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鸣冤鼓
你是姜国的太子殿下,你怎会不知?
姜昭加急赶到京城, 没有片刻耽搁,直奔姜统住处。
远远就看到他门前挂满了丧幡,虽然附近都没有人, 但姜昭还是一副焦急的样子,直直跑去堂屋。
她动静不算小,里面的人听到, 立即转头, 就看到太子殿下慌乱地跑过来,一向整洁的衣物都有些凌乱了。
姜昭就在门口, 愣愣看了会正中间摆放的牌位, 慢慢移过去, 四周或趋炎附势,或真心前来的客人都退去一边,静静看她点香祭拜, 在抬头, 她眼眶已经红了。
“太子殿下,逝者已矣,莫要难过了。”姜统曾经的心腹看不下去,出言安慰道。
姜昭眨眨眼, 将那股酸意憋回去,才道:“抱歉,孤有些着急,让各位大人见笑了。”
出言安慰的大臣叹了口气, 终究没说出什么话。
倒是其他官员纷纷开口,七嘴八舌地安慰着她。
只有角落里的那人没动, 她远远看着姜昭, 唇角微抽。
姜昭留意到她的目光, 微红的眼睛看过去,表情毫无破绽,就像她与姜统有多深的感情似的。
看着祁任微皱的眉头,姜昭故作坚强,抿起一抹笑,道:“多谢各位大人的关心,只是二皇兄去时,我还在一镜县处理政务,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还好他有你们这些朋友,不然家里缺了主事,那他一家老小该怎么办?”
“殿下不必忧心,我们与二皇子也是多年交情,他去后帮他做些小事,也是应该的。”
姜昭闻言,拱手道:“孤在此,多谢各位大人了。”
“诶,殿下,您的礼我们可万万受不起呀。”
“对,而且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
“现在殿下回来了,我们也就放心将二皇子交于您了。”
“各位大人放心,我定会好好安置二皇兄的。”
其他官员呆了一会,就赶回去上值了,只留下姜昭处理后事。
“太子殿下真厉害呀,这么几句话,就让姜统的人都信了你。”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姜昭回头看去,却是还没有离开的祁任。
“各位大人只是不忍看二皇兄门厅落寞,让孤给他好好安排后事罢了。”
祁任笑了一下,“安排后事?太子殿下做事一向周全,确实给表哥安排得明明白白。”
“多谢祁世子……啊,不好意思,差点忘记你已经不是世子了,不过还是要谢谢祁大人的夸奖。”
祁任也没有生气,而是道:“差不多也到上值的时辰了,臣就先告退了。”
人都走后,姜昭帮忙安排好姜统的丧事,就赶去宫里给皇帝汇报情况。
行了礼后,却没听到皇帝的声音,姜昭微微抬眼,高高坐着的皇帝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处理政务,似乎在发呆。
过了许久,皇帝才开口道:“你说,姜统怎么就突然去了呢?”
姜昭仰头,没梳上去的额发散开,遮住了眉梢,身上是还没来得及换的白衣,似乎是匆忙赶来,未来得及收拾仪容。
“父皇······还请您节哀。”
皇帝盯着她,眼神没有半分变化,似乎要将她看穿,可最终也没看出什么破绽。
皇帝笑了一声,可是很快那笑意就消失,只留下当政多年的凌厉,“你在刑部干了那么久,也有些经验,你说,是谁可以在皇城,在朕的眼皮下,杀了朕的儿子?”
“儿臣,不知。”
皇帝讥笑一声,“太子……你是姜国的太子殿下,你天资聪颖,才思敏捷,你怎会不知?”
姜昭被皇帝这一连串的话打蒙,错愕地看着皇帝,呐呐道:“二皇兄遇害时,儿臣还在一境县处理官员贪污一案,知道他死讯,虽第一时间赶回来,可是……如何能得知是何人谋害了二皇兄呀?”
“真的不知?”
姜昭似乎反应过来了,直直看着皇帝,眼神受伤,却什么也没说。
“呵呵,好了,朕只是问问你的意见,没别的意思。”皇帝放缓了表情,道:“起来吧。”
“谢父皇。”
也许是觉得刚才对不起姜昭,皇帝主动询问一境县的事。
姜昭弯腰行礼,样子比刚才进来时还要恭敬几分。
她答道:“禀父皇,儿臣此次去一境县从百姓口中得知,一境县知县这些年,搜刮民脂,懒政怠政,甚至包庇刁民为害一方,给百姓带来极大困扰,即便百姓上报也被压下。”
“儿臣听此,颇为愤慨,就先将查案一事放下,调查一境县官员贪污一事,还处理了他们这些年积压的政务,只是还未来得及制成卷轴,就闻此噩耗,急急赶了回来。”
“那流民杀人一案,你可处理了?”
姜昭抿唇,“一境县流民人数重多,儿臣还在排查。”
“目标确实太多,就这几日也很能查出结果,不过只要人还在城中,总会抓到的。”
“你此次去一境县也辛苦了,朕许你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吧。”
“父皇······”
“不用推拒,等休息好了,就准备准备,去礼部报道吧。”
“可是父皇,我没有抓到杀害胡大一家的凶手。”
“无事,这些可以交给其他人去做。”
姜昭不知皇帝在想些什么,只能顺从道:“那好吧,多谢父皇!”
回完,皇帝就叫姜昭离开了。
看着那远去的身影,皇帝威严的身形一松,威风一世的他,也有了股垂暮之气。
姜昭离开皇宫,直奔姜统住处,还换上下人准备的丧服,只是路过一处园子时,她凑近旁边的花草走,白净的鞋子还有衣服下摆顿时染上污渍。
这两日,姜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忙姜统的丧事,甚至直接住在姜统的宅院,,直到第三天一早,她才换了朝服去上早朝。
姜昭低着头,静静听官员说着各地情况,依旧是大旱的问题,姜统的事交于刑部还有大理寺的几个官员去查,也还没查出线索,早朝平平淡淡,没什么新奇的事。
这两日姜昭没能好好休息,听着户部尚书苍老的声音慢慢放空。
“好了,今日就先到这,退朝。”
这冗长无聊的早朝终于结束了,姜昭呼出口气,调整到温和的表情,才挤进下朝官员的队伍,听到前面两人在谈论姜统的案子,就问道:“二皇兄的案子,有什么线索了吗?”
两位官员一顿,给她行了个礼,“凶手做得很干净,现场没留下任何线索。”
“负责案子的仵作推测,凶手应该是个武艺高强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二皇子住处,趁着二皇子熟睡,直接一刀毙命······他还说,二皇子甚至可能还在梦中,连疼都没感受到,就被······”
“这样呀,”姜昭露出难过的表情,“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那岂不是再也不可能抓到杀死二皇兄的凶手了?”
两个官员互看一眼,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们。
“咚——咚——咚——”
厚重沉郁的巨响响彻宫闱,宫道上三三两两的官员几乎同时看向声源处,静了一会,几个沉不住气的官员炸开,“鸣冤鼓竟然响了?!”
随着这声话落,官员又动了起来,往宫门赶去。
只有姜昭皱着眉,看向鸣冤鼓的方向,是何人敲响了鸣冤鼓,又带来怎样的冤情?
来到宫门口,姜昭绕开围观的官员,看到击鼓的人。
那是个女子,看着很瘦,身上的布衣松松垮垮地挂着,但又被她用布条绑紧。
此时她双手举着又大又重的鼓锤,紧咬牙齿,奋力击鼓。
厚重的鼓声将燥闷不已的空气击碎,禁军闻声赶来,喝道:“何人敲响鸣冤鼓?”
女子见人来了,才不再勉力支撑,手中的鼓锤砸下来,又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那女子也随之跪到地上,“民女有冤情要报!”
“来击鼓之人何人无冤?你可知敲响鸣冤鼓,是要被打板子的。”
“民女甘愿受刑。”
几个禁军不再言语,拿来打人的板子,没说多余的话,一板子就打在女子身上,一点没留手。
女子闷哼一声,咬牙忍住,可身上的板子依旧没有留情,重重打在她身上,坚持了几下,多日未进食的身体还是没能撑住,被打得倒在地上。
姜昭远远看着,她虽被打倒在地,可还是没有发出痛呼,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坚毅。
可姜昭看着那张脸,总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那见过。
姜昭没能想起来,那边板子打够了,禁军停下手,见地上的女子虽然虚弱,但却还活着,就架起她往宫里走去。
人被带走了,官员吵吵嚷嚷的声音重新响起,不过这次的话题中心变成了这个女子。
“没想到那女子竟真撑过了二十仗刑,看她那么瘦弱,我还以为她最后会死呢。”
“应该是真有冤屈,只是这鸣冤鼓都十多年没被敲响了,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案子。”
姜昭侧眼去看官员讨论,视线却越过他们,落到不远处的祁任身上,他盯着远处的血迹,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回神,就看到姜昭在看她,立即就扬起唇角,变成那个骄矜的祁大人。
第42章 颜熙
将它们象征的希望全都打烂在河里
今日是姜昭去礼部报道的日子, 人群散了后,她就跟着礼部尚书程固礼,一起去了礼部署。
一路上, 程固礼都稍落她半步,微躬着腰,脚步与自己保持一致, 因为身份原因, 他连视线都没抬半分,只是一味低头看着路面。
姜昭不由想到程固礼的传闻。
程固礼出生于没落的贵族家庭, 本来没有人脉能入朝为官, 可当曾百般虐待他的父亲病重、生活不能自理时, 他不计前嫌,亲身照顾,这一照顾, 就照顾了七年。
他孝顺的名声就此传开, 与之一起远扬的,还有他知礼守礼,刻苦修学的品格。
皇帝听说后,觉得他很适合在礼部工作, 就赏了他一个礼部的官职,又因他确实是难得的知礼守礼之人,给官场树立了个良好的榜样,很快就升任成了礼部尚书。
若只是这样, 姜昭必定会对会怀疑,他照顾父亲到底是因为孝心, 还是只是想要扬名, 入朝为官。
只是后来程固礼做的事, 让姜昭确定,程固礼确实只是个恪守礼节的人,甚至到了死板的地步。
想到此,姜昭还是没忍住轻笑一下。
记得七八年前的一天,皇帝被突然炸响的惊雷吓到,露出了惊吓的表情,程固礼正好看到,根本不看场合,就对皇帝道:“陛下怎可因天威色变?这非天子之象。”
据说当时皇帝脸都黑了,冷了他好长一段时间,但后面还是给他升了职,并夸赞他当日的行为,让他继续这样严格,监督朝野上下的礼仪规矩。
而姜昭自己的礼仪一向很好,程固礼曾夸过:“太子之仪范,冠绝京华。”
只是同时,他也说:“就是生得太过女气,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唔,要是古板的程固礼知晓自己就是女子,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姜昭徐徐前行,眼前浮现程固礼吹胡子瞪眼的样子,不由扬起了唇角。
今日程固礼带着姜昭熟悉礼部事务,没有交代她做什么,正当姜昭以为今日无事时,程固礼侧身躬腰,朝她行了个礼,“太子殿下,老臣有一事要说。”
“程大人请讲。”
程固礼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连表情也没变,“老臣知太子殿下正值盛年,难免有些血气方刚,但您还未迎娶太子妃,按礼说,是不该接女子去府上的。”
姜昭懵了一下,程固礼是说她尚未婚配,就耐不住寂寞找女人嘛?
随即,她想到谢六娘,因为她把谢六娘接到太子府中,已经有不少人说自己是看上她,想纳她为侧妃了。
姜昭失笑,道:“大人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谢六小姐是一名善于调理的医师,孤接她去府上,只是想让她帮孤调理一下身子。”
再说,她要敢动那心思,谢婉兮不得想方设法弄死自己呀。
程固礼不太信,“太子所言不虚?”
“自然,而且孤也知晓,君子当娶了妻,才能有其他姑娘,不会肆意乱为的。”
程固礼面露满意,“太子殿下能守礼就好。听说这些日子您为二殿下的事也一直劳心劳力,姜国有您这样尊兄重长,知礼重义的太子,实在是一件幸事。”
“大人言重了,这些都是孤该做的。”
见姜昭不骄不躁,十分谦逊,程固礼更加满意。
等人走后,姜昭吐出口气,其实她有些怕这样固执呆板的人,他们认死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最是难说服。
程固礼在朝野上下也是出了名的牛鼻子,姜昭看出,其实皇帝也是有些怕他的,但他又需要这样的人去整顿朝野,让朝臣知道,要忠君,要视君为父。
只是,为什么皇帝要安排她来礼部,让她接触这样的人呢?难道是因为知道程固礼不能被收买,就是将自己放到礼部也成不了大事?
姜昭轻轻摩挲着指腹,垂下眼睑,不过现在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只能接受。
她羽翼未丰,还需忍耐。
下值之后,她就回了府,边用午膳,边听林贺汇报今天探听的消息。
“今日那个姑娘,是灵州青桑镇人士。”
才听到地名,姜昭就顿了一下,想到早晨看到的那张脸,虽然受伤破了相,可姜昭还是觉得熟悉,现在听了地名,她才反应过来,这姑娘不就是那日,跟在兴和布庄小姐身边的丫鬟吗?
因为一个“熙”字与林熙相同,她还多看了那姑娘一眼。
“她本名颜熙,是兴和布庄小姐纪惊澜的丫鬟。来敲鼓鸣冤,是想替她家小姐申冤。”
“纪惊澜的父亲马平普,本是个没落贵族,后来入赘到纪家,最开始他对纪家小姐极好,事事迁就,别人嘲笑他,他也从不生气,纪老爷就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女儿,加上他们生了纪惊澜,他就慢慢带他接触家里的生意。”
“可纪老爷去后才两年,纪家小姐身体也慢慢败了下去,原本温和的马平普慢慢暴露本性,一点点侵蚀纪家的生意,将本在纪家小姐手中的店铺骗到手后,就彻底撕破了伪装……”
“颜熙说纪家小姐是被马平普害死的,纪惊澜也被他用药,伤了身体,若不是及时发现怕也随母亲去了。”
姜昭放下筷子,皱眉听着。
“她们发现真相后就报了官,可是马平普竟然收买了知县,毁了她们递交的证据,反说她们诬告,对她们用了刑。”
“她们深知马平普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从官府出来后没有回家,而是连夜出了城,往灵州主城赶去。可是路上听说那知县与……永安王府有些关系,就害怕重蹈覆辙,而且马平普竟然还派了杀手,在路上截杀她们,她们慌忙逃命,纪惊澜为了护她,被杀手刺死,颜熙悲痛之下,想到来京城,告御状。”
姜昭听完,眉头轻皱,下意识就想到了纪惊澜的样子,那日她一身白衣,似月般柔美,后面从她与谢婉兮的短暂交谈中,也能知晓她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害死了。
“那知县与谢家是什么关系?”能如此大胆毁坏证据,逼得一个姑娘上京告御状,若没有强大的背景做支撑,何人敢这样做?
加上林贺说他与永安王府的人相熟,姜昭才有此一问。
“他和谢家小公子是好友。”林贺顿了会,继续道:“那个知县也是灵州一带的世家公子,天性爱玩,不拘于灵州一地,与灵州、靖安城,甚至是京城的纨绔子弟都有些牵扯。因年纪不小了,才被家中长辈强压着回去,凭着身份,在青桑做了知县。”
“他与京城那些公子相熟?”
“陈家小公子,许家三公子……还有轩辕世子。”
林贺一口气说了几家的公子,不过这些大多只是酒囊饭袋,为官也只是地方的小官,不足以为惧。
只是轩辕世子……他在大理寺当值,因审讯手段了得,审查出多个重案的关键证据,很受大理寺官员的重视。
而颜熙的案子,本就是地方官府的原因,才导致了冤案,必定会交由大理寺审查,若这个知县真与轩辕世子是好友,这个案子怕是……
“那个知县与轩辕世子关系如何?”
“至交好友。”
闻言,姜昭叹了口气,道:“辛苦了,你先去用饭吧。”
“是!”
林贺拱手退出去,姜昭默了一会,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与此同时,谢婉兮的丫鬟也打听到了消息,正禀报给谢婉兮。
听琪儿说完,谢婉兮皱起眉,没想到才别了几个月,纪家就遭遇了这样的祸事。
但又想起那日纪惊澜说过,她母亲身体不好,她才去放河灯,替母亲祈福,而且看她那日的样子,她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
现在看来,这祸事那时候就有了苗头。
想明白后,谢婉兮想到那个知县,竟说与谢家有关系,那会不会牵扯到她?
“那个知县叫什么?”
“负责给陛下摇扇的赵公公说,那个知县姓白,名良星。”
“白良星?”谢婉兮听到这个名字,就已知晓他是何人,也放心下来。
白良星只是谢余的至交好友,与谢家其他人牵扯不多,尤其是自己,虽然在灵州那几年,他们见过几次,但接触不多。
不过知晓了知县名字后,谢婉兮就知道,颜熙再难有机会给纪惊澜母女洗刷冤屈了。
谢婉兮在发呆,琪儿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看向琪儿。
琪儿有些好奇,“贵妃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替那姑娘感到惋惜。”
“娘娘不必忧心,那姑娘既已来到京城,说出冤屈,必定会有人替她主持公道的。”
谢婉兮轻声笑了笑,“好了,你先去做自己的事吧,我看会书。”
等人出去,谢婉兮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记起那日,在河里飘飘荡荡却稳稳向前的河灯,各种不同的形状,在夜里散着不同颜色的柔光,漂亮得像天上的星河。
那时候谁能想到,一场突然的大雨,将它们象征的希望全都打烂在河里。
第43章 下毒
若她那天不管你了,孤一定会杀了你!
姜统已经下葬了, 据说负责查他这个案子的官员也有了些线索,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可还没拿到确切的证据。
与此同时, 纪家的案子也在调查阶段,不过颜熙已经拿不出证据了,还被关在牢里, 外边无人帮她, 此案的结果怕也难以改变,还会因诬告白白搭上自的己性命。
姜昭下朝路过, 看向鸣冤鼓, 鼓锤已被放回原处, 地上的血迹也已经被清理干净,才过了四日,京城就少有人议论此事, 好像人们已经淡忘了这件事。
姜昭想着那时官员看颜熙的表情, 或是冷漠,或是好奇,还有的是看热闹的兴奋,这些人又怎么会给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主持公道呢?
不过那日祁任的表情倒与其他人不同, 可他不受宠,一直只是个边缘人物,自身都难保,应该也不会帮她。
姜昭冷漠撇了眼那个可以“上达天听”的大鼓, 随后跟着同僚,离开了此地。
护着那个知县的是轩辕世子, 是下一任宁昌王, 在这京城谁不是人精?若无利可图, 没人会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姜昭很快就适应了礼部的工作,每日按部就班处理着自己的公务,偶尔去问问姜统的案子,表达一下自己的关心,回到家后,就关上房门,无人能在这时打扰她。
“笃——笃笃笃——笃”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姜昭将东西草草收好,过去开门,门外之人一身黑衣,墨发束起,脸上还带着面罩,因为衣物宽松,也未做特别的发式,一眼看过去,还真分辨不出是女人还是男人。
姜昭没有多问,侧身让她进去,警惕看了看周围,一切如常,才关上房门,看向来人。
“表姐,你怎么过来了?”
那人摘下面罩,正是许久未见的风栖野。
她面色凝重,看着姜昭道:“有人给佩兰下毒。”
姜昭一怔,“怎么会……佩兰姐姐没事吧?”
“没事,她发现的比较及时,才沾上毒药,就服下了解药。”
“沾上?”
姜昭对这个词比较在意,因为大部分的毒药都需要口服下去才能中招,若不想以此为途径,就只能求助那些厉害的毒师。
更有甚者,可以像谢六娘一样,利用日常中常见的东西,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药。
风栖野这样说,给董佩兰下毒的显然是后者,可佩兰姐姐平日性子温和,待人有礼,给人治病也不收取诊费,姜昭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人会对她下手。
“佩兰姐姐得罪了什么人嘛?”
“佩兰的性子倒不会得罪什么人,只是……”说到这,风栖野皱着眉,想到董佩兰与自己说的话,虽然觉得离谱,但还是复述给姜昭。
“她说对方可能是毒谷的人,因为医谷毒谷一直有嫌隙,毒谷之人对他们更是恨之入骨,每次见了都会给他们下毒,誓要取他们性命。”
姜昭闻言,也拧起了眉,她倒是知晓医毒两谷一向不和,但不知竟到了一见面就要对方死的地步。
可毒谷的人一向行踪不定,极其隐蔽,之前祁任遇到一个,她只觉得是巧合,怎么现在又来?
他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人请来的?
姜昭暂时没有答案,只能道:“我叫熙儿去查查,有情况了会让她转交给你,现在局势还未稳定,我们都要小心些。”
“嗯,麻烦你了。”风栖野没有多说,将情况告知姜昭后,就转身离开。
姜昭站在窗前,看着她跳开自己设计的隐秘陷阱,快速翻墙离去。
第二日,姜昭下朝后,主动找上祁任。
祁任看向她,浅浅一笑,行礼道:“太子殿下,不知您找我是有何事?”
她们二人关系说不上亲近,也没到下朝之后一起闲聊的地步,所以祁任有些好奇,姜昭主动与她交谈,是要说些什么。
“祁大人这些日子忙吗?”
“不算很忙,再说我不过是户部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比不得太子殿下。”
“户部尚书很看好你,你怎会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殿下说笑了,我不过只是做些份内之事。”
姜昭笑笑,继续道:“既然不算忙,那祁大人的日子必定还像之前一样风流吧?”
姜昭问得不动声色,祁任不知她是什么目的,看她一眼,轻笑道:“就算是很忙,殿下又何时见我不风流了?”
“这个倒是,所以祁大人这是又遇上新人了?”
“倒是遇到个合眼缘的姑娘,不过那姑娘脾气倔……殿下也知晓,我不喜欢强人所难。”
“哈哈,祁大人确实是个有原则的人,不过应该也是旧人就足够惹眼了吧?”
祁任思绪翻飞,可终究想不出姜昭要打探什么,就答道:“在我眼里,世间的姑娘,各有各的好。”
“祁大人还是如此洒脱。”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到了宫门,就此分开。
坐到马车上,姜昭细细想着刚才祁任的话还有表情,没有什么疑点,而且他与董佩兰也没什么直接的冲突,没必要找人给她下毒。
难道真是毒谷的人看不惯医谷,一见他们的人就要下毒?
可就算这样,这里可是京城,董佩兰还是敬文王家的大小姐,她们难道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顾,都要杀死医谷的人?
姜昭还是觉得可疑,不是祁任也有可能是其他人,而且这个人可能还是个“大人物”。
晚间下值后,姜昭用了晚膳,想起谢婉兮曾说过,谢六娘曾跟着毒谷的一个毒师学习制毒,或许可以找她问问情况。
来到谢六娘住处,此时她也才用了晚膳,见姜昭过来,没请人进去,就站在门前问:“太子殿下,你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曾与幽州毒谷的毒师学过制毒?”
谢六娘点点头。
“那你了解毒谷的人嘛?”
“不了解,毒谷的人我就只认识我师傅。”
“你师傅是个怎样的人?”
“她性格比较冷……”谢六娘顿住,看向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姜昭见她警惕,笑了笑,安抚道:“别紧张,只是孤有个朋友被毒谷的人下药……孤正在调查此事。”
谢六娘眸光微闪,“我也不了解毒谷的其他人,不过我师傅冷心冷情的,应该不会给她下药。”
“好吧,孤了解了,就不打扰你了。”
姜昭转身离开,没有犹豫,直接叫来林贺,让他去问昨日谢六娘的行踪。
因为姜昭一直有派暗卫保护她,所以很快她就知道了昨日谢六娘做了些什么。
“昨日她撞了董小姐?你确定吗?”姜昭问那暗卫。
“确定,虽然我离得远,但看得很清楚,谢六小姐确实撞到了董小姐。”
“她们是什么时候遇到的?”
暗卫顿了一下,答道:“这个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您叫我不要让她发现,我与谢六小姐一直隔着段距离,直到她撞了人,那人恰好是董小姐,我才记住这个插曲。”
姜昭轻轻摩挲了下手指,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暗卫离开后,林贺看向姜昭,此时她脸色不太好,沉默着没说话。
林贺小心道:“殿下,要将谢小姐带过来吗?”
“不用,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
姜昭冷着脸,她一直以为是外仇,没想到竟然是家贼。
她真的很讨厌被人背后捅刀子。
姜昭眯起眼,虽然风栖野说董佩兰没事,但那也是因为她医术高超,若换成她身边的其他人,那这个人是不是就活不了了?
姜昭站起身,又往谢六娘的住处走去。
只是这次她没在讲什么规矩,抬手敲了下门,没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就一把推开房门。
谢六娘被吓了一跳,僵坐在那,片刻后才抬手遮住桌上的东西。
姜昭冷眼睨她,“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呀,我只是……”
谢六娘卡了壳,姜昭也没等她编造谎言,两步过去,看到桌面上没被遮挡住的药草,“谢六小姐,你倒是能坚持不懈呀,都来了京城,还不忘制毒呢?”
谢六娘垂下眼,道:“我不懂太子殿下在说什么,我这些药材只是用来调理身子的。”
姜昭把她的手抓起来扔开,扫了眼桌上的东西,拿起一包东西拆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
她毫不客气地往对方脸上伸,谢六娘猛地往后一躲,姜昭冷笑,“不是调理身子的吗?你躲什么?”
谢六娘脸色苍白,看着此刻的姜昭,冷怒的样子,就像危险的毒蛇。
谢六娘适时想起姐姐的提醒,“嘭”一下跪到地上,忍住颤抖道:“对不起,太子殿下那时候我并不知晓她是何人,更不知晓她竟是您的好友。”
“不知她是何人你就要杀她?”
谢六娘抿唇,“对不起,我……我没忍住。”
“忍?不杀人你还要靠忍?”
“不是,只是毒谷与医谷的人……有些不对付,毒谷之人遇上医谷的人,总是忍不住想下毒。”
姜昭觉得荒谬,不就是一医一毒吗?也算是同源,有必要这样?
见姜昭不解,谢六娘解释道:“我师傅说,医谷的人全是虚伪至极的人,遇到之后无需手软,拿出最毒的毒药往他们身上撒就好。”
姜昭不语。
谢六娘小心看了她一眼,继续说:“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对医谷的人没什么意见,但跟着师傅半年,哪怕没去过毒谷,在见到医谷的人后,还是忍不住……下毒。”
姜昭冷眼看她。
“当然我们也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人,除了医谷的,我们都只杀那些该死之人。而且医谷的人自己也学医,能解毒……”
“能解不代表你可以随便给他们下毒。”姜昭冷冷盯着她,“我不管你们毒谷还有医谷有什么嫌隙,但你不准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如若不然,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四个字被她咬得极重,语气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谢六娘一颤,赶紧保证道:“不会了,我绝不会对您身边的人下手了。”
姜昭将手中的毒药包好扔到她面前,“记住了,孤没杀你,只是因为你姐姐在,若她那天不管你了,孤一定会杀了你!”
第44章 不得不管
那颜熙就自求多福吧
姜昭回去后, 越想越气,这谢六娘暗算过她一次,看在她可以牵制谢婉兮的份上, 她才没有对她下手,现在好生养着她,她竟然还敢给她身边的人下毒!
谢婉兮到底会不会管人?不会就交给她来管!
第二日, 姜昭就挑了个时间, 去到谢婉兮宫里,连客套都没有, 就大刺啦啦坐在桌前, 冷眸盯着谢婉兮。
谢婉兮眉头微挑, “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虽然知晓姜昭不像表面那样温润知礼,但回京之后,即便在私下她对自己也是极客气的, 很少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想到这个形容, 谢婉兮不由轻笑,道:“在外面受委屈了?”
姜昭闻言,眉头狠狠一皱,说得跟她是受了委屈来找娘主持公道的一样。
“没有, 不过佩兰姐姐受了委屈。”
“佩兰?她怎么了?”
姜昭冷笑一声,“还不是你那好妹妹,下毒都下到佩兰姐姐身上了。”
谢婉兮眉头轻拧,“怎么会?她们两个应该不会有什么冲突, 六娘怎会对她下毒?”
“孤会骗你?”
谢婉兮更加疑惑,但还是先问了董佩兰的情况, “那佩兰现下如何?身子可还好?”
姜昭见她还算有良心, 气也消了些, 哼了一声,道:“佩兰姐姐医术高明,你妹妹还动不了她。”
“那就好,可是六娘怎会对佩兰下手?我叮嘱过六娘,让她不要惹事,而佩兰的性子又极好……六娘没理由对她下手呀。”谢婉兮兀自分析着。
“你妹妹说因为佩兰姐姐是医谷的,而她师承毒谷,见了他们就忍不住下毒。”
“啊?”谢婉兮微诧,“医谷与毒谷的矛盾竟到了这种地步了?”
姜昭看向她,“你知道其中的渊源?”
谢婉兮点头,“在一本记录江湖轶事的书里看过一点。据说医谷毒谷的创立者本是一对师姐妹,关系十分亲密,可是有天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们大吵一架,分道扬镳,后来师姐在灵州创建了医谷,广收学徒,治病救人,而且大多都是义诊。
而师妹紧跟着就创立了毒谷,只收女子,专研毒术,同时她们还有三条广传的门规,第一条,下毒只害有罪之人;第二条,世间多是负心人,万万不可动真情;第三条,见到医谷的人直接下毒。”
姜昭皱眉听完,“这师姐做了什么吗?让她师妹这么恨她。”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谢婉兮放下茶杯,终究没与姜昭说自己的猜测。
姜昭也不在纠结此事,而是又凑上前,恶狠狠地对谢婉兮道:“你在宫中管不到你妹妹,不如将她交给我,省得她一天出去惹麻烦。”
谢婉兮盯着近在咫尺的脸,轻轻眨眼,“也行,我会与她说的。”
姜昭都已做好与谢婉兮好好讲道理的准备了,没想到她那么好说话,凶狠的表情有些僵,下一秒就自如地收了回来,“贵妃娘娘果然讲道理。”
“我一直很讲理,而且怎么说我与殿下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的妹妹自然也会帮你。”
“有娘娘这句话,孤就放心了。”
两人说完此事,沉默一会,谢婉兮道:“最近京中这两起大案,太子殿下可知其中内情?”
姜昭侧头看了眼谢婉兮,她神色平静,就像随口一问。
“二皇兄的案子倒是有些眉目了,只是孤已调任礼部,其中具体情况,也无从得知。”
“至于纪家一案……孤未去了解,所知的也不多。”
谢婉兮看着她,姜昭适时垂下眼睑,避开她的视线。
“纪家一案,我听说是兴和布庄的纪家,就是那日我们在青桑镇遇到的纪小姐,没想到才别了几个月,她就遭此劫难。”
姜昭依旧没看她,道:“世事无常。”
“殿下觉得颜熙所说得是真的吗?”
“什么?”
谢婉兮轻笑,“她说的,纪小姐的父亲入赘到纪家,食人恩惠,却不知感恩,谋害了纪氏母女性命,还贪墨了纪家财产。”
“圣人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颜小姐拿不出证据来,只凭空口,很难让人信服。”
“所以,你不信?”
姜昭轻笑了声,“孤信与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何人愿意去信。”
边说着,视线移到谢婉兮脸上,“贵妃娘娘,你信吗?”
谢婉兮轻轻摇头,“你这样直接问我,我自然是不信的。”
姜昭眸光微闪,就这么直直看着她。
谢婉兮也转头与她对视,道:“白知县自小就喜欢结交世家公子,其中与轩辕世子更是自幼相识,情谊相投,二人感情极好。”
“不过其实我比较好奇,白知县能结交到那么多真心的至交好友,他得心该得多么开阔?”
姜昭唇角染上笑意,“婉兮姐姐原来是这么想的吗?让孤想想,孤与宁昌王关系不错,轩辕世子作为下一任宁昌王……自然该以家族为重。”
谢婉兮看着姜昭脸上的笑意,轻轻抿唇笑了一下,不过笑意很快消失,她轻声道:“若轩辕世子已经牵扯进来,此事还是算了吧。”
谢婉兮神情冷漠,但姜昭晓得,她是想帮颜熙的,只是她也身在局中,只要棋差一招,就可能会因此丧命。
姜昭点点头,不在讨论这个话题,只以一句“这姑娘也是可怜”结束话题。
谢婉兮也轻叹一声,“家中遭遇此变故,还遭逢大旱,这一路该是如何过来的?”
姜昭眉头轻皱,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可又没有抓住。
岔开话题后,与谢婉兮闲聊了一会,姜昭就告辞离开。
回到府上,姜昭将手中的情报看了一遍,又找来林贺问了大理寺的查案进度,知晓轩辕世子还未到达灵州,立即就安排人马连夜赶赴。
姜昭盯着手里的一页纸,上面写着的是颜熙所说,曾提交给知县,却又被损毁的证据名目,轩辕世子此次带人前去,就是根据名目查找证据。
只希望轩辕世子胆子不要太大。
可若他太顾及兄弟情谊,帮着白良星销毁证据……那颜熙就自求多福吧。
姜昭收好东西,没再去想此事。
半月后,派去灵州的暗探传信回来,说已将从新收集的证言交给轩辕世子,并附信一封,告知若执意护着白良星,自会有人将这份证据交给陛下。
可这份威胁没起效果,轩辕世子犹豫许久,还是将证言烧毁了。
姜昭看着这封信,无奈叹了口气,提笔写道:
既如此,那就不再管此事,那些证据
写到这,姜昭停下笔,想了想,继续写:
好拿的留着,不好拿的就扔了。
本以为此事到此就算完了,可十日后,姜昭下值回家,却在路上看到一妇人带着家丁,将一女子打到在地,嘴里还大骂着**。
姜昭瞬间一怔,脑中飞快闪过在一镜县时那妇人与她说的话,还有那日颜熙脸上的伤,结合谢婉兮说得话,一个猜测在脑海中形成。
姜昭眉眼沉下,只想快些去验证这个猜想,可面对眼前的状况,她还是叫人过去询问是什么情况。
不过那人还没过去,就见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带人将打人的家丁扣下,护在被打的女子前面,脸上挂起一个骄矜笑,不知说了什么,让对面脸色都变好了些。
姜昭没有在看下去,而是叫车夫改道去了广聚斋。
来到包厢,姜昭就叫林熙先去查颜熙有没有经过一镜县,在一镜县又经历了什么。
林熙本就专门负责收集情报,反应迅速,很快就将姜昭要的东西拿给了她,甚至连颜熙如何出城又来到京城都打听了出来。
姜昭看着手里的东西,眼眸沉下,她的猜测没有错,颜熙确实是被胡大骚扰的那个女子。
姜昭轻揉着手中的几页纸,如果颜熙与胡大一案有关,那自己就不得不管她的事了。
否则让他们知晓了她在一镜县的经历,在派人去查这个案子……她所做的一切,怕也会被翻出来。
“派人加急传令到灵州,一定要将纪家的事查清楚,将所有有利的证据带回来,”姜昭微微眯眼,“务必要让那个白知县没有翻身的余地。”
“是。”
林熙领命退下,姜昭慢条斯理用完了午膳,才起身回礼部。
路过刚才的闹剧现场,姜昭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个替人解围的人。
祁任。
姜昭与他关系不算亲近,只能从一些细小的事中去观察她的为人。
一个表面放荡不羁,实则隐忍克制,或许还有些善良的人。
姜昭想,如果将那些证据交给他,他会不会为颜熙主持公道呢?
可仔细想了想,又摇头笑笑,其实他与自己,与谢婉兮一样,除非完全不会牵连到自己,否则是不会冒险帮人的。
于她们而言,每一根羽毛都极其重要,但凡不小心被人伤了一根,怕就会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姜昭想到此,又在脑中细细将自己的计划和安排想了一通,没有漏洞,这才放下心来。
第45章 主持公道
食民之俸,为民办事
又过半个月, 前往灵州查证的轩辕世子回来了,还带了自称被冤枉的白良星、马平普两人。
姜昭的人后脚也到了,将收集到的证据全部带回, 也带了两个证人回来。
姜昭此事做得隐蔽,没有人发现,只是当夜, 她又去看了一次颜熙。
“颜小姐, 据说前去灵州查证的几个官员已经回来了,相信很快就有人能还你、还有纪家一个公道了。”
颜熙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 看着十分憔悴, 或许是太虚弱, 起身都有些困难。
姜昭眸光微凝,看她虽然走得摇摇晃晃,但好歹是走过来了, 可才走到牢房门口就没了力气, 一下摔坐在地。
姜昭下意识上前一步,可又想到什么,立即看向身后的大理寺官员,厉色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苛待她了?为何她这样虚弱?”
身后的大理寺官员赶紧端正态度, 可眼神有些躲闪,道:“太子殿下吩咐过,下官怎敢苛待她?或许……或许是之前被打了板子,还没好利索。”
姜昭看他好一会, 慢慢又轻笑一声,“你说得对, 不过轩辕世子回来了, 这案子过不了几日就得重审, 你们可得好好照看着她,不然到时还是这样上公堂,别人瞧见了她这憔悴的样子,真以为你们苛责她,可就不好了。”
那个官员手轻轻一抖,可又想起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轩辕世子默许的,而且是轩辕世子负责查案,这女子定然不会有翻身的余地。
如此思索一番,官员放下心来,对姜昭道:“太子殿下说得是。”
姜昭回身,见颜熙没什么力气,就蹲下来与她平视,温声道:“轩辕世子已经回来了,会有人替你们主持公道的。”
颜熙盯着她,才过去一个多月,她眼中就只剩一片死寂,麻木的样子让姜昭心中微痛,移开了视线。
嘴唇微动,姜昭咽下这些复杂的情绪,找回自己的声音,“孤知晓你们一路走到这里,已是十分不易······”
姜昭想起初次见到颜熙时的场景,女孩一看就是活泼的性子,在自家小姐旁边叽叽喳喳说着话,眼里总有股不服输的劲,这股劲支撑着她千里昭昭赶到京城,可来到京城不过一个多月,她眼中就只剩一片死寂。
姜昭突然说不出那些虚伪的话,张了张唇,她只能道:“这次会有人替你们主持公道的。”
那怕这次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颜熙眸光微动,直直盯着她,似乎在分辩她是不是在骗自己,可她本就不如自家小姐聪明,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麻木的心忽然一痛,眼中涌上热气,“真的吗?”
姜昭难得真诚,点点头,“嗯。”
可身后盯着她的人太多,她又笑了一下,有些苦涩道:“轩辕世子·····他已经回来了,肯定能将真相带回来的。”
颜熙听到轩辕世子,眼中的那点希冀瞬间熄灭,后面姜昭在说什么她也听不到了,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也不知道,现在她能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小姐。
她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里面,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小姐啊,你这样聪明怎么会想不到他们官官相护?还死在了申冤路上,你总是会相信那些不可能的希望,可是真的没人会帮我们,我也不能帮你报仇了。
无声的眼泪突然变成怆痛的大哭,我不能给你报仇了小姐,我好没用呀……
姜昭回到府中,见时辰还早,本想像之前一样看书,可才看了两行字,就发起了呆。
她想到离开时,颜熙的样子,眼神空洞,泪水无声地流下,就这样看着自己,似乎又没有看。
姜昭说不出那时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颜熙好像很绝望。
窗外有风吹进来,桌前的烛光微动,晃了姜昭的眼,她回过神来,看时间过去很久,不由揉揉眉心,有些懊恼,想那么多也无用,还不如拿这个时间多做些事。
姜昭把书收好,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舆图,将姜国的领土看了又看,在脑中演示了无数遍,看自己的谋划是不是合理,在那些地方还有欠缺,后路能不能护风家无虞。
直到夜深,困意袭来,姜昭才收了舆图,回去休息。
这个时间早已过了她平日休息的时辰,睡意袭来,姜昭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日,随着轩辕世子从灵州回来,一月前那击鸣冤鼓的案子又成了人们的饭后谈资。
“我听说呀,那敲鼓的人是诬告,什么赘婿谋杀妻女,侵占别人财产完全是假的,她还说人家知县毁了她提交的证据,简直是可笑。”
“可要不是受了冤屈,那个会敲鸣冤鼓呀?敲它是要被打板子的,那些军士可不会手软,几板子下来,搞不好会丧命的。”
“这可是轩辕世子查出来的,他总不能骗人吧?”
“嘶,你说得也有理,但还是想不通她干什么要去敲鸣冤鼓?”
“脑子不好使呗。”
“哈哈哈哈。”
姜昭沉默听着,直到那几人笑了起来,她才转身离开。
来到刑部,刘尚书很快迎了出来,恭敬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有时间来刑部了?”
姜昭面上带笑,是平日里温润的样子,她道:“我来看看二皇兄一案的进度。”
刘尚书将她请进去,边道:“二皇子一案已有了线索,相信不出三日,就能有结果了。”
“这么快?”
“自然,太子殿下曾经教我们的查案方式十分有用,现在查案快了很多,而且殿下您这样关心二皇子的案子,我们自是尽心竭力地去查。”
姜昭温和地看着刘尚书,直盯得刘尚书心里发毛,她才开口道:“现在京中案子太多,尤其是前不久,还有人敲响了鸣冤鼓,刘尚书该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孤觉得,你们应该先将精力放到那个案子上,等那个案子结束了,再来细细调查二皇兄的案子也不迟。”
刘尚书微顿,小心看了眼姜昭,“可是,那个案子主要是大理寺负责,我们刑部只参与最后的审理呀。”
“审理也很重要。刘大人,二皇兄的案子该查,可鸣冤鼓二十年来都未响过,作为百姓的父母官,是不是后者更为重要呢?”
刘尚书小心观察着姜昭的脸色,想到她曾经当众狠狠打了姜统,后来又与姜统表现得兄弟情深,他一度以为,她打姜统只是做戏,现在看来又好像不是。
刘尚书想得有些深,姜昭等了一会,才道:“这个案子陛下很重视,现在官员的精力也主要放在那个案子上,二皇兄的案子难免就会出现纰漏,还不如等那案子结束了,在调查二皇兄的案子。”
“太子殿下说得是。”刘尚书拱手道,可心中却越发疑惑了,太子殿下他到底在不在乎二皇子呢?
姜昭却没再问案子,与刘大人闲谈似的聊了会天,才准备回去。
跨出刑部,姜昭转身看着送她出来的刑部尚书,道:“食民之俸,为民办事,刘大人,你手握审理之权,是不是更该为民主持公道?”
姜昭说完这句,就转身离开,徒留刘尚书站在原地,思考她说这话的用意。
四日后,大理寺整理好所有卷轴,禀告了皇帝。
这是二十年来,又一次百姓求助无门,敲响鸣冤鼓的案子,皇帝十分重视,下旨让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共同审理,务必要查清真相,公正审理。
审理那日,衙门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主审的大理寺官员李大人拍响惊堂木,审理正式开始。
“本寺掌天下刑狱,司朝廷律法,现奉圣命复审灵州青桑镇纪氏一案。”
说着,视线转向堂下的颜熙,“原告颜熙,本是纪家大小姐纪惊澜的婢女,击响鸣冤鼓,状告纪惊澜之父——马平普,为侵占纪家家产,谋害纪氏母女;同时,状告青桑镇知县白良星,毁坏原告提交的证据,包庇罪犯,审理不公。”
“对于原告的状告,二位被告可有异议?”
马平普立即上前一步,道:“大人,这婢女所言全是假话,小民与夫人伉俪情深,十分恩爱,对我们唯一的女儿惊澜,也从没亏待,她想要什么小民都尽心弄来,就这样,这婢女还要冤枉于我!”
李大人看向颜熙,“他所言,可是真的?”
颜熙却未答话,仰头看着他,视线慢慢移转,她看着肃穆的公堂,视线从严肃的衙役滑过,又看向周围看热闹的百姓······
那个人没来。
她转回头,盯着高堂上的大人,这人她见过,在牢里的时候,就是他让人给她用刑,也默认让衙役不给她饭吃。
没想到竟是他负责主审这个案子,自己真的还有希望吗?
“原告,请你回答本官的问题。”
颜熙还是张了唇,回答:“不,他对夫人和小姐的好都是装的,就是他买通府里的下人,给夫人还有小姐下药,后来被小姐发现报了官,可是白知县毁了证据,还······”
“你血口喷人!”她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白良星打断,“这贱婢满嘴谎话,本官在青桑镇当了那么多年知县,向来公正廉明,怎可能做这样的事?!”
“就是,白知县是个公正的好官,在青桑镇为官几年,一直都是勤政爱民,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青桑镇的百姓最清楚,这婢女本就是诬告,白知县只是还我清白,我也不知晓她为何非要冤枉我······”
“我知道了!”马平普突然激动道:“大人,这婢女曾经勾引过我,只是我心里只有我的夫人,当即拒绝了她,如今她诬告我,定是见我夫人离世了,我还是不肯接受她,她一方面想要嫁给我,另一方面也贪图纪家财产,才用了这下作的方法!”
【作者有话说】
白良星、马平普、李大人、轩辕世子都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愤怒][愤怒]
第46章 孤有异议
太子是想护着颜熙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无耻的话?!”饶是颜熙现在满心只剩绝望, 还是被马平普的无耻震惊到了。
“在家里,我从来都只听小姐还有夫人的,她们对我都极好, 我根本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你敢说自己没有招惹其他人?那被赶出府的小红是什么?”
“你说不会就不会?空口无凭,拿出证据来呀。”颜熙直接说出自己的情人,马平普不由有些慌张, 加大音量, 想要盖过她的声音。
“还有你告我谋害灼华还有惊澜性命,你有何证据?还说白知县毁坏证据冤枉于你, 你又有何证据?不拿出证据来, 你就是诬告!”
颜熙张了张唇, 看着他们无耻的嘴脸,直接起身指着他们道:“我的证据被白知县毁了,可是街坊邻居确实都知晓白知县的为人, 他在青桑镇胡作非为, 收刮民脂,只要你给了他足够的钱,他肯定就会包庇你!”
“青桑镇百姓早已苦白知县久矣,只要到青桑随意找个人来问, 都能知道白知县是个什么东西!他会不会为了钱包庇凶手,会不会做这些无耻……”
“嘭!”一声惊堂木的巨响打断了颜熙的话,“够了,颜氏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到目前为止你可从未提交过一份有用的证据, 没有证据,你就是诬告。”
“我之前提交的证据都被白知县毁了, 后面又给了你们证据的名录, 如果你们有良心, 这些证据都该找得出来!”
李大人看她一眼,眼中藏着淡淡的轻蔑,“我们按照你说的去查了,可事实与你说得可是全然相反。”
颜熙冷冷笑道:“那不就说明,你们毫无良心吗?”
“大胆!竟敢在公堂之上公然侮辱朝廷官员,你可知,这是要获罪的!”
颜熙看着他,没有说话,可眼中的怨毒却已然藏不住。
“来人,这毒妇不知悔改,给本官拖下去,仗责二十!”
左右衙役应声上前,就要将颜熙按下行刑,可就在这时,一道清润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李大人,纪家一案关系重大,还是先行审案,你看如何?”
围观百姓闻声,纷纷朝后看去,也给人让了条路出来。
堂中人也看了过来,见到人,赶紧起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百姓听闻是太子殿下,赶紧就地跪下,不敢在看。
姜昭走到前面,不过没有进去,还是在围观的百姓里面,她轻轻笑道:“各位不必拘礼,今日孤来只是想看看李大人会如何审理此案。”
说着她看向跪着的百姓,“各位平身吧,就当孤也是和你们一样来看热闹的,不要太拘束。李大人你继续审理吧,孤就看看,不会插手。”
李大人不知姜昭要干些什么,见她也不进来,只好擦擦额角的汗,继续审理。
“大理寺司值轩辕伟正奉命前往灵州,查清案情,现请轩辕伟正来到堂前,禀明实情,还被冤者清白。”
话落,轩辕伟正就从待质班房走出来,撇了眼姜昭,压下心中莫名的慌乱,拱手道:“禀大人,下官前案发之地,已查明实情。原告颜氏所说,全是假话。”
“马平普虽是纪家赘婿但对纪夫人极好,夫妻二人恩爱非常,这些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府中下人也说,马平普对纪夫人事事关心,甚至在其生病时都亲自给她煎药,夫妻二人伉俪情深,马平普是不可能谋害自己的妻子的。”
“至于颜氏所说,马平普派人追杀纪小姐,更是无稽之谈,他派人出去,只是想找回自己女儿,倒是颜氏,不劝自家小姐回家就算了,还带着她离家出走,致其丧命于匪徒刀下,才是真正的罪大恶极!”
李大人看向白良星,“白知县,你所查出的案情,也是如此吗?”
“确实如此,下官只是依事实与律法判案,不知怎么得罪了颜氏,竟让她上京来诬告本官!”
“不是!”不等李大人问,颜熙已经开口辩驳道:“马平普买通府中小厮三儿,让他在夫人和小姐的茶水中下毒,我们小姐发现了,就抓了三儿,拿了他身上的毒药去衙门报官,初审的时候,白知县还依证据抓拿马平普审问,可才过了两天,三儿的口供就变了,说自己没做这样的事,我们交给官府的毒药也不知所踪,你还反咬说是我们诬告!”
“空口无凭,”李大人撇了她一眼,“你如此说,可有证据?”
颜熙捏紧拳头,全身都在颤抖,她们的证据早已被白知县毁了。
小姐说来京城告御状,总能治得了他们,可没想到,京城也是一群豺狼虎豹。
颜熙又看向看热闹的百姓,那个人站在人群前头,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公堂上发生的事,毫无反应,他真的会帮她们吗?
“我的证据已经被白知县毁了,我现在拿不出。”颜熙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下去。
就算他会帮她们,那又怎样呢?三儿不会帮她们作证,毒药肯定也被马平普处理了,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谁会信呢?
再说,谁会为了她们这样的无名小卒,去得罪宁昌王的世子?
“大人,下官前去灵州还带了证人回来,他们可以替下官作证,下官所说句句属实。”轩辕伟正开口道。
“好,将人带上来。”
很快,两个人被带了上来,颜熙知道他们,一个是马平普买通的下人三儿,一个是纪家的邻居二牛。
他们开口就是马平普与夫人如何恩爱,对小姐如何好,说得情真意切,好像这就是事实。
可是,不是!
“大人,三儿本来就是马平普的人,他说得话如何能当真?二牛也只是纪家的邻居,对纪家的事也不是全然知晓,他所说也信不得!”
“信不得?”轩辕伟正笑起来,看着她轻蔑道:“一个邻居信不得,可是府上的人都是这样说的,说马平普对夫人极好,很有耐性,就是她经常对他发脾气也不生气,也不像其他男人一样纳妾,那么多年只有你家夫人一个女人,这样还不算好嘛?”
颜熙瞪过去,“世间女子对男子也从来都很有耐心,也是一心一意,可何人以此说女子对男子极好了?”
“你在胡言什么?!忠贞难道不是女子该做的?”
“为何就是女子该做的?男人只忠于一个女子,就是委屈了?”
“呵,”轩辕伟正笑了,“自古以来,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女人就该对男人忠贞,这才是世道!”
“狗屁世道!我告诉你,女子忍受男子三妻四妾是因为世道不许女子独自生活,想要活得体面,就只能依附男子。只是纪家情况反过来,纪老爷心疼女儿,不忍她嫁出去受苦,所以招了马平普做赘婿,让他依靠妻家活得风光,那他也就该老老实实,只爱夫人一个!”
“你……大逆不道!”
“我只是说出事实,我们女子在这世道本就不易,已经老老实实按你们的规矩活着了,凭什么一个赘婿还能骑在我们头上?!你们就这样见不得女子活着,见不得女子……”
“嘭嘭嘭!”不等颜熙说完,李大人已经站起来狠狠敲响惊堂木,大喝道:“大胆贱妇,竟在公堂上口出狂言,来人呐,拖下去仗着二十!”
这次不等衙役行动,姜昭已经先一步走进堂内,挡住颜熙,“诶诶,李大人你看看,你又急。”
姜昭看了看左右为难的衙役,又看了眼一旁的轩辕伟正,道:“李大人,审案需以律法为准,不能随意用刑,孤若没记错,刚才颜氏的话并未违反什么律法,无须责罚。”
李大人不敢坐下,听姜昭这样说,有些呐呐道:“律法虽没有规定,可她口出妄言……”
“既然没有规定,那就无须责罚她。”
姜昭冷冷看着他,“大人还是该按律法审案,不然坏了律法规矩,怕是不好交代。”
李大人咬牙,姜昭三番五次出来阻止自己对颜熙用刑,他不知对方只是同情心泛滥,不忍看颜熙受苦,还是想要包庇她,只能道:“殿下……说得是。”
“那大人继续审案吧。”
李大人小心看姜昭一眼,才慢慢坐下,可现在他有些虚,不知该如何审下去。
太子是想护着颜熙,这个无须质疑,在颜熙还在大理寺牢中的时候,姜昭就去了两次,两次都嘱咐狱丞不要苛责颜熙,可又没有其他动作,他们只以为对方是太过良善,不忍看百姓受苦,没有太当回事。
可是今天都上了公堂,还这样屡次三番护着,难道是想给颜熙翻案?
想到这,李大人后背都渗出了一层薄汗,看向轩辕伟正,他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
李大人咽了口口水,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审下去了。
“可还有其他证据?”
轩辕伟正小心看了姜昭一眼,心下发虚,可父亲好歹也是姜昭的人,这点面子对方应该会给自己的吧?
而且颜熙与纪家母女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这么想着,轩辕伟正才拱手回道:“没了。”
“既如此,那案情已经明晰,各位可还有异议?”
堂中无人出声,李大人松了口气,正想拍下惊堂木,宣告退堂,可就在这时,一道比平常高了许多,也冷了许多的声音在堂中响起:
“孤有异议。”
第47章 狗咬狗
为何查出的案情与实情相差如此之大?
姜昭话落, 满堂的目光都看向她,尤其是轩辕伟正,慌乱地忘了规矩, 直直盯住她。
姜昭侧身面对他,问道:“轩辕大人,你确定这就是案件真相了吗?”
轩辕伟正抿紧唇角, 刚刚李大人都快宣布审理结束了, 自己也说了没有其他问题,姜昭偏偏这个时候站出来, 他什么意思?
现在若说案情有疑, 刚才自己的话算什么?若说没有, 姜昭拿出证据,自己就成替白良星做伪证还死不悔改了。
轩辕伟正额头冒出虚汗,不敢回答。
姜昭却没有放过他, 继续道:“轩辕大人负责前去灵州查案, 按理说应该是最熟悉案情的人,怎么现在却不说话了?”
轩辕伟正还是没有说话,姜昭自顾往下说道:“孤也派人前去灵州调查,可查出的结果与轩辕大人查出来, 不太一样。”
说着,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抬头看向李大人,“大人, 自颜氏来京报案后,孤觉此案实在恶劣, 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父亲、丈夫会做出这样的事, 也以为颜氏所说全是假话, 遂怕人前去调查,可是……”
姜昭侧头看向旁边满脸紧张三人,悠悠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世上真有这样丧了良心的畜生。”
“刚才大人要颜氏交出证据,孤也不知为何,查到的案情与轩辕大人的完全不同,不然各位也听听孤查到的东西?”
李大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轩辕伟正也脸色极差地僵在原地,他只能硬着头皮道:“既然如此,太子殿下您查出什么不一样的案情呢?”
“孤的人查出的案情是这样的。纪家赘婿马平普一心想要霸占纪家生意,虽表面对纪夫人很好,可他们看到,他随纪夫人外出谈生意的时候,会眼神恶毒地盯着纪夫人。”
“他所说只爱纪夫人一人也是假的,孤派去的人说,他曾与府中一个婢女私通,被纪夫人发现,后将婢女赶出了府。巧合的是,孤的人在马平普托朋友购置的一处房子内发现了那个婢女,那婢女说,马平普本就是眼馋纪家家产才愿意入赘到纪家,本想等纪老爷去了,就霸占纪家家产,可纪夫人实在聪慧,很有商业头脑,这些年纪家生意大部分还是在她手里,她还有意培养女儿纪惊澜接手家中生意,根本没想过要给马平普。”
姜昭盯着马平普,见他面上早已没了血色,惶恐地看着自己,轻轻笑了一下,道:“孤说这些都是事实,不过怕有心之人说孤空口无凭,所以也找来了几个证人,接下来的话,就由证人来说吧。”
姜昭话落,看向身后围观的百姓,百姓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有几个侍卫带着四个人走了进来。
走进堂内,四个证人直直跪下,也没开口说其他的,只是神色各异地盯着堂内的几人。
姜昭面上的严肃褪去,温和道:“各位不必紧张,这里是公堂,律法会保护你们,没人敢对你们做什么的。”警告地看了眼白良星几人,姜昭才将剩下的话补上:“将自己知晓的说出来就行。”
其中一个妇人看了眼颜熙后,鼓起勇气开口:“大人,我是兴和布庄总店的一个卖衣店员,我们家的生意一向是由夫人打理,小姐帮忙,马爷就和我们差不多,只是打打下手,按夫人小姐的要求做事,但他总将自己当做老板,擅作主张改变了一次我们店里的规矩,让店里损失了很多客户,夫人就不让他管事了,还吩咐我们不要听他的,这样子根本就是不想让他沾染纪家产业。可夫人去了,小姐也……布庄的生意就落在他手里,我们不想听他的,他就拿身锲威胁我们,我们没办法,只能按他的吩咐改掉店里的规矩,现在布庄都损失了好些客人。”
“而且夫人才去了,他就将他的情人塞到店里,让她当老板,生意更是一团糟。”
“对,除了他的情人,他还将他那些表哥、叔侄都塞了进来,布庄的伙计那个不晓得,马家的人全靠纪家养着,自身全是酒囊饭袋,老爷最讨厌他将这些没能力的人塞去布庄了。”另一个店员接话道:“本来老爷还想培养他,等自己百年后让他当家,可是带他谈了几次生意,老爷就发现他实在没有经商头脑,才让他打杂的。”
听完,姜昭冷笑道:“连死去的老丈人都不尊重,还指望这样的人,能真心对人家的女儿?”
“我没有……”马平普还想狡辩,可看了眼跪在地上不敢看他的红衣女子,终究还是禁了声。
姜昭看向他,眉眼压下,自成气派,“你有没有,去问兴和布庄的顾客就知晓,据孤所知,自你接手布庄后,就是有很多顾客投诉布庄服务还有布料质量没有之前好了。”
马平普不敢与她呛声,只能看向白良星,可他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自己从来没得罪过姜昭,他干嘛要为那样一个人跟自己过不去?
姜昭不再搭理他们,对其他证人道:“你们继续。”
一个粗壮的男人磕下头,开口道:“我本来是青桑镇外一个马帮的帮主,经常与马平普交接运送纪家货物,五个月前,他突然找到我,让我假装山匪去劫杀纪小姐,还给了我二百两银子,那箱银子我发给手下弟兄,花了五十两,如今还剩下一百五十两,也交由太子殿下带来了。”
姜昭挥挥手,两个护卫将那箱银子抬了上来。
装银子的箱子只是一般的箱子,打开之后,也果然如那马帮帮主所说,花去了一部分。
马帮帮主从中拿了一个,露出银锭底部的条纹,“大人请看,这四条横杠就是兴和布庄银锭的标志。”
李大人叫人拿上去,三位大人看了一下,又问了马平普,确实是兴和布庄的银子没错,而且还都是完整的银锭,若不是主家给出去,很少有人能够得到这么多。
高坐的三位大人互看一眼,没有话说。
姜昭将他们的反应收到眼底,才对那个穿红衣的女子道:“小红,到你说自己的证言了。”
小红不敢看马平普,也不敢看姜昭,直接磕头将额贴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大人,民妇小红,本是纪家一个普通婢女,老老实实在纪家做事,可马爷总是时不时给我送些东西,还关心我,想与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同意了,后来我们的关系被夫人发现,她不能忍受,可又不能休夫,只能冷着马爷,还将我赶出了府。”
“被赶出府后,马爷没有不管我,托朋友给我买了间屋子,有机会就来看我,还说只要夫人死了,他就接我回家,可夫人身子还好得很,哪能那么容易死?我就觉得他只是说好话哄我,还有些生气,没想到,他说他悄悄在夫人茶水里下毒,不出三年,她就能归西,可以接我回去……”
她说完,堂内一片安静,马平普也惨白着脸色,说不出话,可白良星忍不住了,跳出来指着她道:“你说马平普给纪夫人下毒,有何证据?大人,可不能信这样空口之言。”
小红闭了闭眼,“我有,马平普给三儿的药,都是我去买的,那些药还未用完。”
小红从袖中掏出掏出一包药粉,道:“此药名为蚀心散,久服后会出现血亏虚弱,心悸气短,甚至是咳血的症状,与一般的心疾相似,因而很难诊出是中了毒。夫人死前,就是这些症状。”
“这……这也不能说明纪灼华就是马平普害死的。”
姜昭闻言,看向白良星,扯了扯唇角,“白知县别急,孤说得是带回来了人证和物证,现在物证还没拿出来呢。来人,将物证拿上来。”
两个侍卫一人举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堂中人看去,却只是一个罐子还有个被烧了一半的纸包。
姜昭看过去,白良星几人见到这个满脸只剩惊恐。
“三位对这两个东西应该很熟悉吧?是我一个个介绍,还是你们自己说呢?”
姜昭说得戏谑,可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马平普坚持不住了,两股战战几乎要跪不住,“我大……大人,我知罪了,我如实将情况说出来,求您对我从轻处置。”说着嘭嘭就磕了几个头。
案件到此差不多也就明晰了,姜昭仰头看着高坐的李大人。
李大人脸色发紧,还是例行询问了那两个东西是什么。
一旁跪着的三儿战战兢兢道:“大人,那两个东西一个是夫人的茶罐,一般只有夫人和小姐才会喝,若我每次去送茶水才下药,怕会被发现,就将毒混在茶罐里,用了七八次,夫人身体就不行了。”
“至于那包东西,是马爷给我,让我放在夫人茶水里,后来被小姐收去,”三儿看了眼白良星,“我也不知它为何被烧成这样。”
“本官知晓了。”李大人看向姜昭,此时她没什么表情,可站在那,就像镇守一方护卫。
他这才将目光移向轩辕伟正,有些复杂地开口:“轩辕伟正,本官派你到灵州查案,为何查出的案情与实情相差如此之大?”
轩辕伟正面色一白,跪了下去,可目光却落在姜昭身上。
姜昭面色冷凝,并不看他。
“这……下官也是被蒙蔽了!”轩辕伟正脑中飞速运转,说出这话来,“我与白良星是多年好友,他在我面前一直表现得十分公道正直,我就以为他是个好官,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
“伟正……”
“闭嘴!白良星,本世子竟不知你是这样的人!白家竟养出了你这样的败类!”轩辕伟正打断他,义正言辞地说出这话,却让白良星一下失去血色。
姜昭静静看着他们狗咬狗,也没再说什么。
第48章 像太子殿下一样
之后的路该如何走?
案情已经查清楚, 三司依律处置了马平普、白良星二人,还有包庇他们的轩辕伟正,识人不清的李大人都受到了相应的处罚。
早朝的时候, 皇帝拿着送来的卷轴,“我姜国境内竟有这样无耻的人,还有的官员包庇·····是我姜国民风不行?”
底下大臣不敢说话, 姜昭也低头沉默。
“哼, 还是说朕的律法不行,让你们觉得包庇这样一个无耻之人也无事?”
林丞相站出来, “老臣惶恐, 姜国律法施行近百年, 中途虽有过几次变法,但都是越来越好,怎会是律法的问题。”
皇帝不动声色地睨了姜昭一眼, “不是律法的问题难道是我姜国官员连辨别是非的能力都没有?”
“姜国大多官员为百姓尽心尽力, 自然也没有问题。”
“那你说说是什么问题?难不成还是老天的问题?”
“这······”林丞相答不出来,沉默下去。
这时,一直老实站在队伍内的程固礼站了出来,“陛下, 老臣认为或许今年的大旱就是因为我姜国有冤,老天才降下惩罚,让我姜国遭此劫难。”
姜昭:“·······”
她抿住唇角的笑,这程固礼还真是轴呀, 一点眼色也看不懂,就这样在皇帝给人下套的时候冒出来, 还怪能解燃眉之急的。
姜昭抬眼看皇帝, 此时他也是一脸无语地盯着程固礼, 不过刚才他几次看向自己的目光,姜昭都有察觉。
想到林丞相与自己说的话,心中不由冷笑,又想让自己去干那些的罪人的活,真当自己这把刀那么好用?
皇帝无语地收回视线,但还是回了他:“程爱卿说得也有理,不过今日我们先说实际的,为什么白良星敢这样包庇马平普?”
无人回答,皇帝看向姜昭,“太子,这案子是你查出来的,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
姜昭上前一步,“儿臣觉得,或许是白知县本就是贪官,用钱就能收买,做出这样的事也无可厚非。”
皇帝有些不满意,“为什么他就能当贪官呢?”
“儿臣前些日子刚办过一个贪污的案子,结合一境知县的情况,我觉得他们是品德败坏,胆大妄为。”
皇帝抿紧唇角,盯着姜昭。
姜昭没听到皇帝再说什么,等了一会,继续道:“儿臣在礼部也待了一段时间,看了些有关‘天地人’的解释,觉得程尚书说得其实也有些道理,说不定今年的大旱真是因为我姜国发生了这样的冤案······”
“好了,”皇帝打断她,“现在我们说的是纪家一案,不是灾情。”
“儿臣觉得它们之间有些联系。”
“你才在礼部待了多久?怎么现在想的就都是这些东西?朕看你真是像苔花一样,那那都能长。”
姜昭拱手,“儿臣只是在其位,谋其事。”
“呵,好呀,在其位谋其事。”皇帝终于不再揪着姜昭,而是转眼看向后面的七皇子姜复,“老七,朕记得你在大理寺当值,不如你来给朕解释一下?”
姜复心中一紧,看向皇帝,面容严肃,眼神冷冽,此刻自己不过就是一枚尚不好用的棋子。
姜复不敢再看,走出一步,道:“父皇,儿臣愚钝,不知······”
“不知?”皇帝对姜复显然没什么耐心,此时声音都冷了下来,“朕记得你也在大理寺待了两年,连这样的事都不知晓,你到底是在大理寺做什么?要知道太子,你的十六弟才去刑部一年,就查了许多大案,还提出改变选官制度的好政策。”
皇帝特地在此停顿一下,才继续道:“和你十六弟相比,你怎么这般无用?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
姜复脸色微白,看了眼皇帝,他冷漠地盯着自己,似乎自己不说出他满意的答案,他当即就会处罚他。
姜复盖在袖中的手捏紧,终究还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开口道:“儿臣觉得可能是监管不力,才会让他们如此放肆。”
“京中有大理寺、督察院两个地方管着,怎么会监管不力呢?”
“各州地司法由各自负责,若非是大案也到不了京中。”
“嗯,”皇帝声音缓和,扬了扬下巴:“听到了吗,你们自己封地管得太松,要是不会管,要不要朕来帮你们呀?”
底下官员闻言,只觉心中一紧,却不敢多言,偏偏本案发生在灵州,永安王的世子又没有及冠,不能上朝,此刻谁站出去都得被陛下揪着损一通。
“老七,你继续说说该怎么办?要既能保持各州的权力,又不会让朕的百姓寒心。”
姜复看了眼姜昭,道:“儿臣觉得,可以像太子殿下一样改变制度,达到监察的目的。”
“怎么改?老七你要知道,各州都是曾经与高祖一起打江山功臣,高祖与他们约定过,只要姜国不灭,那他们在自己的封地就享有高度自主权,包括用官的权力、司法的权力。”
京城虽然管着各藩王,但管得不多,大多还是由他们自己做决定各自封地内的事物,各州官员体系几乎是与京城分开的,之前姜昭提出的改变选官制度,也只是改京城的,各州官员任免,大多还是由他们自己决定。
可皇帝这样,明显是想将手伸到封地去,自己不方便直接提,就逼着底下的人去说,到时候若出什么问题了,也能直接将人推出去,不会影响到自己。
姜复垂下眉眼,他若说了,会得罪各地藩王,可不说,皇帝又不会放过自己。
姜复拱手,道:“父皇,儿臣愚钝,暂时不知该如何去做。”
“此事确实难以处理,朕就不为难你了,你先回去想想,想到了再来告诉朕。朕对你寄予厚望,连选官一事都交给你了,可不要让朕失望呀。”
姜复脸色一白,下意识看向姜昭,见她没有反应才放心下来,“多谢父皇。”
很快下了朝,姜昭独自跨出宫门,身边无论是支持她的人,还是与她政见不和的人都未接近她一步。
姜昭照常走着,去礼部做自己的事,等下值之后回了家,才松下绷了一天的背。
她躺在软摇椅上,闲闲扇着扇子,听着院中竹林沙沙作响,想着她当下的处境。
大多官员都知晓,轩辕一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可这次她却直接坑了轩辕世子一把,之后她怕在难以得到这些贵族的支持。
姜昭扇了两下扇子,可其实之前提出选官一事他们就对自己有意见了,现在只是加深了他们的意见,他们本就不会从心底信任自己,其实也没差。
等官场洗一次牌,这些人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就像那个尚书一样,做局除掉就好。
有了出路,姜昭就不再去想,懒懒躺了一会,结束偷闲,去了书房处理今天的事。
来到书房,打开暗格拿今日送来的密信,却看到一块白玉玉佩,不由微顿住。
这是颜熙的玉佩,据说是纪惊澜给她的,她一路赶到京城,哪怕再难也没有将它弄丢,可入狱后,却被一个狱丞抢了去。
还记得第一次去见颜熙时,她就求自己还她玉佩,似乎这玉佩是她的一切,痛哭和绝望的样子姜昭现在都还记得,只是后来颜熙可能真的绝望了,就再没提这个玉佩。
姜昭将这玉佩拿出来,入手温润,是块极好的玉。
她本想明日再让林熙找机会还给人家,可现在她改主意了,她想自己拿给她。
找了身夜行衣换上,姜昭来到颜熙落脚的客栈。
才接近客栈,就有一女子跳了出来,拦住她的脚步。
这是林熙派来保护颜熙的护卫。姜昭摘下面罩,问道:“今日你们遇到了什么事吗?”
护卫认出她,立即收了架势,拱手回道:“今日夜里,有一批杀手过来找颜姑娘麻烦,不过他们并不专业,已经被我解决了。”
姜昭点点头,难怪刚才护卫那么警惕,“做得不错,继续保护颜姑娘吧。”
“是。”护卫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姜昭观察了一会,颜熙的房间前面正好有棵可以隐蔽身形的树,她运气跳上去,透过未关的窗户看进去,那么晚了,颜熙还趴在桌上发呆,没有睡下。
姜昭也不着急,见她还没有要睡的样子,就找了个粗壮的树枝坐下,静静等着。
今夜月亮极好,月华洒下,姜昭的视线也不由被那月光吸引过去。
温柔的月光总是能抚平人心的焦躁,姜昭盯着那月亮,想起了那个和月亮一样温柔的女子。
纪惊澜,姜昭不过只有两面之缘,可也能从她身上感受那份温柔干净的力量,她突然觉得惋惜,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呢?
在姜昭眼里,这样美好的人,就该像九天的月,一直高悬,不染纤尘……
姜昭也不知自己思绪滑去了哪,只是那天的场景慢慢在脑中浮现,她才想起那个许久未见的人。
谢婉兮似乎也挺喜欢纪惊澜的,她要是知道她的仇报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姜昭想象着,随后轻笑一声,她觉得这人应该先会质问自己:你这样不顾后果地去帮别人,得罪了宁昌王,也不好与自己人交代,之后的路该如何走?
然后……
姜昭唇角的笑慢慢收起来,转头去看颜熙,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姜昭没在耽误下去,悄声跃进那间屋子,将玉佩轻轻放在桌上——颜熙明日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最后看了这位姑娘一眼,姜昭无声无息地离开此地,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第49章 野心
我的野心只有你才能实现
姜昭今日难得空闲, 叫府中厨子做了桃花糕,拿着悠悠闲闲去御花园赏花。
谢婉兮是一刻钟后才到的,过去坐到姜昭对面,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有闲情来赏花了?”
“今日难得无事,想着很久没来过御花园,就过来看看现在这里是什么样的景色。对了, 孤还带了些桃花糕, 贵妃娘娘要不要尝一尝?”
谢婉兮垂眼看向桌上的几块糕点,没有拒绝。
“如何?”姜昭看着她, 眼中有些许期待。
“还行。”
姜昭皱眉,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糕点。”
谢婉兮放下糕点, “一般。”
姜昭:“······”
沉默片刻,姜昭摆手不与她计较。
“纪惊澜的案子已经解决了,是个不错的结果。”
谢婉兮听后, 却没什么惊喜的表情, 她看着姜昭:“为什么?”
为什么会帮她们?给自己惹了那么多麻烦,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姜昭“唔”了一声:“上个月我去一境县处理的那个案子,我将凶手放走了,而颜熙, 她与凶手有关系。”
谢婉兮听着,眉头微皱:“那你为什么要放走那些人?”
“觉得他们不算太坏,而且放走他们也不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所以能帮就帮了。”
谢婉兮盯着她:“姜昭, 这个案子关乎你能否调任礼部,你说对自己没什么影响?”
姜昭唇角的笑意僵住, 盯着谢婉兮, 有些无奈:“贵妃娘娘, 有时候太过聪慧可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到目前为止,它还没什么坏处。”
姜昭沉默着,谢婉兮看了一会,道:“礼部掌管姜国大小学堂事物,本次选官考试也是交由礼部负责,如今考试在即,怎么会不重要呢?太子殿下,作为你的盟友,之后或许还是你的臣子,我相信你的一切选择,可你不要把我当敌人一样防着,好嘛?”
姜昭轻抬起眼,眸中带着明晃晃的审视。
谢婉兮任意她看着,坦坦荡荡。
姜昭垂眼,轻笑:“是孤多疑了。不错,是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不过现在暂时不能告诉你。”
谢婉兮:“可以理解,我也支持殿下,现下还是小心为好。”
姜昭:“嗯,其实孤当时也没想到他们会牵扯到那么多东西,不然也不会放他们离开。”
谢婉兮点点头,看着她的眼睛,突然轻笑一声:“其实你挺开心的吧。”
“嗯?”姜昭有些疑惑:“我开心什么?”
开心她捡了芝麻丢了瓜?
姜昭满心不解,却听谢婉兮道:“这样你就有了正当理由去帮她们。”
姜昭皱眉:“你是把我当成什么好人了吗?要不是因为她们的案子牵扯到我,我才不会帮她们呢。”
谢婉兮还是看着她,眉眼平静:“那你开心吗?”
姜昭愣住,盯着谢婉兮,唇角微垂,没想到谢婉兮还是一个这么······理想化的人。
姜昭突然笑起来,连眼神也变得戏谑:“谢婉兮,别把人想到太好,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谢婉兮:“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坏人。”
姜昭表情未变:“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的人,怎么,忘记之前我做得那些事了?”
谢婉兮:“没忘,只是你也没伤害宇儿,不是吗?”
姜昭保持着脸上的表情,可到底还是心中那笑意更加真诚。
谢婉兮还不知道自己故意让她中毒,想要她死的事,若是一直瞒着,她会不会一直能为自己所用?
“贵妃娘娘,要让十三皇兄知晓你这样任由他被利用,不怕他怨你吗?”说完,姜昭就变了脸,凑近谢婉兮,低声道:“而且孤若没猜错,你进宫是来帮姜宇的吧?”
谢婉兮直直看着她,不躲不避:“太子殿下,我与你说过了,我也有自己的野心。”
姜昭退回自己的位置,“对,孤还记着呢。”
谢婉兮:“所以殿下,不用怀疑我对你的忠心,毕竟我的野心只有你才能实现。”
姜昭眸光微闪,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现在看来,孤与贵妃娘娘还真是天生的同盟。”
谢婉兮举茶朝她一敬,无需言语,二人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
纪家的案子已经结束,姜统的案子很快也有了进展。
可惜动手之人超乎所有人的预料,刘尚书拿不定主意,只能先禀告陛下。
皇帝看完卷轴,猛地将其甩了出去:“反了,反了,一个小小的尚书都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朕的儿子动手了!”
刘尚书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那你们还在这干什么?抓人去呀!按照律法处置他呀!”
皇帝这声咆哮落下,京城又揭起一片腥风血雨。
当然血和雨都与姜昭无关,此时她坐在值班房,微笑看着眼前的程固礼。
“殿下,老臣说的话陛下不会听,只能让您去劝劝,陛下他都二十多年没去福绥山祭天了,老天果然不满,降下神罚……”
程固礼反复说着这些话,还引经据典,以此表明自己提议的合理性,姜昭有些无奈,若是平常,她倒是希望皇帝能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可是现在她在礼部,皇帝出行必会下旨让她也一同前去。
去一趟福绥山没有两个月回不来,刚好错过十二月的选官考试。
那是难得拉拢人心的机会,姜昭可不想错过,所以只能安抚程固礼:“程尚书,孤知晓祭天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可如今二皇兄的案子还没结束,两个月后又是选官考试,实在太忙,那有时间去祭天呢?
再说,陛下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福绥山远在幽州,一路舟车劳顿,有伤陛下龙体。”
程固礼抿紧斧凿般锋利的唇瓣:“二皇子与选官一事,其他官员也能做,现在陛下龙体还算强健,就得趁着此时去祭天才对。”
姜昭:“……”
“程尚书,你从七月就开始上书求陛下去祭天,现在都快十月了,在求下去,陛下该烦你了。”
程固礼:“陛下烦就烦吧,该老臣做的,老臣必须去做。既然殿下不愿帮忙,那老臣就自己去。”
说完就行礼离开,没有片刻停留。
姜昭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头疼,这样固执的家伙,还真是难办。
不过现在时局混乱,正是需要好帝主持大局的时候,他应该不会同意这个想法的。
姜昭不在去想,专心看着手中参考选官的学子名单。
这几日京城接连两起大案,其中一案才审理完毕,还未揭起讨论热潮,另一案的案情就直接曝出,惊呆了一众人的下巴。
“听说了吗?谋杀二皇子的是户部尚书高默!”
“什么?户部尚书不是和二皇子关系很好吗?怎么会是他?”
“听说二皇子杀害了他全家,这些年他接近二皇子,是伺机报仇的。”
“怎么回事呀?二皇子怎么会杀他全家?”
“我也不清楚,我是听衙门朋友说的。”
姜昭坐在马车上,静静听着外面的议论声,直到下属将自己要的东西买来,才开口道:“走吧。”
今天她提前回来,晚膳还未备好,她就先回自己房间休息。
翻出前些日子看的书,又拿出刚才买的燕几图,对照着书拼接、调整,摆出各自不同的样子,最后按照书上的说法,摆成原来的样子,但其实它已经缺了一块。
这个就是它的全部玩法了。
姜昭盯着面前完整的方形,手中拿着那块小三角,轻轻转动两下,思绪不由回到那日与谢婉兮的对话上。
“殿下,不用怀疑我对你的忠心,毕竟我的野心只有你才能实现。”
姜昭细细想着那日谢婉兮说这话时的表情、语气,甚至细微的动作都在脑中从复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真心的?
姜昭皱眉,不可能吧,那可是谢婉兮呀,和狐狸一样狡猾的家伙。
而且她还记得,那天她本来是去收买谢婉兮的,怎么变成她给自己表忠心了?自己竟然还想了那么久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不过,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她确实都影响到了自己,谢婉兮的手段果然高明,绝不能被她给迷惑了!
姜昭暗暗想着,看了眼桌上的燕几图,眯起眼睛,下一瞬,一个坏主意浮现出来。
姜昭将那块小三角放回去,又添油加醋写了份燕几图的玩法和介绍,一起拿着去找谢六娘。
可却没想到,在谢六娘房中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佩兰姐姐,你怎么在这?”姜昭皱着眉,看她与谢六娘坐在一处,有些奇怪。
董佩兰起身行了个礼:“过来与六娘交流一下医术。”
姜昭:“医术?”她看向谢六娘,她可还记得,上次这人因为董佩兰是医谷的就给她下毒,她们俩竟然还能交流到一块去?
董佩兰点头:“嗯,谢六小姐对药理十分精通,我特地过来向她讨教一二。只是来时殿下尚未回府,便没有让人通传。”
姜昭撇了谢六娘一眼,她拘谨地站在一旁,似乎不敢有什么坏心。
可姜昭还是皱着眉,问:“她没有再对你下毒吧?”
谢六娘猛地看向董佩兰,眼里的求生欲几乎要满溢出来。
董佩兰看着,眸中笑意更甚:“唔,她又给我下过几次毒。”
姜昭拧眉,正要发火,却又听董佩兰悠悠道:“不过那都是我要求她给我下的。”
第50章 声声泣血音
玉殿高歌,怎闻巷陌声声泣血音
姜昭未发的火一下熄灭了, 有些愣:“为什么?”
董佩兰:“想试一下,我能不能每次都发现她们下的毒,还能解开这些毒, 这是个难得的锻炼机会。”
见姜昭还拧着眉,董佩兰轻笑着安抚:“放心,六娘没有坏心, 若她见我不能发现, 会帮我解开的。而且她也不会对我用什么阴毒的药,不会出问题的。”
姜昭还是不放心, 不善地盯着谢六娘, 她老实得像只鹌鹑。
董佩兰也替她担保了, 姜昭只能妥协:“好吧,但要有些分寸。若出现什么问题,别说风将军不会放过你, 孤也不会轻饶你的。”
后一句话是对着谢六娘说的, 威胁意味满满。
谢六娘点头如捣蒜:“放心吧太子殿下,我定不可能伤到董小姐的!”
又提醒了谢六娘几句,她都猛猛点头,就差指天发誓了。姜昭这才放过她, 看向董佩兰:“佩兰姐姐,府中晚膳备好了,不如留下,与我一起用了晚膳在回去吧。”
董佩兰微顿, 正想拒绝,就听到一个小厮跑来通报:“殿下, 表小姐来了。”
“表姐?她怎么现在来了?”
姜昭还在疑惑呢, 那边穿着一身紫衣劲装的风栖野就大步垮了进来, 看到董佩兰后,眼里似寒冰融化,初春乍暖,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姜昭盯着她,皱眉:“表姐,你怎么来了?”
风栖野似乎没有听到,继续看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
视线落在她身上,风栖野抿抿唇,严肃的风将军一下就回来了:“听说佩兰在这,我来接她。”
姜昭:“······”
姜昭表情复杂,“她没事,倒是你,还是需要小心些。”
风栖野:“放心,我没有很放肆。”
闻言,姜昭没有表示,而是道:“留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不是询问,风栖野皱眉,看向董佩兰。
接受到她的目光,董佩兰温柔笑笑:“留下来吧,很久没和阿昭一起吃饭了。”
风栖野:“好。”
姜昭:“······”
沉默片刻,姜昭还是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招呼她们移步去宴厅用膳。
路上,姜昭故意落后两步,还拉着风栖野,不让她去董佩兰身边,等她们之间有些距离了,姜昭才凑近风栖野,小声说:“你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件事结束前少见面吗?今天怎么过来了?”
说完,根本不给风栖野回答的时间,接着道:“是为了佩兰姐姐?怎么,你是离了她活不了吗?这么粘着她。”
风栖野:“你说的是减少见面,不是不见面,不见才更值得怀疑。”
姜昭:“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嗯。”风栖野答完,就将自己的一小截袖子从姜昭手里抽出,走了。
姜昭有些凌乱,盯着她们的背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怪怪的,可她又想不到。
一顿饭吃完,风栖野和董佩兰没有多留,乘车回府了。
整个前厅,一下只剩姜昭还有拘谨站在一旁的谢六娘。
谢六娘小心看姜昭一眼,见她好像在思考什么,也不开口说话。
她有些紧张,又实在受不了和姜昭单独待在一起,就小心翼翼开口:“太子殿下,”姜昭终于看她了,终于注意到这还有个人了!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
姜昭:“有事。”
谢六娘:“······”
呐呐一会,谢六娘秉持着生命第一的原则开口道:“您讲。”
姜昭对她这幅怂怂的样子很满意,尤其她嘴巴和鼻子还有些像谢婉兮。不由扬起唇角:“不是大事。”
谢六娘松了口气。
“只是与你性命相关。”
谢六娘跪到地上:“殿下饶命!”
啧,谢婉兮才不会这样求饶,现在她们又不像了。
姜昭没了兴致,“起来吧,只是让你去给你姐送个东西。”
谢六娘小心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又撇她一眼:“里面不会装着什么能杀头的东西吧?”
姜昭眯起眼睛:“装了这东西孤能让你送?再说,孤能做什么,会被杀头的事吗?”
谢六娘:“自然不会!”
姜昭:“嗯,清楚就好。对了,送到的时候记得与你姐说,这是孤特地,送给她的。”
谢六娘:“······”抿抿唇,她还想确定一遍,可又不敢。
谢六娘满脸沉重地跨过门槛,心声就没忍住呢喃出来:“不会吧不会吧,我不会像话本里的工具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还没人敢给我收尸吧?”
“少看点那些书!”里面突然打过来一句话,谢六娘吓得一哆嗦:“好,我不看了!”
说完一溜烟跑了,生怕屋内的鬼追出来。
姜昭看着人离开的方向,略带嫌弃,这两姐妹怎么相差那么大?不过谢婉兮好像也喜欢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上次就连医谷毒谷那些陈年密事都知晓。
不过,谢婉兮现在与她还是同盟,她知道的东西多倒是件好事,毕竟,情报,无论过时多久总会有用。
就像,高默。
姜昭轻揉着手指,眼中空洞,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
户部尚书高默,雇佣杀手谋害二皇子。这一消息短短一日就传遍京城大街小巷,成了人们的饭后谈资。
负责本案的刑部官员忙得焦头烂额,终于在三日限期内查出本案的前因后果,具体细节,可以开堂审理。
审理那日,衙门外还是围满了百姓,依旧是为了热闹而来。
姜昭站在人群外,远远看过去,却见偏堂一侧露出一个衣角。
眉头微松,左右看了一下,挑了个容易被偏堂那人看到的位置继续等着开堂。
没一会,就有个穿着棉布的男人走到她身边,微微弓腰:“殿下,陛下让您进去看。”
姜昭只是一开始表现出一点惊讶,他讲完后就恢复了表情,垂头与那人一起低调去到偏堂。
偏堂内,不知何时搬来一张软椅,一个穿着明黄锦衣的男子坐在其上,背对着门。
姜昭只是看了一眼,就垂下眼问安:“儿臣见过父皇。”
皇帝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只是摆摆手,让她平身。
姜昭站直,抬眼看着前面沉默,但却如山般稳坐的男子。
在宫里时,姜昭看不真切,如今他在外穿着便衣,没戴帝冠,姜昭清楚得看到,皇帝似乎长了许多白发。
没过多久,堂外的审理就开始了,姜昭眼神也移到了外边。
“罪臣高默,你买通杀手谋害二皇子,此事你可认?”
“我认。”
声音平静,只是在姜昭听来,还带了一丝桀骜。
“二皇子对你有知遇之恩,你竟如此心狠手辣,买凶害他性命,你还是不是人?”
“我不是人?他更不是人!自他杀了我高家十一口人后,我活着的目的就只有报仇,只要能杀了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
高默声音激烈,振振在公堂上响着,刚才言语凌厉的刘尚书却一下卡了壳,什么话也讲不出。
“那年,幽州发生百年难遇的地震,姜统奉命前去赈灾,却在听说我家有一个祖传的龙凤鼎后,带人来到我家,想要抢夺。
那是我爷爷拼死递出来的东西,家中仅剩的亲人怎会愿意?不愿交出,他就叫人杀人夺鼎……十一口人……本来我家上下有五十余口人,地震来不及逃命,只余十二人苟活……
姜统!他却为了一个鼎,就将我仅剩的亲人都杀了,我怎能不恨?怎会不报仇!”
“够了,闭嘴!”刘尚书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大喝着想要阻止高默继续说下去。
可高默却突然笑起来,不管他的话,继续高声:“龙凤鼎,‘龙凤呈祥,天降祥瑞’,这话在场之人可还记得?”
“十二年前,姜统献给皇帝的龙凤鼎!他说是从地底冒出来的祥瑞……哈哈哈哈,皇帝真信了,还嘉奖了他……什么狗屁!那是从我高家血肉里挖出去的!
你们的陛下,你们的皇帝,视它为祥瑞供奉十二年……哈哈哈哈,多可笑!姜国的祥瑞竟是一家难以安息的十一口亡魂!”
“够了!”听得出来,这下刘尚书是真的慌了,急急叫着要打高默板子,阻止他的话。
姜昭眸光微闪,视线垂落,盯住前方的皇帝陛下。
此时他微微倾身向前,背弯了一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
“皇家不仁,视百姓如草芥!”
“皇帝不仁,视万民如刍狗!”
“权贵不仁,视黎庶如蝼蚁。”
“高门酒肉,那管沟壑白骨?玉殿高歌,怎闻巷陌……声声泣血音……”
随着板子越发响亮的声音,原本激扬的人声逐渐低下。姜昭看到,坐着的皇帝撑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在原地站定。
姜昭适时出声,语带焦急:“父皇,您没事吧?”
皇帝还是不说话,可已经没了刚才的威严。
“父皇,您不要听他胡言,二皇兄……二皇兄他……”
“够了。”皇帝轻声打断她,“朕累了,想回宫休息了。”
“父皇……儿臣送您。”
“不用。”
李公公搀扶着皇帝,从躬腰行礼的姜昭身旁路过。
姜昭微微侧眼,就能看到那道年迈的身影。
父皇,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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