邮件,童然下载了视频。


    他捏了捏因为长时间伏案而有些僵硬的脖子,点击播放——


    有潮汐声传来,一群海豚跃出水面,镜头切换至俯拍并逐渐拉高,远方有巨鲸喷水。


    视角给到水下,帝企鹅潜水捕鱼,再摇摇摆摆地回到岸上,数十只毛绒绒的企鹅幼崽立在风雪中,抻着脖子围观魔术师抱着木桶倒鱼。


    那木桶还没有脸盆大,倒出来的鱼却堆成了小山高,实在让鹅摸不着头脑。


    《花之圆舞曲》的旋律华丽而梦幻,北极熊在冰面上踩着节拍滑行,犹如优雅的芭蕾舞者。


    夕阳染红了冰川雪原,海洋尽头的沙滩爬过一只只海龟。


    五彩鱼群在水中游曳,丽色彩鹀展翅高飞。


    黑白相间的熊猫幼崽在林中打滚,露在树梢上的屁/股叠化成了一颗球,徐柳踩在球上,正为几只金丝猴表演中国传统的轻蹬技。


    宣传片的前半段节奏轻快,意趣盎然,动物与魔术表演和谐地穿插。


    女魔术师挥手间就变出一束玫瑰,红玫瑰插在了雄狮蓬松的鬣毛上。


    体态矫健的藏羚羊群奔跑如飞,一只母羚羊埋首舔舐李成萧的手掌,却找不到先前还藏在掌心的一株风车草……


    一组组镜头掠过,七大洲五大洋的动物们交错上场,其中出镜最多的就属大熊猫。这无可厚非,毕竟WWF的徽标就是一只熊猫。


    很快,童然看到了他和七喜完美合作的那一幕。


    镜头特写了他们的眼睛,眼里是无尽星空,一颗星星化作地球,在宇宙里永恒地旋转。


    画面慢慢推近了蔚蓝色的母星,定格在一片海湾。


    配乐不知不觉变得哀婉,涌向岸边的海浪竟是血红色的。


    血水冲刷着鲸鱼的尸体,捕鲸船上的望远镜转场变成一杆猎/枪,枪声“砰”地响起,森林中一头梅花鹿倒下了,惊飞了暮归的鸟群。


    翠蓝的羽毛随风飘摇,落在灯光交错的T型台,台上的模特戴着点翠头冠,湖蓝中隐隐渗着鲜血。


    点翠的羽毛自活鸟身上拔取,这样才能保证颜色的鲜艳华美,而一件点翠饰品需要用到几十、甚至上百只翠鸟。


    此时又一位模特登台,她抖开了豹纹披风搭在背上,血水飞溅,滚烫的血珠洒在看台观众的脸上。


    鳄鱼皮制成的高跟鞋踩过T台上蜿蜒的血迹,伤痕累累的鳄鱼正在被人类围攻,长着利齿的巨口狠狠地咬下!


    画面衔接到一张张油腻的嘴,各色人种的食客围坐在长桌旁,他们系着雪白的餐巾,餐盘里盛着血淋淋的食物骨架,最中间摆了一份熊掌。


    黑熊被囚禁在暗无天光的牢笼中,胆囊永久插着一根金属管,漆黑的瞳仁是日复一日的麻木和绝望。


    无数被虐杀的动物,还有那些濒临灭绝的物种……


    视频的最后,世界上仅存的一头北部雄白犀被武装警察保护起来。


    镜头变焦,白犀牛慢慢缩小,最终变成了一块拼片,和蓝星上许许多多的动物共同组成了一副拼图。


    拼图构建成世界地图的形状,但中间缺失了一块,像黑洞一样。


    画面淡出,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Please don’t take any piece.


    请不要拿走任意一块。


    即便拥有魔法,生命的奇迹也无法重来。


    第113章


    WWF大费工夫拍出来的宣传片, 自然要大范围投放。


    短短几天,电视上、社交媒体上,以及各类流媒体应用上都能见到这支名为《动物与魔术师》的宣传片。


    童然也有在微博和INS上转发。


    微博上的评论倒是一片好评, 不止是因为宣传片拍得有趣,还因为片中没什么会引发国人争议的内容。但Ins上就没那么和谐了, 总有一些维护“捕鲸”的言论, 或义正言辞是为了科研、或辩解是文化传统, 甚至直接对童然进行人身攻击。


    类似言论大多出自北欧国家和日本的网友, 他们当然知道童然并没有参与鲸鱼相关的拍摄,但WWF找的所有魔术师里就属童然最有名,连宣传都打着“Dedi”的旗号,不冲他冲谁?


    童然倒是不在意, 他拍摄前就知道会触及某些反动保或者利益攸关人士的逆鳞,但他又不是为这些人拍的,无所谓。


    可没两天, 网上突然爆出一条新闻。


    说是澳大利亚环保组织“海洋守护者”的一艘反捕鲸船, 为了干扰日本船只捕鲸, 双方在南极海域的专属经济区发生撞击。日本政府特意派出护航舰赶来帮忙, 最终导致反捕鲸船被撞沉。


    尽管没有造成人员死亡, 但反捕鲸船上的一名摄影师被撞断肋骨,船长也被日本海上保安厅逮捕。


    舆论哗然。


    鲸鱼是海洋生态链中极为重要的一环,数量少、繁殖不易,且不适合人工养殖, 世界上大多数人对商业捕鲸本就反感, 更何况发生了这种恶□□件。


    各国网友混战一团,涉事国家的媒体和政府也在隔空对线。


    这件事和童然一个小小的魔术师没有任何干系,可谁叫他正因为宣传片被反禁捕人士冲呢?谁叫WWF也就撞船一事发话了呢?谁叫和政府以及国际组织比起来童然只是颗最软的柿子呢?


    于是童然发布宣传片那条Ins下成了第一战场, 偏偏WWF的发言人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明明童然一个字都没回应,对方却总以维护他的名义斥责反禁捕人士的非理性行为,不断火上浇油。


    发言人的话当然会被媒体引述,经由媒体二次传播,许多不清楚来龙去脉的人甚至误以为童然才是事件导火索。


    一时间,八竿子打不着的中国公民童某,反而成了日澳舆论战的风口人物。


    “你现在有没有那种两国为你交战的杰克苏感?”酷爱上网冲浪的徐柳哪儿能错过这种热闹,幸灾乐祸地打来电话,“今天外交部例行发布会都有记者提到你了,真不愧是我们国内魔术界Top,排面啊!”


    童然“呵呵”两声。


    据闻发布会上,记者问及撞船事件时稍带了童然两句,发言人回答倒是很严谨,只重申了中国官方对禁捕鲸鱼的态度,并呼吁日本政府停止商业捕鲸,早日释放船长。


    “你这都不是被台风尾扫到了,简直是隔了十万八千里被强行拉进风眼里,”徐柳深觉童然倒霉,“你打算怎么办啊?”


    “等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早就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了。”要说伤害吧基本没有,网线一拔世界和平,但童然就是很烦,谁乐意平白无故被当了靶子?


    徐柳又操心地问:“过两天你就要去日本比赛了,会不会有影响啊?”


    童然不以为意:“他们还能来线下堵我不成?”


    或许童然最近真的走背运,当他抵达大阪机场时,还真被反禁捕的渔民给堵了。


    那些渔民其实并非为他而来,只是得到消息有外媒要来暗访,而日本捕鲸基地之一就在大阪附近,多半有记者从大阪入境。


    他们等了一上午,记者没等到,倒是等来了童然。


    渔民们大多不认识童然,可日本魔术氛围亚洲第一,国内少不了童然的支持者,他们打听到童然的行程,赶巧就和渔民撞上了。


    当时童然正给粉丝们签名,忽然乌泱泱冲来一群举着牌子的人,围住他大声喊口号。他听不懂日文,但能看懂牌子上的英文,暗骂徐柳简直乌鸦嘴。


    粉丝们自然要维护他,双方吵了起来,童然既要保护自己又要保护粉丝,不慎被谁推得差点儿摔倒,好不容易站稳了,一面写着“We do not give a shit”的牌子就怼到了他脸上。


    他心里的火腾地就上来了,但机场安保很快赶来了,童然也被护送着离开。


    上了车,辛雪气得脸都青了,“这些人是疯了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童然没吱声,默默用湿巾擦手。


    “早知道不拍了,都什么破事儿!”辛雪后悔不已,谁能预知一次宣传片拍摄会发展成这样,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为什么不拍,我们问心无愧。”童然倏地笑了,“看来回国真得找个地方拜拜,国内有什么比较灵的寺庙吗?”


    “你还有心思笑?”


    “不然呢,我还能命令日本政府不许捕鲸了吗?”


    辛雪也知道在这件事里童然只是一粒沙,不论做什么都影响不了任何决定,只能自我安慰:“反正闹大也是对你的形象更有利,他们堵不住别人的嘴,我就是担心影响比赛,毕竟是日本的主办方——”


    “停!可别说了,”童然赶紧制止,“好的不灵坏的灵。”


    辛雪忙“呸”了一声,又想起件事,“对了,你搭理他们干吗,回头被媒体知道了又乱发散,他们更要缠上你了。”


    她可是看见童然在示威牌上做了手脚。


    “我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们一样不放过我。”童然扔掉湿巾,双手一摊,“还不如及时行乐,至少自己爽。”


    与此同时,大阪机场。


    示威的渔民还没有离开,只是从大厅迁移到了外面。


    保安到底是更维护本国人,又深知渔民们的彪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行中国游客推着行李箱出来,其中某个女生注意到了他们举的牌子,好奇问自己的男朋友:“We do give shit是什么意思呀?”


    男友瞟了一眼,表情有些古怪:“语法很乱,但勉强可以意会,大概就是……我们到处拉屎?”


    女生:???


    作者有话要说:  女生:瞳孔地震。


    第114章


    明天即将比赛, 尽管主办方早就提供了舞台结构图,童然也在虚拟场景里演练过,但还是要去现场一趟。


    比赛地点在距离大阪一小时车程的千立町, 场地是由露天体育场改建的, 舞台分为上下两层, 不过上层是普通舞台, 延伸出的下层则是水池,只是中间搭建了一条大概两米宽左右的通道, 直通向观众席。


    童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舞台,设计很有新意。


    他到时现场还有不少魔术师, 童然很多都不认得,不过大部分人都认识他。


    作为这一年间风头最劲的魔术师, 哪怕是在业内也有不少童然的支持者,来找他的签名的同行中还有人亲口表示, 比赛重在参与,想和偶像同台竞技才是目的。


    因此, 今年亚洲魔术研讨会舞台魔术组的报名节目特别多。


    “童先生,很荣幸见到您。”蓄着短须的青年男子见童然终于得空, 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鄙人山本洋介。”


    童然知道山本洋介,日本年轻一代最具代表性的魔术师,曾经也出现在凯恩的考察名单之上, “山本先生,久仰。”


    “童先生客气了, ”山本洋介笑问, “您以前来过千立吗?”


    童然很早前来日本参加过东京电影节, 不过没去过东京以外的地方。


    “我还是第一次来, ”童然礼节性道,“这里风景很好,可惜没能赶上樱花节。”


    “除了樱花,这座小城还有许多景点,童先生如果有兴趣,我可以陪您逛逛。”山本洋介笑道,“我在这里长大。”


    “好啊,多谢了,”童然确实有兴趣逛逛,但估计没空和山本洋介一块儿,“只是明天就要比赛,等有机会吧。”


    山本洋介微微一笑,“我陪童先生去舞台走走吧?”


    “有劳。”


    两人并排走上舞台,站在舞台中央,入眼是次第登高的看台,以及看台之后连绵起伏的雪山。


    阳光落在雪山顶上,是灿烂的金。


    “那是千立雪山,看上去离这里很近,实际上还有二十多公里。”山本洋介一直在观察童然,注意到他在看雪上,便道,“童先生若是想滑雪,山上就有一座不错的雪场。”


    “我知道。”


    山本洋介也不管童然是不是真知道,自顾自地说:“我外祖就住在雪山背面的渔村,他小时候生活非常艰难,战争刚刚结束,国内资源几乎消耗殆尽,连基本的食物供给都成了问题。


    “牛肉羊肉没有,家畜也没有,连近海的鱼也快被捕光了,村民吃不上肉,缺乏蛋白质源,我外祖险些因为腹水肿而死亡。


    “曾外祖没有办法,只能随着村人冒险去捕鲸,鲸鱼肉质多,价格便宜,一度成为了国民重要的食物来源。”


    童然没想到山本洋介居然谈起了捕鲸,他表情淡了几分,“山本先生和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童先生,我已经知道您在机场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这非常失礼,我代那些渔民向您致歉。”山本洋介正色道,“同时,我也想向童先生解释,渔民捕鲸是为了生存,并非外界误传的虐杀。鲸鱼的死亡是最慷慨的馈赠,它拯救了许多人的生命,我们始终心存敬畏和感激。”


    童然简直都想笑了。


    鲸鱼之死的确是慷慨的馈赠,一头鲸的尸体沉入海底,可以供养长达百年的生命循环系统,这个过程被生物学家赋予了浪漫的名字,叫做鲸落。


    但那是对大自然的馈赠,而非只奉献给人类。


    如果真为了生存而不得已捕鲸,或者鲸鱼能够人工蓄养,世界对于捕鲸的反对声也不会这么大,可……


    “山本先生的意思是,你们国家的渔民至今还只能靠鲸鱼肉来填饱肚子?”童然似笑非笑,“我记得日本经济很发达啊。”


    “我们如今是科学捕鲸,不会对鲸鱼造成濒危和灭绝,这是一种在艰难岁月里传承下来的古老文化。”山本洋介听出童然话里的讥讽,心下不豫,“中国也是文明古国,童先生应该能够理解,即便不理解,也请您保持沉默。”


    童然这回真的笑出了声,他有成百上千句话可以反驳山本洋介,却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耻自大的人身上,只幽幽道:“山本先生,你们的艰难岁月是因为什么造成的?国内资源又消耗在了哪里?侵华战场吗?”


    山本洋介表情微变,知道这事没法儿聊下去了,沉声道:“童先生坚持己见,又对我们怀有偏见,实在令人遗憾。抱歉,先失陪了。”


    童然忍不住冲着山本洋介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见对方脚步匆忙地走向场馆入口处的一位老人,两人不知交流了什么,老人朝着童然的方向看过来,眼神非常锐利。


    但老人很快挪开了眼,和山本洋介一同离开了。


    这时,童然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来电人,面上就泛起笑意,心中那点儿不快也淡了许多。


    按下接通键,陆思闲的脸就出现在屏幕上。


    “你们出发了吗?”童然语气轻快地问。


    陆思闲没回答,而是挪动手机照出了周围的环境,他和西蒙等人正要准备登机,目的地自然是日本。


    他们会在日本参加两个赛事,因此提前几天出发适应环境。


    或许是为了弥补上回错过的表演,他们这次恰巧赶上了童然的比赛,也早就收到了童然送的门票。


    “要登机了啊?”童然算算时差,“明天下午到?”


    “差不多,”陆思闲打量着童然,微皱着眉说,“我看见网上有人发了你在机场被骚扰的视频,没出什么事吧?”


    童然心说难怪山本洋介会知道,不过机场那么多人倒也正常,他调侃道:“我怎么可能有事,你不是送了我防狼喷雾和电击棒吗?”


    陆思闲总觉得童然语气不对劲,可想想又好像没什么问题,“你带着了?人太多那些东西也不顶用,以后出行最好让婶婶安排周全点,可以请两个保安。”


    童然正要开口,西蒙的大脸就凑了过来,义愤填膺道:“Dedi,那些人都是疯子!你放心,大家都在骂他们,我也骂了!”


    “谢谢。”


    “你报警了吗?他们会有惩罚吗?”西蒙犹不解气,“你真应该把他们全部变进鲸鱼肚子里去!对啊!你可是魔术师,为什么不借助魔术狠狠地揭露他们!嘲讽他们!”


    童然失笑,“魔术只是单纯的魔术,不是工具。”


    西蒙愣了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对,他们才配不上你的魔术!明天我就来给你加油!你比赛要表演什么?”


    童然歪了歪头,轻轻说出四个字:“《南瓜马车》。”


    南瓜马车,一听就会联想到童话里的灰姑娘,十二点的魔法。


    因此,当童然身着一身白色西装,打扮得像个王子一样露面时,所有选手都不觉得意外。


    “Dedi?还记得我吗?”有人在叫他。


    童然闻声回头,来人竟是韩国见过的那位泰国血腥魔术师,“巴颂先生。”


    巴颂打量着童然,很难将面前的少年和记忆里的Coco画上等号,天知道他得知Coco是男扮女装时有多恍惚,“好久不见,你一个人来的?”


    童然正想说“经纪人去接我朋友了”,又听巴颂问:“凯恩先生呢?”


    “秘密。”童然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巴颂便知多半和今晚的魔术有关,识趣地不再问。


    想当初,大卫·凯恩还是为了见自己才去了大田魔术节,没料到最后签了Dedi。这半年来Dedi风光无限,巴颂也难免羡慕,后悔自己没能把握住机会,但只要一想到华盛顿广场上的海妖,那点不甘也就散了。


    因为他做不到。


    他尝试过复刻,可至今也没成功。


    而且据他所知,许多魔术师和团队都试图破解《海妖》的秘密,但也和他一样没有头绪。


    “一直想和你聊聊,我们坐一块儿?”巴颂笑起来时脸颊有个坑,是当年电钻钻脸时留下的疤痕。


    童然忽觉得腮帮子有点疼,避眼说好,不经意间却看到评审席上坐着位白眉鹤发、面相严肃的老人,顿时怔了怔,“巴颂先生,你认识那位吗?”


    巴颂顺着童然所指的方向看去,“是石田贵,很早以前也是位魔术师,现在经营着日本国内最大的魔术道具公司。”


    童然若有所思。


    “你打听石田先生做什么?”巴颂好奇道。


    童然只是发现石田贵就是昨天和山本洋介一起离开的人,没想到还是位评审,对方昨天看他的一眼实在称不上友善,让他不由回忆起A大那场荒诞的比赛。


    但自己不再是可以肆意打压的小魔术师,何况APP也没规定亚洲魔术研讨会只能参加一次。


    就算今天不幸失利,他未来还有几年机会。


    压力不大。


    “觉得有点面熟,随便问问。”


    童然语气随意,心中还是希望能尽快完成APP发布的任务,因此比赛开始后对石田贵也多有留意,可石田贵不论对本国还是外国选手都一概压分,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其他评审更公正。


    眼看着琢磨不出对方的态度,他索性收回了视线,专心致志地欣赏魔术。


    亚洲魔术研讨会的流程和他参加过的国内比赛没什么不同,不过选手的整体实力要凸出许多,尤其体现在魔术创意和编排上。


    比如台上这位魔术师就有点意思,控制傀儡来取代魔术师变魔术,由此制造出不少笑点和意想不到的发展;还有刚结束演出的女魔术师,明明只是陈旧的变装魔术,她却邀请了几位小朋友来为芭比娃娃换装,而芭比娃娃们换上的新装也同样“复刻”在了魔术师身上。


    套路加上新元素,往往就会有耳目一新的效果,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可“恰当”的新元素并非拍脑袋就能想出来,除了一点灵感,更多还是经验和积累碰撞出的火花。


    一整个白天看下来,最让童然不明觉厉的便是山本洋介的演出,对方随机选了两位观众来和自己下棋,观众可以任意选择在哪里落子,也可以询问现场其他人,甚至场外求助,总之观众所下的每一步都是随机的。当棋局分出胜负,翻转过棋盘,却发现棋盘背面也形成了一副拼图,书写着“白胜1/4子”,完全与棋局结果一致。


    好似命运的预言,满场惊叹声。


    但惊叹之余又伴随很多质疑,不少人都怀疑山本洋介选的观众就是托,下棋的路数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我觉得不是托。”晚餐时,童然还在和巴颂讨论棋盘魔术,他回忆着那两位观众的表现,“就算是那也是无意识当了托,至少绝对没有事前串通过。”


    巴颂微微颔首:“多半借助了数学规律和强迫选择法,山本先生有几次在观众落子前都做出了语言暗示,那几子估计是关键。”


    童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魔术,感觉很新奇,正琢磨着回去复盘,就见巴颂收拾好餐盘站了起来。


    “你慢慢吃,我得去检查一下道具。”


    童然愣了愣,反应过来巴颂的出场次序排在晚场首位,转念又想:都这个点了,陆思闲也该到了吧?


    然而直至晚场开赛,童然也没能联系上陆思闲,电话始终提示不在服务区。他下意识望了眼C区看台,那是他赠票的位置,可惜隔得太远,根本看不清。


    就在他目光移向舞台的同时,陆思闲也来到了体育馆C区入口。


    一行人在辛雪的带领下摸黑找到了座位,刚落座,就听见有浓重泰国口音的英文自舞台传来:“我不是第一次来日本,十年前,我25岁,曾和几个朋友一同来日本旅行。那是一个冬天,我和朋友住在乡下某间民宿,不幸遇见了暴风雪,我们被困住了。”


    台上的魔术师只提供了一段信息并不明确的引子,台下的观众却不由集中了注意力,唯有陆思闲眼皮一跳,直觉不妙。


    “那天晚上,民宿停电了。主人家提着灯来敲门,提醒我们一旦过了夜里12点,不论听见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好奇,更不要开窗开门。


    “民宿主人是位老婆婆,她有些驼背,走路很慢,平时总带着笑,非常和蔼。但在说这些话时,她表情很严肃,煤油灯的光打在她枯瘦的脸上,看起来像个骷髅。


    “我当时有点害怕,可魔术师生来就有极强的好奇心,所以当零点过后,我听见有女人在门外唱歌时,便偷偷趴在了地上,从门缝隙里往外看……”


    陆思闲:“……”


    又来?


    第115章


    西蒙猛地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朝陆思闲靠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陆思闲也向他靠了过来?


    呵,怎么可能?


    但因为一刹那的怀疑, 西蒙还是偏头瞄了瞄室友,却发现陆思闲真的离他很近,并且也在看他。


    “冷了?”陆思闲神色疏淡,“早说了叫你多穿点。”


    西蒙:?


    你什么时候说了?


    而且我也不冷!


    西蒙本就不高的智商几乎凝固, 但不爱动脑的人总是很简单, 转眼他就被魔术师夺回了注意力。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门外的歌声并没有停。”


    “我觉得太奇怪了,怀疑有人在恶作剧, 或许是民宿主人的整蛊游戏,我决定打开门瞧瞧。”


    “门开了,依然不见人, 但歌声也消失了。”


    “我越发确定是恶作剧,正想回去睡觉, 突然后颈一凉,好像有人站在我背后, 对着我轻轻吹气。”


    话音落下,体育馆里有不少人叫出了声。


    “你叫什么呀, 差点儿吓死我,”有女生责骂男友,“怎么胆子比我还小?”


    “你没感觉吗?”男生摸了摸后颈, 惊疑不定地回头, “真有风在吹啊!”


    女生顿时头皮发麻,“你、你骗人的吧?”


    “我发誓!”


    “是不是心理作用呀?”


    童然很确定不是。


    他四下观察,视线凝在了看台的膜结构上。


    巴颂应该在膜结构上做了一些布置, 但不能照顾到所有观众,因此只有一部分人能感觉到。


    此刻,他真心祝愿陆思闲还没到场,即便来了也不要坐在出风口下方。


    “当时我浑身冰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巴颂犹在讲述着那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可这时候,阿妈为我求的佛牌突然发烫,我的身体终于开始温暖。


    “我幸运地度过了那个晚上,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如果没有佛牌我还能活吗?因为第二天,我从主人口中听说了一个不祥的故事。


    “1943年,村里来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她买下了一间屋子。不久后,村民们发现那间屋子被用来经营妓馆,这件事也成为了当地的丑闻。村子里人日夜诅咒那些妓/女,而一场暴风雪实现了他们的心愿,房子被山上崩落的积雪压塌了,所有妓/女都被埋在了雪里。


    “自那以后,每到暴风雪天,村民们就会听见女人的歌声。一旦有人好奇打开门窗,第二天就会离奇失踪,无论如何也找不回来。”


    巴颂的故事实在老套,但他讲故事的表情和语气却格外吸引人。


    他说冰雪埋葬的屋子只有阁楼还勉强没被压垮,他说想知道屋中到底藏了什么,所以他将破败腐朽的阁楼修葺一番,搬来了现场。


    风雪咆哮声中,一看就很有鬼片氛围的阁楼出现在舞台上。


    巴颂请上性感的魔术助理,还有两位男性观众,配合他“探寻”阁楼的秘密。


    他们将巴颂绑起来,蒙住眼睛,再关进阁楼。


    显然,这将是一个密室逃脱魔术。


    第一次开门,巴颂依然被绑在椅子上,但他身后却立着一件染血的和服。


    第二次开门,巴颂下半身不见了,仿佛被腰斩,地上淌着一滩血。


    助理惊慌失措,央求两位男观众解救巴颂,可当观众们走进阁楼时,忽然狂风大作,门自动紧闭了。


    阁楼中传来阴灵的呼啸,助理慌乱地拉门,但那扇门仿佛被焊死一般。


    她重重拍着门,大叫着巴颂的名字,可惜无人回应。


    助理找来一把斧子,劈向了门!


    “哐——”


    门倒了,一道道半透明的白影冲了出来,仿佛幽灵般飘向看台。


    阁楼里没有人了,只剩一把椅子,以及溅洒满墙的血渍。


    观众席一阵骚乱,尖叫声先是恐惧,而后变得兴奋。


    部分观众试图摸摸盘旋在头顶的白影,西蒙也跃跃欲试,却见一只手臂横伸过来,狠狠拍下一只“幽灵”。


    原来,那只是被扎成幽灵形状的透明塑料布。


    布上还缠着极细的鱼线。


    陆思闲冷视着手里的东西,脸色发青,心跳却渐渐平复。


    呵,装神弄鬼!


    一转头,他就对上西蒙诧异的眼神,“你把它弄下来做什么?”


    “不是你想要?”陆思闲立刻倒打一耙,“这次就算了,下次我不会再帮你做这种没素质的事。”


    西蒙:???


    陆思闲也知道自己把魔术搞穿帮了,多少有点心虚,只庆幸大多观众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幽灵上。他迅速将塑料布揉成一团,企图毁尸灭迹,刚要往衣兜里揣又顿了顿,转而塞入西蒙怀中,“给你。”


    西蒙:“……”


    西蒙想不明白陆思闲莫名其妙的行为,直到巴颂带着助理和观众再次变回舞台,看台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才堪堪回神。


    虽然并不是他想要的,但……


    “Lu,谢谢。”他不可以漠视陆思闲的好意。


    陆思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用谢。”


    《阁楼》的打分迟迟没有宣布,似乎评委们也很纠结。


    其实论技术含量,《棋盘》是胜过《阁楼》的,至少《阁楼》在童然眼里已没有秘密。但就像歌剧和流行音乐,明明前者难度更高,后者却更被大众喜爱。


    如果让童然来打分,他更倾向于《阁楼》,因为在他心中,观众的喜爱度是衡量魔术品质的关键因素。


    可结果令人意外,所有评审里,居然只有石田贵和他取向一致。


    最终,《阁楼》输掉了0.8分,目前屈居第二。


    童然忍不住多看了石田贵两眼,对方虽然很吝啬给予高分,但自始至终都有一套自己的衡量标准,并在这个标准中做到了公平。


    他希望轮到自己时,也能得到公平。


    又几位魔术师结束了表演,主持人终于报出了童然的名字。


    气氛瞬间被调动起来,掌声和欢呼声不绝——本来很多人就是为Dedi而来的。


    童然的出场非常平淡,他甚至不在舞台,而是直接从座位走到了观众席前。


    经过某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时,他停下了脚步,瞟了眼男孩外套上的卡通图案,笑问:“喜欢变形金刚吗?”


    男孩的耳麦里响起同传的翻译,慢了两秒才点头。


    童然蹲下/身,平视小男孩,“最喜欢谁?”


    男孩回头看了眼父亲,“喜欢妈妈。”


    观众哄堂大笑,童然也忍俊不禁,从裤兜里取出一叠变形金刚的闪卡,慢慢排开:“哥哥是想知道,这里面你最喜欢谁?”


    男孩双眼发亮地盯着闪卡,很快找到了心中英雄:“大黄蜂!”


    “仔细看,”童然把闪卡挪近了一些,“里面有三张大黄蜂,记住它们在哪儿,如果你能抽中,哥哥就送你。”


    男孩点着闪卡一张张地数,记住了最爱那张大黄蜂卡的位置。


    他信心十足,在童然将闪卡翻转到背面时,抢着伸手。


    他碰到了童然的手,闪卡落在了地上。


    男孩看了眼地上散落的卡片,又看了眼童然,面上有些委屈。


    谁都以为只是意外。


    以为童然会拾起卡片,再来一次。


    但童然只是张开五指,掌心朝上缓缓抬高,像在施展魔法。


    地上的闪卡仿佛也受到魔力感召,竟然往上倒飞,慢慢拼凑出双腿、躯干、手臂……最后由卡片组成了闪亮亮的纸片人。


    纸片人颤颤巍巍地朝男孩走去,身上的部件像随时都会坍塌。


    男孩扯着父亲的手,紧张又兴奋地盯着纸片人。


    他不会像成人一样思考为什么,天真地相信纸片人被魔法赋予了生命,是活的。


    男孩在父亲的鼓励下,试探地想要和纸片人握手,可在触及的刹那,纸片人猝然散开了,又变成普普通通的闪卡。


    人们惋惜地叹气,男孩手足无措。


    童然再次张开手,闪卡竟像镜头倒放一样,被吸回了他手中。


    “别伤心,”童然将闪卡全数送给了男孩,“它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你满足了它的愿望。”


    男孩紧紧握着闪卡,“它还活着吗?”


    童然:“当然,但它有点累了,需要休息。”


    男孩:“那它什么时候会醒?”


    “你长成大人的时候,”童然眉目含笑,“等你十八岁,它会陪你过生日。”


    成人世界里不堪一击的谎言,却是孩子心中温柔的梦想。


    童然踏上几层阶梯,站在了第二层舞台的通道上,他双手揣在裤兜里,像是身处宴会厅的一角,轻松随意地和朋友们聊着天:“我小时很喜欢看动画片,但奶奶怕影响我的视力,每天只许我看半小时。”


    在原主的记忆里,的确如此。


    在童然的记忆里,福利院只有周六才会放动画片。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午休,老师组织我们看动画,”童然慢声道,“那是一部很老的动画,只比我奶奶年轻一点,从1961到1964,足足用了三年时间来制作,它叫做《大闹天宫》。我估计大家都没有看过,不过主人翁或许你们也知道……”


    他微微一笑,“是来自《西游记》里的人物,齐天大圣孙悟空。”


    孙悟空不像高达或者奥特曼那样世界知名,却也有一定的“国民度”,尤其在日本。


    童然刚提起名字,现场就给出了反应。


    “Lu,我知道!《七龙珠》!”西蒙骄傲地宣布。


    陆思闲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西蒙:“你看过吗?”


    陆思闲:“幼稚。”


    他确实没看过《七龙珠》,也没看过《大闹天宫》,他小时候最喜欢的动画叫做《姆明山谷历险记》,主角是住在芬兰森林里一只酷似河马的精灵。


    而他也和主角一样,将“活得像个男子汉”当做了人生至高理想。


    但,男子汉怎么会看动画片?


    幼稚。


    “孙悟空,从仙石里孕育而生的猴子,也叫做美猴王。”童然回忆起那天在电影节闭幕式上看见的海报,也是他最初的灵感来源,“他从龙宫抢来定海神针,得到了自己的武器——如意金箍棒。金箍棒能变大变小,变粗变细,平时都被藏在了……”


    童然略带了些痞气地偏头,抬手覆在左耳之上——


    “在耳朵里。”


    第116章


    赤金的铁棍从左耳拔/出, 足有一米多长。


    铁棍两端有金雕祥云,棍身刻梵文五字“如意金箍棒”,瞧着重量不菲。


    童然随意舞了个棍花, 让人不禁想起他在《惊梦》中舞剑的身姿——总不该是要舞棍吧?可这身西服好像并不搭配……


    “知道我手里的金箍棒多重吗?”童然掂了掂铁棍。


    没人知道正确答案,但见童然姿态轻松,都按着十斤以下的数字猜。


    “有一万三千五百斤哦,”童然见不少人都笑了, 明显是不信的, 便将棍子杵在地上, “不如我请几位朋友来感受一下?”


    舞台三面都有观众,他闭眼转身, 变出几颗乒乓球胡乱扔了,抢到乒乓的观众纷纷站上台。


    率先尝试的青年体格健壮,一看即是健身房日常打卡人士, 可当他从童然手中接过金箍棒时,整个人差点儿随棍子往前扑倒, 只听金箍棒砸倒的巨响声,仿佛舞台都震了震。


    青年惊疑不定地看着童然, 不信邪地想要拾起金箍棒,然而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做不到。


    见他没指望, 又有人抢了上来,结果憋得脸色涨红,青筋直冒, 还是徒劳。


    另两人面面相觑, 在童然的建议下决定合作,双方各占一头,试图将金箍棒抬起来, 那棍子却真似有万斤重,不挪半寸。


    “小妹妹,你不试试吗?”童然看向最后剩下的女生,多半还是个小学生,“在我们中国,凡事讲究一个缘字,或许你和金箍棒有缘呢?”


    女生半点信心也没有,但来都来了……


    “我、我要试试。”


    说话间,她已经弯下腰,不抱期望地握住棍身,试探地往上提。


    咦?不就比晾衣杆重一点吗?


    她没用多少力气就拾起了棍子,看向其他人的眼神都不对了,难道叔叔阿姨们在演戏?


    质疑的目光刺痛了叔叔阿姨们的心灵,他们清清白白!可为什么女生和童然能轻易摆弄的铁棍,他们却不行呢?


    唯一知道真相的人笑道:“小妹妹果然是有缘人,金箍棒就送你了。”


    女生顿感心虚,对哦,别的魔术师有可能会请演员,但Dedi哥哥又有什么做不到呢?


    哥哥那么好,她为自己的怀疑而羞愧!


    女生羞涩地抱紧金箍棒:“谢谢哥哥!”


    几位挑战者心思各异地下台,人群也在偷偷议论——


    “Dedi魔术的主角是孙悟空吗?”


    “不对吧,《南瓜马车》和孙悟空有什么关系,而且他还打扮得像个王子。”


    “难道王子只是假象,他待会儿会变猴?”


    “孙悟空有哪些法术啊?”


    “除了神兵之外,孙悟空还掌握了七十二般变化。”这里的七十二并非定数,而是阴阳五行变化的最高境界,意为变化无穷。


    童然取下西服口袋里的装饰方巾,轻轻一抖,就捻出朵山茶花。


    粉色山茶被他插入口袋,方巾揉成一团,再吹口气,又变成白鸽飞走了。


    “七十二般变化不仅仅是变换形态,更贴切一点的理解,变化应该叫做神通,比如祈晴、祷雨、布雾、借风……”


    童然“啪”地打了个响指,平台左右的水池池面升起袅袅轻烟,转眼凝聚出雾气,氤氲四周。


    他的身影变得模糊,观众们看不清他又做了什么,只感受到忽有大风吹来。


    人群惊呼声中,风吹散了白雾,童然也御风而起。


    一个半月前,童然刚刚展示了飞翔的能力。


    现在,他再次飞了起来,和《惊梦》时的凌空漫步不同,而是可以平躺着漂浮,可以在空气中自由地游曳。


    他像太空舱里的宇航员,逃离了地心引力,可以飞奔到月球。


    “如果哪天Dedi长出了翅膀,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感觉他好轻盈,就像没有重量一样,好多明星吊威亚都显得很僵硬笨重。”


    “可能确实没重量呢,毕竟他会飞呀,哈哈!”


    风停,童然稳稳落回地面。


    他以一副玩笑的口吻道:“童年时我总想变成孙悟空,所以开始学习魔术,可惜至今也没找到能变成孙悟空的办法。


    童然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观众席,甄选着合适的目标。


    半晌,他闲庭信步地走向前排某位纹有花臂的男人,对方外形很非主流,不过根据童然的相面经验,男人应该属于高配合度的一类人,“请问先生叫什么?”


    男人反应有些迟钝,或许是在听耳麦里的同传翻译,片刻后才受宠若惊地答:“我叫锦织润。”


    童然:“锦织先生,你小时候有和我一样,想要变成谁吗?”


    锦织润忙点头:“我——”


    “哥哥想要当国王!”锦织润身旁的小女孩突然开口。


    观众们哄笑,锦织润白净的脸红成了猴屁股,“你胡说什么?!”


    女孩不甘示弱:“妈妈说的!”


    “我没有!”锦织润着急地反驳,“我想、我想当杰克!”


    童然好像没听见女孩的“揭发”,认真地问:“哪个杰克?”


    锦织润:“《杰克与豆蔓》里的杰克。”


    杰克与豆蔓,来自英国的童话。


    小男孩杰克家里很穷,有天,他将再也挤不出奶的母牛带去镇上卖,却被一个奇怪的老人用几颗魔豆换走了牛。


    杰克妈妈很生气,哭着将豆子扔掉,哪知一夜过去,魔豆竟长到了天空的高度。


    杰克顺着魔豆长出来的苗往上爬,来到了巨人的宫殿,趁巨人熟睡时偷走了对方能下金蛋的母鸡。


    童然有点意外,他本以为锦织润会选择奥特曼、钢铁侠一类的英雄,“为什么会想变杰克呢?”


    锦织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小时候也想要会下金蛋的母鸡。”


    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童然镇定如常,“我可以送你一颗魔豆。”


    锦织润愣了愣,什么意思?


    他向来是不聪明的,妹妹锦织遥却问:“是要送哥哥能长到天上的魔豆吗?”


    童然:“对,这样你哥哥就能完成小时候的愿望了,好不好?”


    锦织遥开心地点头:“好呀!”


    “能借我颗你的纽扣吗?”童然打量着锦织润花哨的衬衣,“第二颗,最靠近心脏的位置,会有最强的魔力。”


    锦织润刚降温的脸莫名又有点热,“可、可以。”


    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许因为扣子缝得太紧,他一时半会儿没能扯下来。


    童然可不能让他浪费太多时间,索性道:“我来帮你吧。”


    他上前一步,与锦织润拉近了距离。


    他的手指捻住了那颗扣子,晃眼一看好像贴在锦织润胸口,后者耳朵和脖子都开始充血,又见童然红唇轻启:“其实要当国王也很简单,衣服脱掉就行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当国王,Dedi帮我脱衣服!”


    “哈哈哈,只是扯扣子而已那小子脸都红了。”


    “不是说问别人要第二颗纽扣等同于告白吗?Dedi看上这小子了?”


    “脱衣服当国王,什么意思呀?”


    “《皇帝的新衣》啊!”


    有聪明的观众已经意识到童然今晚的表演内容都和童话动漫相关,当即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深意。


    童然听见观众起哄地尖叫,心里也挺无语,他连人都没碰到!


    快速扯下那颗扣子,他忙退了一步,不自觉朝陆思闲所在的座位瞟了一眼。


    三区正对舞台,童然早看到陆思闲来了,两人隔着人群对视,陆思闲怔了怔,清冷的眉眼舒展开,微微一笑。


    不醋?


    呃,也对,木鱼哪里会这么敏感?


    童然收回视线,对锦织润道:“手给我。”


    锦织润重重吐出口气,刚刚童然靠近时他都不知该怎么呼吸了,这会儿脑子还有点转不动,像个提线木偶般伸出右手。


    童然将扣子放在他掌心,用手虚虚盖住,“在心里想着你的愿望,想你要变成杰克。”


    锦织润心跳很快,不敢直视童然,干脆闭上眼。


    “可以了。”


    当童然撤开手时,锦织润掌中的纽扣却还是纽扣,完全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锦织润还没将心里的困惑问出口,就见平凡无奇的纽扣一点点长出了绿色。


    纽扣,发芽了……


    “是魔豆!”锦织遥拉着哥哥的手腕,想碰又不敢碰,“它会长到天上吗?”


    童然温声细语道:“今晚你们把他种进地里,如果你哥哥的愿望够强烈,明天它就能长到天上。”


    锦织遥眼珠一转,拽了拽哥哥,垫着脚尖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锦织润却忙不迭摇头,“魔豆是我的愿望!”


    童然猜测锦织遥是想让哥哥把魔豆送她,便笑着问:“妹妹呢,有想变成谁吗?”


    锦织遥心里正不高兴,闻言立马大声道:“我想当公主!”


    童然蹲/下身问:“公主有很多,是想要做有七个小矮人陪伴的白雪公主,还是穿着玻璃鞋,坐着南瓜马车的灰姑娘——”


    “灰姑娘不是公主!”锦织遥眼中盈满期待,“我想当艾莎!”


    艾莎,《冰雪奇缘》里的姐姐,这些年小女生们最钟爱的动漫人物之一,也是童然计划内的角色,但不在此刻。


    他试图诱导锦织遥换一个选择,“只喜欢艾莎吗?”


    锦织遥摇头,“但我妹妹是安娜,妈妈说妹妹去冰雪王国拯救世界了!”


    童然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抬眼望向锦织润,对方神色低落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妹妹,多半不在了。


    大多观众心里都有了同样的结论,不禁动容。


    姐姐没有说“想”,或许也不懂得死亡的意义,但每个字里都是思念。


    他们希望童然能答应,能够成全女孩的心愿,而童然也没让他们失望。


    童然只在瞬间就做出了决定,他今晚的魔术主题本来就是圆梦,南瓜马车并不仅仅指代了灰姑娘的一场梦,还意味着大多人孩童时曾追逐过的梦。


    他想带给观众快乐,现在,他更想赠予温柔。


    童然第一次在表演中省略掉重要环节,心中却很平静:“好,哥哥满足你的愿望。”


    话音落下,观众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掌声,是对女孩的祝愿。


    唯有辛雪眉头轻拧,但望着童然眉宇间的温柔,又慢慢释然了。


    童然牵起锦织遥的手,将她带到身边,“让我想想,首先,我们需要一件披风……”


    蓝色的公主披风乍然出现,搭在了锦织遥肩头。


    “接下来,我们需要一顶头冠。”


    璀璨的水晶头冠盛在童然手中,在女孩惊喜的目光下,郑重地为她戴上。


    “还需要什么?”童然笑问。


    锦织遥:“魔法!冰雪魔法!”


    童然:“在你戴上头冠时,就已经拥有魔法了。”


    锦织遥歪着头,怀疑地看着童然。


    “不相信吗?”童然取下插在口袋里的那朵山茶,“你来碰碰它。”


    锦织遥盯着山茶花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伸手。


    指尖触碰到脆弱的花瓣,花瓣顷刻间覆上白霜,眨眼凝固成冰花。


    “啊!”锦织遥像被吓到了,猛地收回手,又不可置信地问,“真的是我的魔法吗?”


    童然肯定地点头:“至少这一刻属于你。”


    锦织遥不懂这一刻那一刻,她只知道漂亮哥哥真的很厉害,连心愿都膨胀了,“还有城堡!艾莎公主的冰雪城堡!”


    观众们善意地笑起来,但谁也知道那么大座城堡不可能凭空变出来,哪怕是Dedi也不行。


    众人好奇童然的反应,锦织润则不满道:“你够了啊。”


    他说完又赧然地看着童然,“不好意思,我妹妹有点任性……”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童然垂眼凝视着锦织遥,不愿见女孩眼里的星光熄灭,“小时候,我跟奶奶说想变成孙悟空,奶奶说那不可能,我当时好失望。后来我长大了,成了魔术师,我就告诉自己,失望只有我一个人感受就够了,我绝对不让自己的观众失望。”


    随着童然这句话,舞台里忽然响起了音乐的前奏。


    是人人都熟悉的那首,来自《冰雪奇缘》的主题曲。


    锦织润惊讶地睁大眼,不少观众也是心里一震。


    明明是听过无数次的旋律,却和过往任何一次都不同,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情绪,像是第一次见到迪士尼的烟花绽放,是直击心灵的触动。


    有女生鼻头泛酸,理智一点的人却在想:Dedi真的可以吗?


    那可不是披风,也不是头冠!


    那是一座城堡!


    但不论是谁,此时满心满眼都追随着魔术师,他们看着童然牵着女孩走上舞台,一步步往前。


    那条被无数魔术师走过的通道,在童然经过的刹那间,两边池水竟然都结成了冰。


    “哥哥,你看!”锦织遥指着池水,“水冻住了!”


    童然微微一笑,“你忘了,你可是艾莎。”


    锦织遥张了张嘴,又开心地笑起来,蹦蹦跳跳地跟在童然身侧。


    两人来到通道尽头,距离高层舞台的阶梯只有一米,童然忽然停住脚步。


    而此时,音乐也即将来到高/潮。


    “艾莎公主,你记得建城堡之前要做什么动作吗?”


    童然的问题有些刁钻,但对于《冰雪奇缘》十级选手的锦织遥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女孩提着裙摆用力一踏,“要跺跺脚!”


    足尖触地的一点,绽开了一朵繁复的六角冰花。


    音乐释放张力,天空开始飞雪。


    升降台托着他们缓缓升高,锦织遥慌乱地叫了一声,随即落入童然温暖的怀抱。


    而他们身后,是延绵起伏的巍峨雪山。


    舞台灯光暗了,强光照在雪山一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什么随着升降台拔高,当它建立出雏形,众人清楚地看见,那竟然是一座冰雕的城堡!


    城堡并非完全形态,而是像有机械运作一般,迅速累积成型。


    只看外形,几乎与动画中一模一样!


    “我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真的要哭了!”


    “怎么可以这样,太犯规了!”


    “我第一次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好像梦一样,太壮观了!”


    飘雪中,童然抱着锦织遥转身,遥望着远山上的城堡,“喜欢吗?”


    锦织遥已经傻了,她也不明白,在心愿实现的刹那,自己为什么要哭。


    直至许多年以后,她已经长大了,也依然记得漫天的飞雪、恢弘的城堡、还有漂亮哥哥怀里的温度。


    那一刻,是她人生记忆里最初的感动。


    也是她这一生所收到过的最纯真、最浪漫的礼物。


    ——那是童然书写的情书。


    赠予全世界、源自童真的魔法情书。


    第117章


    亚洲魔术研讨会的赛程足有三日, 尽管童然暂居首日第一,还不能确定单项冠军的最终归属,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会有人再超过他了。


    因为童然不仅仅是第一,他还得到了几乎满分的成绩。


    客观而言,《南瓜马车》既不是童然技术难度最高的魔术,也不是他表现最为惊艳的魔术, 能拿到这个成绩, 锦织遥和她无意中提起的妹妹功不可没。


    她们帮助他打动了更多的评审。


    不过在童然心里, 也不是没有遗憾。


    放弃了一个重要环节,导致魔术衔接不够流畅、节奏把控有所欠缺, 以及最为重要的一点——南瓜马车的元素有所缺失。


    南瓜马车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意象词,可既然被用作于魔术的名字,从头到尾都不出现也实在说不过去。


    但凡事有得有失, 比起这点遗憾,童然更多还是满足。


    还有一件事令童然颇为意外, 评审中给他满分的三人之一,就有石田贵。


    对方并没有为难他, 事后,山本洋介还找到了他, 说老师想私下见他一面,问他是否愿意。


    童然这时才知道石田贵竟是山本洋介的老师,他先前质疑石田贵的人品, 怀疑对方会待他不公, 如今结果出来,他多少有些心虚,因而见了石田贵也很乖巧。


    石田贵倒还是冷冰冰的, 他的冷和陆思闲那种轻慢不耐并不同,更像是学校里最严厉的教导主任,只看你一眼,你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戴红领巾,或者校服没洗干净。


    对方说话也很直接,见面就给了童然一张图纸,“你是不是用了类似的技术?”


    童然展开图纸,顿时皱了皱眉。


    石田贵怎么知道?


    难不成早就打探过雪山上的动静?


    不对!童然仔细辨认了图纸,技术倒是同出一脉,但图纸上的城堡只是巴掌大小的玩具,或者说魔术道具,而他“建立”城堡的办法也是从APP某个魔术道具中得来的灵感。


    简单来说,就是先将城堡外部结构拆分,分别在每个“模块”底座安上升降机,然后统一运上雪山,根据事前选好的几十个点位一一布置。


    那些点位的分布高度不一,走近了看就只是些相隔很远的大型冰块,可体育馆远在20公里以外,虽说在纯净的空气中,人眼能够看清27公里外的一点烛火,但经过夜色和灯光的掩护,再加上直线距离导致的视觉差,观众看见的城堡就会是严密拼合在一起的。


    打个比方,如果有两栋直线位置一样、相距其实很远的高楼,你站远了看,会感觉两栋楼是挨靠在一块儿的。


    因为有APP提供的虚拟场景,童然能够在最短时间内确定好点位,绘出图纸。最后再设置好升降机的程序,只需在音乐高/潮来临时按下启动键,那些“模块”就会依据设置好的顺序次第不一地升起,在观众眼里就像临时搭建出来的城堡一样。


    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画面,其实连玩具积木都可以模仿,只要工具到位,效果一模一样。


    而且这个办法还相当环保省事,只要等魔术完成后将冰块融掉,带走灯光和升降机设备就行。


    这一切,都由身在雪山现场的凯恩来负责。


    童然当初也是等凯恩和当地政府沟通好以后,才决定来参赛的。


    他和凯恩一内一外,合作缔造了冰雪城堡的奇迹。


    童然从未想过这个秘密能隐瞒很久,因为城堡的“组装”还是有痕迹的,不像《冰雪奇缘》里的魔法那样圆融,但他没料到会和石田贵的创意撞车。


    不过既然被看出来了,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卷起图纸道:“差不多。”


    石田贵沉吟片刻,“童先生,这是我们公司新研发的一款魔术玩具,我想邀请你为这款产品代言。”


    童然怔了怔,思及自己和山本洋介之间的不愉快,对方又和石田贵有师生关系,于是颇为顾虑地看了他一眼。


    石田贵看出了他的意思,道:“我与山本之间只存在魔术的联,他是个独立的个体,在魔术之外,我不会干涉他的想法,他也代表不了我意志。”


    山本洋介微微垂首,像是赞同,又像是驯服。


    “童先生今晚的演出就是对产品就是最有价值的宣传,”石田贵很有诚意,“我了解你的身价,愿意出双倍代言费。”


    童然微一挑眉,没有立刻做出回复:“感谢厚爱,我得和经纪人商量一下。”


    临走前,童然不忘问:“石田先生,您为什么会给我满分?”


    石田贵面无表情:“不满意?”


    “当然不是,我就是觉得……”童然斟酌着措辞,“您打分还挺严格?”


    石田贵冷笑了声,就在童然以为他不屑于回答时,人却开口了,“我一直相信魔术能改变世界,你觉得呢?”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倒是让童然想了好久。


    意思是他今晚的魔术改变了世界?还是从他身上看到了改变世界的能力?或者只是随心感慨一句,并没有深意?


    “或许是因为孩子,”辛雪迟疑道,“我不单指那个小妹妹,还有现场和未来会看到你魔术的所有小观众。你在他们心中种下了纯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说不准有一天,这些孩子就能推动世界的进程。”


    没人知道辛雪猜得对不对,除了石田贵本人。


    不过听了这番分析,童然突然就不在意答案了,“我可真是责任重大。姐,你说我也开家魔术玩具公司如何?可以让更多小朋友喜欢上魔术。”


    辛雪揶揄:“石田先生刚诚邀你代言,你转头就要和别人打擂台啊?”


    童然理直气壮:“怎么能叫打擂台呢?我们又不卖同一种产品。”


    辛雪莞尔:“正好我最近在考虑未来的投资项目,既然你有了主意,咱们就专注魔术产业。不仅仅是魔术玩具公司,将来还有魔术剧院、魔术乐园……”


    童然咂了咂嘴,“饼真香。”


    两人正说笑,忽听见一阵引擎轰鸣声。


    童然抬眼,见陆思闲、西蒙和西塞尔各骑一辆摩托,托马斯就坐在西塞尔那辆车的后座。


    他们早约好了共进晚餐。


    “Dedi,可以出发了吗?”西蒙刻意摆出个很酷的姿势。


    可惜童然没有看他,而是以眼神询问辛雪。


    辛雪摇摇头,“我还有事,就不和你们去了。”


    童然知道辛雪要找凯恩谈代言,也没有挽留,“那我们回酒店见。”


    他无视了西蒙的邀请,径自坐去了陆思闲身后。


    西蒙心痛:“Dedi,你怎么不光顾我的宝座?”


    回答他的是陆思闲已扬长而去的背影,以及一地尾气。


    西蒙:“……”


    由于童然被陆思闲抢走了,西蒙也懒得骑车,干脆和托马斯换了位置。


    路上,他不忘控诉:“我们租车的时候就商量好了,你要坐我这里。”


    童然心道陆思闲才不可能和你商量这种事,估计当时就没理你,他翘了翘唇,“坐哪儿不都一样吗?我哥哥车技好。”


    话音一落,陆思闲的小摩托就晃了晃。


    童然忙搂紧陆思闲的腰,软声说:“你慢点儿啊。”


    风里传来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放心,我很稳。”


    一路到了餐厅,是当地一家有名的寿司店。


    几人要了个雅间,点餐时,西蒙就想让童然给他变魔术,“我小时候的心愿是当王子,吻醒睡美人的王子,你会让我如愿吗?”


    陆思闲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西塞尔和托马斯低头闷笑。


    “这个童话我不喜欢。”童然幽幽叹气,“你不知道吗?在最早一版的故事里,睡美人并不是王子吻醒的。”


    西蒙:“那怎么醒的?”


    “《五十童话》里说,她在睡梦中被国王侵犯,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童然面露不忍,“双胞胎因为饥饿,不断吸吮她的手指,终于把她唤醒了。这件事被皇后知道了,对方想要烧死睡美人,吃掉双胞胎,可国王及时赶到,杀掉皇后,并和睡美人结婚了……”


    西蒙:“……”


    打击了西蒙,童然倒是心里一动,“陆思闲,你呢?小时候想变成谁吗?”


    姆明。


    这是陆思闲脑子里瞬间冒出来的名字。


    可动画里姆明的形象类似河马,他根本说不出口。


    “杰克。”陆思闲敷衍道。


    “Dedi说了,不再同样的观众面前表演相同的魔术,”西蒙一听就来劲了,“何况你身上又没有扣子!”


    陆思闲懒懒抬眼,“谁说我没有了?”


    西蒙呆了呆,打量着陆思闲的T恤,“在哪里?”


    陆思闲支着下巴笑了笑,目光移向童然,“裤腰上有一颗。”


    童然:“……”


    是我会错意还是木鱼出息了?这是在撩他吗?!


    虽说陆思闲过去也偶尔语出惊人,但那只是直男式的颜色玩笑,并没有其他目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西蒙茅塞顿开,双眼冒光,“Dedi,如果你真选中了Lu这样的观众,你真会扯下他的裤扣吗?”


    “应该不会,”童然也盯着陆思闲,一脸的天真无邪,“要是害他裤子落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滑雪运动员的胯都很宽,我以前的华裔女友说过,像我们这样的最好生孩子!”西蒙骄傲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西蒙假的梦想:当王子。


    西蒙真的梦想:打屁屁,生孩子。


    第118章


    西蒙丝毫不认为自己语出惊人, 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刚还在闹着变魔术,这会儿又问:“Dedi, 你生日是不是要到了?”


    我生日?不是10月吗?


    童然只茫然了一瞬,便想起来原主的生日是5月8号。


    “对,你怎么知道?”难道听陆思闲提过?该不会在暗中为他准备惊喜吧?


    西蒙:“我看资料上写的。”


    童然:“……”


    “上次见到你刚好是Lu的生日,这回又是你过生日。”西蒙开心地问, “你想怎么过生日?我们帮你庆祝。”


    童然抱歉地说:“那天我都回国了, 我后天就要走。”


    陆思闲闻言稍稍一顿, “你有工作?”


    “不是工作,”童然道, “你知道我今年要高考,生日那天得参加三诊考试。”


    西蒙:“三诊是什么?”


    童然:“你可以理解为SAT的模拟考试。”


    西蒙:“你想考什么学校?来美国留学不好吗?应该很多大学抢着要你。”


    童然觎了眼陆思闲,他还从没跟对方透露过自己的目标, 因为他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但这个惊喜又不够有把握。


    犹豫片刻, 他还是实话实说:“我想考国内的A大。”


    陆思闲笑了,却不是像别人那样笑他异想天开, 而是道:“提前祝贺你成为我的学弟。”


    童然微怔,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这么想,不一定能考上。”


    陆思闲微微皱眉,严肃地问:“想读什么专业?”


    童然:“心理学。”


    陆思闲骤然轻松下来:“那怎么可能考不上?680肯定够了。”


    童然:“……”


    没有凡学十级以上说不出来这种话!


    其余三人听不太懂两人的交谈, 西蒙见缝插针道:“Dedi, 明天我们可以提前为你庆生,你想去哪里玩?”


    童然疑惑道:“你们不用去熟悉赛场吗?”


    “比赛还早,”西蒙不以为意, 他们提前那么多天出发也是考虑到需要适应时差,“至少明天不用着急。”


    童然耸了耸肩,“都可以,我对这里不太熟。”


    西蒙也是第一回来,一时半会儿没主意。


    陆思闲忽问:“想滑雪吗?”


    童然还没做声,西蒙先哀嚎上了:“又滑雪?Lu,你生活里能不能有点别的?”


    陆思闲根本不搭理,只对童然解释:“千立雪山有座雪场,夏季也能滑野雪。”


    童然想起陆思闲以前说过要带他滑野雪,便笑道:“行啊,带我也感受一回真正飞翔的滋味。”


    其实很多年前就感受过了。


    那时候,陆思闲只有十五岁。


    几人这顿晚餐吃得实在很晚,叫夜宵也不为过,但在美国,此时将将中午。


    距离童然的魔术表演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网上早就有了Cut,还是带翻译字幕那种。由于亚洲魔术研讨会并没有大规模直播,许多童然的支持者也只能上网找比赛录像,短短时间,原本视频就累积了相当可观的热度,连Reaction都出了好几版。


    话多的博主边看魔术边发表感想,或者做一些相关解说;话少的博主只在有效果时表示惊叹,大多时间都很安静。但喜欢做反应视频的人基本面部表情丰富,不论是谁,在听见《Let it go》前奏响起时,皆流露出动容之色,而在冰雪城堡现世的刹那,许多人都流泪了。


    其中转发最多的一版Reaction,是全家老少共同观看魔术,孩子们的欢笑与成人的落泪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比魔术本身还要打动人心。


    网友们竞相在童然的社交账号下留言,终于压下了关于“捕鲸”的争论,而在加州某栋别墅内,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盯着膝上黑掉的电脑屏幕,眸色晦暗。


    这时,他听见开门的“咔嗒”声,接着便闻到刺鼻的大/麻味,中年人厌恶地皱了皱眉,回头时却是一派平静:“修,中午好。”


    修·杰克逊睡眼惺忪地倚着卧室门,衬衣皱巴巴的,脸上泛着油腻的光,“嗨,让我瞧瞧,这不是我们尊贵又伟大的经纪人罗宾逊先生吗?”


    内特·罗宾逊心中嫌恶无比,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睡得好吗?”


    修懒洋洋地笑笑,“我先洗个澡。”


    等人消失在浴室门口,罗宾逊忍不住低声斥骂:“蠢货!”


    他足足等了半小时,才终于等到修·杰克逊从浴室里出来,对方剃了胡须,半长的头发扎起,素净的五官看上去非常迷人,只是眼下的黑青显出几分颓靡。


    修好像看不见有人在等似的,径自去了趟厨房开了罐冰啤酒,才慢悠悠地回到客厅:“要喝点儿吗,伙计?”


    罗宾逊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和先前同样完美,“不用了,我找你有事要谈。”


    修拢了拢宽大的浴袍,在沙发上坐下,“嗯?”


    罗宾逊挪了挪笔记本屏幕,“你应该看看这个,Dedi最新的魔术——”


    修:“谁?”


    罗宾逊怔了怔,心头又开始冒火,他跟修提过多少次要警惕这个东方魔术师,修居然还没记住?!只怕脑子早就被酒精和大/麻腐蚀成了烂泥!


    他隐蔽地吸了口气:“《海妖》的表演者——”


    “哦,那个中国佬?”修做了个眯眼的表情,轻慢一笑,“看他做什么?浪费时间。”


    罗宾逊:“……”


    “这半年来,你口中的中国佬已经完成了两个大型魔术,加上今天的演出,就是三个!”罗宾逊感觉自己已身处情绪爆裂的边缘,压抑着怒火道,“你知道他飞跃峡谷的魔术转播收视有多高吗?是800万!这是个多么恐怖的数字?能带来多大的利益?他现在就是广告商和传媒界的宠儿!”


    “那又怎么样?他们中国不是十几亿人口吗?或者更多?”修忽地喷笑,“噢,等等,他们有800万台电视机吗?”


    罗宾逊眉心直跳:“修,你要知道——”


    修掏掏耳朵,“行了,经纪人先生,我知道,你是在意凯恩。”


    凯恩和罗宾逊同为魔术经纪人,双方能力相当,但凯恩运气要好得多,职业生涯□□培养出两位“年度魔术师”,而罗宾逊合作的魔术师却总与这个荣誉失之交臂,久而久之,两人在魔术节的地位已不可相提并论。


    四年前,凯恩正处于事业高峰时曾接触过修·杰克逊,但结果令后者非常失望,凯恩没有选择他。没多久,罗宾逊找上了修,两人一拍即合,很快达成合作。


    之后几年,凯恩的事业停滞不前,反倒是罗宾逊和修屡出风头,尤其一年多以前,修斩获了梦寐以求的“年度魔术师”大奖,更是让不少人看够了凯恩的笑话。


    罗宾逊的确对凯恩积怨已久,去年一年他终于感受到扬眉吐气的畅快,并且抢走了不少凯恩试图接触的魔术师,就像凯恩曾对他做的一样。


    他以为自己才是龟兔赛跑里的那只龟,可他没想到,就在去年年末,凯恩给了他重重一击!


    “你不在意吗?”罗宾逊毫不避讳地承认,声音也冷硬下来,“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凯恩放弃你,你可是非常愤怒——”


    “现在我已经是年度魔术师了,证明他就是个没有眼光的白痴,就算他将来再培养出一百个年度魔术师又怎么样,我已经赢了。”修将喝光的啤酒罐随手一扔,似笑非笑道,“倒是你,只会又一次被他压制。”


    “你真以为Dedi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罗宾逊冷笑,“据我所知,凯撒宫已经在准备Dedi的演艺合约,而你的合约只剩下半年。”


    修终于收敛了几分漫不经心,但面上仍有不屑,“你开什么玩笑?今年我会是FIS/M世界魔术大会的评委,那个中国佬不过是亚洲魔术研讨会的参赛者,凯撒宫怎么可能让他取代我?”


    “当然有可能,”罗宾逊皮笑肉不笑,“谁叫你在他们眼里,不如中国佬有价值。”


    窗外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一如修·杰克逊的脸色。


    良久,他道:“先生,我应该怎么做?”


    罗宾逊终于露出几分真诚的笑意,“交给我,我会帮你。”


    埋伏在未来的阴影童然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帮忙将托马斯扶上摩托。


    他们在晚餐时喝了点清酒,不多,也就一人一小杯,但谁也没想到托马斯的酒量这么差,竟醉得人事不知。


    西蒙见托马斯坐都坐不稳,满头汗地问:“现在怎么办?”


    西塞尔想了想,“这样,你坐在他后面托着他,我载你们回酒店,Lu和Dedi骑另外两辆摩托。”


    西蒙:“……”


    他不想,他还想趁回程时载一次童然,或者被童然载。


    “这家伙喝啤酒也能喝三四罐!是不是装的!”西蒙简直要气死,“Lu,你……”


    陆思闲直接跨上了一辆摩托。


    西蒙梗了梗,不甘不愿地挤着托马斯上车。


    西塞尔感觉车身一沉,仿佛马上要被压垮,小心提着气发动了摩托。


    三人摇摇晃晃地远去,只剩下童然和陆思闲还在原地。


    “会骑吗?”陆思闲问。


    童然只骑过自行车,不过两轮原理应该差不多,“没问题。”


    但等他尝试性地拧了拧把手,摩托猛地冲了出去!


    “吱——”


    刹车声格外刺耳,童然借助双腿勉强稳住了摩托。


    陆思闲被吓了一跳,赶上来问:“没事吧?”


    童然喘了口气,“没事。”


    陆思闲盯着他看了会儿,“算了,你上来,我载你。”


    童然:“那剩一辆摩托怎么办?”


    摩托都是租的,总不能放在外面。


    “送你回酒店了,我再走过来骑回去。”陆思闲淡声道,“走过来估计就一刻钟。”


    童然哪能让陆思闲这么辛苦,“要不,我再试试?”


    陆思闲:“不行。”


    童然沉默一瞬:“那我们推回去吧,你说的,也就一刻钟路程。”


    陆思闲:“车很重,你确定?”


    童然失笑:“我还不至于连摩托都推不动。”


    千立町不大,人口也少,到了深夜,街上连辆车都看不见。


    “累吗?”经过一个上坡,陆思闲关心道。


    童然其实胳膊有点酸,后背也出汗了,却佯作轻松:“不累。”


    陆思闲“嗯”了一声,忽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童然笑了,“你也太没诚意了,要送我生日礼物,不该你来想吗?”


    陆思闲不禁又想到了西蒙当初的提点,微微笑了笑:“我知道了。”


    童然好奇道:“你打算送我什么?”


    陆思闲看上去很有自信的样子:“惊喜。”


    童然:“……”


    监控器?防狼喷雾?还是电击棒?


    算了,反正过几天就能知道。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童然忽然停步,“陆思闲,你看。”


    陆思闲顺着他的目光仰头,月悬当空,星河万里。


    “看什么?”


    “月亮被擦掉了。”


    阴云正在向月亮靠近,一点一点吞噬了月边的轮廓。


    陆思闲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的,就听身边的人说:“如果我能控制天象,我的意思不是下雪下雨,是像这样——”


    童然抬手一抹,“将月亮擦掉,你会觉得是奇迹吗?”


    陆思闲不假思索道:“当然。”


    童然心里有一个构想,但难度实在太高,哪怕有APP也很难实现。


    见童然不作声,陆思闲不可置信地问:“你该不会想……”


    “没错,”童然耸耸肩,“但也只是想想,我做不到。”


    陆思闲笑了笑:“或许将来可以。”


    除非有黑科技的帮助。


    童然自己都没信心,随口问:“居然这么相信我?”


    陆思闲:“因为月亮会奔你而来。”


    童然呼吸一滞,仿佛有电流蹿过脊骨,他望着陆思闲的眼睛,忽然很想做一件事。


    “你过来。”


    陆思闲看了他一眼,顺从地探过身。


    “闭上眼睛。”


    灰蓝眸中泄出一点讶然,但很快被遮掩了。


    童然慢慢靠近,他想吻他。


    但他不能。


    因为鱼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上钩。


    童然移向陆思闲的耳朵,抛出了最诱人的饵,“你是吗?”


    “是什么?”温热的吐息拂过耳根,陆思闲扶着摩托的手不自觉用力。


    “是——”


    猝不及防的引擎轰鸣声响起,童然眼前一晃,就见隔壁摩托带着人冲了出去。


    空气里只剩下寂寞的两个字,来得略迟,又惨遭引擎声掩盖的两个字——


    “……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鹭鸶:我是姆明。


    第 119 章


    月亮消失在曦光里, 夜与日悄然轮转。


    大清早,一辆商务车停在千立雪场入口处,车里陆续下来几个人。


    西蒙打着哈欠, 声音含糊地问,“这就到了?”


    西塞尔同样没什么精神,但比起旁边萎靡不振的托马斯,他至少还有回话的兴致, “本来就不远, 你还想坐多久?”


    倒时差的痛苦深刻地反应在他们身上, 就连陆思闲都显出几分疲态。


    好在山上的温度足够低,被冷风一吹, 几人倒是清醒了点儿。


    “待会儿我得找个地方再眯会儿,谁都别喊我!”西蒙拍着脸嘟囔,可等真进雪场换了装备, 他又来劲了,“Dedi, 上了山顶能望见你的城堡吗?”


    不能。


    冰早融掉了。


    设备也都连夜运下山了。


    童然没可能告诉西蒙实话,只道:“南瓜马车只能维持到午夜, 城堡也只属于魔法时刻。”


    西蒙面露失望,“现在不能是魔法时刻吗?”


    童然展颜笑道:“旧的魔法消失, 新的魔法会诞生。”


    “什么意思?”西蒙满头问号。


    童然四下环顾,视野里只有白茫茫的雪。


    他弯腰拾起一小团雪,用力捏紧成拳。


    “手交给我?”


    西蒙心神一振, 是他梦寐以求地亲密接触!握手也可以!


    可惜童然并没有握他, 而是将拳头悬在他掌心上,微微松开。


    晶莹的颗粒从缝隙里漏出来,堆积在西蒙掌中。


    “这是——”西蒙不可置信, “钻石?!”


    西塞尔兴致盎然地捻起一颗,对着阳光观察:“是真的吗?不可能是真钻石吧?”


    西蒙:“当然是真的!Dedi怎么可能会用假钻石,是吧?”


    童然微微颔首。


    西蒙怔了怔,别看他嚷得大声,其实也没当真来着……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到底是童然用那么多颗真钻来变魔术更让人震惊,还是童然居然送了他意义特殊的钻石更令人惊喜。


    童然:“货真价实的水钻。”


    西蒙:“……”


    西塞尔和托马斯笑得人都精神了,陆思闲也慢声道:“不错,够你分给前女友一人一颗了。”


    西蒙怒目而视:“瞧不起谁呢?这哪儿够?!”


    童然贴心地问:“还差多少?我补给你。”


    “……”西蒙悲愤,“你们都欺负我!”


    西塞尔:“没有要欺负你的意思,但你为什么还想着给前女友送水钻?”


    西蒙:“……”


    热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今天正好周六,雪场游客虽不多,但也算不上清净。


    此时童然连雪镜都没戴,心道糟糕!


    哪知人群围上来竟不是为了他,陷入包围中心的竟是陆思闲。


    雪场中本来就集中了大量滑雪爱好者,他们中也有人认出了童然,但更多人追逐的自然是爱好领域里的绝对王者。


    “Lu真受欢迎。”西蒙酸溜溜地说。


    童然望着正为粉丝签名的人,不由想到上次在冰雪乐园时,陆思闲也被认了出来,当时可是满眼压抑不住的戾气,如今却这么有耐性。


    呃,也不能说很有耐性,以他对陆思闲的了解,对方现在多半是不耐烦的。


    不耐烦,又克制了自己的脾气,甚至在别人要求合影时,也会浅浅露出一点笑。


    “Dedi,你怎么……”西蒙实在形容不出童然此刻的表情,明明还不到二十岁,神态却和他祖父看孙女一样的慈祥……


    童然回神,“嗯?”


    西蒙:“没事……”


    等到人群终于散了,陆思闲才抱着雪板走过来,“上缆车?”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初级雪道,高级雪道得坐缆车到山顶。


    千立雪山坡度变化丰富,最高峰有1800多米,雪场中还有长达7公里的冰树雪道。


    坐在缆车上,能够将大半座千立町尽收眼底,也包括昨晚比赛的体育馆。


    今日比赛仍在继续,他借着租来的望远镜眺望,正好见到舞台上的魔术师让空空的盒子里变出一只小白兔,送给了身着公主裙的女孩。


    童然忍不住笑了笑,一旁的陆思闲问:“看到什么了?”


    “兔子和公主,”童然忽地有了个想法,回头道,“生日那天,我似乎也该送观众一份礼物。”


    陆思闲看出他兴致很高,轻轻一笑:“你想送什么?”


    “去年我在微博抽过一次奖,这次也抽奖好了,”童然说着就拿出手机,“不过方式得改一下。”


    思及去年微博抽奖的魔术,陆思闲微微一滞,神色倒是如常。


    其他几人都没见过童然当初的魔术,原本正在看雪山地图的西蒙连声问:“谁都能抽吗?如果被抽中了会怎么样?”


    童然正和辛雪商量着,闻言故意阴测测地回:“会变得不幸。”


    西蒙:?


    缆车转眼就抵达了山顶。


    此刻日头正好,哪怕是身在雪山也半点不冷,甚至脸颊还被烤得微微发烫。


    童然不是第一次滑野雪,但从没来过高级赛道,这里的雪坡高度普通人根本不敢尝试,因此整个缆车站只有他们。


    都说登高时心情最是疏阔,这话一点不假。


    可当童然接过管理员发放的探测器和安全气囊,以及看见缆车站出口的雪崩警示牌时,心中又覆上一层阴影。


    他不想扫兴,也就控制着表情没泄露一星半点。


    好在身边几人都很专业,童然被仔细照顾着,又被他们带到了一处缓坡,那点儿不安也减轻了许多。


    平整的坡面渐渐划出一道道蜿蜒的轨迹,童然原本就有滑雪基础,又被职业运动员们轮流指点,慢慢掌握了要领。


    他滑得有些累了,停下来喝水,偏头看见陆思闲正和托马斯聊天,两人看上去有些严肃,偶尔飘来的只字片语也像在讨论什么技术动作,而西蒙和西塞尔则在玩后空翻转。


    风轻得仿佛不存在,童然兀自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一片阴影当头落下——有人凌空做了个侧翻,帅气无比地从他头顶掠过,然后……


    重重跪倒在他面前。


    童然:“……”


    两人隔着雪镜大眼瞪小眼。


    “哈哈,小失误,小失误。”西蒙半身都陷在雪里,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根人头萝卜,“Dedi,你先拉我起来!”


    童然脑中反复循环刚刚“腰马合一”的一幕,反应有些迟钝。


    直到听见一阵狂笑声,他才慢慢回神,无语地上前拉他,“你在干吗?”


    “High five.”西蒙讪讪解释,“我本来想趁倒翻时和你击个掌,上回场地练习时Lu做了这个动作,简直酷毙了,我女神都来找他要号码……”


    童然下意识回头,见陆思闲曲肘搭在托马斯肩上,笑得跟过了电一样,半点也不矜持。


    “你们笑屁啊!”西蒙痛骂,“还不快点来帮我!”


    陆思闲这会儿倒是不冷淡了,边笑边回嘴,“你自己愿意跪,关我什么事。”


    “对啊,跪你偶像还不高兴?”西塞尔从旁补刀。


    西蒙:“……”


    童然也忍不住笑出声,并不是因为西蒙的狼狈,而是为陆思闲难得一见的情绪外放。


    轻松又恣意。


    但他到底良心未泯,很认真地想要将西蒙“拔”出来,可积雪太松太软,他又没经验,反倒让西蒙越陷越深。


    “我来。”


    陆思闲一晃眼就滑到他面前,双臂勾着西蒙的腋下将人拽了出来,扔在一边不管了,只笑着问他:“想玩吗?”


    童然一愣:“玩什么?”


    陆思闲:“High five.”


    几人排着队飞过矮坡,每个人在空中做翻转动作时都会悬下手臂,与站在雪上的童然击掌。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地上的影子重叠,又被飞溅的雪浪击碎。


    童然微仰着头,藏在雪镜里的眉眼都是笑意。


    轮到陆思闲时,童然也像之前几次一样伸出手,可对方并没有与他击掌——半空中一只手臂垂落下来,指腹轻抚过他的脸颊。


    第 120 章


    陆思闲落地, 摘下咬在嘴上的手套,边戴边说:“你脸上有雪碴子。”


    童然:“……”


    呵。


    “我们换个地方?”陆思闲问。


    童然:“去哪儿?”


    陆思闲嘴角轻翘:“带你飞。”


    临近中午,几人从缓坡登上峰顶, 其实陆思闲挑的这座峰坡度不算陡峭, 而且周围没有多余的岩石和树,即便摔倒了也不容易受伤,安全性很高。


    可童然面对超过40°的斜坡, 双腿还是有点发软。


    陆思闲留意到了他的表情,“害怕?”


    童然理直气壮:“怕有什么奇怪?”


    “我小时候第一次体验高山滑雪,其实也很怕, ”陆思闲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银白,“那时我爸陪着我,你猜他跟我说了什么?”


    童然心想无非就是安慰和鼓励。


    陆思闲憋着笑:“儿子,你相信我吗?”


    童然:“……”


    “不好意思, 我记错了, 事实上他说的是……”陆思闲微笑着伸出手, “Baby,do you trust me?”


    童然眼睫微颤,片刻后, 用力握住了对方。


    他们自坡顶俯冲而下,扬起云团似的雪浪,从未被人踏足过的白雪松软深邃,载着他们疾驰而行。


    风裹挟着碎雪拍打在童然脸上,雪镜外白茫茫一片,他整个心都快跳了出来,就像第一次坐翻滚列车,当列车升至高点, 心脏蓦地失重。


    他真的在飞。


    和魔术里的飞翔不一样,他的工具不是冰冷的钢丝线,而是大自然赠予的风和雪。


    童然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放松,感受到掌心的握力,他也遗忘了恐惧,只剩下形容不出的刺激和畅快,仿佛连灵魂都是自由的。


    他很想大叫,却死死咬住唇,就这么闷不吭声地随陆思闲一滑到底。


    终于,风停了。


    尾随的雪浪也在阳光下膨散,雪粒落满了两人的肩头。


    童然大口喘着气,思维一片空白,甚至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闷吗?”陆思闲帮他拉下护脸。


    童然抬眼,慢慢回神。


    陆思闲仔细打量他一眼,微微皱眉:“嘴上怎么回事?”


    童然舔了舔唇,感觉到很轻的刺痛,才意识到刚刚咬得太用力,“哦,我只是怕忍不住叫出声。”


    陆思闲:“为什么要忍?”


    童然微怔,“不是说在雪山大叫很容易引起雪崩?”


    陆思闲失笑:“只有超过140分贝的声音才可能引发雪崩,你就是拿着话筒叫也做不到。”


    童然:“可我经常看见雪场雪崩的新闻……”


    “那也是极小概率。”陆思闲摘下雪镜,不紧不慢地擦拭,“滑雪时遇上雪崩,一般都是雪板压力导致的,不是因为你叫得大声。”


    童然讪讪一笑,忽地想到一件事。


    当年遇见雪崩时,后半程他处于半昏迷状态,记忆非常模糊。


    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也想知道陆思闲对他是否留有印象,现在不就是个好机会?他偷偷觎了陆思闲一眼,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我记得六七年前新闻里说,莫斯科附近有座雪场发生雪崩,很多人被埋了,国内还有个明星也在那次事故中受了轻伤……”


    陆思闲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很多人,大多数都被救出来了。”


    童然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


    陆思闲:“我就在场。”


    童然急声道:“那你见过那个明星吗?”


    陆思闲愣住,没想到童然的重点在这里。


    当时场面很乱,他脱险后帮着救援队找人,哪有空留意明星不明星的。


    就算遇见了,他也不认识。


    只看陆思闲的表情童然也能猜到一二,只能提示道:“男的,二十刚出头的样子。”


    陆思闲沉吟片刻,“我是有遇见一个中国人,不知道是不是他。”


    童然一颗心猛地悬高,掌心微微见汗,“怎么回事?”


    “当时已经发生了雪崩,他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儿,没有任何急救意识。”陆思闲回忆起那一幕还有些好笑,“我叫他跟上我,结果他摔进雪里爬不出来,没办法,我只能折回去扛着他跑,像扛沙袋一样……还挺沉的。”


    “主要是雪板沉!”见陆思闲疑惑地看过来,童然轻咳一声,“后来呢?”


    “后来我就将他交给救援队了。”


    童然并没有这一段记忆,他醒来就在医院里。


    不过……


    “你怎么确定他是中国人?”印象里自己并没有和陆思闲交流,“我的意思是,东亚人都长得差不多,何况一般人都带着头盔和雪镜……”


    陆思闲:“找到救援队时,他一直拽着我说胡话。”


    童然眉心一跳,“说什么了?”


    陆思闲翘起嘴角:“红灯停绿灯走,黄灯亮了等一等。”


    童然:“……”


    “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陆思闲有些诧异童然的激动,顿了顿又道,“也许并不是他,我只能确定那是个中国人。”


    童然沉默片刻,他到底还想让陆思闲知道当初所救的是谁,拿出手机搜索图库,指着童亦辰一张照片问:“是不是他?”


    陆思闲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并不确定自己能认出来,但在瞟了一眼图片后,他莫名有一种直觉:“好像不是。”


    童然惊讶抬眼,呆愣了几秒钟,他鬼使神差地指向自己曾拍摄过的一张剧照,“那,是他吗?”


    陆思闲仔细看了会儿,图上的青年双手被绑,狼狈地靠着斑驳的墙。


    两张图片上的人长相极为相似,可他偏偏有不一样的感觉。少顷,他抬手挡住了青年的眼睛,只盯着下半张脸,“是他。”


    那么笃定。


    笃定到让童然匪夷所思。


    他五指捏紧,心脏也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时间有种茫然无措的恍惚,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他分明有许多话想问,临到嘴边又觉得没有必要了。良久,童然舒展了眉眼,“他叫童然,和我一样名字。”


    这不是巧合,是命中注定。


    在雪场逗留了大半个白天,童然充分诠释了菜还瘾大的特质。一开始陆思闲还肯陪着滑,但陆思闲从来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而且带着童然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对于职业运动员来说犹如错误记忆一般令人不适,索性就找了个小坡让童然自己玩。


    童然刚打开新世界大门,哪怕一个人玩也乐在其中,不过等放松下来他也感觉到疲惫,下山的一路都在睡觉,等汽车抵达了民宿门口才被叫醒。


    他跳下车伸了个懒腰,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忽而倒抽一口凉气,五官也皱成了一团。


    陆思闲见他扭了筋,在他后颈上重重一按,也不知按到了哪个穴位,痛得童然闷哼一声。


    但等痛感消退,童然倒是一点都不疼了。


    “你还会认穴?”童然怀疑地瞅着陆思闲,转念一想,运动员多半都懂点医理。


    陆思闲还没应声,西蒙便凑上来抢答,“Lu按摩可专业了,待会儿咱们先泡温泉,完了可以让他给你做个全身按摩……”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好,改口说,“但他力道太重了,还是我来吧,我技术也不差。”


    童然假笑:“再说吧。”


    按摩他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泡温泉确实不错。


    他们先前住的酒店的是赛事主办方安排的商务酒店,并没有温泉设施,因此今天特意换了家山下的温泉民宿。


    民宿是西塞尔挑的,童然原以为就只有公共温泉池,进了房间才发现还有私汤。


    穿过客厅,推开落地门就是一方小庭院。


    庭院是半露天格局,三面墙都围着竹篱笆,绿植和石块搭建的小景观乱中有序,中间是由石块堆砌成的汤池。


    乳白色池水像稀释的椰汁,池面飘散着轻薄的白烟。


    童然深深呼吸,闻到了草木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带着一点山间的凉。


    身后传来西蒙抱怨的声音:“这池子也太小了吧?顶多两个人泡!”


    西塞尔:“民宿也有公共汤池,但我们不能进。”


    西蒙:“为什么?”


    西塞尔提起裤腿,露出小腿上密布的纹身,“有大片纹身的人不能去公共汤池,除非你把你背上的纹身洗了。”


    西蒙哼了一声,拍拍童然,“Dedi,你肯定有办法让我的纹身消失。”


    童然回头,随口问,“你纹了什么?”


    西蒙举起四根手指,一脸得意:“我纹了四个中国字。”


    童然扑哧一乐,“精忠报国?”


    “什么国?”西蒙不明白童然为什么要笑,他当时纹身一半出于爱好,一半是因为正在和华裔女生谈恋爱,所以也找了华裔纹身师,说想要纹和雪有关的中国字,其含义还得有中国文化特色,“我纹的是屑、屑……”


    他忽然想不起那几个字的中文发音,求助地看向陆思闲。


    “雪上加霜。”陆思闲难得好心地帮忙。


    童然:?


    陆思闲:“就是你听见的。”


    童然:“……”


    还不如精忠报国呢!


    很显然,西蒙并不知道雪上加霜真正的含义,既然陆思闲和西蒙的华裔女友都没有揭开残酷的真相,童然也不好多管闲事,只干笑了声。


    他见西蒙面露狐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害怕对方追问,忙说:“有点饿了,我先回房收拾一下。”


    房间是一厅双卫三卧的格局,其中一间卧室是榻榻米,另外两间相对较小,各安置了一张单人床。


    西塞尔几人对榻榻米更感兴趣,童然便选了单间。


    床上有民宿准备的日式浴衣,童然先草草地冲了个澡,换浴衣时发现袖子很适合藏魔术道具,习惯性地研究了一下。


    他正往袖子里塞扑克,忽然听见了敲门声。


    “还要多久?”是陆思闲的声音,催他一块儿去餐厅。


    童然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原来他过于忘我,已经耽搁了二十多分钟。


    他匆匆拉开门,“等会儿,我把腰带系上。”


    原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童然却遇上了麻烦,他并不知道日式浴衣的腰带该怎么系,弄了半天也弄不好。


    陆思闲倚在门边看了会儿,“需要帮忙吗?”


    童然抬眼,将手里的腰带递了过去,“谢了。”


    灰色的束带在腰间缠了两圈,陆思闲微低着头,两人靠得很近。


    童然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沐浴乳香,眼睛正对上陆思闲的饱满的唇,比普通人更略厚一些,看上去像果冻一样软。


    他喉结滑了滑,视线慢慢上移,停在了对方锋利的眉梢。


    “啪”的一声轻响,房间里的灯灭了。


    童然和陆思闲同时抬头,又同时看向对方。


    此刻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暗淡的自然光透过阳台的落地门照了进来,模糊了他们的轮廓。


    “停电了?”童然不确定地问。


    陆思闲灰蓝色的眼珠在晦暗的光线下变得幽深一片,隔了会儿才回:“不知道。”


    说完,他又低下头,借着那点光继续系腰带。


    朦胧的视觉让人更加敏感,四周仿佛也更静了。


    童然感受着腰间若有似无地触碰,有些难耐地退了半步。


    “别动。”


    声音近在耳畔,很轻。


    童然闭了闭眼,不由想到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具体情节已经忘了,只记得新娘试婚纱时后背拉链拉不上,想要找人帮忙,掀开帘子只看见伴郎在抽烟。


    逼仄的空间中,伴郎帮新娘拉上了拉链,他们对视,然后开始接吻。


    是背德的耻感,是男人和女人,和此刻的情景完全不同。


    可他就是莫名想到了。


    他感觉氧气很不够用,却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忽然,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这一次是西蒙,“Dedi,你好了没?”


    童然刚想开口,忽然感觉腰侧被拍了一下,“好了。”


    陆思闲说话很小声,不是在回答西蒙,只是在告知他。


    童然慌忙转身,打开了门。


    “怎么那么久?”西蒙只是随口一问,并不需要人回答,“停电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吃饭了,我们先去餐厅看看吧?”


    童然说了声好,也没回头,快步朝外走。


    陆思闲不紧不慢地缀在最后,眼睛盯着童然的背影,半晌,他忽道:“西蒙。”


    西蒙:“嗯?”


    陆思闲犹豫了一瞬,“没事。”


    西蒙“哦”了声,天真地相信了。


    但陆思闲又叫了他一声:“西蒙。”


    西蒙满头雾水:“怎么了?”


    陆思闲放慢了脚步,“如果一个性格开朗的人,在和我单独相处时偶尔会很紧绷……”


    西蒙想也不想,“喜欢你呗。”


    陆思闲一顿:“你确定?”


    “这我怎么能确定?”西蒙道,“如果讨厌或者防备,也可能这样——”


    陆思闲脸有点臭:“他绝对不讨厌我,也很信任我。”


    “那就是喜欢你,”西蒙贼兮兮地笑了笑,“谁啊?对你有意思的人那么多,你平时不都不关心吗?”


    陆思闲闭口不言。


    西蒙哼笑了一声,“你放心,绝对是喜欢你,毕竟你小子长么帅。”


    陆思闲满意又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就因为我帅?”


    西蒙:“那不然呢?看中你的人格魅力?”


    陆思闲皱了皱眉:“难道,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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