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纪茴枝走在前面,步子迈的飞快。


    金桃憋着笑,连忙大声唤:“姑娘!姑娘您慢点走!”


    贺流景闻声转头望来,见到纪茴枝,连忙抬步追了过来,“……阿茴!”


    纪茴枝听到这个称呼,耳根俞红,步子迈得更快了。


    贺流景追上去扯住她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目光惊喜的看着她。


    纪茴枝穿着一身浅杏色的襦裙,桃腮杏脸,肌肤赛雪,明媚的小娘子穿这样柔和鲜亮的颜色最是相配。


    多日不见,贺流景目光近乎贪婪的盯着她。


    纪茴枝抬眸,又红着脸微微低下头,“别总盯着我瞧……”


    “我想多看看你。”贺流景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拉着她的手不放。


    纪茴枝把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偏过头道:“你那拳头能把人捶吐血的外室就是来给你送些东西,现在要回去了。”


    贺流景噗嗤笑了一声,被纪茴枝瞪了一眼才微微收敛,温声道:“今晚有庆功宴,你留下一起庆祝,然后我再送你回城里。”


    纪茴枝犹豫了一下。


    贺流景循循善诱,“是篝火晚会,应该会很有趣。”


    纪茴枝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王家大表哥跟过来,憨声问:“这位就是纪姑娘?”


    他走到近前,目光忍不住频频看向纪茴枝的拳头。


    纪茴枝:“……”又想走了!


    贺流景带着纪茴枝进了营帐,把她介绍给大舅父和另外两位表哥认识,王家人都是和善之人,都和颜悦色的,只有王家大表哥面色依旧古怪。


    他看着纪茴枝清瘦的腕骨,怎么也想不通这样一个瘦弱的姑娘是怎么把人捶吐血的。


    王家大表哥犹豫半晌,忽然拍着胸膛道:“纪姑娘,不如你给我一拳。”


    纪茴枝:“?”


    贺流景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活着不好吗?”


    “……”纪茴枝没忍住,在贺流景胸口捶了一下。


    贺流景瞬间面容扭曲,倒吸一口凉气。


    王家大表哥惊恐的后退一步。


    以他对自家表弟的了解,知道自家表弟这副表情绝对不是装的,肯定是真疼了。


    纪茴枝看起来还没用十成的力。


    他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纪茴枝。


    这位纤细柔美的小娘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把人捶吐血的。


    他憨憨的挠了挠头皮,忍不住感叹:“这么看我家娘子也挺好的,虽然长得五大三粗,但性子像温顺的小绵羊似的。”


    “说谁五大三粗呢。”朱氏走进来,瞪了自己相公一眼,牵着纪茴枝往外走,“枝枝姑娘跟我来,他们身上都是臭汗味,小心熏着你,我跟你另外两位表嫂已经备好了茶点,咱们去后面的营帐说话。”


    纪茴枝回头看了贺流景一眼,跟着朱氏走了出去。


    贺流景一直盯着她走远,有些不舍得让她离开,却又不好开口将人留下。


    直到远离王家大表哥的视线,纪茴枝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不然她总觉得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朱氏笑道:“我男人总待在军营里,性子粗,嘴又笨,说话直来直去的,你别跟他计较。”


    纪茴枝莞尔,轻轻摇了摇头,随着她来到后面的营帐中。


    王家几位嫂子都性情温和,准备的茶点很好吃,营帐中还有几个孩童,都是她们的孩子。


    纪茴枝与她们坐在一块,半点都不觉得无聊,听到她们说起这些天来的战事,更是听的聚精会神,尤其是她们说起贺流景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偷偷竖起耳朵,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帐篷外传来贺流景的轻咳声。


    三位嫂子暧昧的望过来,纪茴枝顿时脸颊一红,假装没听到一样低头喝茶,没好意思站起来。


    隔了一会儿,贺流景又在帐篷外咳了咳。


    朱氏掩唇笑道:“快出去吧,别让殿下等急了,这些男人啊最没耐心了。”


    其他两位嫂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纪茴枝窘迫起身,红着脸走出了帐篷。


    贺流景也听到了帐篷里的打趣声,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故意大声道:“我来接你去参加庆功宴。”


    帐篷里的笑声更甚。


    朱氏爽朗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


    “现在距离庆功宴还有一个时辰吧?”


    “诶呀,你忘了吗?你跟大哥刚成婚那会儿,去给婆母请安那么短的路都能走一个时辰呢。”


    “咱们现在哪里还有人来接,都是到了时辰自己带着孩子去。”


    ……


    纪茴枝红着脸,扯着贺流景的衣角赶紧走了。


    两人一口气走出很远,直到再也听不到帐篷里的揶揄笑声,才放慢了脚步。


    冷风一吹,脸上的热度才一点点散了。


    贺流景牵过拴在树下的马,“我提早过来是想带你去骑马,然后再去庆功宴。”


    纪茴枝眼睛一亮,上前摸了摸马鬃,“你让我骑你的马?”


    “嗯,你不是喜欢骑马吗?”贺流景眉目舒展道:“我想带你在这附近转转,边关虽然人烟稀少,但沙石形状很特别,景致别有一番韵味。”


    纪茴枝迫不及待的翻身上马,拿起马鞭就想往前跑。


    贺流景拽住缰绳,“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我牵着马带你慢慢走,一个是我们共坐一骑,在天黑前把这附近都看一遍。”


    纪茴枝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我能自己骑,你为什么不多牵一匹马来?”


    “我只有这一匹马。”贺流景说的义正言辞,“兵营的马匹都是用来打仗的,现在战事好不容易结束了,战马也得休息一阵,我们哪能为了享乐让它们继续操劳。”


    纪茴枝反驳不了,又问:“那你为何不早些来?那就可以牵着马慢慢走了。”


    贺流景又义正言辞道:“我刚才在跟表兄们商量正事,走不开。”


    “哦。”纪茴枝从他手里抽出缰绳,扬起马鞭就要往前走,“那你回去吧,我自己骑马在附近逛一圈,天黑前回来。”


    贺流景眼疾手快的握住缰绳,“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边关战事刚结束,这附近连一个敌军都没有,安全着呢。”


    “你拢共没骑过几次马,又许久未骑,我怕你生疏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贺流景翻身上了马,无奈笑了下,“是我想跟你共骑一马,共赏风景,行吗?”


    纪茴枝嘴角翘起,“不装了?”


    贺流景低低笑了一声,双脚一夹马腹,烈马向前奔去。


    风声吹过耳畔,纪茴枝兴奋的举起双手。


    “再快一点!”


    贺流景扬鞭打马,带着她朝前奔去,地上溅起尘土。


    乌金西坠,白马驮着两人飞奔向前,金色的光晕笼罩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两侧的风景飞快从眼前掠过,纪茴枝畅快的大叫着。


    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她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贺流景唇边不自觉有笑意晕染开。


    他这段时日一直身处战场,耳畔弥漫的都是厮杀声,此刻才觉得那颗紧绷的心放松了下来,一点点恢复了有序的跳动。


    纪茴枝靠在他怀里,像一簇鲜嫩绽放的花朵,生机勃勃,柔软而馨香,让他渐渐忘却了战场上的血腥气,鼻翼间只剩下她身上的淡淡香气。


    ……


    直到夜幕落下,两人才打马慢慢往回走。


    天色暗下来,温度也渐渐变冷,纪茴枝不自觉往贺流景怀里靠了靠。


    贺流景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抱住她,手臂横在她身前。


    纪茴枝看着他胳膊上绑的白布,蹙眉问:“伤的重吗?”


    贺流景轻描淡写道:“一点轻伤,不打紧。”


    纪茴枝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疼不疼?”


    “……”贺流景道:“只要有伤,无论伤的重还是轻,戳在上面都会疼的。”


    纪茴枝咯咯笑了起来。


    贺流景听了她的笑声只觉得通体舒畅,恨不能给她再戳两下。


    纪茴枝笑着靠在他怀里,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想要往前挪动。


    贺流景把她拉回怀里,厚着脸皮说:“别动,小心碰着我的胳膊。”


    纪茴枝不自在的摸了下耳朵,明知他是故意的,却也不敢再乱动了,免得真的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懊恼的撇过头去。


    “骑马高兴么?”贺流景在她耳边问。


    纪茴枝本想说不高兴,可又怕他信以为真,下次不肯再带自己骑马,只好抿了抿唇,如实说:“高兴。”


    贺流景便开怀的笑了起来,比打了胜仗还开心。


    纪茴枝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贺流景好像变得爱笑了,从看到她嘴角就没下去过。


    “就这么爱骑马?”贺流景问。


    纪茴枝点点头,眼睛亮晶晶地说:“喜欢。”


    “那明天我还带你跑马,反正战事结束了,接下来可以闲几日,不如我们在这附近好好逛一逛。”


    纪茴枝轻轻点了点头。


    贺流景拥着她,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两人回到兵营,庆功宴已经开始了。


    营地上生着一簇簇篝火,点亮了漆黑的夜色,大家围着篝火而坐。


    严怀瑾坐在一群兵将中间,早就跟他们打成一片,看到纪茴枝就不停的挥手,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纪茴枝朝他笑了笑,去了朱氏旁边,又被她们打趣了几句。


    纪茴枝学会了贺流景的厚脸皮,只当听不懂,若实在羞的厉害,就转移话题。


    朱氏几人也没为难她,由着她笑意盈盈的糊弄了过去。


    大家坐在一起吃烤肉,说说笑笑,吃的十分开怀。


    不过这次纪茴枝不敢再喝酒了,看到旁边摆着上好的女儿红都忍住没敢喝。


    朱氏给大家一人斟了一碗酒,回头问纪茴枝:“你当真不喝?这酒味道很不错的。”


    纪茴枝有苦难言,只能摇了摇头。


    上次醉酒把人摸了,下次醉酒还不定做出什么呢,她哪里还敢喝。


    纪茴枝想起手掌摸在贺流景胸膛上的触感,忍不住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偷偷朝贺流景看了过去。


    贺流景被一群将领围在中间,大家都神色激动,正在给他敬酒,言辞间都带着钦佩之情。


    贺流景刚来边关的时候,他们只把他当做一位娇生惯养的皇子,现在却谁都要赞一声他身上不愧流着王家的血,也是天生的将材,深得王老将军的真传。


    纪茴枝望着贺流景那里的热闹,无端为他感到几分高兴,他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把时间花在争权夺利上,能像现在这样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他人的尊重,想来贺流景自己也会觉得更畅快。


    其实能够远离朝堂挺好,只可惜贺流景生来就是皇子,背后又是整个王家,注定无法成为一个潇洒恣意的少年将军。


    月色当空,篝火晃动,兵营里满是欢声笑语。


    贺流景喝酒的间隙抬头望去,纪茴枝坐在篝火旁,含笑与人谈笑着,表兄家的几个孩子都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耐心的听着,对于孩童天真稚嫩的问题也不会觉得不耐烦,每一个都认真作答。


    贺流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颗心像泡在了酒里,酒意微醺的泛着软,细品起来又有点甜。


    这场庆功宴热闹非凡,贺流景虽是皇子,却一点都没有架子,跟士兵们一样席地而坐,猜拳喝酒,谈笑风生。


    宴席过半,有些高兴的兵将跑到空地上打拳,轮番展示着本领,惹得大家阵阵喝彩,笑声不断。


    严怀瑾坐在人群里不断拍着手,跟旁边的兵将们称兄道弟,一口酒一口肉,喝的红光满面。


    朱氏瞥了一眼耍醉拳的王家大表哥,嫌弃道:“每次打了胜仗就高兴的没个正形,天生武将的料。”


    “我家那个也一样,你们瞅瞅,拳头都握不紧了还张罗着跟人摔跤呢,真是不省心。”


    “我相公倒是老实,可你们仔细看看,他分明已经抱着剑睡着了,天天除了打仗就知道睡觉,这么吵闹他竟然也睡的着。”


    纪茴枝莞尔,静静听着她们抱怨,却能听出他们夫妻感情都是极好的。


    宴将近时,贺流景端着酒樽起身,神色郑重的扬声道:“此战大捷,明日当论功行赏,现在我在此敬诸位一杯,你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朝廷和百姓不会忘记你们。”


    篝火映照着众兵将的面庞,大家激动的面庞通红,纷纷抬起酒杯,齐声大喊——


    “三殿下!三殿下!三殿下!”


    纪茴枝听着耳畔如潮水般的一声声呐喊,也冲贺流景遥遥举杯,然后将杯中清水一饮而尽,喝的虽然是水,却感觉像喝了烈酒一般痛快。


    贺流景弯唇,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宴席直到深夜,众人尽欢而散。


    回去时,纪茴枝乘的是马车。


    她太久没有骑马,忽然骑了那么半天,回去的路上她才觉得累了,双腿都有些酸软。


    纪茴枝捶了捶腿,昏昏欲睡的靠在马车里,一路摇摇晃晃,连马车什么时候停下都没有发觉。


    金桃给她系上披风,唤了她两声,她才悠悠转醒,睁开惺忪的眼睛。


    纪茴枝揉着眼睛掀开车帘。


    贺流景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看着她困顿的眸子,背过身回头道:“我背你回去。”


    纪茴枝迷迷糊糊点了点头,爬到了贺流景的背上。


    贺流景把她稳稳的背起来,迈步上了台阶。


    银桃想跟过去伺候,金桃连忙一把拉住她,“咱们先回去换身衣裳,然后再去伺候姑娘。”


    “啊?”银桃挠了挠头,“往常不都是先伺候姑娘歇息,再回去洗漱么?”


    “听阿姐的。”金桃含笑戳了一下她的脑壳,拉着她走了。


    冷风一吹,纪茴枝清醒了一些。


    月色倾洒在地面上,院落里一片宁静。


    前几日下的那场雪早就融化了,地面干干净净,只有边边角角能看到些许水渍。


    夜风拂面,纪茴枝慢腾腾的把脸埋在贺流景的背上,贺流景的背很宽,靠在上面很有安全感。


    纪茴枝手指轻轻抓着贺流景的衣襟。


    贺流景身上带着些许酒气,惹得她也有些醺醺然,脸颊忍不住轻轻蹭了蹭。


    贺流景没由来的想起了小时候喂过的一只小野猫,那只小野猫一身白毛,唯有一双眼睛又圆又亮,当时他拿御膳房新炸的小鱼干喂它,小野猫就这样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触感细细软软,带着些微痒意。


    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贺流景背着纪茴枝走进里院,夜风吹拂,树下的秋千随风轻轻摇晃着。


    贺流景走过去,把纪茴枝放到了秋千上。


    纪茴枝坐在秋千上轻轻晃了晃,今夜月色极好,映的院落亮如白昼,门口挂着两盏灯笼,风轻轻晃动着灯烛。


    贺流景蹲下,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纪茴枝明明没喝酒,却觉得脸颊发热,避开他的眼睛,“看着我做什么……”


    贺流景轻声说:“想你了。”


    纪茴枝脸颊更烫,微微低下头去,却猝不及防的望进贺流景的眸中。


    月色照在贺流景的眼睛上,衬得他眼眸深如幽潭,而那幽静的潭水中却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好像他的眼中、心中都只有她一般。


    纪茴枝心跳不受控制的变快,心如擂鼓。


    贺流景静静看着她问:“这些天你有想我么?”


    纪茴枝抿着唇不答,心里有些慌,想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脑袋却像糊了浆糊,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能说什么把话题岔过去。


    贺流景弯唇道:“你不说我便只当你是想了。”


    纪茴枝仍不开口,只是看着贺流景熟悉的眉眼,攥着秋千绳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夜色寂寂,连风都变得温柔。


    连日来的思念和压抑的感情在这一刻倾泻而出,让人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纪茴枝逐渐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对贺流景究竟是什么感情,无法逃避,也无法否认。


    这份感情早已不知不觉在她心里扎了根,等她发现想要将其拔掉,却已经连着血脉,稍微一动都是切肤之痛,再也拔不掉了。


    贺流景唇边带笑,柔声说:“我打了胜仗,你还没有祝贺我呢。”


    纪茴枝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慌乱情绪,尽量语气无波无澜地道:“恭喜你旗开得胜。”


    “单说一声恭喜不够,我还要讨个彩头。”


    纪茴枝抿唇问:“什么彩头?”


    贺流景唇边笑意愈深,抬起手轻轻撩开她额前的乱发。


    纪茴枝像被惊醒了一般,抬眸望向他,眼眸微微颤抖。


    四目相对,贺流景直起身,手掌握住两侧的秋千绳,连同她的手也一同握住。


    秋千‘吱嘎’一声,纪茴枝微微睁大眼睛。


    贺流景俯身靠近,与她呼吸纠缠在一起,嗓音暗哑,“我要这个彩头。”


    纪茴枝呼吸变得凌乱,心也乱了起来。


    贺流景低头,一点点吻在她的唇上,气息逼近,令她无处可逃。


    两唇相贴,纪茴枝一瞬间脑海中空白一片,只知道唇上触感柔软,带着微微凉意。


    她的手指不自觉缩紧,贺流景也渐渐收拢掌心。


    ……


    这个吻好像一触即离,又好像持续了很久。


    纪茴枝回过神的时候,脸颊已经红透了。


    贺流景蹲在她面前,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只是眼中多了一抹暧昧不清的笑意,若是细看,就会发现他的耳尖也是红的。


    纪茴枝指尖抠着衣裳上的绣花,低着头不敢看他,乱跳的心还难以趋于平静。


    夜风无论怎么吹,好像都吹不散她脸上的热度。


    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贺流景轻轻握住她的手,揉了下她泛凉的指尖,“在想什么?”


    纪茴枝慢吞吞的看了他两眼,“我在想,不问自取是为贼,那么不问就亲算不算登徒子。”


    贺流景低低笑了两声,一本正经道:“我问了。”


    纪茴枝诧异抬眸:“你何时问了?”


    “我停了三息。”


    纪茴枝怔了下。


    “三息后你没躲,我才……”


    纪茴枝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两只手捂住他的嘴,“……闭嘴闭嘴!”


    掌心下是贺流景低低的笑声,清朗悦耳,却恼人至极。


    登徒子!果然是登徒子!


    纪茴枝想了想,犹不解气,在贺流景受伤的胳膊上又戳了一下。


    贺流景闷哼一声,却低头笑了好一会儿,也不怎的,纪茴枝现在就算打他,他都只觉得开心。


    第62章


    边关一片喜庆热闹,朝中却波谲云诡,众人心思各异。


    最初传回来消息,是贺流景在边关遇到敌袭,贺如峰当时还在幸灾乐祸,恨不能敌军一举突破城门,帮他把贺流景和王家军都灭了,那他就彻底没了后顾之忧。


    后来,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战报传回来,他的希望一次次落空,贺流景不但没死,还屡次立功,在军中树立了不小的威信,已有军功在身。


    贺如峰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前,贺流景在邯州平叛的事早就传回京中,已经引得朝中百官称赞连连,现在边关大捷的消息又传回京城,这次不但百官赞不绝口,就连百姓间都传的人尽皆知,贺流景愈发声名鹊起,在百姓口中俨然快成神了。


    他想不明白,贺流景明明是去边关运送粮草的,这可是个苦差事,既费时费力,又没有多少功绩,怎么他就一路立功,成了如今这幅光景?


    贺如峰这段日子实在不好过,每天上朝都要听人讲贺流景的风光事迹,有时他还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夸赞贺流景几句,免得别人发现他的妒忌和野心。


    他表现的极为大度,脸色却一天差过一天,嘴上都起了一串的水泡。


    唯一欣慰的就是婚期将近,只要他把纪晚镜娶回家,纪国公肯定就能为他所用,那么就不怕贺流景有王家做后盾了。


    毕竟纪国公不同于其他世袭的国公爷,他在继承爵位前就已经凭着自己的本事立下了功勋,现在手里还掌着实权,是实打实的权臣。


    纪晚镜的外祖梅家也不容小觑,是朝中清贵一派的代表。


    他只要有这两方的助力,就有了跟贺流景一较高低的本钱。


    贺如峰如此安慰着自己,嘴上的水泡也没有消下去,每天只能狂灌清火茶度日。


    ……


    庆德帝走进梧华殿,王皇后正站在院子里剪花枝。


    他找了张椅子坐下,不满道:“咱们儿子乐不思蜀,都在边关住半个多月了,再这么待下去,说不准哪日就跑去关外玩了。”


    王皇后手里拿着一把金剪刀,剪下两支绿萼,头也不回道:“他喜欢便随他去吧,总比咱们整日闷在皇宫里好,臣妾年轻的时候也喜欢到边关玩呢。”


    “不行,老子还没去过的地方,哪有儿子先去的道理。”庆德帝走过去,抱住王皇后的肩膀,“不能让他先去关外,得咱们先去。”


    王皇后嬉笑着靠进他怀里,嗔了他一眼,“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整日公务缠身,哪有时间带臣妾去关外玩?”


    “朕答应过你的事,何时有做不到的?”


    王皇后含笑看了他一眼,推开他,进屋找花瓶插绿萼了。


    过了一会儿,王皇后见庆德帝没跟过来,走到门边往外看,见庆德帝正往书房的方向走,连忙唤了一声:“陛下,你去哪?”


    “写信,眼瞅着还有几个月就要快过年了,让景儿赶紧回宫陪咱们过年。”


    王皇后弯唇一笑,没有阻止。


    她心里有些期待的想,枝枝在宫外待了这么久,想必又能带回不少新鲜美食吧?


    这么久不见,还真有些想这两个孩子了。


    ……


    贺流景不知道召他回去的诏书已经在路上了,还准备带纪茴枝在边关多住段时日。


    清晨,纪茴枝从房中走出来,站在台阶上,一眼就看到了穿过垂花门的贺流景。


    明媚的日光里,贺流景远远走来,穿着一身利落的玄色锦衣,腰间佩环叮当作响,被几位将军簇拥着,有种不同以往的俊朗潇洒。


    纪茴枝停住脚看了一会儿,却在贺流景望过来时,红着耳朵移开了目光,仿若没看见他一般,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银桃连忙追上去,疑惑不解地问:“姑娘,您怎么不跟殿下打招呼?殿下一直看着您呢。”


    金桃戳了她一下,含着笑意说:“不该问的别问。”


    纪茴枝耳朵更红,假装没听见的继续往前走。


    只要想起昨夜那个糊里糊涂的吻,她就忍不住面红耳赤。


    贺流景望着纪茴枝走远的背影,唇边忍不住漾起一丝笑意。


    严怀瑾看了他们两眼,忍不住好奇,“你俩吵架了?”


    “……没有。”


    严怀瑾一脸不信,撇嘴道:“你就嘴硬吧,如果没吵架,人家能躲着你?”


    贺流景就只是笑,由着他说了半天都没有反驳。


    严怀瑾说的口干舌燥,忍不住稀奇的望着他,“你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好?”


    “心情好自然脾气好。”


    严怀瑾忍不住继续撇嘴,“你把人家惹的看到你都绕道走了,竟然还能心情好。”


    贺流景眼中蕴含着笑意,召来一旁的侍女,“去请纪姑娘,就说我已备好了马车,带她出去游玩,半个时辰后她若不来,我就亲自过去请。”


    “去玩?我也去。”严怀瑾立刻来了兴致,“带上我。”


    贺流景冷漠无情的吐出两个字,“不许。”


    严怀瑾:“……”他就说三殿下重色轻友吧!


    半个时辰后,纪茴枝和严怀瑾一起出现在院门前。


    纪茴枝目不斜视地钻进了马车里。


    严怀瑾朝贺流景挤眉弄眼,“是她邀我一起来游玩的,你可不能赶我走,我就说你跟她吵架了吧,你还不承认,人家都不愿意跟你单独相处。”


    贺流景头疼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翻身上了马。


    三人在城中逛了一圈,然后去了城外,当地最著名的地方就是城外的一座娘娘庙,据说那里香火旺盛,很灵验。


    严怀瑾听说之后就吵着要去拜一拜,给自己求段好姻缘。


    一行人来到娘娘庙前,纪茴枝被银桃扶着下了马车。


    贺流景看了一眼牌匾,“就是此处了。”


    纪茴枝看着他一眼,连忙收回目光,继续目不斜视的往里走。


    严怀瑾见她仍不理贺流景,就连对视一眼都要赶紧将目光挪开,愈发坚定认为他们是吵架了。


    他有心劝和,便追上纪茴枝开口道:“三殿下对你多好啊,打仗的时候都惦记着你,每天让人送信给你报平安,你记得等会儿求神拜佛的时候,也让神明保佑三殿下。”


    纪茴枝轻轻扫了贺流景一眼,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后,飞快把目光收了回来,僵着声音道了声‘知道了’。


    几人来到庙里,里面的确香火鼎盛,神像慈眉善目。


    纪茴枝走进大殿里,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闭目祈愿。


    “神明在上,信女诚心祈愿。”


    “求您保佑三殿下身体康健,信女愿意一生不吃蚂蚁。”


    “求您保佑三殿下平安喜乐,信女愿意一生不吃蚯蚓。


    ……


    贺流景心中欣慰,纪茴枝这次终于不是只知道求财了,也没有再求什么‘无权无势’的夫君,还心中惦记着他,愿意为他不吃这么多东西……


    贺流景正感动,听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你不吃什么?”


    纪茴枝没有理会他,继续闭眼祈求。


    “求您保佑三殿下心想事成,信女愿意一生不吃老鼠。”


    贺流景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好诚心,好感动……好无理取闹。


    严怀瑾眼放亮光,赶紧跪下有样学样。


    “求神明赐我一段好姻缘,我愿意一生不吃蚂蚁、蚯蚓、老鼠……死的活的都不吃!!!”


    他觉得自己好厉害,都会举一反三了!


    贺流景头疼的捏着额角,很想让神明保佑他们正常一点。


    “……”


    几人在边关附近玩了三天,约定好再过几日就去关外玩。


    结果这天夜里,贺流景突然接到消息,知道庆德帝召他回京的圣旨已经在路上,就快到了。


    三人一合计,连夜骑马去了关外。


    玩是不能耽误玩的。


    反正圣旨到的时候他们都不在,只要不知道就不算抗旨,有本事就到关外找他们传旨。


    三人狼狈为奸,在关外痛痛快快的玩了几天,见了许多不同的风土人情,直到玩的过瘾了才不紧不慢的回了城内。


    传旨的官员早就等候多时,看到他们激动的赶紧宣旨。


    贺流景装作惊诧的接了圣旨,仿若十分惶恐的模样,立刻让人备马启程回京。


    纪茴枝和严怀瑾在一旁拼命忍笑,也让人赶紧收拾行李,做出一副心急的模样。


    自从前几日那场雪后,气温就一天比一天冷,现在启程回京正好,免得过段时间路面结冰,路就不好走了。


    回去的路上轻车简行,不用运送粮草,比来时快了许多,他们短短半个月就顺利回到了京城。


    抵京那日,落雪纷飞,飘落整个汴京城。


    马车来到城门前,正遇到要前往封地的贺英,他看起来刚被放出来,瘦了不少,脸颊都凹进去了。


    贺流景打马路过,看到他微微惊讶,“大皇兄?”


    贺英看到他就激动起来,目眦欲裂地大骂起来,“贺流景,你还敢回来,你害我!是你们母子联手害我!”


    贺流景蹙眉:“你在说什么?”


    “皇后蛇蝎心肠,为了你以身设局来陷害我!观景台上的石板根本就是你们自己弄松的,我是冤枉的!”


    贺流景面色一凛,从马背上跳下来,一把薅住他的衣领,眼神又凶又冷,“再敢说母后半个字,你这舌头就别要了!”


    贺英吓得咽了咽口水,声音哆嗦着,“你们害我至此,难道还想不让我说话?”


    贺流景眉目本来就生得冷,生气的时候,眸子更显得冷意摄人,“你说我和母后害你,我们为何要害你?”


    “因为你为嫡我为长,我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


    贺流景冷嗤一声:“父皇何时说过要以嫡长立皇储?你那点夺嫡的可能也值得我母后用自己的命冒险?你以为你和我母后的命孰轻孰重?”


    贺英看着他冰冷的眸子,骤然冷静下来。


    是啊,只要王皇后活着,贺流景就是独一无二的嫡子,背靠整个王家,王皇后何必亲自冒险只为了除掉他这样一个不受帝王宠爱的长子……


    贺英面色阴晴不定,“那么出事那日,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附近,恰好救了皇后?你还敢说你们不是故意的?”


    贺流景冷道:“你自己好好回忆那天你们怎么会突然去那里,我又不知道你们要去,怎么会提前在那里等着?”


    贺英面色变白,他想起来了,那日是他提议过去的,然后就带着王皇后和庆德帝直接前往了,王皇后和贺流景根本就没办法提前预知。


    “……真的是巧合?”


    “到现在都分不清是谁害了你,竟然还妄想夺嫡。”贺流景一把甩开他的衣领,声如寒冰道:“你自己蠢,不要牵连我母后的名声,再敢乱嚼舌根,我不会放过你。”


    他翻身上马,打马就要离开。


    贺英突然反应过来,朝着他大声道:“贺如峰!是贺如峰挑拨离间,是他引导我这么想的,肯定是他自己做贼心虚!是他害了我还要害你!”


    贺流景眸色沉了沉,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打马离去。


    纪茴枝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微微蹙了蹙眉。


    庆德帝如果再不立储,这几位皇子的斗争恐怕会愈来愈白热化。


    她撩开车帘往后看,贺英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神色既懊恼又愤怒。


    作为夺储之争第一个出局的人,以后究竟谁能坐上太子之位已经跟他无关了。


    其实以他这样随便听人说几句就能轻易被挑拨的性格,早些远离京城对他而言是件好事,不然下场只会更惨烈。


    庆德帝把他送去封地,说不定是在保护他,如果他能一辈子老老实实的做个闲散王爷,应该可以很好的过完这一生。


    至于贺如峰……


    他整日装成清风朗月的如玉君子,私下却蝇营狗苟,使尽手段,说不准王皇后落水真是他的手笔。


    那可是一石二鸟之计,既能害了王皇后,让贺流景失去助力,又能趁机除掉贺英,而贺如峰正好可以躲在后面渔翁得利,看起来很像是他会使的手段。


    一别数月,京城依旧繁华热闹。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抵达别院,纪茴枝心情不错的看着路旁熟悉的景致。


    纪晚镜接到消息,知道他们今日抵京,早早就等在别院门口。


    她看着马车停下,贺流景亲自把纪茴枝扶了下来。


    远远望去,纪茴枝穿着白毛领的斗篷,手里捧着雕花镂空暖炉,肌肤光洁,红唇饱满,披在肩头的乌发柔顺浓密,雪花飘落在她身上,愈发衬得她容貌昳丽秀美。


    纪晚镜站在街对面,恍然想起初见纪茴枝时的模样,那时的她虽然长得不错,却瘦的形销骨立,皮肤发干,头发枯黄,整个人都病恹恹的,哪里是如今这圆润漂亮的模样。


    现在的她在日复一日的娇养下,肌肤变得更白皙,眼眸变得更清亮,青丝如瀑,仿若一颗拂去尘埃露出光泽的珍珠,让人再难以忽视她的光芒。


    纪晚镜不得不承认,贺流景真的把纪茴枝养得很好,连出了一趟远门,都没让她历经半点风霜。


    意识到这一点,纪晚镜又妒又恨,心口无法抑制的疼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来,贺流景下意识侧身给纪茴枝挡住风,又抬手给她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发丝。


    纪晚镜目光牢牢盯着他们,妒得眼睛通红,她忽然发现,纪茴枝出现的那一刻,她其实就没有机会了。


    她从来没见过贺流景这样情动的样子,原来他也是会爱人的。


    也许真的不用刻意去学怎样爱一个人,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的言行举止自然知道怎样去爱。


    纪晚镜握紧拳头,手指用力到发白,她忍了又忍,才把所有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冷风吹过,她逐渐恢复冷静。


    纪晚镜整理了下鬓发,抬脚一步步走过去,扬声唤:“殿下,枝枝姑娘,你们回来了?”


    纪茴枝回头,看到纪晚镜有些惊讶,没想到她回京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纪晚镜。


    纪晚镜遮住眼中的妒忌,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是来给你们送请柬的,三日后是我跟二殿下成婚的大喜之日,诚邀你们前来。”


    纪茴枝茫然的看了贺流景一眼,纪晚镜这是转性了?竟然会邀请她,还亲自来邀请?


    纪晚镜拿出请柬,递给纪茴枝,“我听父亲说起,曾在江城偶遇你们,既然我爹娘都这么喜欢你,我相信他们不会看错人,以后我也想跟你好好相处,以前多有误会,还请你见谅。”


    这段时间,她冷静下来仔细想过,既然梅玉臻和纪威都对纪茴枝印象这么好,贺流景又处处维护纪茴枝,那么她就不能继续跟纪茴枝硬碰硬,得让纪茴枝放松警惕,再徐徐图之。


    反正纪茴枝身份低微,无法嫁给皇子做正室,翻不出太大的水花,等她做了皇子妃,轻易就可以将纪茴枝碾死,还不如现在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假装仁善大度。


    前段时间她是让妒忌冲昏了头脑,现在她要牢牢抓住自己所能抓住的一切,既然已经别无选择,那么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帮贺如峰登上太子之位。


    至少要讨得梅玉臻和纪威的欢心,让他们为自己所用。


    纪茴枝警惕的看着纪晚镜,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可不会傻到以为纪晚镜突然就看她顺眼了。


    纪晚镜仍含笑递着请柬,好像她不收就不会放下手一样,“枝枝姑娘不会还记恨我以前的无礼吧?我不相信你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纪茴枝:“……”好熟悉的茶味,有点怀念呢。


    贺流景伸手接过请柬,对纪茴枝道:“外面冷,你先回去。”


    纪茴枝点点头,满头雾水的抬脚离开。


    贺流景目送她走进府里,转头望向纪晚镜,不再掩饰眼底的冷意,“不要动我的人。”


    纪晚镜笑得勉强,“我没有恶意,就是想跟枝枝姑娘缓和一下关系。”


    “你怎么想不重要,我只让你以后离她远点。”


    纪晚镜脸上的笑容瞬间分崩离析,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


    她握紧拳头,气急败坏的质问:“你就这么维护她?”


    “是。”贺流景答的毫不犹豫。


    纪晚镜气得浑身发抖,却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她这样的身份最多只能嫁给你做妾,你平时多花些银子养着、宠着便是,我也乐意你身边能多个讨你欢心的人,又怎么会花力气为难她。”


    贺流景不悦道:“谁说她只能做妾?”


    纪晚镜嘴角笑容微僵,“你难道想让她做你的侧室?”


    “我既然心悦她,自然是要明媒正娶,大轿入门。”


    “怎么可能?”纪晚镜声音尖锐,“她这样的身份,陛下和娘娘怎么可能让她做你的正妻!”


    “这与你无关。”贺流景漠然道:“我无需跟你交代。”


    纪晚镜咬紧牙关,情难自抑地控诉,“难道你心里就只有一个纪茴枝?你我这么多天没见,你难道就一点也不惦念我,不想问问我过得好不好,问问我想不想你吗?”


    贺流景眉心蹙紧,冷道:“再过三日我就要称呼你一声嫂子了,请你自重。”


    纪晚镜面色苍白,仿若被刺痛一般,忽然上前夺过贺流景手里的请柬,激动地撕了个粉碎。


    “你会后悔的。”纪晚镜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一步步后退,红着眼眶转身跑开了。


    贺流景走进门时,纪茴枝正站在门边挂香囊,这些香囊都是她在路上买的,味道很清新怡人,她把香囊都挂在臂腕上,一个个往帘账上挂。


    贺流景走至近前。


    纪茴枝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问:“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跟纪小姐多聊一会儿?”


    “怕你呷醋。”


    “谁呷醋了!”


    贺流景倚在门边,眉眼含笑道:“还是已经醋了?”


    纪茴枝看着贺流景带笑的眸子,没好气的把手里的香囊砸向他,“赶紧进宫面圣吧您!”


    贺流景笑的如沐春风,顺手把香囊挂到了腰间,“都听小娘子的。”


    他故意把‘娘子’二字咬的极重,惹得纪茴枝又瞪了他一眼,才身心舒畅的进了宫。


    第63章


    何雨薇得知纪茴枝回京,迫不及待送来请柬,邀请她到府中一叙。


    纪茴枝拿到请柬,总觉得这不符合她的性格,一般情况下,何雨薇早就亲自跑来了,哪用送请柬这么麻烦。


    纪茴枝还是去了何府一趟。


    等她来到何府才明白过来,原来何雨薇被禁足了,根本就出不了府,所以只能写请柬邀她过来。


    纪茴枝捧着暖炉,戳了何雨薇一下,“你犯了什么错,竟然被你爹禁足了?”


    何雨薇闷不吭声,趴在桌子上,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莫非你爹冤枉你了?”纪茴枝猜测。


    “她可一点都不冤。”


    梅舒雪和李如霞从外面走了进来,梅舒雪抱着胸看了何雨薇一眼。


    何雨薇哼了两声,没敢反驳。


    纪茴枝抿了口茶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梅舒雪耸了下肩膀,言简意赅道:“她想做你师母。”


    纪茴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想起离京前的事,怒而转头看向何雨薇,“你不是说只是单纯喜欢看李先生弹琴吗?”


    何雨薇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闷气的吐出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其他三人忍不住露出牙疼的表情。


    梅舒雪和李如霞走进来,在桌边坐下。


    纪茴枝捏了捏眉心,懒得问何雨薇,直接问另外两人“她都做什么了,才被何大人关起来?”


    何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如果不是何雨薇犯了原则性的问题,他一般不会真罚她。


    梅舒雪道:“你不在汴京这段时间,她天天寻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见李云觞,今个要买琴,明个要学弹琴。”


    纪茴枝想到不喜欢弹琴的何雨薇天天往琴坊跑,就忍不住无奈。


    “久而久之,李云觞看出了她的心思,李云觞委婉拒绝了她几次,她还卯足精神去追人家,后来李云觞别无他法,只好来了何府,委婉跟何大人说了此事,何大人才在一怒之下给她禁足了,不让她再出府见李云觞。”


    李如霞叹息道:“这两日雨薇在闹绝食,何伯伯也愁的吃不下饭。”


    纪茴枝这才明白过来,难怪从她进门何雨薇就一直趴在桌子上,原来是饿的没力气了。


    纪茴枝看向何雨薇,劝道:“既然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你又何必执着?”


    何雨薇趴在桌子上,毫不气馁道:“女追男隔层纱,我相信只要我真心相待,他总会有心动的一天。”


    纪茴枝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柔,“你究竟喜欢他什么,我让他改改。”


    梅舒雪和李如霞:“……”


    何雨薇认真回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见到他就觉得欢喜,从看到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与众不同的。”


    梅舒雪叹息,“你若能说出喜欢他哪里还好,若说不出来,那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李如霞也叹息,“你就算再喜欢他,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都快三天没吃饭了,身体如何受得了。”


    何雨薇眼角淌泪,“你们帮帮我,我已经有半个月不曾见过他了,我就是想见见他而已,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他不是不喜欢我的……”


    何雨薇激动地抬起头,却见其他三人正一点点往外挪,离她越来越远。


    “……”


    何雨薇拼着仅剩的力气站起来,一把薅住纪茴枝,“枝枝,你必须帮我,只有你认识李云觞,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你忍心不帮我么?”


    “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你帮我劝劝李云觞,我知道他肯定是喜欢我的,只是不敢承认,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够说服他,我为了让父母同意我跟他在一起已经费尽了力气,我真的很需要他陪伴我、支持我。”


    “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才是最疼爱你的人,他们阻止你,不是为了跟你作对,而是希望你能幸福。”


    “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喜欢他。”何雨薇无助的捂着脸,泪流满面,“我控制过自己不去见他、不去想他,可我就是做不到,人难道只能理性的去挑选一个合适的人成婚,不能不管不顾的搏一次吗?我清楚的知道他是个好人,如果他是坏人,我再喜欢他也不会靠近他的。”


    纪茴枝看着她憔悴的面庞,正色道:“我是不会帮你的。”


    “为何?”


    “因为我不知道这条路对不对,也不知道你这样下去会不会幸福,我相信你的父母也是一样。”


    何雨薇激动道:“不幸福我也认了。”


    梅舒雪没忍住,无奈摇了摇头,“真是鬼迷心窍。”


    纪茴枝爱莫能助的按下何雨薇的手,“你现在认,不代表你往后几十年也会认,真正要对你往后余生负责的只有你自己。”


    梅舒雪也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你如果真想和李云觞在一起,只能你自己去争取,我们谁都帮不了你。”


    何雨薇颓然松开手,眼眶红红的躲回屋子里哭了。


    听着屋子里传出的哭声,三人都觉得不是滋味,可这件事她们不能插手,免得害了何雨薇。


    从何府离开,纪茴枝心里有些沉闷,毕竟如果没有她,何雨薇和李云觞也不会认识,她嘴里说着不管,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去了李云觞的琴铺。


    李云觞没有弹琴,而是坐在窗口发呆。


    “先生。”纪茴枝走进去,带了出游的礼物送给他,“是琴穗,不值钱,你别拒绝。”


    李云觞见到她有些惊讶,道了声谢,摘下原有的琴穗,把新琴穗绑了上去。


    纪茴枝望向那旧琴穗,旧琴穗编得有些毛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是蔷薇形状的。


    李云觞把旧琴穗拿在手里看了片刻,递给纪茴枝,“帮我还给她。”


    纪茴枝明白了,这旧琴穗是何雨薇送的,恐怕是她亲手做的。


    纪茴枝没接,“我不帮她,也不会帮你,你要还就自己还。”


    李云觞眉心蹙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旧琴穗。


    纪茴枝走到木架旁,看着木架上摆的各式各样的琴,缓声道:“何雨薇的心意我已明了,不知先生是怎么想的?”


    李云觞抚了下手中的旧琴穗,眉宇间带着几分沧桑和自嘲,“我年纪比她大,又是罪臣之后,还在长公主府待过,我跟长公主虽然清清白白,名声却已经不好了,又何必连累她。”


    纪茴枝微微抬眸,直视着他的双眼,“若是没有这些挂碍呢?”


    李云觞沉默许久,仍是一言不发的摇头。


    纪茴枝微微颔首,“我知晓了。”


    离去前,纪茴枝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李云觞,李云觞负手站在窗前,眉头深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茴枝收回目光。


    她发现何雨薇的感觉其实没错,李云觞对她不是全然没有情意。


    他孤冷半生,忽然遇到这样一个热情如火的姑娘,哪里能半点不动心呢。


    只可惜造化弄人,他们两人身份悬殊,想要修成正果,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


    宫里,庆德帝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他看一本奏折就抬头看看门口,再看一本奏折又抬头看看门口。


    内侍给他奉上茶水,恭敬笑道:“陛下别急,三殿下回京后肯定第一个来见陛下。”


    庆德帝哼了声,拿鼻子出气,“朕才不急。”


    内侍偷偷张望着,过了一会儿,果真见贺流景一步步踏上台阶,走到大殿前。


    内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笑着提醒,“陛下,三殿下到了。”


    庆德帝满意的放下奏折,没等人通传就让内侍宣贺流景进来。


    贺流景迈进殿内,躬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庆德帝将孽子仔细打量了一遍,见他除了稍微晒黑了一点,其他一切如常,才摆了摆手,让殿内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平身吧。”


    贺流景直起身来,抬头看向庆德帝。


    庆德帝目光落在他的胳膊上,挑眉道:“伤好了?”


    贺流景愣了一下,“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父皇知道?”


    庆德帝哼笑一声,想到贺流景最后还是比自己先去了关外,就忍不住不满,故意不咸不淡问:“终于舍得回来了?”


    “……是。”贺流景抬头道:“此去边关路上发生不少波折,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庆德帝把奏折扔到一旁,神色莫测道:“运粮草、抓反王、退敌军,功劳的确不少,你想让朕怎么赏你?”


    贺流景摸不透他的态度,拱手道:“……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庆德帝看了他片刻,问:“你有没有什么想问朕的?”


    贺流景薄唇微抿,抬起头直视庆德帝,“儿臣的确有一事想要问父皇。”


    “说吧。”庆德帝道:“现在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今天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贺流景走上前,呈上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上的官员都是儿臣沿路发现的贪官,证据确凿,父皇派人一查便知。”


    庆德帝把名单接了过去,低头翻看两眼,“你是如何发现的?”


    “这还得从粮草开始说起。”贺流景不含情绪道:“儿臣走至半路发现运送的粮草早已发霉……不知父皇可知道此事?”


    庆德帝神色不辨喜怒道:“朕知道,在你运送粮草出发前就知道。”


    贺流景蹙眉,沉默片刻,又问:“父皇既然早就知道,为何还要让儿臣运送一批已经不能用的粮草?”


    “我觉得你觉得?”


    贺流景抬头直直的看向他:“敢问父皇一句,如果儿臣发现粮草有问题后,立刻原路返回,父皇会如何做?”


    庆德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朕早就备好了新的粮草,只等你回来换,可惜朕没等到你,你是真有本事,不但没回来,还按时把粮草运到了。”


    庆德帝晃了下手里的名单,“你那些粮草就是这么来的吧?”


    贺流景眉心蹙紧,明白过来,“您试我?”


    “朕只是想知道朕是不是一位成功的父亲。”庆德帝自嘲的笑了一下,“可惜朕不是一位让你信任的父亲。”


    贺流景薄唇抿紧,怔然看着庆德帝。


    庆德帝朗笑了一声,无奈摇头道:“你小时候每次遇到难题又倔着不肯问朕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父皇……”


    庆德帝道:“邯王养了六万五的私兵,你怎么就如数上报没自己留着点?”


    贺流景如实道:“想留来着。”


    “你倒是诚实。”庆德帝哼了一声,“那你怎么改主意了?”


    “阿茴说我应该信任您,她相信您对母后的感情不是假的。”贺流景道:“她只见了你们几面都能相信你们的感情,我想我也应该相信。”


    庆德帝叹息一声:“这姑娘蕙质兰心,你余生有她陪伴在侧也许是一种幸运,正好可以弥补你的不足之处,只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留在你身边。”


    贺流景郑重道:“儿臣会努力的。”


    庆德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两声。


    贺流景想了想,反应过来,“您早就知道邯王要谋反的事?”


    “你父皇还没老糊涂呢。”庆德帝道:“朕这个皇兄一向自视甚高,怎么可能突然转了性,变成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事出必定有因,朕当然得派人盯着他。”


    “那您为何之前没有处置他?”


    庆德帝挑眉,“时机未到而已,时机一到,朕不是就派你去了吗?”


    贺流景目露诧异,“您让我运送粮草是假,其实是故意引我去邯州?”


    庆德帝老神在在道:“你路过邯州,必定会去拜见邯王。”


    “您就不怕我没发现邯王谋反的事?”


    “如果你无法察觉他谋反一事,那么你也承担不起朕要给你的位置,只是没想到你阴差阳错反而用另一种方式察觉了他谋反的事,你部署的不错,将对百姓的伤害降到了最低,朕很满意。”


    贺流景下意识问:“您要给我什么位置?”


    庆德帝看着他,轻轻吐出四个字,“太子之位。”


    贺流景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这次的边关之行,是考验,也是给你一个积攒功绩的机会,全看你能不能做好。”


    庆德帝起身,走到贺流景面前,“你完成的很出色,粮草顺利运到,邯王等一众叛党都已擒获,边关一战更是让你声名远播,现在你又拿回了这份贪官名单,朕现在立你为太子,再无人敢站出来反对。”


    “父皇……”贺流景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一般,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为何?”


    庆德帝朗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景儿,你母后这辈子双手都干干净净的,以后你也得照顾好她。”


    贺流景神色一动,看了庆德帝许久,重重点了点头。


    ……


    贺流景回到别院时,神色还有些恍惚。


    他一路走到萱花院,远远看到纪茴枝才觉得心绪平静下来。


    纪茴枝正踩在梯子上往门口挂灯笼。


    这是别院多年来的习惯,每年过年前,都要把府里的灯笼换成全新的,今天灯笼铺把管家订做的灯笼送了过来,纪茴枝瞧着有趣,便挑了两盏想亲自挂上去。


    纪茴枝没看到贺流景,举着灯笼摇摇晃晃地往上挂,脚下的梯子随着她的动作颤巍巍的。


    纪茴枝正想喊人来扶,就发现梯子突然变稳了,她往下一看,贺流景站在梯子旁,双手扶着梯子,正仰头看她。


    冬日清冷的阳光落在他的面庞上,在他眼睑上遮出一小片阴影。


    纪茴枝弯起眼眸,把灯笼稳稳的挂了上去,然后从梯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问:“我挂的怎么样?”


    “你挂的自然是好的。”贺流景笑了下,伸手牵着她往屋里走。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纷纷看红了脸。


    纪茴枝窘迫的想把手抽出来,结果没抽动。


    她疑惑的看了他两眼,感觉他今天怪怪的。


    进到屋内,贺流景松开手,将房门关上。


    纪茴枝故作淡定的坐到桌旁,低头摆弄着腰间挂的玉佩。


    贺流景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半晌都没吭声。


    纪茴枝抬眸,困惑的看了看他,“你怎么了,是陛下跟你说了什么吗?”


    贺流景轻轻点了点头。


    纪茴枝语气微微急了起来,“陛下训斥你了?”


    贺流景摇头。


    “那他骂你了?”


    贺流景依旧摇头,顿了顿,言简意赅道:“他要封我做太子。”


    纪茴枝:“……”


    纪茴枝张了张嘴,看着他的死鱼脸,又把嘴巴闭上了,再次陷入沉默。


    不是……这样的好事,你就这幅表情?!


    贺流景抹了把脸,露出复杂的神色,“你说的对,父皇对母后是真心的。”


    纪茴枝微微弯起唇角,忍不住替王皇后感到欣慰。


    王皇后一直坚定的相信着庆德帝,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庆德帝的话,她总是笃定的认为庆德帝肯定会封贺流景做太子,就算庆德帝现在不册封,肯定也是庆德帝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她一直觉得贺流景做太子只是早晚的问题。


    幸好庆德帝没有辜负王皇后的信任,也不枉王家人在边关浴血奋战这么多年。


    如今想来,庆德帝之所以迟迟没有册封太子,还故意表现的态度模糊,就是不想让贺流景和王皇后成为众矢之的,免得他们早早被人视为眼中钉。


    王家已经风头太盛,在贺流景羽翼丰满之前,庆德帝不册立他为太子,反而是对贺流景、王皇后,乃至王家的一种保护。


    同时也可以磨练贺流景,如果贺流景生来就稳坐太子之位,那么他肯定放松警惕,性子也许不会像现在这般沉稳。


    现在时机正好,贺流景既有自保的本事,又不曾残害过兄弟,正适合成为一位清正又干净的太子,他可以坦坦荡荡的坐上皇位。


    庆德帝事事都为王皇后着想,确实把她保护的很好,等贺流景登基,她还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太后。


    纪茴枝相信,贺流景也会把王皇后保护的很好,让她一辈子手不染血。


    画眉站在鸟笼里叽叽喳喳的叫着。


    贺流景望向画眉,忽然道:“以前是我不对,顾虑不周,等开春就放它自由。”


    纪茴枝未置可否地抿了口茶。


    贺流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纪茴枝,柔声道:“早就该给你了,只是之前忘了。”


    纪茴枝接过看了一眼,“卖身契?”


    贺流景点头,郑重道:“你现在自由了。”


    纪茴枝望着手中的卖身契,竟然感到有一丝茫然。


    这份卖身契一直是她最想拿回来的东西,如今突然拿到手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纪晚镜马上就要成婚了,她这个替身应该可以功成身退了吧……


    贺流景忽然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茴,卖身契还给你了,再给你一个新身份如何?”


    纪茴枝怔了下,下意识问:“什么新身份?”


    贺流景徐徐道:“左相曾是我外公的门客,他夫人只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他曾说这是他夫人此生的憾事,我回来的路上已经问过他了,他很乐意多个女儿。”


    纪茴枝不解,“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怎么多个女儿?”


    贺流景看着她,“你。”


    纪茴枝更加满头雾水,“我为何要给他做女儿?”


    贺流景咳了一声,轻轻捏了下她的指尖:“左相府嫡女……宜做太子妃。”


    纪茴枝手指像触电一般颤了下。


    贺流景轻声道:“你曾在月老祠里许愿,希望未来夫君是良善之人,能与你真心相待,相互扶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看我如何?”


    “你是皇子,是太子,以后还会成为那个坐拥后宫佳丽的人,如何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为何不能?史上只有一位妻子的帝王又不止一人,现在盛世太平,谁敢反对。”贺流景道:“我有父皇母后支持,根本无需倚仗妻子的家世地位,更不需要靠妻房平衡朝局。”


    纪茴枝眼皮颤了下。


    贺流景慢慢将她的手拢在自己掌中,“你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跟你一起实现可好?”


    纪茴枝感觉到他掌心的热度,耳根慢慢热了起来,半晌,垂下眼帘,低声道:“让我想想……”


    “是做左相府嫡女的事需要考虑,还是做太子妃的事需要考虑?”贺流景小心翼翼道:“如果你不喜欢做左相府的千金,还可以换其他身份……”


    纪茴枝红着脸颊把他推了出去,“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贺流景看着关上的门扉,无奈道:“那等你考虑清楚再告诉我,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答案。”


    纪茴枝站在门后,轻轻咬着指尖。


    既觉得荒唐,又忍不住心跳加快,心里慌得厉害。


    第64章


    早上,纪茴枝久违的在萱花院里吃早膳,厨房准备的很丰盛,桌上摆满了她平时喜欢吃的。


    纪茴枝坐到桌旁,拿起筷子习惯性的吃了口荷包蛋,一口咬下去竟然是有蛋黄的,她皱了皱眉,又拿起汤匙吃了一口豆腐脑,里面竟然有香菜。


    纪茴枝愣了下,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荷包蛋本来就是有蛋黄的,豆腐脑里本来就是有香菜的,只是这段时日她都是跟贺流景一起吃早膳,贺流景知道她的饮食习惯后,都会提前把这些处理好。


    ……她竟然习惯了被一位皇子伺候?


    纪茴枝觉得有些魔幻。


    她微微怔了会儿神,半天都没有再动筷子。


    旁边的院子里,贺流景也正坐在桌前用早饭。


    他端着碗吃了两口,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皱了皱眉,抬起古井无波的眸子问:“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安静?”


    仆从疑惑道:“殿下向来习惯食不言、寝不语,用饭的时候,小的们从来都不敢打扰您,一直都是如此安静啊。”


    贺流景愣住,抬头望向井然有致的院落,忽然意识到现在才是正常的,仆从说的没错,现在就跟往常一样,只是这段时日以来,他习惯了有一个纪茴枝在旁边唧唧喳喳,所以有些不习惯一个人用饭罢了。


    贺流景沉默许久,面无表情地吩咐,“从明天起,把膳食摆到萱花院,我与纪姑娘一同用膳。”


    “……是。”


    纪茴枝得知贺流景要过来用饭的时候,只抿了抿唇就默许了。


    毕竟有个人来帮忙挑香菜也是可以的!


    贺流景去上朝后,纪茴枝离开别院,直接去了绣坊。


    她虽然有一段时日没有回来,但每个月都能收到田秀娥给她送去的信件和账目,知道绣坊生意越来越好。


    她来到绣坊门前,让马车停下,果真见绣坊宾客络绎不绝,生意红红火火。


    田秀娥站在门口热情洋溢的招待着客人,于素春带着绣娘们在后院做工,两人分工明确,都忙得热火朝天。


    大花和二花去了隔壁学堂,已经开始读书识字了。


    于素春看到纪茴枝就忍不住红了眼眶,“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娘仨以前哪里敢想。”


    纪茴枝莞尔,“别哭,日子过得好,咱们该开心才对。”


    “是。”于素春擦了擦眼角,忽然把纪茴枝拉到一旁,小声说:“纪家的事,你知道了吗?”


    “什么事?”纪茴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纪家人的消息了,他们最近难得消停,不曾来过别院。


    于素春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咬了咬唇,小声道:“前段时间纪家夜里起了场大火,人都烧没了!”


    纪茴枝愣住,“什么叫都烧没了?”


    “全死了。”于素春心有戚戚道:“里正让村民帮忙收敛的尸骨,他们仔细数过,纪家人都在,不多不少正好六具尸骨,只有纪彩枝嫁给孙富,逃过了一劫,但是人却不在汴京。”


    纪茴枝心下愕然,“起火的原因知道吗?”


    “官差去查过,说是纪三郎玩火的时候不小心把房子点着了,他们一家人睡得太熟没发现,等发现的时候可能就晚了。”


    纪茴枝沉默了一会儿,蹙眉问:“纪彩枝去哪了?”


    “我去他家附近问过,只知道纪家人过世后,纪彩枝和孙富就都不见了踪影,他们邻居说他们是去走亲戚了,但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回来。”


    “纪家人的后事处理好了吗?”


    “我给了里正二十两银子,让他帮忙处理后事,将纪家人埋了。”


    纪茴枝点头,让账房支了二十两银子给于素春,“你跟纪家已经没有关系了,这个钱不能让你出。”


    于素春想推拒,纪茴枝摇了摇头道:“给大花和二花留着吧。”


    纪茴枝神思不属地从绣坊里走出来,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想不出谁会害纪家人。


    纪家人虽然贪婪了一些,但也不至于跟人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难道真的是纪三郎玩闹不小心酿成的大火?那纪家人睡得得有多沉,火势又得多猛,才能所有人都没逃出来……


    明明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纪茴枝却莫名觉得周身发凉。


    ……


    贺流景回府的时候,看街上有卖灌香糖,便停下买了一些,拎着去了萱花院。


    萱花院内,纪茴枝坐在琴案旁,手里拿着雪白的帕子,低头擦拭琴弦,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想什么呢?”贺流景走过去,把带着热气的灌香糖放到了桌上。


    纪茴枝看到他,微微抬头,“你来的正好,我正好有两件事想要问你。”


    贺流景挑眉,“我问的事你还没有回答我,现在却要反过来问我问题?”


    纪茴枝下意识问:“你问我什么了?”


    “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


    贺流景挑眉,“昨夜才问的,现在就忘了?”


    纪茴枝脸颊染上薄红,“那个……不算。”


    “我看你就是故意诓我,想让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喜欢听?”


    “才没有!”


    贺流景嘴角上翘,“总归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答案。”


    纪茴枝简直想把他的嘴堵上,这人以前不是闷葫芦么,怎么学坏了。


    贺流景没再逗她,微微正色问:“你想问什么?”


    纪茴枝想起正事,“你可知道,李云觞家里当年是犯了什么错?”


    “李家……”贺流景回忆道:“李家问题出在李云觞的二叔身上,李二叔利用官职贩卖私盐,贪污了数十万两雪花银,当时朝廷严抓贩卖私盐一事,因此他祸连全家,才连累了李云觞。”


    纪茴枝拨了下琴弦,发出一声嗡鸣。


    贩卖私盐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重罪,李云觞虽然是被牵连的,但李二叔有罪是事实,李家不可能平反。


    贺流景剥了个栗子,喂到她唇边,“你想问的另一件事是什么?”


    纪茴枝将栗仁含进嘴里,轻轻嚼了嚼,沉声道:“纪家人的事,你可听说了?”


    贺流景动作顿了一下,点头道:“我本来想过两日查清楚再跟你说的。”


    “你早就知道了?”


    “今早才知道的,我之前一直派人在查纪家,不过最近咱们不在汴京,所以底下的人没有禀报给我,今早才来府里告诉我发生了这样的事。”


    “那他们知不知道纪彩枝哪去了?”


    “被我手底下的人藏了起来。”贺流景蹙眉道:“我派去的人怀疑纪家人的死有蹊跷,担心纪彩枝也会出事,就第一时间将她藏了起来,现在就把人藏在城外的庄子里,我准备明日亲自去审,看能不能在她口中问出什么。”


    纪茴枝轻轻点头,“那我便不出面了,省得她看到我以为有了依靠,什么都不肯说。”


    “嗯,你就只当无事发生,不知道此事。”贺流景道:“如果纪家人真的是被人所害,那么幕后凶手现在可能就躲在暗处盯着你,你记得千万别跟任何人提起纪彩枝,我已经派人暗中保护你,你就装作一切如常即可。”


    纪茴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只是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人会劳师动众的害纪家人?跟她有关吗?


    ……


    次日,何雨薇大摇大摆的来了别院。


    原来她终于被何大人解除了禁闭,重拾自由,便迫不及待的来找纪茴枝,想要跟她一起上街逛逛。


    纪茴枝打趣,“你好不容易出来,怎么不急着去见你的心上人,反而急着来见我?”


    何雨薇低下头,绞着手里的帕子,“我答应父亲,一年内都不见他,若一年后我还想着他,那父亲就不逼着我嫁人了,只是父亲也不会允许我嫁给他,父亲说宁可以养我一辈子。”


    纪茴枝点点头,想来这是何大人想出来的缓兵之计,一年后何雨薇如果还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那么他也无可奈何了。


    “你真的想跟何大人僵持一年?”


    “反正还有一年的时间,走一步看一步。”


    何雨薇扯住纪茴枝的手,拽着她起身,“我心里烦闷,你快陪我去街上逛逛。”


    纪茴枝思衬了一下,贺流景今日要去审问纪彩枝,如果真的有人暗中在监视她,那么由她引开那人的注意力正好。


    她点了点头,带足了婢仆,跟着何雨薇去了闹市。


    两人在街上畅快的逛了一圈,见到喜欢的东西就买,逛累了就找了间酒楼大吃一顿,临近黄昏时分,才大包小卷的回了府。


    何雨薇买痛快了,心情终于好了不少,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挽着纪茴枝的胳膊把人送回了府,然后才乘着马车离开。


    纪茴枝回到别院,贺流景还没有回来,她问了下府里的管事,管事说贺流景出发前,纪威找了过来,两个人是一起出府的。


    纪茴枝忍不住满头雾水,贺流景不是要去审问纪彩枝么,纪国公怎么跟他一起走了?


    当天夜里她没有看到贺流景,直到她入睡前,贺流景都一直没有回府。


    纪茴枝觉得他应该是去忙别的事了,便没有多问。


    一觉睡醒,纪茴枝叫来金桃,让她去隔壁院子看看贺流景有没有回来。


    过了一刻钟,金桃回来禀报,说贺流景昨夜是深夜时分回来的,现在还在睡。


    纪茴枝放下心来,没让人打扰他,自己用了早膳。


    她令人把礼物备好,准备今日去趟纪国公府,她这次出远门带了礼物回来,准备送去给梅玉臻,这么多天没见,她有些惦念梅玉臻,想去看看她。


    准备出门的时候,贺流景追了出来,直接上了马车,“我跟你一起去。”


    纪茴枝迟疑的看着他,“你还没用早膳吧?”


    “无妨。”贺流景看向她的眼神莫名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儿道:“纪国公本来就邀请我们今天到他府上做客,我陪你一起去。”


    纪茴枝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原来他昨天来别院,是邀请我们到纪府做客的。”


    贺流景目光更加复杂,抿着唇没有说话。


    马车走到路口,纪茴枝让银桃下买了几个烧饼。


    她把热腾腾的烧饼递给贺流景,自己也拿起一个吃了起来,剩下的让银桃给底下的人分了。


    虽然她已经吃过早饭了,但这么好吃的烧饼,她还能吃!


    纪茴枝咬了口烧饼,声音含糊地问:“昨天你问出什么了吗?”


    贺流景抬手轻轻拂掉她嘴边的饼渣,沉默了片刻道:“……等回来再跟你说。”


    纪茴枝没有多想,又咬了口烧饼,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国公府,明天就是纪晚镜的大喜之日,纪府张灯结彩,仆从们忙忙碌碌,全府上下都透着喜庆的气息。


    纪茴枝下了马车,远远看到站在一块的梅玉臻和纪威,心中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女主的爹娘,都是人中龙凤,长相不俗,看起来是十分登对的一对璧人。


    梅玉臻看到纪茴枝就含笑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相公说你今天要过来,我早早就让人准备好了茶点,从一早上就在盼着你过来。”


    纪茴枝把带来的礼物递给她身后的丫鬟,含笑道:“当时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您告别。”


    梅玉臻端详着她,眉开眼笑道:“看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我就放心了。”


    纪威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站在一处谈笑风生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


    他与贺流景隔空对视一眼,遮住眼下的情绪,上前道:“街上都是人,进去说话吧。”


    “瞧瞧我都忘了。”梅玉臻笑着牵住纪茴枝往里走,“快进来,我让梅府送了你喜欢的梅花糕过来,现在还热着呢。”


    纪茴枝失笑,“何必那么麻烦?”


    “不麻烦,这梅花糕是用新鲜梅花泡过的清水蒸出来的,带着淡淡的梅香,现在吃正为合适。”


    纪威和贺流景跟在后面,听她们两个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脚步却都有些沉重。


    纪茴枝望着府内悬挂的红绸,含笑道:“明天是纪小姐的大喜之日,她不在府里?”


    梅玉臻叹息,“最近天寒,我担心她成婚时会冷,便做主让绣娘给她的喜服里缝了层薄薄的棉絮,可她嫌不好看,跟我发了通脾气,现在她三婶带着她去找绣娘改喜服了。”


    纪茴枝安慰道:“既是她的大喜之日,就由着她做主吧。”


    “是啊。”梅玉臻苦笑,“我安排的她都不满意,喜欢听她三婶的,那便由她们自己决定吧。”


    纪威眼神微沉。


    纪茴枝挽着梅玉臻胳膊,“我刚才就发现您面色泛白,可是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梅玉臻浅笑,“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都是老毛病了,不打紧。”


    她心里却有些犯苦,纪茴枝一眼就能看出她不舒服,她的女儿却仿佛没看到一样。


    她这些天来一直在为女儿的婚事操持,换来的却是数不清的埋怨,有的时候她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不够好。


    走到后院,纪威突然开口:“咱们在院子里坐会儿吧,今个天气不错,正好晒晒太阳。”


    贺流景立刻响应,“这个主意不错,此处景致优美,正好可以一边赏景一边聊天。”


    侍女送来厚厚的软垫,四人在石桌旁坐下。


    梅玉臻握着纪茴枝的手不舍得松开,将她看了又看,“枝枝,我真是越看你越喜欢,不如你给我们做干女儿如何?”


    纪茴枝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与梅夫人投缘,自然是愿意,但让她和纪晚镜做姐妹,那她就敬谢不敏了。


    可看着梅玉臻期待的目光,她又不好意思拒绝。


    纪威开口道:“玉臻,你别急,枝枝姑娘连口水都没喝呢,你让她考虑一下。”


    梅玉臻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是我太心急了,只是这些话我在你离京前就想说了,一直没来得及说,在心里憋太久了。”


    纪茴枝笑着抱住她的胳膊,“多谢夫人厚爱。”


    梅玉臻笑容愈深,亲自拿起一块梅花糕递给她,“快尝尝。”


    纪茴枝吃了块糕点,又喝了口热茶。


    纪威看着空旷的院子,突然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绣毬,绣毬是由五色丝绸编织而成,只有鹅蛋大小,坠着小小的珍珠。


    纪茴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觉得这绣毬精致又好看,还有一点说不出的熟悉。


    她确定自己没见过这样的绣毬,这种熟悉感应该是源于原身的记忆,只是不知道原身何时见过这样华美的绣毬,纪家人应该不会给她买这种一看就不便宜的东西玩。


    贺流景出声道:“国公爷何故叹气?”


    纪威轻轻转了转手里的绣毬,“我们女儿失踪前,我和她娘经常在这里陪她玩,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在这里玩,就是玩藏绣毬,那个绣毬是我们女儿藏的,至今我们还没找到。”


    梅玉臻笑道:“晚镜失踪那几年能记得父母是谁就不错了,哪里还能记住把绣毬藏在哪里这样的小事。”


    贺流景露出感兴趣的模样,“这绣毬怎么玩?我也想玩。”


    纪茴枝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贺流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对小孩子玩的游戏都感兴趣了?


    纪威露出开心的神色,兴致勃勃道:“跟捉迷藏差不多,就是一个人把绣毬藏起来,另一个人找,不如你和枝枝姑娘试试,肯定玩一遍就会了。”


    “那敢情好。”贺流景接过绣毬,塞到纪茴枝手里,“你先藏,我来找。”


    纪茴枝拿着绣毬起身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她明明好好坐着吃茶吃糕点,怎么就加入这个游戏了?


    不过贺流景难得幼稚一回,她就陪他玩玩吧,毕竟三皇子殿下可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小时候肯定没玩过这些幼稚的小游戏。


    贺流景背过身去,纪茴枝拿着绣毬开始找地方藏。


    梅玉臻迷惑的看了看纪威,“你何时带了个绣毬在身上?自从女儿失踪后,你就见不得这东西了,哪怕后来我们把晚镜找了回来,你也依然看不得,你每次看到它都要想起女儿失踪的事,心里难受许久……”


    纪威拍了拍她的手,哑声道:“玉臻,你且看着。”


    梅玉臻这才发现他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着,不由更加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纪茴枝。


    纪茴枝拿着绣毬在院子里转了转,一会儿踮起脚尖望望房顶,一会儿低头看看脚下的青砖,思索着该把绣毬藏在哪里。


    她今天穿着一身青绿色的百褶裙,外披珍珠扣的对襟小袄,雪白的毛绒领簇拥在颊边,梳着简单的双螺髻,绑着两根浅色的发带,随风微微飘荡。


    梅玉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色微微变了,眼神中透出几分茫然和难以置信。


    她眼前不自觉浮现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小小的女娃娃,梳着双髻,像糯米团子一样在这片空地上走来走去,不时踮起脚尖找着藏绣毬的位置,神态跟纪茴枝何其相似。


    纪茴枝的身影渐渐跟她年幼的女儿重合,梅玉臻不自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纪茴枝,好像一眨眼她就会飞走了一样。


    贺流景不知何时已经转回身,跟他们一起看着纪茴枝。


    昨天纪威找过来的时候他也很惊讶,听了事情的原委后,久久不能平静。


    昨天他们审了纪彩枝一天,纪彩枝吓得瑟瑟发抖,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贺流景抬头望去,纪茴枝已经找到了藏绣毬的位置。


    她蹲下身,抽出游廊下的一块榫卯,那块榫卯不知何时早就松了,轻易就能抽出来。


    纪茴枝心砰砰跳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的这处藏东西的位置,她在这院子里转着转着,心底就莫名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不自觉来到了这块榫卯前,将榫卯抽了出来。


    她疑惑的看了看里面的空隙,伸手想要把绣毬放进去。


    她塞了一下没塞进去,探头一看,里面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绣毬,那个绣毬除了旧一些,几乎跟她手里的绣毬一模一样。


    纪茴枝把绣毬掏出来,疑惑地看了看,“怎么还有一个绣毬?”


    纪威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眶猝然发红,激动地湿了眼眶。


    梅玉臻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碰倒了桌上的茶杯,茶水洒了一地。


    清风拂来,纪茴枝手里拿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绣毬,茫然的朝他们望了过去。


    第65章


    梅玉臻愣愣盯着纪茴枝手里的绣毬,脚下发软,几乎站不稳。


    纪威抬手紧紧搂住她,支撑着她的身体。


    梅玉臻捂着胸口,一遍遍问自己,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明明她的女儿早就找回来了,明明她的女儿是纪晚镜,可为什么纪茴枝会那么像,为什么她见到纪茴枝就觉得欢喜……为什么纪晚镜一直找不到的绣毬,纪茴枝轻易就能找到?


    梅玉臻茫然的抬头看向纪威,却发现一向沉稳的相公,此刻眼眶通红,眼中翻涌着泪水,高大的身躯因为太过激动轻轻颤抖着。


    夫妻多年,她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却感到难以置信,惊骇的瞪大了眼睛。


    纪茴枝走过来,面露不解的看着他们,“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纪威压下眼中的惊骇,转头看向她,半晌哑声道:“枝枝姑娘,可否请你帮我们演出戏?”


    纪茴枝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头。


    演戏?那她在行!


    ……


    青云观中,蒋氏跪在佛像前,阖着双目敲木鱼,口中念念有词,旁边的香炉里冒着袅袅青烟,檀香味弥漫在大殿里。


    一名丫鬟走进来,低头禀报,“夫人,国公夫人来了。”


    蒋氏面色一沉,扔下手里的黄檀木棒,咚的一声响。


    “好一个国公夫人!”


    丫鬟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奴婢说错话了,是梅夫人来了。”


    蒋氏冷哼一声,仍旧面色不悦,“她那好‘女儿’明天就要成婚了,她今天跑到这里做什么?真是麻烦。”


    丫鬟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说话。


    蒋氏沉着面色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摆,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梅玉臻带着纪茴枝站在神殿中,两人都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眉宇间的神态却有几分相似。


    蒋氏看到她们站在一块,瞳孔微微缩了一下,脚步顿了顿才神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梅施主今日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梅玉臻看着蒋氏那张仿佛远离俗世的清冷面庞,攥紧了手里的绣帕,面上扯出一抹笑容。


    “晚镜明日成婚,我心中总觉得不安,想来拜一拜。”


    蒋氏蹙眉,“有何不安的?”


    梅玉臻面露难色,抿了抿唇,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纪茴枝牵了过来,“嫂子,我与这姑娘投缘,想收她为义女,你看如何?”


    蒋氏神色几变,最后却只冷淡道:“我早就远离俗世,你收义女与否,与我何干?”


    梅玉臻笑的热情,“我收了枝枝做义女,就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总归她以后也得叫你一声大伯母。”


    蒋氏眉心蹙了起来,下压的嘴角显得有些不悦。


    “是这样的。”梅玉臻牵着纪茴枝的手,神色亲昵道:“这孩子素来身子弱,最近她家人遭难都过世了,她因此心中郁结,病了一场,我带她来是想让她见见你,然后再给她家人做场法事。”


    纪茴枝低头咳了两声,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蒋氏面色不变的点了下头,让身边的丫鬟带纪茴枝去找道姑做法事,态度始终冷冷淡淡,好像跟俗世已经没有关联。


    纪茴枝低了低头,随着丫鬟离去。


    殿中只剩下梅玉臻和蒋氏。


    梅玉臻在蒲团上跪下,对着佛像拜了又拜,一副愁绪难消的模样。


    蒋氏捻着手中的佛珠,忍了半晌,忽然开口:“梅施主,我观那位纪施主的面相是刑克父母的之相,她的亲生父母已经遭难,你若收她为义女,恐怕也会有血光之灾,还是离她远些为好,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


    梅玉臻吃惊的抬起头,身子颤了颤,抬手捂住嘴巴,“怎么会这样?”


    蒋氏道:“你认她做义女之事还是就此作罢吧,免得祸连全家,落得跟她家里人一个下场。”


    半晌,梅玉臻神色恍惚的起身,期期艾艾道:“莫非我这辈子真的是没有女儿的命?义女收不成,亲生女儿又……”


    她停住没有说下去,只是依旧愁眉不展,好像触动了伤心事一样。


    蒋氏神色动了动,张嘴问:“亲生女儿怎么了?晚镜明日就要出嫁了,你该高兴才是。”


    梅玉臻咬紧下唇,面露纠结,许久小声道:“不瞒嫂子,我今日前来其实是有一件事一直困扰在心。”


    “什么事?”


    梅玉臻攥着绣帕,缓缓道:“你也知道,晚镜小时候曾经走丢过,当年我相公把女儿找回来的时候,我是亲自确认过的,晚镜虽然长大了一些,但眉眼依稀能看出我女儿小时候的样子,我当时有些怀疑,问了她不少事情,晚镜记得一些小时候的事,基本都能回答得上来,因此我才打消顾虑,最主要的是我确认过她身上的胎记,的确跟我女儿的一模一样,所以我才认定她是我的女儿……”


    蒋氏忽然问:“什么胎记?”


    “蝴蝶胎记,晚镜生下来背上就有一块红色的蝴蝶胎记。”梅玉臻忽然捂着帕子哭了起来,“我当时明明仔细确认过的,可前几日晚镜试嫁衣的时候,我无意中推门进去,却发现她背后的胎记不见了!”


    蒋氏微微攥紧了手中的檀香木珠。


    梅玉臻掩着帕子道:“我没敢问晚镜,也没敢跟相公说,可是嫂子……胎记会在长大后不见了么?”


    蒋氏淡淡道:“这世上的事无奇不有,说不准就能消失不见。”


    “我这几天辗转难眠,偷偷找了几位大夫问过,大夫说的确有这种可能,可那么大一块胎记,怎么就能完完全全消失了呢?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蒋氏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不以为然道:“既然大夫都说有这种可能了,你就不要瞎想了。”


    “难道真的是我想太多了?”梅玉臻再次神色恍惚的跪到了蒲团上,对着神像喃喃,“会不会是人有相似……毕竟枝枝和晚镜就长得很像,说明这世上的确有长得相似的人,当年相公会不会弄错了,也许晚镜只是很像我们女儿……可当年我的确看到过晚镜身上的胎记啊……”


    蒋氏额头青筋跳了跳,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纪威和纪晚镜要装就装的久一点,怎么就这么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呀——”


    外面传来惊呼声,蒋氏走出去一看,纪茴枝不小心碰洒了做法事用的酒,衣裳湿了一身。


    蒋氏眸色微动,倏然开口道:“我屋里有新衣裳,姑娘随我来。”


    “多谢。”纪茴枝捂着帕子低咳了两声,柔柔弱弱的随着她去了屋里。


    蒋氏拿出一套浅蓝色的衣裳递给她,“穿吧。”


    纪茴枝点点头,拿着衣裳去了屏风后,她把衣裳搭在屏风上,又咳嗽了两声,伸手解开衣带,将身上的湿衣裳缓缓脱了下来。


    蒋氏走到窗边,拿起桌上的铜铃照向屏风后的方向。


    铜镜中,纪茴枝背对着她,一点点将衣衫脱下,露出光滑的背,细腻白皙的肌肤上一块红色的蝴蝶胎记格外明显。


    蒋氏手指攥紧,指骨微微泛白,她把铜镜叩在桌子上,呼吸变得凌乱。


    纪茴枝换好衣衫,从屏风后走出来,浅浅弯唇道:“都怪我笨手笨脚,劳烦您了。”


    蒋氏面色古怪,看着她摇了摇头。


    纪茴枝偏头低咳两声,“明日我再让人把衣裳送回来,等会下山我跟梅夫人要去泡汤泉,可能要天黑了才能回府,今夜应该来不及送还。”


    蒋氏一下子握紧手心,“泡汤泉?”


    “是啊,我大病初愈,梅夫人头疼的毛病最近也犯了,大夫说泡汤泉对身子好,我们准备去好好泡泡。”


    蒋氏脸色更难看。


    “法事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先出去了。”纪茴枝朝她笑笑,抬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蒋氏冷不丁叫住她,眯了眯眼睛道:“你随我来吧,看在梅施主的份上,我带你去山顶的祭坛,那里做法事更灵验。”


    纪茴枝回过头,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傻乎乎道:“山顶离天更近,也离天上的神明更近吧?您说的对,那里肯定更灵验,多谢您愿意带我去。”


    蒋氏心中冷笑,一言不发地带她出了门,没有惊扰任何人,纪茴枝低着头跟在她后面。


    往山坡上走的时候,纪茴枝走两步就要停下歇一歇,仿佛累得气喘吁吁。


    蒋氏眼神愈加轻蔑,意味深长的催促道:“走快点,等去了山顶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歇息。”


    “好。”纪茴枝继续‘气喘吁吁’的往山上走,一步三喘,两步一咳,仿佛要咳出血来。


    青云观本来就在山坡上,距离山顶不远,两人走了一刻钟就到了。


    纪茴枝望着空空如也的山顶,除了树木和两块顽石,再没有其他东西,“这里哪有祭坛?”


    蒋氏露出一抹别具深意的笑容,沉默着没有说话。


    纪茴枝蹙眉道:“女冠想来是记错了,既然这里没有祭坛,那我就先回道观了,刚才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告知梅夫人,别让她等急了。”


    她转身就要往山下走。


    蒋氏忽然‘啧啧’出声:“可真是母女情深啊。”


    “……”


    咦?


    纪茴枝愕然回过头,“什么母女?”


    因为她真的很惊讶,所以表情显得格外逼真。


    纪威只说请她帮忙演一场戏,却没说为什么要演这场戏,她现在听到母女两个字,整个人都是懵的。


    蒋氏在原地走了两步,脸上不见了平时装出的云淡风轻,而是扭曲而阴沉。


    “上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让你死的明白,现在我决定让你做个明白鬼,毕竟我是你的大伯母,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我这个长辈应该让你知道自己这一生有多么凄惨。”


    纪茴枝:“……”你肯定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反派死于话多。


    不过如此也好,既然蒋氏都主动开口了,那她就不用引着蒋氏往下说了。


    蒋氏脸上阴郁难消,“我将这些话藏在心中十几年,实在是憋的难受,现在能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也好。”


    纪茴枝配合的捂住嘴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蒋氏露出高深莫测的神色,哼笑了一声:“那我就说点你能听得懂的,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纪茴枝心头一跳,面上却不以为然道:“你怎么会知道?你少来诓骗我。”


    蒋氏面目狰狞,“是我啊!是我派人在他们的井水里下了迷药,然后在他们睡死过去后让人放了一把火,你竟然还跑到我这里来超度他们,实在是可笑。”


    纪茴枝愣了下,露出愤怒的神色,好像很不甘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他们!”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啊,谁让你还活着!当年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银子让他们除掉你,结果他们竟然没有斩草除根,还蒙骗了我十几年,若非你这张脸跟纪晚镜长得太像,我还真的难以发现你没死!”


    蒋氏尖锐的声音叫人心头生寒,纪茴枝抬手摸了下脸,电光火石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们曾在国公府做事,是你的下人……当年是你带走了‘纪晚镜’!难怪‘纪晚镜’会消失在狩猎场,你怎么敢在帝后眼皮底下做出这样的事!”


    蒋氏张狂的大笑起来,“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相公已经死了,是被纪威害死的!凭什么他们能坐享荣华富户,还有女儿承欢膝下,而我却要孤苦伶仃,备受煎熬?他们不是疼爱女儿吗?我偏偏要让他们跟我一样也尝尝失去至亲的锥心之痛!”


    纪茴枝一阵胆寒,“你觉得纪国公害死了你的相公?”


    “就是他!我相公明明身体康健,怎么跟他一同回京就突染恶疾死在了半路?我不信!分明是他暗中做了手脚!”


    纪茴枝无奈,“你这样说有什么凭证?你相公是纪国公的亲兄长,他为何要害他?”


    “纪威这样做当然是为了抢走我相公的国公之位,我相公是世子,只要有他在,国公之位就是他的,根本就轮不到纪威,所以纪威才害我相公的性命!”


    蒋氏双目通红,厉声怒道:“当年我已经有孕在身,突然惊闻噩耗,孩子就这么没了,梅玉臻却在这个时候查出有了身孕,后来还抢走了我的国公夫人之位,她拥有的一切本来应该是我的!”


    “你的确很惨,可你不能把这一切都归咎在纪国公和梅夫人的身上,谁都不想让这样的事发生。”纪茴枝苦口婆心道:“你就不怕你相公泉下有知会怪你吗?纪国公是他的亲弟弟,纪国公的女儿是他的亲侄女,你怎么忍心因为自己的妄自揣度,就在没有丝毫证据的情况下这样害他们。”


    “因为我知道这就是真相!”蒋氏呸了一声:“他们这些年装作对我照顾有加,其实就是心虚,实在令人作呕!他们对我再好都换不回我相公和我孩子的命,我当然不能让他们好过。”


    纪茴枝知道她执迷不悟,劝是劝不醒了,往后退了一步问:“你都做了什么?”


    “当年你的养父还是我的马奴,你的养母还是我身边的侍女,他们看出我心中的愤懑,主动向我表忠心,表示只要我能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再给他们一笔银子,他们就愿意为我做任何事。”蒋氏笑声阴森,“这正合我意,我让他们想法子偷走了你,然后用我的马车把你带离了狩猎场。”


    “我怎么说也是前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又是守寡之人,那些护卫不敢进我的马车里搜查,等纪威和梅玉臻发现他们的女儿不见了,其实我早就把你带出狩猎场了。”


    纪茴枝沉声问:“你没杀我?”


    “我自然不会脏了自己的手。”蒋氏轻嗤了一声:“我当时急着回狩猎场欣赏纪威和梅玉臻痛苦的样子,哪有时间处置你。”


    “我出了狩猎场就把你交给了你的养父母,让他们除掉你,结果他们竟然敢阳奉阴违,只营造出你已经死了的假象,蒙骗过纪威,也蒙骗过了我,还偷偷把你当作他们的女儿养了起来。”


    纪茴枝蹙眉,“他们的亲生女儿哪去了?”


    “死了。”蒋氏不以为然的耸了下肩膀,“我是后来调查才知道的,他们的小女儿生了重病,急需银子治病,所以他们才跑来向我表忠心,不过他们的小女儿最后也没救回来。”


    纪茴枝总算明白纪家人为什么对原身那么不好了,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他们家的亲生女儿,纪家人里除了原身,估计都知道这件事。


    蒋氏后悔道:“都怪我当时还不够狠,我当初就应该亲手杀了你,再派人杀了他们,彻底斩草除根,不留下一点隐患,不然也不至于让你跟梅玉臻还有见面的机会,更不用再冒险出手除掉你和他们。”


    纪茴枝依旧觉得难以置信,“你真的确定我是纪国公和梅夫人的女儿?那纪晚镜是怎么回事?”


    “纪晚镜不过是你那个不成器的三叔的女儿,是纪威为了梅玉臻的身体,找来的你的替身。”


    纪茴枝:“???”


    所以……她是纪晚镜的替身,纪晚镜也是她的替身?


    这究竟是什么互为替身的孽缘啊!


    蒋氏仰天大笑,“纪大小姐,你身为堂堂国公府的嫡女,却只能委身给三皇子做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纪晚镜的父亲无官无职,却能顶替你的身份,做备受瞩目的国公千金,还马上就要做皇子妃了,这滋味不好受吧?”


    纪茴枝没觉得不好受,反而被她笑的挺难受的,这笑声怎么比哭还难听。


    蒋氏满眼阴翳,一步步逼近,“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再过些年,等梅玉臻老了,我就告诉她真相,让她知道她一直以来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其实是假的,我要让她知道她是一生错付,而她的亲生女儿早就死在了我的手里。”


    纪茴枝一边往后退一边道:“你何必如此极端?”


    “是他们逼我的!是纪威害得我一无所有,是梅玉臻占了我本该拥有的一切!”蒋氏幽幽道:“现在你也在逼我。”


    “我如何逼你了?”


    蒋氏着魔一样盯着纪茴枝的面庞,“不可能有人长相相似还有一样的胎记,梅玉臻如果发现你身上的胎记,绝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我那么多年的努力不可以付诸东流,我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母女团聚,哪怕是认干亲也不行,所以我必须除掉你。”


    “你想怎么除掉?”


    蒋氏眼睛眯起,一步步将纪茴枝悬崖边逼,“我本来想派人动手,可惜你回京之后身边一直有护卫跟着,他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蒋氏语气充满遗憾,“今日事发匆忙,就只能让这里做你的葬身之地了。”


    “你不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么,怎么还要亲自动手?”


    蒋氏烦躁道:“谁让你背上长了一块好胎记,我本来还能留你多活几日,可你偏要今天跟梅玉臻一起去泡汤池,你这就是自寻死路。”


    “梅玉臻那个蠢货。”蒋氏唾骂道:“当年纪威肯定是让人在纪晚镜背上画了块一模一样的蝴蝶胎记蒙混过关,她竟然真信了,也不知道上手摸一摸。”


    纪茴枝把手伸向背上蹭了蹭,张开五指晃了下,“你是说这个吗?”


    蒋氏看向她手指上沾的的朱红胭脂,愣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转黑,然后疯狂,“你骗我!你们联起手来骗我!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什么胎记!”


    纪茴枝捻掉指尖的胭脂,原话奉还,“谁让你太蠢,竟然真信了,也不知道上手摸一摸。”


    蒋氏目眦欲裂,“……你们骗我又如何,你以为你跑得掉吗?这山下就是万丈深渊,大不了我们一起死,纪威和梅玉臻照样得痛彻心扉!”


    纪茴枝拨了下耳垂上的珍珠耳珰,淡淡道:“你杀不了我。”


    蒋氏狰狞大笑,用力把纪茴枝推向悬崖:“你这样一个柔弱的……柔弱……”


    嗯?怎么推不动?——


    作者有话说:蒋氏:你这样一个柔弱的……柔弱的……大力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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