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太监则捂着受伤的嘴角,吐字不清地惶恐道,“六皇子折煞奴才们了。”
看戏许久的萧衡奕嗤笑一声,对萧翎说道,“自身都难保了,还在这逞什么英雄。”
说完,萧衡奕挥动着鞭子眼看就要朝萧翎他们袭来,萧翎猛地转身抬手去接那鞭子,然后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拽。
萧衡奕根本没有想过萧翎居然敢反抗他,被萧翎这么猛地一带,重心不稳,朝前踉跄了两下。他脸色涨红,盛怒不已,“好啊,你居然敢反抗!我看你是想死。来人!给拖下去狠狠地打,尤其是那双手,给我直接废了!”
“殿下殿下!哎呦,原来您在这啊,老奴找您找了许久,可算是找着了。陛下有事要与您相商呢,催着让您前去呢。”
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这人是永宁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如海,是永宁帝身边的老人,在后宫中地位颇高。
萧衡奕心里暗骂这人来得不是时候,但面上表现得较为恭敬,“劳烦李公公了,既然是父皇有事找我,那我这就前去。”
待萧衡奕离开后,他留下的一群手下,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押着萧翎的一双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还是李如海看了他们几眼,鸭嗓般的声音捏着腔调突然大声道,“呦,这是干嘛呢,还不快松开。这可是六皇子,要是受了什么伤,皇上日后问罪下来,你们担当得起吗。八皇子都走远了,你们还不追去?真是没眼力见儿!”
几个小太监对视几眼后,忙躬身对李如海说道,“多谢李公公指点!”
萧翎扶起两个小太监之后,走到李如海跟前,揖礼道,“多谢李公公救命之恩。”
李如海抬手虚虚抬起萧翎小臂,微笑着说,“六皇子真正要感谢的并非老奴。”
说着,李如海看了眼假山之后。
萧翎当即明白,从未有过接触的李公公为何会帮自己。
他快步朝那假山后面走去,果然,在假山后见到了江郁白。萧翎笑着说,“督主,加上现在这一回,您已经救了我三次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督主之功德定然不可估量。”
江郁白不肯接萧翎的话,他语气讥讽,“我杀过的人更多,若是照六皇子这么说,恐怕我再救你千次万次也不够抵偿。”
萧翎唇角的笑意未减淡半分,“古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督主今后有所改变,我相信以督主之能,定然能够史书在册,青史留名。”
萧翎和江郁白站得极近,两人之间约莫差了半头的高度,江郁白想要看清萧翎的神情就必须眼帘全掀,抬眼向上。多年未以这种略处下风的姿态看人,江郁白心情不可谓不妙。
好在萧翎看人时,不会让对方有被俯视感,江郁白心中虽有郁结,倒也没有及时发作。他忽然说了句完全不应该在这场语境出现的问题,“你刚才,为什么要帮那个小太监?”
萧翎顿了顿,似乎不太理解江郁白这个问题的意义。
江郁白接着又道,“你是皇子,皇家血脉皎洁如月、高不可攀,非世人能比。而那两人只是出自净身房的低等杂役太监,人人可欺。你们之间有着云泥之别,你为了他们得罪八皇子,有何好处?”
他语气失常,隐隐有种蛊惑之意,仿若捕猎者下的层层诱饵,猎物一旦咬钩,说出他不愿听的,他就会一击毙命,不留余地。
萧翎闻言,眉心皱在一块,神情不大好看。不知为何,他从江郁白的话中感到了一丝自嘲之意。他说那两名太监职位低等,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从一众杂役太监中脱颖而出,一步步站上如今的权利至高峰。
江郁白贬低的恐怕不是那两个小太监,而是曾经的自己。
萧翎眼前忽然浮现起,他小时第一次见到江郁白的场景。
那时的江郁白就如同现在一样,梗着脖子,心性倔强地护在自己身前。
时光荏苒,至少在这一点上,江郁白还真是一点没变。
于是,萧翎开口说道,“都是人,何来云泥之分。督主眼里,我是皇家血脉,但这宫中人尽皆知,我不过是陛下一夜风流的产物,而我母亲至死也不过小小嫔位。督主说那两名太监人人可欺,在这宫中,我又何尝不是。”
“人生而平等,那两个小太监和之前我们遇到的难民,在我眼中没有任何分别。哪怕是督主,圣上,也一样如此。不论是天下百姓、又或是朝中大臣、王孙贵族,世人之间唯一的区别,仅职权而已。”
萧翎这番话,不光是为那两名受辱的小太监,也是在说给江郁白心中不肯放过的过去听。
萧翎的话让江郁白久久未有反应,他悄然离开,给江郁白留下独自思考的时间。
萧翎回到那两名小太监身边时,李如海还未离开,他甚至还笑着过来向他道喜。
萧翎面上一阵懵懂,“李公公,我何喜之有?”
“六皇子刚才不在,这两个小太监啊,鬼机灵的,刚向我请求,今后要去您宫里当差呢。您宫里一向冷清惯了,这一下多出两个服侍的人,日子也能好过些。”
像李如海这种资历的大太监,面对萧翎这种不受宠的皇子根本无需讨好,但他此时满面春光,看着萧翎的眼神就像看自家小辈一样亲近。
萧翎很清楚,这都是因为江郁白带来的附加效应。
萧翎没有急于应下李如海的道喜,他走到两个小太监身边询问,“我这不比其他差事好,别说日常俸禄,恐怕连一日三餐也不一定能照常供应。你们可想清楚了,真要来我这当值?”
两位小太监对视一眼后,跪下朝萧翎磕头,异口同声道,“奴才王泉、奴才周有,愿为六皇子效劳!”
萧翎扶起两人,“那今后,就辛苦两位了。”
李如海在萧翎身后笑道,“既如此,那老奴也就放心离开了。六皇子日后若是有事,尽可找老奴。”
萧翎微笑着点头,他看向那假山之后,不知道江郁白是否已经离开。
***
时光飞逝,距离萧翎上一次见到江郁白已经过去半月有余。正当萧翎思量着该如何‘巧遇’江郁白时,王泉一路从宫外跑了进来,“殿下殿下,喜事大喜事!”
周有正在为萧翎冲泡桂花茶,他忙拦住咋咋呼呼的王泉,看了眼榻上小憩的萧翎后,拖着王泉出门,小声问道,“六皇子刚睡下呢,你这是怎的了,这般激动?”
王泉着急的伸着脖子看了眼屋内,确认萧翎的确在午睡后,他才急切的叹了道气,拦过周有的脖子,手指指向上空,“这天啊,马上就要变咯!我刚才去领月例的时候,恰好碰到几个在太和殿附近当差的老友,听他们说啊,江掌印今日早朝不知为何,突然提及殿下冠礼一事!”
周有不太明白,“江掌印只是问了殿下冠礼,为何就会变天?”
“哎呀,你真是笨死了!”王泉恨铁不成钢般说道,“江掌印是谁?那可是现在统揽朝政的大人物,现在正是立谁为太子的关键时候,朝堂上无非就皇长子和八皇子两大阵营。”
“偏偏在这个时候,江掌印却突然提及我们殿下冠礼一事,这不是明摆着在向那些大臣透露他心中有了第三人选吗。”
周有听完王泉这番分析,眼睛都瞪大了,“原来是这样!那那那、那殿下岂不是!”
“是什么?”
王泉周有听见萧翎的声音,忙转身来弓着腰埋头,“殿下,您醒了。”
“你们两个如今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敢议论朝政大事了。”
王泉偷偷抬眼,看见萧翎面上没有不悦后,才拉着周有起身,两个人一人一边捶着萧翎的手臂,“殿下,我们哪敢议论朝政啊,不过是聚在一起随便说两句而已。”
周有:“对对对,就是这样的,殿下。”
萧翎笑了声,收回手,“行了,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对了,我一会要出宫一趟,若是傍晚还未归,就不必等我了。”
萧翎刚才虽然闭眼躺在榻上,但他将王泉的话给听了个全,王泉的猜测和他心中所想基本吻合,但事情恐怕远远没有王泉想的那么简单。
这种两虎争斗的特殊时期,要是增加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那就是三足鼎立,相互制衡。
若是实力不够,也不过笑料一场。
但,假若这第三方的实力远超于其他两人,就会被他们统一阵营后,撕咬殆尽。
以江郁白现在的能力地位,完全没有必要另选他人,多走一步废棋。
江郁白,到底想做什么?
**
萧翎眨眼之间就被系统带到江郁白府邸附近,轻车熟路地朝江郁白家大门走去。
看守的下人认出了萧翎,笑着走上前,“公子来了,我家掌印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萧翎有些意外,没想到江郁白这么了解他。
被下人带到江郁白书房前,萧翎理了下身上衣袍,然后才敲门。
“进。”
萧翎推门而入,江郁白正坐在桌前,提笔绘画。他走近些,看清那画上画的正是江郁白的爱宠,那只名叫雪儿的猫。
江郁白看了眼前方的椅子,对萧翎说,“六皇子,请坐。”
“督主,为何知道我会来?”
江郁白手中画笔在那已经栩栩如生的猫脸上,添了几根小胡子后,才放下画笔,沉声道,“我并不知道。实际上,六皇子今日是否会来,与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萧翎不明白,“为何是我?”
“为何不能是你?”
“立长立嫡,不该是我。”
“没想到,原来说出‘都是人,何来云泥之分’的六皇子,才是心中最介意嫡庶之分的人。”
半月前的一席话,竟然成了江郁白揶揄自己的利器,萧翎有些哭笑不得,“督主,您就别开我的玩笑了。况且,我也无心皇位。”
江郁白从书桌后走出,“但你心系天下百姓,这便足够了。”
足够什么?
足够让他为了还百姓一个安乐无忧,心甘情愿地成为江郁白手中利剑,乖乖当一个听话的木偶,登上皇位?
可他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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