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记仇
“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发生。”
姜昭离开后, 谢婉兮又坐回原处 ,手放在身侧,那里正好是姜昭刚才坐的位置。
姜昭竟然是女子。
谦谦公子, 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竟然是女子。
谢婉兮靠在破烂的木板上,身后是乱七八糟的杂物,她想, 原来即便像姜昭那样有才干、有智谋的女子, 也得有个男子的身份,才能得到世人的认同和夸赞。
如果她没有这层身份, 这些夸赞还会放在她身上吗?
谢婉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板, 想到了自己。
她的文章在父亲口口一文不值, 甚至是大逆不道之言,可这篇文章的作者变成了大哥,就变成了经世良言。
“呵呵。”
她低笑两声, 她当然是不服的, 她也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
之前她面对的是千百年来就是如此的世道,她以为所有人都已屈服,无人反抗,自己一人也是螳臂当车, 无法撼动这个破烂的世道,于是也顺势趴下,让这座大山死死压着自己,压着其他和自己一样的人。
可今天才发现, 原来大山并非完全不可撼动,只要看看和自己一样被压在山下的人, 和她们一起起身, 只要她们不愿意, 那大山就压不住她们。
谢婉兮低笑起来,原来一切都还可以改变。
谢婉兮在那坐了一刻钟,才起身离开。没有再回宴席,而是直接去了自己住处。
琪儿已经等了她许久,见到她,先是被她脖颈上的布料吸引了注意,反应过来,正想行礼,就听她冷声吩咐道:“去把六小姐叫过来。”
眸光冷冽,面色严肃,心情应该是极差的。
琪儿不敢耽误,躬腰出去寻人。
谢婉兮坐到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又略微烦躁地放下杯子。
六娘的事,她留在府中的人早已给她报备过,回来后,她也问过六娘当时的情况,可六娘说她并没有受到伤害,几次询问她都敷衍过去,怕触及她的伤心事,自己也没在追问。
可现在谢六娘瞒着她的事越来越多,甚至还惹出了麻烦,这些东西,她就必须得问清楚。
人很快来了。
谢婉兮睨她一眼,或许知晓自己惹了麻烦,进来就自觉跪在地上。
谢婉兮收回视线,对琪儿道:“你先出去吧。”
“是。”
没看地上安静跪着的人,谢婉兮轻点着桌子,声音冷淡,“自己说吧,为什么要给姜昭下药?”
谢六娘回道:“想和太子殿下发生关系。”
谢婉兮的手顿住,垂眼睨她,“那可是太子殿下,你这样算计她,不想活了?”
“我好歹也是谢家之人,今日各大家族的人都在,若我和太子殿下发生了关系,大哥必定会极力将我和太子绑在一起。而且太子殿下又是宅心仁厚之人,为了他仁义的名声,他也不会因此就杀了我。”
“不会因此就杀了你?”谢婉兮看着谢六娘冷静的样子,她承认她想得还算周全,这计谋若是放在一个普通一点,或者有点良知的人身上,它可能就成了。
可偏偏,她用在姜昭身上,这人有脑子又没良知。
“人前她不敢杀你,但你总有独处的时候吧?到时候是死于病、匪还是什么意外,不都是她说的算?”
谢六娘抿唇不语。
“别把姜昭想得太傻,你这些手段完全不够看。”谢婉兮没有留情,直直刺着自己的妹妹,也是希望她别再犯傻,做以卵击石的事。
谢六娘依旧低垂着脑袋。
谢婉兮看了片刻,侧开头。
空气安静一会,谢婉兮在心中浅浅叹气,问了其他事,“姜昭谨慎,你是如何给她下药的?”
“他来府中这几日,我观察了他的一举一动,也发现他是个十分谨慎之人,于是我故意接近他,让他提防我,又在今日送去姜汤,逼着他喝,他定然会更加怀疑我。”
“等他把所有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就会忽视其他地方,比如她爱吃的食物,还有院中的花。”
谢婉兮微顿,“你的意思是,你将毒药分成几个部分,让她一点点染上?”
“对。”
谢婉兮轻点了两下桌面,毒药的剂量不好控制,尤其还要将其分开,少一分不行,多一分又太过。
“你是如何知道这毒该是几分剂量的?而且,你怎么学会下毒了?”
谢婉兮看的书多又杂,知晓控制毒药剂量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是我师傅教的。”
“你师傅?”
“一个幽州毒谷的毒师。”
谢婉兮皱眉,“你是如何认识此人的?”
幽州毒谷极其神秘,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位置,里面出来的毒师一般也会隐匿身份,不让别人知晓。
“我被谢余骗去破庙,是她捡到了我,我知晓她身份后,就追着她,求她教我制毒、下毒。”
“你消失的那半年就是跟在她身边?”
“对。”
谢婉兮轻叹了口气,也算造化弄人。
“那你喜欢姜昭吗?”
谢婉兮突然这么问,让谢六娘微愣了下,下意识摇头道:“我不喜欢他。”
“那为何要给她下药,逼她娶你?”
“我……我想去京城。”
谢婉兮疑惑,“去京城?为什么?”
谢六娘咬唇,低声道:“因为你在京城。”
“我在京城,又怎么了?”
谢六娘抬头看她,“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我想离你近些。”
谢婉兮顿住,一时失了言语。
她嫁去宫中的时候,想到她离开之后,谢家的人会欺负谢六娘,所以答应父亲帮姜宇夺权,还有附带了一个条件,就是让父亲照顾好六娘,若她有了喜欢的人,再给她准备一笔嫁妆,让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过安生日子。
最初,父亲确实也护着她,不让府上的人太过欺负她,可终究有些胆子大的,比如谢余。
他看不惯自己这个二姐,也看不惯父亲帮着六娘,就想了那个阴毒的主意,本意是想让六娘被乞丐玷污,顺势让她嫁给乞丐,再也不能回来。
可他没想到,谢婉兮离开之前,还给六娘留了三件东西。
其中两样,一件是销灰散,遇到危险时将它撒向敌人,若不及时以清油清洗,会直接导致眼盲;一样是袖中箭,一共七根短箭,藏在袖中,通过手腕处的机关启动,只要瞄得准,绝对能让人毙命。
谢余将谢六娘扔去乞丐窝时,谢六娘就用了这两样东西,后面他们找去,才会看到那些眼盲的乞丐,还有两个已经被箭射杀了。
后面谢六娘脱离危险,跟着她师傅走了半年才回来。
“姐姐,我不喜欢姜昭,我只是想离你近些。”
“我不想一个人在灵州了。”
谢六娘隐忍不甘的声音传来,让谢婉兮心中触动,可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京城不算太平,我也不方便带着你去,留你在灵州,本来是希望你能遇到个喜欢的人,然后嫁过去,能幸福得度过余生。”
“我不要嫁人,我只想跟在姐姐身边。”
谢六娘眼神委屈,但表情很倔强。
谢婉兮移开眼,她想到了姜昭,如果真的帮姜昭以女子身份登上皇位,天下男女格局就会完全改变,那时候就能想去那就去哪,不在受这些该死的限制了吧?
可扶持女子登基谈何容易?其中的风险更是不用说。
谢婉兮走下榻,蹲到谢六娘身前,拉着她的手,安抚道:“六娘,听姐姐的话,在灵州等我好嘛?”
谢六娘垂眸,显然很不乐意,但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谢婉兮轻笑,揉了揉妹妹的头,最后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你下药不会被姜昭发现?”
“我做得隐蔽,而且太子殿下那时候不算清醒,很难发现。”
“不知道是你就好,这些日子你莫要再去招惹她,不然,以她小心眼的性子,我怕她会报复你。”
谢六娘乖乖点头,可眼眸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姐姐,刚才你和太子殿下……”
谢婉兮微顿,“我和她什么也没有发生。”
谢六娘眨眨眼,盯着她的脖子。
谢婉兮面不改色,“天寒,加了个围巾。”
谢六娘抿唇沉默片刻,“哦。”
“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谢婉兮追问,转移谢六娘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回答:“没有……”
谢六娘停顿片刻,谢婉兮立即追问:“怎么了?这次可不许在满我了。”
“……我怕太子殿下对你做什么,就把解药留下了。”
“你说的是你放在地上的那个瓷瓶?”
“对。”
谢婉兮皱眉,那个瓷瓶被姜昭捡去了,她不可能不去追查。
刚才还以为谢六娘不可能有事了,没想到细细追问后,才知证据都已经送到对方手里了。
垂眸想了想,谢婉兮看向谢六娘,道:“你明日去给姜昭道个歉吧。”
“放心,你只需要去认个错,我手上有姜昭的把柄,她现在不敢杀你的。”
若是姜昭敢动六娘,她就将她是女子的事抖出去。
有了姐姐的保证,谢六娘放心了些,点点头。
姐妹二人聊了一会,谢六娘才告辞离去。
坐回榻上,谢婉兮抿了口茶水,今日发生的事太多,纷杂的线条在她脑中乱窜,最后又被她规整到一处。
如果要扶持姜昭上位,六娘的事就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可怎么给她交代?六娘害她差点暴露身份,她还被自己……
谢婉兮轻点着桌面,有些苦恼,虽说此事也算事出有因,但她怕姜昭小心眼,不明事理一直记着,到时候在报复回来,那可就难办了。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姜昭压着谢婉兮,满脸得意:当初你也是这样对我的。
谢婉兮:我就说这狗很记仇吧!
第32章 跟我回去?
演都不演了。
第二日, 阳光都进了窗,姜昭才缓缓睁开眼,她难得起晚, 却没有睡饱之后神清气爽的感觉,只觉得脑袋像被人拿着小锤时轻时重地敲着,闷闷得疼。
不多时, 肚子也像被人揪起, 疼得厉害。
姜昭皱眉,闭上眼睛, 把脸埋进被子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生病了, 还是昨夜那药留下的后遗症。
“太子殿下。”
她脑子昏沉,正要睡去之时,门口传来林贺的声音。
姜昭呼出口气, 喊了声“稍等”后, 拖着无力的身体去洗漱更衣。
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姜昭从柜子里拿出脂粉,在脸上涂了一点,又沾了点浅色的口脂抹在唇上。
收拾好后, 坐到桌旁,对着门口道:“进来吧。”
“是。”
说完,林贺轻推开门,拱手道:“太子殿下, 昨夜您让我查的东西,已经查清楚了 ”
“说。”姜昭没什么力气, 说话也都简着来。
“您拿给我的那些粉末只是加了些滋补药草的茯苓糕残渣, 但那个瓶子里的东西比较可疑, 里面的褐色药丸只是普通药材炼制,有清心静气、凉血安神之效。”
顿了一会,他继续道:“不过这瓶药的效果很强,一般只是用来解魅毒的。”
魅毒?
姜昭拿着林贺还回来的药瓶,面露沉思。
“太子殿下,谢六小姐求见。”门口突然传来小厮禀报的声音。
姜昭垂眸,片刻后轻勾起唇角,道:“你先出去吧,顺便叫谢六小姐进来。”
“是。”
谢六娘走进来,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姜昭站起身,虚扶起对方,“谢六小姐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
谢六娘回着话,边抬眼看姜昭,她脸色不算差,可眼中有些红血丝,眼下微青,没有光泽,昨夜那些东西对她的影响应该还没散去。
“你来找孤,是有何事?”
声音和煦,举止如常,甚至比之前还要温柔。
难道他没有发现?
谢六娘垂眸,“太子殿下,昨夜姐姐从我这拿了瓶解酒药,说是给您的,可我今早才发现,我不小心拿错了,给姐姐的并非解酒药。”
姜昭低眸看她一眼,从怀中拿出那个瓶子,“哦?你说的是这个吗?”
谢六娘点头。
姜昭轻笑,“原来是这样,后来孤回去宴席,没那么难受了,就没有吃。”
说着,将瓶子递过去,“孤没动过它,这解药,你还要吗?”
谢六娘低头看着眼前的瓷瓶,又抬眼看姜昭,他面带笑意,声音温柔,就似传说中的狐妖般,善于蛊惑人心。
谢六娘慢慢伸出手,他没动过,或许他没意识到这解药有问题,只要现在把它拿回来,他就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太子殿下心机深沉,是个极奸诈之人。”
“别把姜昭想得太傻。”
姐姐的告诫适时出现,谢六猛地收手退后,跪到地上,道:“还望太子殿下恕罪,六娘对您做了件极为不耻之事,只要您能饶我性命,六娘愿给您当牛做马,以报今日不杀之恩。”
“嗯?什么不耻之事?”姜昭的声音传来,虽然依旧温柔,一字一句却如石子敲在她的心头。
“……我昨夜给您,下了……不入流的药。”
“孤被下药了?”
谢六娘一顿,抬头看姜昭,此时她眼里已经没了笑意。
身体僵硬一瞬,她赶紧低头道:“没有,殿下昨夜只是喝多了,出来休息一会就回了宴席。”
“嗯。”姜昭点点头,退回位置上,才站了一会,后腰就酸酸地疼。
“不过孤平常酒量挺好,为何昨夜会醉得那么快呢?”
“可能是因为昨夜殿下喝了太多桂花酒,又不喜禽肉,昨夜桌上恰好只有禽类和生鱼片……”
姜昭一顿,她对食物一向没表现出特别的偏好,谢六娘是如何得知的?
“这些一起吃多后,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出去又有些花花草草的杂味,自然就容易醉了。”
姜昭想到昨夜那股奇怪的味道,那时她只以为是味道不好闻的花。
微微眯眼,姜昭笑了起来,“谢六小姐懂得倒是很多。”
“一些不入流的杂学罢了。”
“这可不是杂学,孤就不晓得,一些花花草草就让孤醉到现在。”
谢六娘闻言,从袖中拿出另一个瓷瓶,“六娘这解酒药有些奇效,或许能缓解殿下的这些症状。”
“今日不会再拿错了?”
“昨夜只是六娘一时糊涂。”
姜昭轻笑,“我如何能信你?”
谢六娘没有犹豫,打开瓷瓶自己吃了一粒。
“可是,万一孤在吃了其他东西,又引起些奇怪的症状……”
“不会的。”
姜昭浅笑看她,明显不信。
谢六娘抿抿唇,“殿下若是不信,不如将我带在身边,若有其他不好的症状,您完全可以杀了我。”
姜昭没有说话,盯着谢六娘,就见一直垂着脑袋的谢六娘抬起头,看着她道:“听闻姐姐好像知道了殿下的一些事,您难道不怕她告诉其他人吗?”
姜昭心下一凌,盯住谢六娘,不放过她身上的任何细节。
“放心,姐姐算是守信之人,没有告诉我什么,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我告诉殿下,只是觉得,如果殿下手中有人质,就不怕姐姐随意将那事说出去了。”
没有停顿,语气也算坦荡,没有说慌,姜昭放松下来,问:“你吗?”
“对,毕竟姐姐重情,大姐姐离世后,我也算她仅剩的、最重要的亲人了。”
姜昭有些兴趣了,低身看她,“你这样,你姐姐知晓吗?”
谢六娘笑,“不知晓,所以还请殿下帮我保密。”
为了验证谢六娘的话,姜昭又与她聊了一会,谢婉兮果然找了过来。
看着弯腰行礼的谢婉兮,姜昭眼眸带笑,她果然很在乎自己的妹妹呀。
“今日孤这里好生热闹呀,不知贵妃娘娘来找孤,又是为了什么呢?”
谢婉兮撇了眼地上跪着的妹妹,抬头看姜昭,道:“太子殿下,婉兮是来替舍妹道歉的,昨夜她有些糊涂,做了不该做的事,还请殿下,莫要重罚。”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谢六小姐已经道过歉了,孤觉得没有什么,你不必担心。”
不担心才怪。
尤其姜昭现在笑得和狐狸一样。
谢婉兮低头看自家妹妹,谢六娘眨眨眼,说:“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没与我计较。”
姜昭点头。
谢婉兮疑惑。
“还答应带我一同回瑞京。”
“……”
她就知道,姜昭这种坏狐狸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放过她。
谢婉兮咬牙,看向姜昭,“太子殿下,这不太好吧,舍妹还未出阁,就跟着您走,对她名声可不好。”
姜昭恍然般“啊”了一声,“贵妃娘娘说得有理,不过六小姐说她只是想在我身边当个丫鬟就好,不在乎这些。”
谢婉兮渐渐没了笑意,姜昭却笑得更欢,“她也不想嫁人,只想一辈子,一辈子跟在孤身边,当牛做马。”
谢婉兮伪装的温柔彻底消失。
“六娘,你先出去。”
谢六娘乖乖起身,快步离去。
姜昭看着此刻冷冰冰的谢婉兮,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没有丝毫害怕。
“你什么意思?”谢婉兮问,“我已经答应帮你了,为什么还要把六娘扯进来?”
姜昭挑眉,语气轻松,道:“贵妃娘娘手里有孤的把柄,孤却什么都没有,这很不公平,不是吗?”
谢婉兮盯着她,眉眼沉沉,带着明显的审视。
姜昭收起笑容,回看她,“只要贵妃娘娘信守承诺,与孤合作,孤保证,你的妹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看谢婉兮还是冷冰冰的样子,姜昭叹了口气,起身靠近她,“婉兮姐姐,并非我不信任你,只是我怕你突然就不顾我们之间的合作,抛下我……”
少年垂着头,眼神可怜,声音委屈,明知道她是装的,还是让人忍不住心软。
谢婉兮侧开头,六娘跟着姜昭走,她和姜昭就完全绑在同一根绳上了,谁都难以脱身。
同时,她也不用害怕那天姜昭寻得机会,就杀了她。
“六娘在谢家受了不少苦,我希望她去了你那,能活得轻松些。”
“当然。”姜昭笑了起来,一向虚伪的脸突然绽放出这样灿烂的笑容,还挺好看的。
谢婉兮也笑了下,“那就麻烦太子殿下了。”
“不麻烦,该是我感谢婉兮姐姐才是呢。”
“呵,恶心。”谢婉兮后退一步,“你要是不总那么虚伪就好了。”
姜昭唇角的笑意僵住,直起身,“既然如此,那贵妃娘娘您慢走,孤就不送了。”
谢婉兮没有停留,转身就走。
姜昭咬牙,盯着她的背影,真是,手里有把柄了,自己不会有危险了,就演都不跟自己演了。
腹部又传来阵阵绞痛,姜昭捂着肚子,坐回凳子上,拿出谢六娘刚才给的药,一口吞下。
药效慢慢发挥作用,痛感减轻了些,姜昭才起身,往昨日宴席的地方去。
她有些好奇,昨夜闻到的那个味道到底是什么。
到了昨天那个位置,俯身看去,那里种着的只是普通的白玉簪,和旁边的花一样。
姜昭皱眉,又轻嗅了下,花香淡雅,也不刺鼻,和昨夜的完全不同。
难道是被处理了?
姜昭伸手扒开花叶,果然,这下面的泥土与周围的相比,看着更黏,颜色也更新一些。
花园里的土需要常翻,最近又常下雨,这些泥土只有细微的差别,若她再晚来些,雨水就会将它们冲刷得和旧土一样了。
姜昭收回手,不得不说,谢家两姐妹,都是心思细腻还极其聪慧之人。
就是不知,作为她们大姐的谢月姝,又是怎样的人?
第33章 祈桑节
“太子殿下出生后有穿过女子的服装吗?”
休整了三日, 姜昭与谢婉兮二人也准备回程了。
回程前的送别宴,酒酣耳热之际,姜昭顺势提出, 想要谢六娘同她们一起京城的想法。
面对谢大哥的疑问,姜昭道:“孤看谢六小姐医术精湛,对内息调理尤有心得, 就想着, 可否让她与孤一同回去,帮孤调理身子?”
“她还会医?”谢大哥惊讶道。
姜昭点点头, “谢六小姐医术高明, 那日孤饮多了酒, 身体不适,你也知醉后难受,只能等上几天, 让他慢慢恢复。可没想到, 那日谢六小姐给孤服了份药,孤就好了起来。”
“孤平日参加宴席,都须得饮酒,每每醉后, 头痛欲裂,胃若火烧,需静养好几日才能缓解。虽然孤现在还年轻,暂且可以忍受, 可医师却说,若体内酒毒堆积, 恐成沉疴痼疾, 细思之后方觉, 孤是该好好调理身子了。”
“这……太子殿下身边的医师,医术应该都比舍妹高明吧?”
谢大哥眼神小心,盯着姜昭的表情,想从中看出一丝漏洞。
太子是真的只想让谢六娘去府上当医师,还是另有所图?
“术业有专攻,那些医师只强于看病开方,对日常生活的调理并不精通。”
姜昭坦坦荡荡,任由他打探,看他却还在打量自己,不由轻笑一声,“还是王爷担心孤对令妹做些什么?”
“岂敢岂敢。”谢大哥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巴不得姜昭对她做什么,毕竟姜昭是太子,而谢六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女。
“既然太子殿下需要,那就让六娘随您回京吧。”
“不问问她的意见吗?”
“能为太子殿下效劳,是她的荣幸,她那会不愿意?”
姜昭挑眉,没继续下去,只是道:“王爷放心,贵妃娘娘也在京城,孤不会让她受了委屈的。”
…
回程这日,永安王府全府相送,直至三公里外,才停下脚步。
姜昭在外骑着马,对马车内的谢婉兮道:“贵妃娘娘的家人还真是热情呢。”
“礼数罢了。”
姜昭笑意不变,“万一是舍不得你呢?”
里面没在传出声音,姜昭自觉无趣,骑着马走开了。
从永安王府到渡口还有一日路程,几人并不着急,慢悠悠过去,还在附近驿站休息了一晚才登船。
最初几日,细雨蒙蒙,落在江面,撒在船蓬,一切都像披了层诗意的薄纱。
所以姜昭又盯着船头的谢婉兮出神时,她想,灵州三四月份的雨,确实是极有韵味的。
谢婉兮不知在看什么,很入迷,没有回头,姜昭就抱着手,靠着舱壁,想看看她这次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
站了许久,那人都没有回头,姜昭疑惑,有那么好看吗?
见谢婉兮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姜昭直起身,最后看了眼雨中的人,转身离去。
回到房间,支起窗子,遥遥望出去,远处翠山不甚清晰,细雨飘落,绿色的江面升起一层薄薄的雾,世界朦朦胧胧,像一副颇有意境的山水画。
姜昭撑在窗边,在这样如画的美景中,听着细雨洒落的声音,难得体会到久违的平静惬意。
笃笃。
门口传来两声轻缓的敲门声,姜昭回神,看向门口。
是何人找她?
林贺他们来一般都是直接开口,就是敲门,声音也不会这样轻缓。
姜昭边分析边走到门边,打开门,粉色的身影印入眼帘,成了朦胧世界中最浓烈的色彩。
“太子殿下。”
女子的声音响起,姜昭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负手问道:“贵妃娘娘怎么来孤这了?”
“无事可做,就想着来殿下这里讨杯茶喝。”
姜昭眨眨眼,侧开身子,“请。”
“多谢殿下。”
姜昭引她坐到桌边,吩咐小厮送了茶来,看人抿了一口,才问:“如何?”
“香气馥郁,清润甘甜。”
“比起其他人的茶呢?”
“更香更醇。”
姜昭扬唇假笑,“这茶是船上供的,大家都一样。”
谢婉兮放下茶盏,看着她,轻笑,“非也,您贵为太子,经您手出来茶,怎么会和其他人的一样呢?”
姜昭眯眼,“贵妃娘娘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没必要拐弯抹角,捧人还捧得那么不走心。
“那婉兮就直言了。”
“殿下可知灵州青桑镇的祈桑节?”
灵州青桑镇,是姜国最大的蚕桑种养地,桑蚕业发达,所产生丝销往全国各地,为当地带来丰厚报酬。
祈桑节一般是在每年四月初七,传闻,这天是青桑仙子的生辰,青桑镇人民感念其恩泽,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举办盛大的庙会来给她庆生。
“略有耳闻。”姜昭听说过,但这个节日毕竟只有青桑镇百姓会过,她了解得也不多。
“明日就是祈桑节,我看过路线,我们正好能路过青桑镇,不知太子殿下,可否有兴趣下船看看?”
姜昭观察着谢婉兮,见她表情自然,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语气甚至带着丝丝请求。
轻撵两下手指,道:“贵妃娘娘很想去看吗?”
谢婉兮垂头低笑,“说来惭愧,这祈桑节也算是灵州一个重要节日,可我在灵州这么多年,却从未参加过。”
“为什么呢?”
“父亲说祈桑节不过只是平民的节日,来参加庙会的鱼龙混杂,太过混乱,不让家中女子参与。”
姜昭猜到一些,在永安王府呆了几日,她也能看出,谢家是很传统的人家,对女儿的培养,也只是为了将她们嫁去高门,成为别人的好儿媳、好媳妇。
姜昭六岁回京,看遍别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虚伪,也受尽了人前人后的白眼,养成了无时无刻都在观察别人的习惯。
因而谢婉兮眼中小心的期待流露出一点,她就察觉到了。
见姜昭许久没有回答,谢婉兮眼神微黯,但只是一瞬,很快扬起温婉的笑意,道:“不过想了想,若去祈桑节就得耽误一日的行程,回京又要耽搁,太浪费时间了,还是不去了吧。”
“也耽搁不了多久,而且孤也没有去过这个祈桑节,想去长长见识。”
嗯?谢婉兮愣了一下,盯着姜昭,她浅笑看着自己,没有玩笑的意思。
谢婉兮轻眨了下眼,掩去显露出的情绪,“不耽搁吗?若是我们回去晚了,陛下该会怪罪了。”
“这些日子多雨,回去晚些很正常,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那明日我们停船靠岸一日?”
“嗯。”
谢婉兮低头轻笑,“那多谢殿下了。”
姜昭微愣一下,侧头去看窗外的雨景,细雨将一切都笼在其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回头,谢婉兮依旧是刚才轻笑的样子,身上的粉衣似雨中绽放的桃花。
“娘娘不必言谢,这只是孤想去看看,长长见识。”
谢婉兮微顿,没有对这句话发表意见,而是道:“祈桑节的青桑庙会,主要是女子的节日,这天女子会穿上自己做的衣服,配上青桑香囊,走上大街,参加祈福活动,买些自己想买的东西,晚上还可以放河灯,过上还算无拘无束的一天。”
谢婉兮说得平静,像只是单纯给姜昭介绍祈桑节的活动。
“太子殿下出生后有穿过女子的服装吗?”
谢婉兮突然这么问,姜昭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她没有恶意,想了想,抬手喝了口茶,点头道:“穿过。”
“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姜昭想起那时的事,还有些怀念,“那时候我还在外公家,因为年幼,对性别一直没有概念,家里人也没告诉我,我是男孩还是女孩,他们叫我外孙、表弟,那我就是外孙、表弟。”
“直到一天,表姐知道了我是女孩,就给我穿了女装,还带着我出去玩,给小伙伴介绍‘这是我的表妹’。男孩突然变成女孩,小伙伴们都很惊讶,围着我说了很多,还夸我长得好看。”
“不过,很快,舅舅就知道了这件事,把我和表姐带回家,打了表姐一顿,还罚她跪祠堂,告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只能说我是男孩,不然会害死我。”
谢婉兮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姜昭。
“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穿过女装了。”
“那殿下有兴趣再穿一次吗?反正小镇远离那些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无人识得你,到时候在戴上帷帽,就更不需要担心了。”
“以殿下的样貌,穿上女装该是极其惊艳的。”
姜昭看不出谢婉兮有什么目的,静了一会,道:“孤先想想吧。”
“好。”
回完后,二人就没在说话,静静品着茶,听窗外细雨飘落的声音。
喝完了茶,谢婉兮就离开了。
姜昭收好茶具,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细雨蒙蒙。
其实看久了,在美的风景也都是那样。
眼前又浮现细雨中的那抹粉色,姜昭想了想,谢婉兮本就是清雅冷感的美人,自有一股疏离动人的气质,可在宫中,又总是装得柔弱造作,反而损了她的气质。
姜昭想着想着突然回神,谢婉兮长什么样与她何干?干嘛要想这些?
还不如想想她姐姐会不会真的对母亲下手。
姜昭眯眼,把木窗放下来,走回屋内。
姜昭其实见过谢月姝几次,而且她对自己还算不错,哪怕是刚回京的那段时间,她也没有表现出轻视,甚至一次受伤被她看到了,她还耐心给自己处理了伤口。
姜昭对她印象一直不错,私心里也不希望是她杀害了娘亲,所以哪怕祁锦说得很对,在整个后宫只有她有能力对娘亲下手,她还是要先去查证。
第34章 青桑庙会
姜昭与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晚膳后, 姜昭就吩咐船在青桑镇停靠一日,顺便买些物资休整休整。能下船玩一日,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
当夜, 谢婉兮敲响姜昭的房门,询问她是否有兴趣和她们一起去逛逛。
姜昭手扶在门上,点了点头。
“那需要给你准备衣服吗?”
姜昭转开头, “唔, 麻烦贵妃娘娘了。”
谢婉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青桑镇有一家神女客栈, 你先去那里等我, 到时候我买好衣服, 给你送过来吧。”
“去广聚斋吧。”
“青桑镇也有广聚斋吗?”
“广聚斋产业还是挺大的。”
“好吧。”谢婉兮到无所谓去哪,只要姜昭方便就行。
“对了,你穿多大……”
说到这, 谢婉兮停顿一会, 毕竟女子衣物的尺寸是件比较私密的事,直接开口问,会有些孟浪。
“我身长七尺六寸,身形与普通女子应该差不了多少。”
谢婉兮点点头, 撇了眼姜昭的胸口,道:“我知道了。”
“有什么偏爱的款式或者颜色吗?”
姜昭没有了解过女装的款式,而且也很久没有穿过女装了,这样与人讨论, 还有些尴尬,就只是含糊道:“你看着挑吧, 我相信你。”
看姜昭逃避与自己对视, 谢婉兮也没为难她, 问了些其他的尺寸和需要注意的地方,就道:“那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好。”
等人走后,姜昭关上门,靠在门扉上顺了顺胸口的气,怎么会紧张?
她不过只是想穿上一件女子的衣服,以一个世俗人眼中女子该有的样子,去过一天世俗中女子一直以来的生活罢了。
姜昭手放在渐渐平缓的心跳上,想,或许是因为她没有选择吧。
第二日一早,姜昭先行下船,谢婉兮与谢六娘收拾了许久才出去。
“姐姐,我们先去买些吃的,在去逛逛布庄,据说今日还可以去青桑庙祈福······”
谢六娘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自己的规划,谢婉兮温声打断:“我们先去逛逛布庄吧。”
“嗯?今日起来都没有吃过东西,姐姐你不饿吗?”
“还好,还是你饿了?我们可以去街边买些吃食,姐姐在带你去吃午膳,好吗?”
“我倒是不饿,我只是担心姐姐你饿了,而且你体内余毒未消,最好还是不要饿着。”
谢六娘盯着姐姐的脸,这些时日姐姐都没有上妆,不施粉黛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只有一点浅淡的颜色。
好奇怪呀,怎么感觉姐姐中的毒那么熟悉呢?可是那人怎么会给姐姐下毒?
“怎么了?”见谢六娘在发呆,谢婉兮出言问道。
“啊,没事,姐姐我们先去布庄吧。”
“嗯,好。”
“姐姐想去那家布庄?”
“就去兴和布庄吧。”
“兴和布庄·····”谢六娘重复一遍,“也好,兴和布庄这两年发展得不错,分店都开到姜国各地了。而且姐姐你在这个布庄还留着很多银钱没花呢。”
之前兴和布庄开到灵州主城时,谢婉兮投了些钱,还给他们找了些便利,兴和布庄的主人就给了她一个玉牌,并承诺每年给她店面的一成收益,算做分红。
谢婉兮去宫中后,就把玉牌和另外两件东西一并给了谢六娘,只是她从未去布庄取过钱,因而谢婉兮在布庄的分红,一分也没有花过。
谢婉兮道:“既然里面的钱没有花过,那我们就先留着,等之后急用了,在去取。”
“好。”这是谢婉兮的钱,谢六娘自然没有意见,而且姐姐说什么她听着就好。
二人一起来到布庄,店员立即迎了出来,“诶呦,贵客里面请,二位姑娘真是清雅出尘,仙人之姿,才来店里,小的就感觉店里都亮堂了几分呢!”
谢婉兮没管店员的耍宝讨巧,自顾看着店内的装潢。
“客官,您是想看布料呢,还挑成衣呀?或者香囊、手绢、丝绸,小店应有尽有,您只管提。”
谢婉兮找了片刻,终于在一扇小门内看到有卖女子的成衣,停顿一会,对谢六娘道:“六娘,你自己挑些自己喜欢的,我给你买。”
“不用啦姐姐,我带的那些就够了。”
“在买些吧,而且你到时候是要去······那里人多富贵,得多买些,可不能再让别人看轻了你。”
“姐姐······”
“去吧,我自己也去挑挑,等我买好了,来和你一起看。”
“好吧,谢谢姐姐。”
谢婉兮揉了揉妹妹的头,“去吧。”
等店员带着谢六娘去挑东西了,谢婉兮才走去卖成衣的房间。
一个壮实的中年女子满脸笑意地迎了过来,道:“这位贵小姐,您是想挑成衣吗?”
这一间卖的都是女子的成衣,可能是为了方便女客,安排接待的也是女子。
谢婉兮点点头。
“哎呦,看您这样貌,这身姿,要是再穿上身漂亮衣服,哪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呀。”
“您有看上的吗?只要看上了,就和我说,我给您拿来,去里间试试,合适了在决定要不要买。”
店员极力推销着,但很有分寸,只是在旁边站着,微仰着头看自己。
谢婉兮虽然很少来店里买东西,但也还算淡定,道:“我是给朋友买的。”
“啊,朋友?给朋友买也可以呀,您告诉我您朋友的身形,我定给您拿身最合适的。”
谢婉兮照着姜昭说的身长尺寸,道:“我朋友身长七尺六寸,身形瘦消······”
脑中不知为何浮现那天圈着姜昭腰身的样子,谢婉兮停顿一会,继续道:“腰很细,不过肩臂可能比我壮实些。”
“七尺?您朋友是交州人士吗?”
“算是。”
店员爽朗地笑了一声,“难怪长得如此高。”
“那有合适的衣物吗?”
“自然有的,就是短些,不过我们也能改,您尽管挑就好。”
谢婉兮也没有很认真,左右看看,被一套浅蓝色的裙装吸引了视线,走过去看了看,裙装以浅蓝和雾白为主,倒是姜昭一贯喜欢的浅淡颜色。
就道:“我想看看这套。”
店员立即取了下来,“小姐好眼光,这套裙子可是我们家小姐亲自设计的,专给你们这样像仙女般的女子穿。不过,你朋友那样高,会不会不太合适?”
谢婉兮摸着手下布料,浅蓝的中衣与雾白的襦裙柔软细腻,外搭的浅色大袖披风飘逸灵动,就似初春的晴空,在她手下微微起伏。
谢婉兮想像姜昭穿上的样子,摇摇头,道:“不,这件很适合她。”
“哈哈,那想必您的朋友也是个极貌美的小姐。”
“就这件吧。”
“好,那我给您拿去改改,您看还有其他要买的吗?”
说到其他东西,谢婉兮停顿一会,表情有些为难。
做了那么久生意的店员一下就懂,道:“您跟我来。”
店员先把衣服拿去改着,才带着谢婉兮推开一扇隐蔽的门,里面挂着很多女子的贴身衣物。
“您是想买小衣吧?”
谢婉兮点头。
“还是给您那个朋友买?”
明明没有什么,但谢婉兮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再去看那些小衣,微垂着头,轻声回答:“嗯。”
“唉哟,你和这朋友关系真好,定是极要好的小姐妹吧?”
谢婉兮抿唇,关系好倒没有,她来给姜昭买衣服,只是想让她当一次真正的“女子”,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终究还是个女人。
“你看着挑吧,这个我就不帮她选了。”
“唉,贵人,我这也没见过你的朋友,那知道她该穿多大的呀?”
谢婉兮一愣,倒是忘了这茬。
“或者您和我说说,是比您的······”店员手心往上,波波浮动,眼睛直直盯着自己,暗示得十分明显。
燥意慢慢升起,谢婉兮低声回答:“比我的小······”
“您说什么?”
谢婉兮闭了闭眼,“比我的小,小很多,你看着挑吧,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匆匆说完就离开了这间屋子。
走到外面,谢婉兮才呼出那口气。真是,给自己挑都没有那么不好意思。
“姐姐。”
谢婉兮赶紧调整好表情,抬头看去,谢六娘在外面挑着成衣,见她看过来,才露出苦恼的表情,“姐姐可以来帮我看看嘛?我不知道选那件。”
谢婉兮走过去,看了看谢六娘挑的两件衣服,又摸了摸布料,道:“拿这件鹅黄的吧,比较适合你,这件淡紫的也不错,但料子不是很好。”
说着,看向店员,“你们这有相同款式,但料子比较好些的吗?”
店员笑笑,“这倒没有,不过您要是喜欢,也可以留个地址,过几天我们做好了,给您送到府上。”
听后,谢六娘有些遗憾,但她对衣服这类的东西本就没什么追求,当即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就拿这件了。”
“都装起来吧。”
听到谢婉兮这话,谢六娘侧头看她,有些疑惑,“姐姐你不是说这料子不好吗?”
谢婉兮轻笑,“料子不好,但款式不错,等回去了,你在拿着这件衣服,去找家店铺,买匹好的料子,让她们照着做,就好了。”
“姐姐······”谢六娘眼眶有些湿,没忍住,一把抱住谢婉兮,“姐姐,你真好。”
谢婉兮受不了那么肉麻,推开她,“好了,别腻歪了,在挑些东西,咱们就去结账吧。”
“好!”
又去逛了一下,挑好了东西,姜昭的衣服也改好了,给她单独放在一个包里,结了账,才走出布庄。
“姐姐,我们现在去哪?”
“广聚斋。”
谢六娘眨眨眼,“去吃午膳吗?”
“嗯。”谢婉兮点头,“顺便去找个朋友。”
“朋友?”
“嗯,一个比较神秘的朋友。”想了想,谢婉兮凑近她,低声道:“她是个哑巴,因此十分自卑,从来不敢与陌生人交流,到时候你不用管她,自己玩得开心就好。”
“啊?怎会是个哑巴?”
“天生的。”
“那姐姐你是如何与她认识的?”
“机缘巧合。”
“……”
谢六娘还想再问,谢婉兮却不在回她了,让她对这个“神秘的哑巴朋友”充满了好奇。
到了广聚斋,二人点好菜,可谢婉兮的那个哑巴朋友还没来,谢六娘没忍住,道:“姐姐,你朋友还没来,我们就先点了菜,会不会不太好呀。”
谢婉兮拿着装有姜昭衣服的包,回答:“没事,等菜上来了,你就先吃着,我现在去接她。”
说完,拿着包就往门口走去。
谢六娘伸出手,想要挽留一下急匆匆的姐姐,可不知为何要挽留,张了张唇,看她去找了掌柜,不知聊了些什么。
没一会,老板带着她往里走。
谢六娘以为她是要回来交代自己些什么了,结果她头都没转地就往楼上去了。
谢六娘:“······”
抿抿唇,姐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谢婉兮来到楼上,找到姜昭的房间,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谢婉兮推开条门缝,进去就将门关上,绕过屏风,看到姜昭坐在里间,面前摆了一大桌子菜。
“太子殿下吃得怪丰盛的呀。”
“贵妃娘娘来得怪晚的呀。”
谢婉兮走过去,把包放到桌上,“没办法,你长得太高,店里没有合适的成衣,就让店员改了一下,耽搁了点时间。”
姜昭没话了,盯着那个包,问:“买了什么样的呀?”
“自己看。”说着把包递过去。
姜昭随意翻看两眼,“颜色还不错。”
“款式也不错。你先换上吧,我去外面等你。”
谢婉兮出去后,姜昭才站起身,大大方方拿出外衫,展开一看……
好仙气、好宽大的袖衫,打架一定很不方便。
包里还有些其他东西,姜昭又翻了翻,帷帽、鞋子、亵衣……
姜昭手仿佛被烫了一下,立马放开那件亵衣。
这么私密的东西也买吗?
她自己都没买过,也没有穿过。
盯着那件亵衣,姜昭有些不自在,平日里她都是用白布裹着胸,根本没穿过……女子的小衣。
而且她自小接受的也是男子的教育,女子的亵衣一向只是听过,却几乎没有见过,这突然一见,还是自己的,有种奇怪的感觉。
姜昭从新拿起那件亵衣,盯着看了一会,突然的无措淡去。不就是件亵衣吗?而且她本就是女子,穿亵衣很正常。
姜昭抓着那件亵衣,感觉就像第一次来葵水那样,心中害怕又新奇。
新奇是,那是第一次切实感受到,自己是个女子,而且舅母曾与她说过,女子来了葵水就代表长大了,她一面兴喜于自己的成长,另一面更担心身份暴露。
所以那之后她就服药彻底绝了容易暴露身份的葵水。
摸着手中的小衣,姜昭恍惚一会,她似乎体会到谢婉兮那日的无奈了。
明明她想去各地游历,却不行。
明明自己是女子,却不能以女子的身份长大。
姜昭脱下身上的衣物,把缠在胸口的白布一圈圈解开,穿上那件白色的亵衣、交领中衣、襦裙、腰带、大袖衫、一条布……
“谢婉兮……”
“怎么了?”
“这腰带怎么绑呀?”
“你没绑过吗?”
“……绑过,但我觉得,它好像有点奇怪。”
谢婉兮眉头微皱,绕过屏风,就看到姜昭手里拿着束带,身上的裙装松松散散,脸上表情还十分迷茫地盯着自己。
叹了口气,谢婉兮走过去,先让她把外衫脱了,在帮她整理里面的中衣,一低头,就看到里面最贴身的白色亵衣。
谢婉兮微愣一下,把领子理好,遮住里面的风光,又理理裙子,手顺着腰带绕到人身后,帮她调整。
“松紧合适吗?”
“啊?合适,很合适。”
姜昭声音听着有些慌乱,谢婉兮抬头去看,姜昭的脸却侧到一边,以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个白皙光滑的下巴。
谢婉兮垂头继续把腰带系好,拿过姜昭手中的束带从后往前,系在姜昭的腰上,最后绑了个蝴蝶结,白色束带自然垂下,搭在浅蓝的中衣上,就像晴空中悠闲飘着的白云。
抬头看姜昭,她也正低头看腰间的束带,不知何时,她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这样近了。
视线相撞,片刻后,谢婉兮退了一步,道:“我再给你梳梳发,穿上外衫就可以了。”
姜昭不清楚流程,就任由谢婉兮在她身上捣鼓。
把头发梳理好,谢婉兮卷起一半的发,用发带绑好,道:“来的匆忙,没买什么头饰,此次就将就用发带来绑吧。”
“好。”
谢婉兮抬头,看向镜中的人,感觉有些奇怪,低腰细细看她的脸,又抬手摸了摸怀中人的下巴,感受到一点细腻的粉。
谢婉兮了然,问:“你是不是抹了什么东西?”
说话的吐息就洒在耳边,带着一点暖暖的湿意。
这个距离,近到让姜昭发愣。
“嗯?”
姜昭闻声回神,侧脸躲开对方的指尖,点头,“对,涂了些东西,加深一下脸上的轮廓。”
这样会让她看起来更像男子。
“洗了会更好看些。”
“嗯。”
她回完,谢婉兮就退开了,只是她身上的热意和花香却留了下来。
姜昭吸了一口气,本是觉得那花香太香,想再吸进去些,却不想平乏的空气反倒将鼻腔里的味道冲散了。
谢婉兮帮姜昭弄完,就转身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看她在那坐了一会,才起身去洗脸,穿上轻薄飘逸的外衫,转身,黑发垂落至脸颊两侧,随着主人的动作轻晃。
姜昭缓步走来,雾白的襦裙在浅色的蓝中轻轻飘着。
谢婉兮没有说话,姜昭有些紧张,这毕竟是她长大后第一次穿女装。
见谢婉兮连表情都没动过半分,姜昭手指回握,捏住纱质的外衫,问:“怎么了?”
很丑吗?怎么连话也不讲。
听到声音,谢婉兮下意识举起茶杯喝茶,却发现杯子早已空了。
有些尴尬地放下杯子,谢婉兮道:“不错,很美。”
姜昭轻笑,“贵妃娘娘眼光果然不错。”
“是太子殿下天生丽质。”
姜昭垂头,笑意收了几许,就成了在京城时那个完美的太子。
“那贵妃娘娘,我们走吧?”
“好。”
把自己原先的衣服收拾了藏好,戴上帷帽,姜昭跟在谢婉兮身边走出了房门。
“对了,”谢婉兮突然开口,“我与六娘说你是哑巴,到时候可千万不要说话,免得露馅。”
姜昭:“?”
她带了帷帽,谢婉兮看不到她疑惑的表情,只能开口问:“为什么?”
“你声音与男子时没有太大差别,保险起见,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这个倒是,姜昭装男子时虽会刻意压低声线,但还是有些中性,与女子时的声音相差不大。
正在心中赞许谢婉兮想事周全,就听她道:
“还有,我与六娘说你天生哑巴,一直很自卑……”
姜昭从帷帽的薄纱中看出去,谢婉兮笑容愉悦,“不敢与人交流,走路也是勾腰驼背,不敢挺身。到时候你可不要表现得太自信,免得露了馅。”
姜昭:“……”
果然,谢婉兮贴心才有鬼了。
来到楼下,就看到谢六娘坐在靠窗的桌边,看到她们,眼睛一亮,朝她们招了招手。
谢婉兮扬唇浅笑,先一步过去,姜昭紧随其后。
“你怎么没吃呀?不是说不用等我吗?”
“我想和姐姐一起吃。”
听着两人姐妹情深的对话,姜昭有些无语,就要绕过谢婉兮坐下,对方却突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自卑。”
姜昭:“……”
将肩膀耸起,腰微微弓着,侧头,对着谢婉兮假笑,怕她看不到,还“呵呵”了两声。
谢婉兮还没反应,却听到谢六娘惊疑的声音,“姐姐,你不是说她是……”
谢婉兮微笑,“哑巴也是会笑的,而且她这,”谢婉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也有问题,所以笑得很傻。”
姜昭:“……”
被当面造谣还不能反驳,好气哦。
谢六娘:“啊,那这也太可怜了,姐姐,不然我给这位姐姐看看吧,万一我能治呢。”
谢婉兮先一步坐下,道:“不用了,医师说她是天生的,治不好。”
“啊,这……”谢六娘凑近姐姐,低声说:“她好可怜呀。”
姜昭:“······”
有时候听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瞪了谢婉兮一眼,也不管她能不能看到,自顾拉开凳子坐下。
“好了,六娘我们先吃饭吧。”
“好。”
说完也没管姜昭,就吃了起来,谢六娘吃了一会,看了看没动的姜昭,又看了看自家姐姐,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姐姐,她不吃吗?”
谢婉兮闻言,侧头看姜昭,“你要不要一起吃点?”
姜昭垂眸看了眼身前的烤乳鸽、鸡汤、酪鹅······这人根本没想让她吃。
“嗯?吃吗?”谢婉兮温柔的声音传来。
姜昭咬牙,在薄纱下狠狠瞪她。
“说话呀,吃吗?”
谢婉兮的声音越发温柔,像真的很关心姜昭一样。
还是谢六娘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姐姐,她是哑巴。”
“哦,差点忘了,抱歉。”
“·····”
姜昭手狠狠扣着身下的凳子,唇角抽动了两下,到底还是忍住了。
等她们两姐妹慢慢吃完饭,姜昭立即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姐姐,她怎么了?”
谢婉兮结了账,回答:“她性格就这样,别管她。”
谢六娘有些纠结,怎么感觉姐姐和她的哑巴朋友像在吵架?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
在店门口见到等她们的哑巴朋友,谢六娘觉得更奇怪了。
她总觉得对方似乎很不喜欢自己和姐姐,像块存在感极强的冰块一样,时时朝她们放冷气。
可她脸被遮着看不清表情,又是哑巴,不能与她交流,谢六娘怕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第四次问谢婉兮有没有觉得奇怪,都得到否定回答后,谢六娘坚持不住了,告别两人,自己带着护卫去其他地方逛了。
“你吓到她了。”
姜昭沉默。
“现在没人认识你,护卫也随六娘离开,你可以说话了。”
“你大爷的。”
谢婉兮被突如其来的脏话骂得懵了一下,看着姜昭,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粗俗的话。
姜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没多后悔,对谢婉兮这种人,先骂了再说。
“贵妃娘娘······”
“在外面呢。”
姜昭微顿,改口:“婉兮姐姐······”
“别装。”
姜昭:“······”
怎么回事?能说话了竟然还是无法反驳谢婉兮。
盯着谢婉兮离去的身影,姜昭两步跟上,问:“我们要做什么?”
“先逛逛,等晚些人少了,去青桑庙祈福,晚上可以放放河灯,就回去了。”
“就这样?”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没有什么表演或者游戏吗?像戏曲、舞狮、猜灯谜、投壶之类的。”
谢婉兮停了片刻,“有的吧,逛逛就知道了。”
“你也不知道?”
说完,姜昭才反应过来,这也是谢婉兮第一次来这个庙会,并不比她了解。
“不知道正好,这样遇到才会觉得新奇,否则都知道有些什么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嗯,听着殿下······”
“在外面呢。”
谢婉兮微愣,轻笑一声,“好,听你这么说,你似乎参加过很多次庙会?”
“还好,有些比较盛大的庙会,会有世家子弟约着一起出去玩。”
“好玩吗?”
“还好,其实庙会的活动都大同小异,差不多都是那些。”
“比如?”
姜昭边逛边给谢婉兮介绍庙会的活动,见人听得认真,姜昭停住话头。
“贵妃······”
贵妃娘娘,谢婉兮两个称呼在舌尖转了一圈,姜昭道:“婉兮,庙会的活动没有太大区别,与其听我讲,还不如你自己专心去感受。”
谢婉兮微愣,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
二人不在聊其他,专心逛着庙会,只是时不时说些看到的新奇东西。
“姑娘,”突然,一个挎着篮子的女子叫住两人,有些怯弱道:“我······我看你们身上没有佩戴香囊,要买一个吗?很便宜的。”
姜昭停下脚步,去看篮子里的香囊,就十来个,不算多,但做工精细,上面绣的花、鸟也是栩栩如生。
姜昭一眼注意到一个粉色的,绣着桃花的香囊,伸手拿出来看了一番,用的料子不是很好,但花香淡雅,绣工也不错,还是值得买的。
侧头见谢婉兮也在看,就问:“你觉得如何?”
“还不错。”
谢婉兮话落,姜昭就注意到那姑娘眼睛亮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香囊递过去一点,问:“多少钱?”
“二十五文。”
姜昭手顿住,她看着姑娘那么激动,还以为会很贵呢,没想到才二十五文。
愣神间,对面又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二十文也可以······”
“不是,”姜昭赶紧道:“我只是没想到那么便宜。”
“二十五文吗?这个我要了。”
付了钱,却见谢婉兮又挑了两个,问道:“我看你的香囊比路边很多商贩的都好,怎么不像他们一样,摆摊叫卖呢?”
姑娘腼腆笑笑,“姑娘说笑了,女子那能在大街上叫卖,招揽生意呢?”
“青桑香囊,祈桑节戴青桑香囊,得青桑仙子祝福咯。”
路边商贩的叫卖声突兀传来,姜昭微微皱眉,问:“那你们就只能这样,沿街叫住来往女子,询问要不要买吗?”
刚才姜昭观察过,这样挎着篮子售卖香囊的女子只会去询问单身女子,或是只有女伴同行的女子。
姑娘点了点头。
“每日都这样售卖,那得多累呀?”
“不累的,”姑娘停了片刻,才道:“我们只有今日才能出来沿街售卖,平日里是不成的。”
姜昭张了张唇,“那平日你们的生计怎么解决?”
“平日就在家种地、织布,在做些香囊、手帕之类的,会有人去收。”
“不会就是那些商贩吧?”
“应该是,他们去收,一般就几文,好些的十几文,收来卖出去,可以卖三四十文呢。”
姜昭沉默下来,看了眼篮子中剩下的几个香囊,道:“我有几个朋友,一直说想来青桑镇看看,可惜都没有机会,你这些香囊可以都卖给我吗?我想给她们带回去,就当这次她们和我一起来了。”
那姑娘眨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
“对了,有没有手帕?”
“啊,我这里没有,不过其他姐妹那可能会有,您要不去她们那看看?”
“可以呀,不过我的香囊你还没拿给我。”
“您真要呀?!”
“当然。”
“好好,我给您……收一下。”
姑娘没想到会有人买那么多,也没带打包的东西,就将就用垫在篮子里的麻布给姜昭包起来。
姜昭要付那块布的钱,那姑娘却不肯收。
看着互相推拒中的两人,谢婉兮抿唇笑笑,她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姜昭与她想象的,很不一样。
等姜昭买完香囊,她们才继续往前走,谢婉兮看着她手中的那个小兜,开口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如此细致热心的人。”
“她们挺不容易的,再说,这也没花多少钱。”
“嗯。”
谢婉兮不再言语,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不多时,二人就遇到了舞狮表演,只可惜来得晚了,那块场地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她们挤不进去,只能在最外面看。
谢婉兮没有参加过庙会,也没见过这样热闹的舞狮,不由掂了掂脚,透过人缝去看里面的表演。
姜昭见她看的认真,被感染到,也抬高头往里面看,只是看到的更多是攒动的人头。
看了一会,姜昭就觉得无趣,站在原地,却发现过来看舞狮的人越来越多,她们身后也来了不少人。
皱了皱眉,见谢婉兮还看得认真,姜昭就后退一步,挡住身后挤过来的人流。
直到不知何人撞了她一下,姜昭没站稳,碰到身前的谢婉兮。
谢婉兮回神,就见姜昭下巴靠在自己肩膀上,身子与她贴得极近。
不过只是一下,姜昭就退开了。
谢婉兮正疑惑呢,姜昭就已经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人群。
她也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这里竟聚集了那么多人。
见姜昭似乎在找些什么,谢婉兮走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姜昭沉着脸,“无事,我们先出去吧。”
谢婉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人太多,确实不适合再待下去,就跟着姜昭走出了围观的人群。
出来后,姜昭一直很沉默,谢婉兮轻轻拉住她的袖子,“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姜昭停下脚步,站了一会,却还是道:“无事。”
她不愿意说,谢婉兮就没再追问,只是接下来一路,二人都有些沉默。
谢婉兮略落后姜昭半步,想要看她此时的表情,却被帷帽遮着,看不真切,可她身上的气场低迷,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穿过一座石桥,路边商贩变得更多,甚至还有些沿街叫卖的小食,谢婉兮目光被其中一家铺子吸引,想叫姜昭停一下,可话到嘴边,竟不知该叫她什么。
太子殿下?不行,这是在外面。
姜昭?也不行,太子殿下的名讳,还是有许多人知晓的。
思考一会,谢婉兮叫道:“阿昭。”
姜昭停住脚步。
她道:“我想去买个东西。”
这个称呼有些亲密了,她和谢婉兮的关系还不到这一步,不过刚才她也叫了对方“婉兮”,倒是能理解她为何这样叫。
跟着谢婉兮过去,发现是家卖糖人的商铺。
倒是没想到,谢婉兮还会喜欢这种东西。
谢婉兮将花样都看了一遍,选了个牡丹样式的,又问姜昭:“你有什么喜欢的花样吗?”
“我不喜欢吃糖。”
谢婉兮闻言,也没多劝,低头去看老板做糖人。
身旁路过一个挎着篮子的女子,姜昭注意到,对谢婉兮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个东西。”
说完追上那个卖香囊的女子,问:“请问你这有手帕卖吗?”
女子摇摇头。
又找了几个沿街卖香囊的女子,姜昭才买到想要的东西。
看着手上的帕子,淡青色,绣着兰花,虽然颜色与谢婉兮给她的那块不同,但图案是像的,而且这块也另有风味。
回到刚才那家糖人铺子,谢婉兮已经买好了,见到她,将手中一个猴子花样的糖人递过来。
姜昭看着眼前的糖人,有些疑惑。
“六娘说你喜欢甜口的东西,而且就我一个人吃的话,会显得失礼。”
姜昭没理由拒绝了,接过糖人,麦色的糖浆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就像小猴子在眨着眼。
转了转手上的小猴子,姜昭有些疑惑,“你妹妹是如何知晓我的口味的?”
“六娘小时候日子比较苦,总是得看别人的脸色过活,长时间下来,就很擅长观察别人了。”
姜昭停住转猴子的手,“原来是这样。”
“嗯。”
见姜昭没再说什么,谢婉兮忍不住上前,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吃禽肉呀?”
姜昭不像会挑食的人,就算挑也不会让人看出破绽,但父亲回灵宴那日,她竟几乎没吃禽肉,才让谢六娘抓住了机会。
说起这个,姜昭表情皱起,想到了一段十分不美好的回忆。
那时候她四岁,六岁的风栖野正是调皮的时候,每天带着她上山打鸟,下地偷果。
那天,她和风栖野在山上猎到一只野鸡,风栖野很兴奋,当即生起火,把没拔干净毛,还没去内脏的野鸡串在火上烤,烤了一刻钟左右,她觉得已经可以了,但自己不敢吃,就让她试吃。
想到这,姜昭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腥味在嘴里炸开,还有像脓一样的血水从嘴流出来。
那是姜昭的人生阴影之一,更阴影的是,风栖野不知道烤鸡需要翻着烤,她就只烤那一面,看那一面已经烤黑了,硬说那鸡熟了,逼着自己吃,害她拉了三天肚子!
往事不堪回首,面对谢婉兮的疑问,她只道:“不好吃,不喜欢。”
得了答案,谢婉兮就没有追问,带着姜昭继续往前走,“现在也不早了,青桑庙那边的人该散了些,我们过去看看吧。”
姜昭没有意见,跟在谢婉兮身边走着,看到身边路过一个穿青衣的女子,才想起自己袖中的帕子,还没拿给谢婉兮。
“婉兮,等等。”
“怎么了?”
姜昭掏出那块帕子,可不知怎地,看到它就想到了需要还对方帕子的原因,有些尴尬,“这是我刚才买的帕子,还你的。”
谢婉兮本来还有点懵,听到“还你的”后,才反应过来,姜昭是还那天“帮助”她后,给她清理的那块帕子。
“好,多谢。”
说完,愣了一下,她本意是不想推拒,让气氛变得更加尴尬,没想到这“多谢”不过脑就跟了出来。
本来她没多想什么,现在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用谢。”
还好有人陪着。
【作者有话说】
七尺六寸大概176[好的]
第35章 口味奇特
“所以这算,歉礼?”
两人逆着人流, 往青桑庙走去,或许是时辰不早了,前来祈福的人三三两两往回走, 西落的太阳将人影拉长,落到街边的青墙上。
“小姐,你自己身子也没好, 该回去了。”
身旁路过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劝说着那个脸色微白的女子。
“咳咳,我不碍事的。”
“青桑仙子是保佑丰收的, 又不管人的身子, 你来求她有何用?”
女子苍白的唇扬起, 安抚身边的女孩,“没事啦,都来求求, 万一有用呢?”
女孩嘟起唇, 不满道:“你就是迂,夫人生病后,我们都去多少地方求过了?不是都没用?亏你还教育我,人要多信自己, 少拜神佛呢。”
“熙儿,慎言······”
谈话声逐渐远去,姜昭也将落在她们身上的目光收回,看向身边专心走路, 仿佛朝圣一般的人,有些疑惑, 问:“你真信这个?”
谢婉兮依旧看着前方, 回道:“人有信仰是件好事。”
姜昭闻言, 盯着她看了一会,轻笑一声,也转头去看前方的路。
她从不信世间会有神佛,不然千万黎民所追求的一切东西,不过都是笑话罢了。
陪谢婉兮拜完神,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人间只余一点浅淡的灰。
“接下来,我们要去那?”
谢婉兮回头看姜昭,想了想,道:“先去吃些东西吧,逛了一天也有些累了。”
“嗯。”
那人答了一声就走到她身边,与她一同离开青桑庙。
谢婉兮回头,此时庙内已经没有人了,看过去,只有青桑仙子的神像立在中央,她的身前满是白日百姓来供奉的香火,只是已经快要燃烬,只余一点淡淡的青烟飘起,转眼,就随风消散。
谢婉兮看着神像,她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很坚毅,无论身前是热闹还是孤寂,她始终都是这样。
扬唇笑笑,谢婉兮回头,与姜昭一同离开。
到了外边的街上,人依旧很多,看着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不过姜昭看得多了,倒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看着谢婉兮毫无防备,一味只知往人群里钻,就拉了下她,提醒道:“小心些,这街上可不太平。”
见谢婉兮不明白,她解释:“有些人会趁着人多······做些小偷小摸的事,还是防备些好。”
谢婉兮点头,应该是听进去了。
姜昭放开手,不过还是走在谢婉兮身边,尽量带着她从人少的地方走。
“阿昭。”
“嗯?”
“前面好像是家卖吃食的铺子,我们去那儿吃饭吧。”
姜昭看向前方拥挤的人群,轻轻皱眉,“那边人太多了,我们还是去店里吃吧。”
“你不觉得在这里吃更有烟火味吗?”
“我只觉得有味。”
“······”
谢婉兮无言,不搭理姜昭,转头继续看眼前热闹的场景。
此次回宫,她不知何时再有机会出来,这样的场景,也是且看且珍惜了。
“走吧。”身边突然传来姜昭的声音。
谢婉兮点头,抬步跟上姜昭,却见她脚步一转,往那铺子去了。
谢婉兮微顿,快步追上姜昭,“你不是说不在这吃饭吗?”
“饭店的菜吃腻了,也想尝尝这街边小味。”
谢婉兮愣愣看着姜昭,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不过自己是开心的。
一把拉住姜昭的手腕,快步走到店铺前,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小食,有的她甚至见都没见过,不由觉得新奇。
“姑娘,想吃些什么呀?小店什么都有,只要你能叫出名字,都能给你做出来。”
谢婉兮抬头看老板,“真的吗?”
“自然。”
谢婉兮立即报出自己曾经听过却从未吃过的菜,“我想要臭豆腐、酸鱼、田螺酿、蚂蚁蛋!”
“······”
她报完后,四周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就连姜昭也默默抽出了自己的手,刚才莫名其妙加快的心跳也恢复了正常。
“哈哈哈,看不出来姑娘你竟然好这口,那可一定要尝尝我家的蚕幼,个个白腻汁多,保准你吃过一次就忘不了!”
“是青桑镇的特色吗?”
“是。”
谢婉兮眼睛一亮,“那给我来一份。”
等点完自己的,谢婉兮才回头问姜昭,“阿昭,你呢?你想吃什么?”
姜昭点了两个菜,道:“没想到,你的口味这么······特别。”
“我只是没吃过,想试试。”
“好吧,希望你不要后悔。”说完就不在言语。
二人找了个位置坐下,菜还没上来,谢婉兮就转头看着周围吃饭的食客,他们毫无拘束地吃着饭、聊着天,几桌客人聚在一起,还是在热闹的街边,为了让别人听到自己说的话,只能扯着嗓子大声喊。
小小的一处地方,却好似聚了几万人一样热闹。
谢婉兮看着这样吵闹的场景,心中却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宁静。
不多时,老板亲自端了一份菜来,放到谢婉兮眼前,道:“客官,这是您点的蚕幼,请用。”
谢婉兮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老板才端过来,那香气就已经窜近鼻腔,低头看去,一盘蚕幼被油炸得金黄,金灿灿的样子似在邀人品尝。
谢婉兮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先是酥脆的外皮被咬烂,下一刻,蚕幼的那点甜味就在嘴里炸开。
谢婉兮无法形容这种口感和味道,总之是不错的,就对旁边一直看着她的老板道:“很不错。”
老板哈哈笑起来,“你吃得惯就好。”
说完就继续忙去了。
谢婉兮又吃了两个,味道其实没那么好,但胜在口感奇特。
见姜昭没动筷,问道:“你不吃吗?”
姜昭笑笑:“我不爱吃虫子。”
谢婉兮拿筷的手一僵,“虫子?”
“对呀,它们生前都是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在地上像蛆,一样蠕动。”
她还特地加重了“蛆”的读音。
“······”
谢婉兮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去,顺便用茶水漱了口。
姜昭笑,“婉兮姐姐刚才不还说,它很不错吗?”
谢婉兮抿唇,“我们还是试试其他的吧。”
其他那些菜应该不至于那么恶心了,谢婉兮想着,又开始期待剩下的菜。
老板不辜负她的期待,很快,其他的菜就由小二抬上来,只是才放好他就匆匆离开了。
谢婉兮凑近去看,却被一股扑面而来的臭味击退,她捂住鼻子,看着桌上奇形怪状还散发着臭味的东西,问:“这些是什么?”
姜昭捂着鼻子,生无可恋,“你的菜。”
谢婉兮沉默了。
姜昭轻笑,“婉兮姐姐,点都点了,你不会不想吃了吧?”
谢婉兮看她一眼,拿筷子夹了一个看着还算正常的鱼肉,放入嘴中……一瞬间,酸味、臭味、腥味一齐袭来,直冲脑门。
谢婉兮没忍住,微呕一声,将那鱼肉吐了出去。
姜昭挑眉看她,见茶壶中已经没有茶水了,还贴心地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
等对方恢复了,姜昭笑着问道:“还想试试其他的吗?”
“不用了,很多东西不用亲身去试。”
姜昭眼中笑意更甚,不过也没在打趣她了,“将这些东西撤了吧,咱们吃点正常的食物。”
“……好。”
谢婉兮点的菜都被撤了下去,只留下姜昭点的那两道,桌上一下就变空了。
谢婉兮道:“要不我们在点一些?”
“现在时辰不早了,而且看着好像要下雨,在点怕来不及去放河灯了。”
谢婉兮抿唇,“好吧。”
早知道就不乱点东西了。
看姜昭安安静静吃着饭,谢婉兮突然想到什么,对姜昭道:“你等我一下。”
还没等姜昭问,她就起身跑了出去。
姜昭疑惑,她要干什么去?
姜昭放下筷子,等了一会,谢婉兮就拿着串糖葫芦,还提了包东西回来了。
姜昭看着那串糖葫芦,眨眨眼,问谢婉兮:“你怎么买这个了?”
“给你的。”
姜昭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多了串糖葫芦。
“给我?”
“嗯,不好意思,害你和我一起饿肚子。”
姜昭伸手接过,“所以这算,歉礼?”
“算是吧,我还买了荷花糕,要不要尝尝?”
姜昭眉头微挑,看过去,谢婉兮已经将那包东西打开,白润的糕点看着十分诱人。
姜昭伸手拿了一块,从帷帽下面送去嘴边,轻咬一口,荷花的清香还有糕点的甜味一点点在口中弥开,好吃得让人眯眼。
谢婉兮见她吃得困难,提议道:“把帷帽揭开吧,反正这里无人认识你,而且天已经黑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别人长什么样。”
姜昭想了想,带着帷帽吃东西确实不便,就伸手把薄纱揭上去。
“太子殿下……”
二人一顿,姜昭反应迅速,把揭到一半的薄纱放下,还没等她想解决之法,就听那声音继续道:
“那真是神仙般的人物!不仅容貌俊美,为人谦逊,而且真真处处为百姓着想,与那些个奸官完全不同!”
“去年,我们云水镇遭了灾,我们这些百姓流落荒郊,缺衣少食,官府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是太子殿下不嫌弃我们脏,不嫌我们臭,亲自带人去给我们买了吃食,还盖了新的住处,让我们有了安身之所。”
刚才的慌乱彻底褪去,姜昭停下动作,静静听着身后百姓的话。
“他不仅帮我们治理了水患,还修了个大坝,现在再也不用担心水患,也不怕会缺水了,真真是水美庄稼肥,粮仓也装不完呀。”
同桌的人见他把家乡吹得那么好,就问:“你们云水镇那么好,那你干嘛还来这里讨活呀?”
那人静了会,说:“太子殿下弄得是挺好,可架不住云水镇那些都是奸官,太子殿下一走,他们就不管我们了。我的地全毁了,不像其他人,赶个尾巴还能再收一次,我这没钱没粮的,只能出来讨生活了。”
那边的谈天还在继续,姜昭却没再听了,对谢婉兮道:“走吧。”
二人起身离开,等离那铺子远些了,谢婉兮才道:“你在民间声望还挺高的。”
“虚名罢了。”
虚伪的虚。
姜昭还记得,那次治水修水利,只是为了政绩,事事亲为也只是为了搏个好名声。
第36章 她长得确实好看
我的愿望是,我想当皇帝……
姜昭仰头, 看着越发黑沉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
谢婉兮对此毫无察觉,只顾跟着人流去买河灯。
姜昭慢了两步, 在想要不要提醒她,让她快些回去,现在时辰不早了, 她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她很期待能去放河灯。
“婉兮。”
“怎么了?”
“好像要下雨了。”
谢婉兮这才抬头看天, 黑沉沉的天空还有吹来的湿风无一不在预示着一会即将落雨。
谢婉兮觉得可惜,但下雨确实不适合放河灯, 而且时辰也不早了, 她们还得在亥时前回去, 就道:“那我们先回去吧。”
姜昭没回答,弯下腰,琥珀色的眼眸从帷帽的缝隙中露出, 红唇微张, 她说:“可是婉兮,你好像不是很想回去。”
谢婉兮确实更想去放河灯,可若一会下雨耽误了她们回去的时间,该会引人怀疑了。
在她纠结间, 姜昭继续道:“这样的机会很难得,我们还是一起去吧。”
那张唇扬起一个好看的笑,瓷白的牙露出,看起来纯洁又无害。
谢婉兮微怔, 看着那抹若隐若现笑容轻轻点了下头。
姜昭轻笑,陪谢婉兮找了家装修典雅的河灯店, 或许是价格比较高的原因, 这家店的人不如其他家多。
姜昭闲闲看了几个, 河灯做工精美,图形多样,就连上面的诗画也极有水平,看得出是找专人写画的。
不过她看过太多了,不觉得怎么样,就随意拿了一个,陪着谢婉兮挑。
“你想要什么样式的?”
“我也不知道,每一种都看看吧。”
谢婉兮拿起一个仔细看后,又拿起一个,如此往复,还是没挑到自己喜欢的,想着姜昭说要下雨了,不由有些着急。
“嗯?”
谢婉兮注意到前方柜台的一个莲花河灯,花瓣看着圆润饱满,淡粉中还透着一点清亮的红,若用来祈福消灾倒是十分合适。
走过去,正想拿起,视野中却出现一只素白的手。
谢婉兮一顿,抬头去看,来人是个女子,带着白色的面纱,遮去了半张脸,露出的一双褐色眸子带着点点倦色。
似乎意识到谢婉兮也看中了这盏莲花河灯,女子收了手,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姑娘,刚才有些着急,没有注意到你已经先看中了这盏河灯。”
“无事。”谢婉兮也收了手,看着对面的两个女子。
她们似乎是一对姐妹,不过刚才与自己道歉的白衣女子,看起来多几分大家女子的书卷气,跟在她身后的绿衣女子,更多一些未被规训的野气。
看她们还站在原地,那女子眼眸看看河灯,又有些为难地看自己,谢婉兮了然,“你是想要这个河灯吗?”
女子点点头。
“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河灯呢?”毕竟店里河灯样式很多,比这个漂亮的也不少,可这女子似乎只中意这个。
女子正想开口解释,却没忍住轻咳起来,她身后的女子赶紧给她拍背顺气,“小姐,你怎么样?”
原来是主仆吗?
“无事,咳咳,熙儿……”
白衣女子没能继续说下去,那个被称作熙儿的女子无奈看她一眼,对谢婉兮道:“这位小姐,我们家夫人病了许久,身子一直未转好,我们小姐就想着买个河灯,替夫人祈福,求神保佑她身子快些恢复。她本无意与你争,可实在是遍求名医,找尽方法也无用,才将希望寄托于此,不知你可否割爱,将这河灯让与我们?”
原来竟是为了这个,谢婉兮只是想挑个合心意的,也不一定非要是这个,就点了点头,道:“祝你母亲早日康复。”
见谢婉兮同意了,熙儿眼睛一亮,连连道谢。
她家小姐也缓了过来,郑重与她道谢道:“小女在此谢过这位小姐。”
说着,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姜昭,低头将自己腰间的香囊取下,道:“小女名唤纪惊澜,家中有个布庄,叫兴和布庄,母亲偶尔会将小女的设计做成成衣,在店里售卖,恰巧,你朋友这身也是由我设计。”
“这个香囊送给姑娘,若何时想制衣了,可以拿它到纪府找我,我可以帮姑娘免费做一套。”
谢婉兮看了看姜昭的衣服,买的时候店员说是她家小姐设计的,她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晚上就遇上了,只是……
“你母亲可是兴和布庄,纪家纪灼华?”
纪惊澜点头,有些疑惑,“姑娘怎知家母名讳?”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之前兴和布庄扩张到灵州主城,遭到本地布庄的排挤,纪灼华的父亲无法,只能寻求官府相护,可其他布庄毕竟在主城那么多年,早已与官府打通关系,自然不会帮他,还因一直被压着,资金也周转不过来。
就是这时,她遇到了纪灼华。
纪灼华求她帮助自家布庄,说了自己布庄的优势,还承诺给她不少的分红。谢婉兮没有拒绝。
“没想到家母与姑娘还有这样的缘分。”
“嗯。”谢婉兮道:“既然有缘,那这河灯你们拿去吧,愿她早些恢复。”
毕竟纪灼华是个很有冲劲的女子,也很有商业头脑,能抓住机会,当初谢婉兮就是看上这点,才帮了兴和布庄。
“好,谢谢姑娘!但这香囊也请你收下,不然惊澜心中实在难安。”
谢婉兮本不想收,但见纪惊澜眼中的恳求,而且想着她回京城后,她们就再不会相见了,才道一声:“好吧。”
将那河灯让给纪惊澜后,谢婉兮又去看其他的,怕拖延太久来不及放河灯,就随意挑了个青纸方形的河灯。
姜昭看过去,那河灯十分普通,样式甚至比不上谢婉兮之前挑的,就问:“怎么选了这个?”
“这个虽然样式简单,但上面的画不错。”
河灯上画的是青桑仙子,旁边配了两句诗:叠翠千丝托霜雪,青桑一叶向暖阳。
画很普通,但诗还行。
所以谢婉兮到底是喜欢画还是诗?
姜昭看着她手里的河灯,道:“这诗也不错。”
谢婉兮没回这句,而是道:“我们结账去放河灯吧,再晚些怕要下雨了。”
“好。”
二人结了账,来到河边,这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她们好不容易走到前面来,各自点燃河灯,放到河里,姜昭还未提醒,谢婉兮已经闭上眼睛,双手交握放到胸口处,默默许愿。
姜昭盯着她,看她眼睛闭了许久才睁开。
“你许了什么愿?怎地花了那么长时间?”
“书上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你还信这个?”
谢婉兮看向她,点头。
姜昭回头,河里她和谢婉兮的河灯一起漂出去了些,一青一蓝两个颜色逐渐与其他各种颜色的河灯聚在一起,融入其中,在难分别。
“那你呢?你许愿了吗?”
听到谢婉兮的提问,姜昭点头,“许了,不过我的愿望比较短。”
“好吧。”
“你不问我是什么吗?”
“我说过,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姜昭轻笑,在心中道:其实不说出来也不一定灵。
但见谢婉兮那么认真,就想逗逗她,凑近她,低声在她耳边说:“我的愿望是,我想当皇帝……”
嘴被谢婉兮捂住,她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得看着自己,开口道:“慎言,而且不要说出来。”
“知道啦。”
姜昭退开,转头盯着河面,此时上面飘着各种各样的河灯,她早已分不清自己的是哪一个。
不过似乎只有她的河灯没有承载愿望,漂得该快些吧?
“下雨了。”
不知何人说了一句,姜昭闻此,仰头看天空,恰巧一滴雨落在她脸上,接下来越来越多,雨突然就下大了。
“快走。”
人群骚动起来,刚才还忙着放河灯的百姓急急收了东西,跑去附近的屋檐下避雨。
姜昭与谢婉兮晚了一步,在雨里淋了一会才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
擦着脸上的水,姜昭看着外面的雨幕,这雨来得急,淅淅沥沥似倒下来,一下就将人淋湿了。
不过这样的雨一般很快就会停了,二人就不慌,在屋檐下等着雨停,可等了好一会,雨势减小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谢婉兮道:“阿昭,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姜昭回头看谢婉兮,她也被淋到了许多,此时黑发还贴在脸上,显得那张脸更没颜色。
姜昭抿唇,“你身子还没好,若是冒雨回去……”
“我身子不碍事,我们回去晚了那才是大事。”
盯着谢婉兮看了一会,姜昭道:“好吧。”
说完,二人就踏进雨里,往广聚斋跑去。
此地距广聚斋有些距离,谢婉兮跑了一半就跑不动了,速度变慢下来。
姜昭停下来等她,她缓了一会后,又继续往前跑,姜昭就跟在她身后。
听着她呼吸都有些沉了,但还是坚持继续跑,见她跑得吃力,却没有停下。
姜昭皱眉,叫住她,“谢婉兮,慢一点吧,不用急。”
“你说亥时之前必须回去,若到了时间我们两个都还没有回去,会引人怀疑的。”
“这是我规定的,我可以不遵守,到时候你先回去,我隔半个时辰再回去,不会有人怀疑的。”
谢婉兮听此,速度才慢下来,不过也是快走,姜昭跟上她,二人脚步保持同频,在细雨中快走,让姜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错觉。
侧头看谢婉兮,她颊边的黑发已经被她扒去耳后,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其实抛开其他不说,谢婉兮长得确实好看。
这种漂亮是不管她做了好事,还是又使了坏都改变不了的好看。
到了广聚斋,二人甚至没和老板打招呼,径直去了包厢,姜昭快速换好衣服,谢婉兮将她脱下的衣物收拾好,快步离开。
到了江边,捡了几块石头塞进包裹,往江里一扔,装着的衣服就沉了下去,不会再有机会出现在人前。
第37章 婉兮,惋惜
谢婉兮此人可用
这年夏季, 天遇大旱久不降雨,气温高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就是在宫里凉处坐着不动, 身上也被汗湿得难受。
皇帝身边的太监举着宫扇给他扇风,可热气还是无孔不入,那点微弱的风力根本不足以解暑。
“哎呀”一声, 皇帝不耐烦地拿起自己的扇子快速扇着, 也没耐心看奏折了,将笔一扔, 抱怨着:“今年这天怎么那么热?前几个月还天天下雨, 到了六七月就一滴不落了, 这是什么道理?”
李公公擦去额上的汗,道:“或许是前些月雨下得多了,现在老天没雨可降了。”
“老天没雨可降, 可苦了我们。”
“对呀, 就连灵州有些地方都干旱了,不过灵州云水镇没有,他们现在暴雨不至水患,旱季也不会无水可用。”
“云水镇?”
“就是太子殿下还有十三殿下去年治理水患那地方, 他们在那修了个大坝,雨季储水,夏季用水,根本不担心干旱, 今年这庄稼收成,可好嘞。”
皇帝扇着风, 问身边这个从未离开过京城的贴身太监, “这些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李公公从容不迫, “自然是从十三殿下那里,他来宫里看望贵妃娘娘时,常与贵妃娘娘聊起灵州的状况。”
“这十三……这里是瑞京,还是多说说瑞京才是。”
“陛下说得是。”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门口跑来一个太监,禀报道。
“宣。”
姜昭走进来,规矩地行了礼,皇帝扇着扇子,问:“你来见朕,是有何事?”
“禀父皇,儿臣前些日子出城办案,偶见一个降温器物,想着这些日子酷暑肆虐,灼热难忍,就是在屋内也不得几分清凉,就想着将这东西呈给父皇,稍缓宫中暑气。”
“噢?是什么,呈上来给朕看看。”
“是。”
说完,姜昭就命人将东西搬进来,打开装东西的盒子,却是个小型水车。
皇帝看着那个小水车还有旁边的两桶水,问:“这么个东西就可以降温?”
“父皇别急,等宫匠们安装好了,您就可知其中妙处了。”
说着,姜昭就让人把这个小型水车安装好,一个侍卫摇动摇柄,带动整个水车转动,很快,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在宫殿响了起来。
没一会,姜昭拱手道:“父皇,您再细细感受,此刻是不是比刚才稍凉一些了?”
皇帝停下扇子,闭眼细细感受一番,从门外吹进来的风不似刚才一样灼热,反而带了丝丝凉气,手中扇子不再动了,也没再感受到那股难耐的暑气。
“确实不错!”皇帝把扇子一收,道:“没想到这样一个小东西还有这样的妙用。”
“这东西做起来不算难,儿臣可以让工匠多做几个,给父皇各宫都装上。”
“好,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
姜昭送完东西,就退了出去,皇帝从新拿起朱笔,看到奏折上的内容微微一顿。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目光长远,治水不止看到眼前,还顾及着当地的长远发展,其主持修建水利极有参考意义,老臣建议可在全国推广……
皇帝看着奏章上的名字,这人是工部的金尚书,之前还与姜统一道打压过太子。
皇帝又翻了几个奏折,倒有几个说太子太过仁义,恐不堪重任的。
将那些奏折放下,皇帝问李公公,“你说,太子是个好太子吗?”
“太子殿下聪慧知礼,是个难得的仁义之人。”
皇帝盯着手里的奏折,姜昭他知礼义廉耻,他重情忠义……想到这,皇帝眸色一凌,只要那件事不让他知晓,他就能永远听话。
…
姜昭离开乾清宫,见四下无人,脚步一转,往谢婉兮那处去了。
一进屋就听到一股缓缓的水流声,一股凉意袭来,舒缓了身上燥热。
姜昭眯了眯眼,走过去行礼,道:“贵妃娘娘,您宫中倒是难得的清凉。”
谢婉兮翻了页书,闲闲道:“太子殿下怎地有空来我这了?”
姜昭轻笑,从袖中拿出一包东西,“这是我从渭州带回来的鸢尾花种子,据说开出来的花朵是蓝色的,想着你可能会感兴趣,就给你带来了。”
谢婉兮放下书,接过种子,“渭州的吗?我还没去过渭州呢,多谢太子殿下了。”
“是我该谢谢贵妃娘娘才是,若非你在陛下面前帮我美言,还给我出谋划策,我也不能去渭州。”
“这也得殿下真有才能才行。”
一个月前,渭州传来消息,说有一股势力在渭州境内聚集,妄图推翻陛下统治,陛下震怒,立即派人处理,可是收效甚微。
这时,谢婉兮与陛下分析道,渭州百姓之所以想要起义,是因为陛下镇压凌安王之乱后,并未分封新王,渭州群龙无首,恰遇今年大旱,百姓就将怨气发在了陛下身上。
说来说去,不过是没有安抚好他们,只要派人去安抚他们的情绪,再将粮食问题解决了,他们自然就不会不满了。
皇帝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礼,就问:“那你觉得该派何人前去呢?”
“太子殿下。”
“姜昭?”
“嗯,”面对皇帝的疑问,谢婉兮依旧冷静,回答:“太子殿下宅心仁厚,温润知礼,而且身份尊贵,由她前去,足以表达陛下对渭州的重视。”
皇帝点着头,笑道:“婉兮,你还是这样聪慧,能替朕分析局势,出出主意。”
“陛下说笑了,婉兮这些不过只是些鄙见。”
“不必自谦,朕之前就说过,若你是个男儿,还有你姐姐在,定能在朝堂中有一番大作为,可惜呀,你是女子。”
谢婉兮垂下眼,像是害怕般笑笑,“陛下说笑了,姐姐也说过,我不过是有些小机灵,哪能与朝堂中的大人比?”
“她呀,妇人之见。婉兮婉兮,你的才能确实惋惜。”
回忆结束,谢婉兮抬眼,她没有请坐,姜昭就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半分逾矩。
惋惜吗?她不觉得。
“殿下无须每次得了帮助后给我送礼的,我帮你,只是因我们此时在同一阵营。”
“贵妃娘娘怎会这样想?我给你拿这些东西,只是觉得外出看到了,觉得你会喜欢,才给你送来,否则一些种子、小食,未免太过磕碜。”
谢婉兮微顿,看着姜昭,她说得不算刻意,可那就是真心吗?
谢婉兮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她会让姜昭登上皇位,以女子的身份。
“还有此次贵妃娘娘给我的水风车图纸,陛下很喜欢。”
“陛下满意就好。”
与谢婉兮聊了一会,姜昭就出了宫,此刻正值午时,一天中最热的时刻,太阳炙烤着地面,街上无一人行走。
姜昭眯起眼,仰头看着无云的天空,谢月姝没有对母妃下手,谢婉兮此人可用。
她从灵州回来后就去问了母亲的好友——现在的贤妃,母亲之死是不是另有隐情,她没有否认。
姜昭继续追问,是否是淑妃、陈婕妤、吴美人这些风头正盛的后妃所做,也得到否定回答。
她就问:“那先贵妃——谢月姝呢?”
贤妃回答:“谢月姝身上有太多眼睛盯着了,她没有机会,也没脑子去谋害你母亲。”
姜昭观察着她的表情,一如既往如死水一样平静,就像世间无一事可以影响到她。
姜昭一向善于察觉别人的情绪,与人相处一次就能知晓此人到底是怎样的人,该怎样去笼络,只有贤妃,她一点也看不明白。
“若连先贵妃都没有能力谋害母亲,整个后宫,还能有谁呢?”
“整个后宫,每一个都有可能。”
姜昭盯着她平静的侧脸,突然想问:那你呢?
可最后她只是苦涩笑笑,道:“之前一直以为母亲是因太医用药失误才丧了命,现在才知,原来还另有隐情……董姨作为母亲最好的朋友,为何不与我说实情呢?”
贤妃扭头看她,眼神冰冷,“谁与她是朋友?”
想到此,姜昭放下帘子,坐回马车内。
那是贤妃第三次在自己面前表露情绪,一种真实的、直白的厌恶——她讨厌母亲,甚至拒绝承认她们是朋友。
可为什么又那么在意母亲的死?排除了那么多人,这些年该是一直在追查母亲死因的。
姜昭想不明白,也没再去想,反正此次去她那也只是为了问问谢月姝有没有可能谋害母亲,既然确定不是她,那谢婉兮就可以用,其他的,她会慢慢追查清楚的。
“太子殿下,现在是去刑部吗?”
姜昭放下帘子道:“对,走吧。”
姜昭在刑部也将近一年了,刑律已经完全熟悉,还单独出去办了几次大案,刑部上下对她赞不绝口,甚至很多事,都会找她一起商议定夺。
来到刑部值房,这半个月来都没发生什么大事,她在刑部极其清闲,每日来只是翻翻卷轴看看旧案,就可以下值回去了。
又翻出母亲的案子,这只是一个极简单的案子,只是因为母亲身份尊贵,几乎无人有权限查看。
姜昭翻着卷轴,上面清楚记着给母亲用错药的太医的口供:
我记得我用的药都是养气的,怎么可能会有落微?
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抓错药!
我在宫中那么久,从未出过错,不信你们可以问蒋太医……可以去问陛下!
不会,怎么会呢?!
姜昭继续翻看,后面他的口供变成了:
可能是落微与药方中的一味药太相似,我抓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
我错了,我对不起皇后娘娘,我认罪,你们杀了我,杀我就可以了!
姜昭合上卷轴。
这位太医因抓错了药,害得皇后娘娘丧命,三代直系亲族都被诛杀,其他旁系血族永世为奴,不得脱去贱籍。
第38章 外出办案
“你们为何不报官呢?”
城郊十里外的一镜县, 发生了多起盗窃案,当地官员一直未能侦破,前些日子罪犯再次作案, 可这次竟害了一家三口性命,求助到皇城,皇帝命姜昭前去处理, 并承诺只要此案办得漂亮, 就将其调任去礼部。
姜昭领旨,即日出发前去一镜县。
姜昭到后, 当地知县满脸堆笑地出来迎接, 态度极近谄媚, 恭敬道:“太子殿下。”
七年前,在他辖区发生一重大案件,导致他一直不受重视, 没有升迁。
此次有机会接触到太子殿下, 只要讨好了他,自己调去京城,那不是件很简单的事?
但姜昭却没有与他周旋,要了本案卷轴查看, 还让他在旁边介绍案情。
他只好收了送礼的心思,介绍道:“今年大旱,各地庄稼收成都不好,自一个月前, 一镜县涌进一批流民,官府虽及时登记, 可是进进出出人流太大, 也记不过来。”
“流民多了, 治安就乱了,一些刁民总是趁夜进人家里偷盗,作案随机,人数随机,简直防不胜防。”
姜昭看着卷轴,问:“你们抓的这些人,确定他们彼此间,都不认识的吗?”
“我们追查过,这些人来自不同地方,进城时间也各不相同,大概率是不认识的。”
姜昭点头,继续问道:“在与孤说说被灭门那家的情况。”
“回殿下,那家只是家屠户,住在城北西巷巷口,当家人叫胡大,死的就是他还有他的妻儿。”
“那日夜里大概子时,周围邻居听到他家传来一声惊叫,然后就是大呼救命的声音,周围邻居才警觉起来,纷纷起身拿上家伙往他家赶去。就见七八个人往他家跑出来,他们赶紧去追,可惜他们分散开跑,跑得还快,他们没能追上。”
“留在原地的邻居进去他家,就见他的妻子和儿子倒在院中,周围全是鲜血,他儿子的头甚至被人一刀砍下,扔在一旁;进了屋内,胡大的尸体更是凄惨,倒在床边,身上的肉被乱刀砍烂,胸口都见不到一块好肉。”
“那些作案的都是流民吗?”
“邻居说他们面黄肌瘦,穿得也破破烂烂,显然就是流民。”
“那他们杀人的刀是从何处拿的?”
“那些刀是从胡大家中拿的,都是杀猪剔骨的刀,极其锋利。”
姜昭看着手里的卷轴,有些奇怪,“胡大家中财务并未丢失,这些人不该是为财而去。”
“奇怪就奇怪在这,这些流民从来只是偷、抢食物,有时候甚至连居民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不拿,更不要说伤人了,可是这次,他们竟直接入室杀人,却不抢食也不拿财。”
“胡大得罪过他们?”
“这······这胡大平日里确实有些嚣张跋扈,可也不至于让人恨之入骨,让那些流民不顾性命也要杀他吧。”
姜昭放下卷轴,问:“胡大家在哪?带我去看看。”
“是。”
跟着知县去胡大家,走在街上,偶尔可以看到一些乞丐沿街乞讨,姜昭就问:“这些人,也是外来的流民吗?”
“是的,太子殿下,一镜县本地几乎是没有乞丐的。”
姜昭点头,看着乞丐沿街乞讨,可现在正值大旱,百姓自己也难,根本无人会施舍给他们。
“贵人······”
姜昭还未说话,知县就跨步挡在她身前,大呵道:“滚!乞讨也不看看人是谁,也敢往前凑?”
“杨知县。”姜昭皱眉,不满地看他一眼。
知县赶忙弯腰退到后面,暗道糟糕,这太子竟真如传闻所说,温柔仁厚,不忍看百姓受难。
眼前这人弯腰驼背,十分瘦弱,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也有些时日没有打理,乱七八糟糊在脸上,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姜昭甚至只能从刚才的声音中勉强分辨出,她是个女子。
姜昭见她有些颤抖,似乎很害怕,就没问她什么,从怀中拿出几文钱放到她手里,就带着知县离开了。
来到城北,姜昭发现,与城中其他地方相比,此处一些店铺还开着门,小商贩也会在此售卖东西。
又往前走,人烟少了些,不过也到了胡大家里。
姜昭走进去,他家中的血迹还未被清洗干净,一进门就看到各种大的小的飞溅的血痕,院门前还有一处单独的血迹,姜昭猜测,这应该是扔那孩子头的地方。
姜昭绕过去,在院墙下看到一张极厚的桌子,还有一个置刀架,可以摆四五把刀,不过此时已经空了。
推门进入里屋,就有一阵阵腐腥的臭味传来。
这里就是胡大被杀的地方,卷轴上说,胡大胸口被砍得血肉模糊,脸也被狠狠砍了两刀,画成一个大大的“×”——一般只有为泄愤杀人,且对此人极度不满,才会这样乱砍,还在人脸上画“×”。
姜昭移目,顺着血迹看到床上,上面有一点血,但没有地上的多,显然他们没能一刀杀死胡大——他们可能是第一次杀人,对此没有经验,才让胡大有余力跑到床下,被他们在床下砍死。
可是卷轴又说,胡大身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手臂、胸口还有脖颈处的骨头几乎都要被砍断,流民多日未进食,那来的力气砍断人骨?
姜昭细细分析着,看现场不能再找出线索了,才出门,对站在门外的知县道:“你先回去吧,孤想自己去看看。”
“要不要下官派些人来?现在城里流民太多,不是很太平。”
“不用,孤不会有事的。”
“好吧,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知县说完,就先回去了,姜昭抬步离开胡大家,来到外面,正值饭点,各家各户都在家中做饭,无人出来。
姜昭就往巷子深处走,直到快走完小巷了,才遇上一个倒水的妇人。
姜昭赶紧上前,“这位大娘,请问你是这巷子中的居民吗?”
大娘奇怪地看她一眼,有些警惕,回答:“是呀。”
姜昭轻笑,露出温润的表情,解释道:“我是奉命前来查胡大一案的,只是有些事想要向您了解,您不必紧张。”
“原来是官差呀,你想问什么?”
大娘的脸色没有转好,反而更多了一层厌恶,姜昭装作没看懂,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胡大是个怎样的人,平常与邻居相处得如何?”
“啧,”姜昭见大娘面露不满,说道:“胡大那人就是个王八羔子,仗着自己有身肥肉,经常拿我们东西,用坏了也还,还目中无人,蛮横无理;他家那口子也不是好相与的,那个嘴毒的哟,能把活人都骂成死人,周围领居无一人敢惹他们。”
“你们为何不报官呢?”
大娘又看了姜昭一眼,“你是生面孔,新来的吧?”
“对,我是从外地来的,负责主审此案。”
“主审?比杨知县还大?”
姜昭谦谨道:“至少本案由我负责,我说得算。”
大娘松了表情,开口道:“我看你也是个懂礼的,就跟你直说了。那胡大呀,他就是个地痞流氓,官府都怕他,来了几次就不来了,而且胡大还给那些当官的送肉,他们都偏着他,每次都随意应付,报上去也没用。”
姜昭皱眉,“一镜县的官员怎地这样,太不像话了!”
见姜昭对此也是深恶痛绝,大娘话匣子彻底打开,道:“要我说呀,你们官府也别查了,那些人杀了他们一家子,也算为民除害,是个英雄了。”
“我这住在巷尾都受不住那家人,跟你讲,胡大家边那几户人家才是深受其害,大人不讲理,他家那个儿子也是,整个就是现世魔王,无恶不作……”
耐心听大娘讲完,姜昭才道:“这家人确实讨厌,可听着他们并没有去招惹那些流民,他们怎会动手杀他?”
“我还没说完。”
“他们对我们整得幺蛾子,只算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不过分,我们都能忍,可他们却看着这些流民无依无靠,尽情羞辱。”
“他们做什么了?”
“官府不是将流民安置在咱们城北这边的破庙吗?每天中午施一次粥,总不会让他们饿死。可胡大家那个讨嫌孩子天天抱着大米饭、菜、肉去他们那边吃,还嘲笑他们吃不起饭,抓起泥巴就往粥里扔。”
姜昭听得皱眉。
“胡大那两口子,也不管,要是被找说了,还大嚷着儿子做得没错,那些穷酸家伙活该背井离乡,只能喝粥。”
姜昭问:“不是单单这样吧?这些不足以让他们冒险杀人。”
“当然,他们曾经毕竟也是好好的百姓,那会如此轻易杀人?还不是那胡大,见一个姑娘生得好看,起了歹心,想要将她强占了,才激得那些流民动手的。”
“这姑娘现在如何?”
“这个我不晓得,那日之后,胡大那口子也蛮不讲理,去找姑娘麻烦,趁着其他人不在,将那姑娘打了一顿,后面,就没在城中看到那姑娘了。”
姜昭拧眉思考一会,问道:“大娘,他们被安置在何处,可否给我指个方向?”
“你就往这继续走,到了路口在走五百步就到了。”
“好,多谢大娘。”
告别了大娘,姜昭顺着她指的路线过去,却先遇到一条河,河边有一棵很大的柳树。
姜昭停住脚步,盯着河里还算平缓的水流。
她没到过一镜县,可却知道七年前,这条河里漂来一具尸体,尸体被巨大的柳树枝拦住,被附近的居民发现。
因死者身份特殊,杨知县也因此在这待了七年之久,无人敢给他升职调任。
回想起那日的场景,姜昭唇角缓缓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可这个笑容还没发展到那日的癫狂,她就冷了脸,收手往破庙走去。
第39章 贪款
你别不识好歹!
来到破庙, 正好是官府放粥的时间,姜昭走过去,盆里的粥不算稀, 旁边还有馒头,虽然一天只有一顿,但不至于让人饿死。
百姓们拿着碗, 争先恐后地去抢粥, 一些打好的甚至没有找到一个坐处,挤出人群就喝了起来。
姜昭静静看着。
打饭的官员似乎看到了她, 用手肘拐了一下身边的人, 那人似乎惊了一下, 赶紧大声主持秩序,“都排好队,不要抢, 粥是完全够的。”
姜昭移开眼, 往其他地方走去,现在是饭点,庙里的流民都去打粥了,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她就看庙里的情况。
庙确实有些年头了,有很多处地方已经破了洞,有阳光照射进来。
地上铺了很多茅草,应该是流民睡觉的地方。
在往旁边的屋子走, 这里就是主殿了,破败的石佛没有被清理走, 静静坐在高台, 柔和的眉眼盯着进殿的每一个人, 而高台两边就是流民睡觉的茅草。
有几个人躺在那里,没有去领粥,或许以为进来的是吃完饭的流民,他们连头都没有抬,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走近,一个男人才挣扎着起身,看到不是同伴立即警觉起来。
“你是谁?”
姜昭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其他几个躺着的男人身上也有各种各样的伤口,看着应该是被官府用了刑。
看着他眼中的警惕,姜昭轻笑一声,回答:“路人。”
“路人来此作甚?”
“拜佛。”
“破庙的破败佛有何可拜?”
“佛在心中,那还分金佛还是破败佛?”
那人懒得再说,摆摆手道:“随你。”
姜昭走过去,蹲在他们睡觉的茅草旁,问:“我见他们都去领粥了,你们怎么不去?”
“我此时虽是乞儿,也不愿吃伪政之食。”
“何出此言?”
男人看她一眼,轻蔑道:“看到今日那粥了吧?据说京城里的太子殿下来了,今日才有这样的粥喝,之前我们喝的那东西,只能算是米汤,米都见不了几颗。”
姜昭轻揉着衣袖,道:“可我听说,京城知晓一镜县灾民众多,特地送了五百石粮食,还拨了十万两银钱过来,怎么这些都没有看到。”
“朝廷拨没拨我不晓得,反正我们没见过这些东西。”
“那会不会是你们进居民家中偷东西,知县以此来惩罚你们。”
姜昭声音中满是疑惑,似乎只是单纯的猜测,可一下就激怒了男人,“你什么意思?你说这是怪我们偷东西?要是官府管我们的死活,我们······他们至于这样吗?再说了,他们偷东西也只是偷食物,从不拿财也不伤人,甚至会帮那些居民收拾家里。”
“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这样做?”
“没伤人?可前几天才有个人因此而死。”
“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你心中无愧,何须在意我是何人?”
“呵,”见姜昭不答,那男人冷笑一声,道:“那家人该死,死了才是合乎公道。”
“所以你们就杀了他们一家?”
男人扭开头,道:“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不过,我虽厌恶他们,可还不至于冒险杀他们。”
“敢做不敢当,可非好汉之举。”
男人瞪向姜昭,“少激我,我已与官府说了不是我,洗脱了嫌疑,现在难道还要在抓我去打一顿不成?”
“不至于冒险杀他们?”姜昭没管男人的话,突然厉声道:“那险些被胡大**的那女子呢?命案发生后,知县就封了城,禁止流民出入,她却不知所踪,还不值得怀疑吗?”
“你究竟是谁?”男人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其他男人也起身,围在姜昭身边。
姜昭盯着他们,没有丝毫惧意,别说他们还受着伤了,就是身体还好的时候,几个不懂功夫的百姓,她也能轻松解决。
眼看战斗一触即发,门口却传来一道声音:“二哥,你们在干什么?”
进来看清他们围着的人后,那人一惊,“贵人,你怎会在此?”
姜昭也听出她的声音了,是刚才在街上乞讨的女子,此时她手里提着两包东西,站在门口,明显还灭搞清楚状况。
“小妹,你刚才叫他什么?”
女子愣了一会,道:“贵人呀,刚才我在街上遇到他,他给了我十一文钱,”说着,提起手里的两包东西,“这是给你们买的药还有吃的。”
听后,被叫二哥的男人眉头一皱,道:“算了你走吧,别再好奇这件事了。”
姜昭也放软态度,将背在身后的手放下,拱手道:“多谢,可我还是想知道那姑娘的去处?”
男人皱起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昭微垂下眼,道:“我有一个朋友,她是个女子,她与我说,这个世道女子想要生存极不容易,让我有能力的话,就帮帮她们。”
姜昭仰头,那些人都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显然觉得她的理由离谱得过分。
轻笑一声,姜昭道:“我知道你们很难相信这个理由,这样吧,你们告知我这个姑娘是否平安,这样就可以了。”
男子的眉头没有松开,道:“她有自己的事要做,你莫要多问了。”
安不安全这个问题很简单,他们却没有直接回答,所以那姑娘确实离开城里了,但他们也不知晓她此时的情况。
“贵人,您还是别问了,先回去吧。”女子开口道。
姜昭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也没有过多纠缠,道:“多谢你们,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就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却突然停下,道:“今年天遇大旱,各地粮食收成都不好,朝廷积极作为,拨款拨粮救济灾民,可就是这关头,竟还有人将此贪去,实在是天理难容。”
“于此事,朝廷会给各位一个满意的交代,还请各位莫要对朝廷失望,那份米粥虽少,但可以保命,让你们活过灾年。”
说完,不管身后几人是什么表情,先一步离开了。
来到西巷内,这里的居民已经吃完了饭,出来在路边的树下纳凉谈天,见她过来,刚才愉快的氛围微僵,有些警惕地盯着她。
姜昭从他们身边走过,没去打扰他们。
刚才在破庙内,知晓了那姑娘已经出城了,可一镜县只有两个城门可以出去,胡大死后,官府就禁止流民出入,那姑娘要想出城,就得拿到一境县居民的出入证。
结合大娘说的话,还有刚才西巷百姓看她时警惕的样子,姜昭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来到一境县官府,姜昭要来了出城记录,果然看到胡大死后不久,西巷有个妇人因受不了丈夫殴打,想回娘家住两天,可到现在了,还没有她回城的记录。
姜昭轻揉着卷轴,之前还在疑惑那些流民那来的力气砍断人骨,现在看来,是有人给他们吃了顿饱饭呀。
“太子殿下。”
姜昭正想着事呢,杨知县就从门口走了进来,小心道:“听闻殿下去了安置流民的破庙,是查到些什么了吗?”
姜昭将卷轴收起,没有否认,“孤确实发现了些东西。”
“太子殿下果然是年轻有为,才来这案子就取得突破了。”
“杨知县过誉了。”
“对了,孤今日去流民安置处时,发现官员给他们派的粥都比较稠,还每人给了一个馒头,是每日都这样吗?”
“自然。”
“那朝廷拨来的粮食还够吗?”
姜昭问得随意,杨知县却心头一紧,过了一会,他道:“粮食确实有些不够了。”
姜昭身子微微前倾,“不够了?”
“是······是!”
“孤今日去的那里是一镜县唯一的流民安置点吗?”
“是,殿下。”
“银子呢?”
杨知县心头一颤,猛地抬头看姜昭,却见她还是关切的样子,慢慢补上剩下半句:“银子还够吧?”
杨知县低下头,擦擦额角的汗。
他在一境县林林总总当了十年知县,虽然这里只是个山中小城,不算繁华,但因靠近京城,该有的资源从来不会少,又因那事他成了边缘人,无人关注他,这些年拿进自己口袋的东西可不算少。
但还好姜昭只是问这次救灾的银子够不够,很好糊弄过去,说不定,还能再捞一笔。
杨知县眼球一转,答道:“这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此次灾民太多,这些银子都用来安置灾民了。”
“怎么安置的?”姜昭盯着他,眸中是浓浓的笑意。
见人答不出来,姜昭扯了下唇角,“杨大人,孤记得朝廷的拨款一般都放在府库吧?孤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
“诶等等,太子殿下······”杨知县记得后背全是汗,拦在姜昭面前,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就见姜昭凉凉笑道:“孤去府库看看,是给你机会在这想理由骗孤,你别不识好歹!”
说完,姜昭绕过他,直直往府库走去,而她身后跟着的一队侍卫,其中两个就站在门口等着,顺便拦下想要跟去的杨知县。
来到府库,让管理的官员打开们,推门进去,就看到里面正中摆了三十来个箱子,旁边的架子上放着一些珠宝、字画。
姜昭没管那些架子上的东西让侍卫去开那些箱子。
箱子打开,三十多个箱子,竟只有十个不到的箱子里面装着银子,甚至还没有装满。
姜昭冷笑,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用以安置灾民,装了满满二十多箱,可灾民却喝米汤,住破庙,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甚至还要去人家家里偷食物,这一镜知县真是好样的。
第40章 动手
你若没有去处可以去投奔她
等姜昭带着人突击审问了杨知县还有几个一镜的官员, 让他们交代了贪款去向后,已经是深夜了。
姜昭写了封信,告诉皇帝, 她发现一镜县官员贪污一案,需要延长在此的时间,让人连夜送出去, 与这封信一起去京城的, 还有另一封内容十分精简的信:
时机成熟,可以动手。
姜昭将两封信送出去后, 负手站到窗边, 听着不远处潺潺流过的水声, 手指随着它的节奏轻点,似乎是难得的愉悦。
第二日,姜昭接管了一镜县大部分事物, 并贴出告示, 她要查处一镜县官员贪污一案,百姓若有线索,都可来府衙登记。
同日里,来府衙诉苦的百姓竟过了全城半数, 姜昭忙让自己带来的人也加入记录的队伍。
四日后,百姓提供的证据总算登记完成,这些卷轴足足装了三箱,足够一镜知县贪污官员吃一壶了。
姜昭忙完, 得了些空闲,就来到安置灾民的破庙。
她接管一镜县事物后, 就下令修整破庙, 还搭建了床铺, 又派人来给灾民看病,施粥也从一天一次变成一天两次,灾民的生活得到十足的改善,无不感谢来此查案的太子殿下。
姜昭走向那天的屋子,此时,他们才吃过晚饭,正坐在床上聊着天。
姜昭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见里面的人注意到自己,她轻笑一下,对被簇拥在中间的男人道:“这位兄弟,可否出来聊聊?”
男人想了一会,没有拒绝。
姜昭带他一起到河边的柳树旁,现在已近傍晚,附近虽有闲聊散步的人,但离她们很远。
“要说什么?”男人直言问道。
姜昭盯住他,收了笑意,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冷漠,直直盯着一个人,似乎能将人看穿。
男人移开视线,片刻后,又转头盯住姜昭,神情也变得不耐烦,“你到底有什么事?”
“是你们杀了胡大。”
“你乱说什么?!”
“我是不是乱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姜昭轻笑,“没有猜错,胡大的剔骨刀是被你藏起来了吧。”
“我没有,我拿他刀做什么?”
姜昭看着他,缓缓说出自己的分析,“胡大一共有五把刀,凶手杀人用的就是他的这几把刀,可官府找了许久,只找到四把,还有一把剔骨刀不知去向。”
男人哼笑一声,“你们官府无能,找不到物证,就来冤枉是我们偷藏了刀?这是什么道理?”
“我还没说完呢。还有你们身上的衣服,我看过你妹妹身上的衣物,因为没有换洗,上面有股粘满灰尘还有油污的沉腻感,而你还有你身边的几个男人,身上的衣物却比她要清爽很多,是有人拿给你们换了吧?”
“怎么,不许别人施舍衣物给我们?”
“施舍给你们的衣物,你们为何要故意撕烂呢?”
“流民身上的衣物大多是磨烂的,就是不小心挂到那里撕烂了,也不会像你们这样,”上下扫视了眼他的衣服,“只破些边边角角。”
男人默了一会,道:“你说这些不过只是你的推测,你有证据吗?”
姜昭“唔”了一声,“你这人胆大心细,要找证据确实不易,而且我也没打算找。”
“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胡大之死,纯粹是他罪有应得,既然有罪,杀他之人就不该受那么大的责罚。”
见他还是不理解,姜昭继续道:“可若是我抓了那些人,依照现在的律法,那些人怕是难逃一死。”
男人眼眸微动,却没有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们出城,不过你要告诉我,到底是谁,是那几个人杀了胡大。””呵,说来说去你还是要查出真凶,给那人报仇吗?”
“不,我只是想验证我的猜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帮你们出城。”
男人还是不为所动,姜昭也不为难他,道:“我大概还要在此呆三天,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好了,来府衙找我。”
说完就转身离去。
姜昭回去后,就没在管此事,每日都是调查一镜县官员贪污一案,同时对他们这些年懒政、怠政遗留的问题做出处理。
第三天夜里,姜昭坐在府衙临时的值班室内,看着卷轴,又转眼看到外面早已黑透的天,轻轻叹了口气。
这几日差不多就该回京了,若那人不来,在回去之前,那些被埋藏的东西还是翻出来比较好。
这么想着,她起身准备回住处,却在半路遇到她一直在等的人。
姜昭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那日说得可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男人垂头,似乎还在纠结,可最后还是抬起头,坚定道:“你有什么条件?”
“条件我不是已经说了?告诉我,是谁杀了胡大?”
“告诉你了,你还能让我们走?”
“嗯,那日我也说了,胡大之死完全是罪有应得,你们不该受当下律法所规定的,那么严重的刑罚。”
男人咬牙,他知道官府没有查到他们头上,是因为之前一镜县官员不管事,能敷衍过去的政务绝对不会好好做,可若是换了其他人来,查到他们头上就是件很简单的事,他们在城中多呆一天,就得多承担一分风险。
而太子又在查贪污一案,等案子查完,一镜县必定会换新的官员前来,到时候他们可就不能在这样安生躲着了。
“好,我说。胡大确实是我和我的几个兄弟一起杀的。”
“谁还给你们提供帮助了?”
男人目光闪烁,“没有,只是我们看不惯他,才杀了他。”
姜昭轻笑一声,“你倒是义气,不错我就喜欢你们这样忠义之人。”
姜昭没在问他,让他去将自己的兄弟带来,一起去城门处。
原先一镜守城的官兵因为贪污一案,早已被革职审问,这里现在守着的,都是姜昭的人。
看着男人带过来的人,二十多个,能在流民中聚集那么多人,已经很有能力了。
姜昭看着男人组织他们出城,那对人马有条不紊,虽然都疑惑地看她,可是无人发出疑问,十分安静地出了城。
那男人走到她身边道谢,“在下许二,在此多谢恩人相助,若之后您有需要,尽管与我们讲,只要符合道义,我定效犬马之劳,以报今日救命之恩。”
姜昭拱手,“许兄言重了,我只是不忍看到这些不平之事罢了。”
许二抿抿唇,看向姜昭,似乎还想说什么,只是他还没开口,姜昭就道:“如今大旱,太多百姓流离失所,很多店铺也都开不下去,你们可想过离开之后去干什么?”
“先活下去,其他的,总会有办法的。”
姜昭侧身看他,问道:“你可听说过,渭州肇安城的娘子山?”
“听过一些,不过那不是个土匪窝吗?只是因那山的大王是个女子,才有了娘子山这个名号。”
“娘子山大当家仗义豪爽,是个侠义之人,平常遇到有困难的百姓都会仗义相助,你若没有去处可以去投奔她。”
“而且,”姜昭看着远去的队伍,道:“你对伍里有几个女子,你们看着又不会武,若去其他地方怕不安全。”
许二沉默一会,躬腰谢道:“许二在此谢过恩人。”
姜昭从怀里拿了一封信给他,“我与那大当家曾有过一面之缘,也有些交情,你将此信交给她,她会好好安顿你们的。”
这封信姜昭没用蜡封住,许二想看随时可以看。
许二捏着手中的信,看向姜昭,“还不知恩人名讳,我之后又该如何报答你的恩情?”
“我是何人你不早有猜测吗?”姜昭看向他,脸上的笑容讳莫如深,“而且我帮你,也只是觉得你也算豪爽之人,十分欣赏,何来报恩一说?”
许二看姜昭不在意的样子,后退一步,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才跑去追自己的队伍。
姜昭负手站在城门内,神情淡漠,直到他们一行人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才转身离开。
几个流民消失,在此时的一镜县不算大事,毕竟一镜大小官员人人自危,无人会留意这样的事。
姜昭继续处理贪污一案,虽然案情不难,可因牵扯太大,时间跨度也长,各种证据整理起来就十分繁杂。
姜昭很有耐心,几乎每件事都亲力亲为,即便下面官员说可以交由他们去做,她还是说:“贪污一事牵扯百姓,孤自当亲力亲为,为百姓主持公道!”
又在一镜县呆了两天,京城突然传来急报,说二皇子姜统昨夜遭人暗杀,死在房内。
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姜昭正在慰问灾民,突然闻此噩耗,立即站起身,惊疑道:“你说什么?你说孤的二哥……”
报信之人点了点头。
姜昭似乎还是不敢相信,在原地愣了一会,才猛地抬头,喝道:“快给孤备马,孤现在就要回去!”
“可是太子殿下,一镜县官员贪污一案还没有处理完,就这样回去,陛下会怪罪的。”
姜昭闭了闭眼,“一镜县事物已进入正轨,可以交给其他官员做了……”
说着,她转身看向身后的官员,道:“我二哥去了,他平日待我不薄,我必须回去,一镜县大小事务,就拜托你们了。”
“务必安顿好百姓,把百姓放在第一位。”
“是!”
随着这声高亢的声音落下,姜昭翻身上马,极速往京城赶去。
路过某处密林时,还能听到不远处河流流过的声音,可姜昭脸上已经没了焦急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笑意。
她在心中默道:六皇兄,你的好二哥今日也去陪你了,你可别太早去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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