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雨丝从窗缝吹拂进来,带着一丝丝寒意。


    纪茴枝随手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在心里算了算粮草的数量,转身问:“干完这一票,是不是就可以金盆洗手了?”


    “差不多。”贺流景浅笑道:“也许比刚出京的时候还多一些。”


    这些贪官生怕惹上麻烦,准备的粮草都很有富余,一路走过来反而多了好几车粮草。


    纪茴枝心情愉悦的窃笑两声。


    这可都是他们打贪官打出来的江山,每一粒米都是他们的劳动成果。


    纪茴枝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天色太暗,分辨不出时辰,雨声又大得连打更声都听不到,也无从分辨。


    “快天亮了。”贺流景望了眼沙漏,准备找本书来打发时间。


    可惜这是贪官的府邸,在屋里走了一圈都没找到一本书。


    “看书有什么意思?”纪茴枝见矮炕上摆着一副棋盘,走过去坐到炕上,“不如陪我下盘棋。”


    贺流景诧异挑眉,“你会下棋?”


    “不会啊。”纪茴枝理所当然抬起头,弯眸朝他嫣然一笑:“你教我我不就会了么?”


    贺流景啧了一声,无奈坐到棋案前,先给纪茴枝讲解规则。


    他的嗓音很好听,说话时断句和语速都恰是正好,每当纪茴枝要思考的时候他就停下来,等纪茴枝理解了再继续往下讲。


    纪茴枝记得很快,但灵活运用起来还有些难。


    两人先试着下了一局。


    窗外雨声阵阵,仿佛把这里跟外界隔绝开。


    纪茴枝作为下棋新手,总是拿着棋子摇摆不定,半晌才能落下一颗白子。


    贺流景也不心急,手里把玩着棋子,静静等她。


    烛光掩映下,纪茴枝面庞白皙柔和,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就如那山水风光一般,无论天晴还是烟雨都别有一番别致好看。


    贺流景目光不自觉滞了滞。


    纪茴枝手指灵活的翻动着棋子,想好要把棋子放到哪里后,眸光微亮的落下一子,手腕上的白玉珠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贺流景恍然回神。


    纪茴枝眉开眼笑道:“轮到你了。”


    贺流景忽然觉得,这样寂静的夜里,突然醒来能有个人可以闲话家常几句,再一起找事情消磨时间,似乎也很不错,也许这就是大家喜欢成婚的原因。


    “你是不是不知道该走哪步棋,想认输?”纪茴枝出声催促。


    贺流景轻飘飘落下一子,纪茴枝刚解开的困局,又被贺流景围堵住了。


    纪茴枝不但不气馁,还愈发来劲,摩拳擦掌的想要赢他。


    黑白两子在棋盘上你来我往,黑子大杀四方,白子逐渐挣扎求存。


    “贺流景!我第一次玩,你就不能让让我?”


    贺流景又落下一枚黑子,“就是因为你第一次玩,我才要抓紧时间赢你几局,等你以后变厉害,我岂不是就不能赢得这么痛快了?”


    纪茴枝有多聪明他早就知道了,他毫不怀疑,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赢他。


    纪茴枝:“……”别太离谱!


    “有你这么欺负弱小的吗?”纪茴枝暗搓搓指责,“堂堂皇子,你也不害羞?”


    “好像输棋的人更应该害羞。”贺流景嘴角勾起。


    “……你等着。”纪茴枝哼了哼,愈发专注的盯着棋盘,非得赢他一局不可。


    两人认真下棋,没注意到雨声何时变弱,瓢泼大雨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光逐渐亮了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银桃在外面敲门,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银桃撩起珠帘,看到纪茴枝和贺流景坐在棋桌前对弈,抬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家娘子斗志昂扬,一脚踩在矮炕上,精力充沛的撸着袖子,“再来!这次我定要把你杀个片甲不留!”


    贺流景手托着腮,手指轻轻拨着棋子,“这话你已经说第三次了。”


    “我早晚都能赢你!”


    “这话你说第五次了。”


    “……”


    纪茴枝暗暗下定决心,她一定要偷偷努力,然后惊艳贺流景!


    银桃看得目瞪口呆,这一晚都发生了什么?


    从这天起,贺流景和纪茴枝夜里睡在一间房里,白天就各忙各的,贺流景忙着应付各大贪官,纪茴枝拉着严怀瑾陪她下棋。


    一段时间后,严怀瑾看到纪茴枝抱着棋盘走来便撒腿就跑。


    这简直是棋魔啊!


    啊啊啊!琴魔转世为棋魔了!太可怕了!


    纪茴枝练了一段日子,觉得差不多了,才跑去找贺流景对弈。


    两人在棋桌旁坐下,严怀瑾站在一旁围观。


    贺流景望着她自信满满的骄矜模样,嘴角勾起,“偷偷练过了?”


    纪茴枝抚了下鬓角,轻描淡写道:“也就玩过几次。”


    严怀瑾闷笑一声。


    纪茴枝睨了他一眼,他忙把笑收了回去。


    贺流景没有戳穿她,含笑把手伸向棋篓。


    他也想看看这段时间她进步了多少。


    两人对弈了三局,经过纪茴枝的不懈努力,最后一把她终于赢了一局。


    “我赢了,我赢了!”


    纪茴枝得意的跳了起来,像只开屏的小孔雀。


    严怀瑾看得大为惊奇,“这就是努力的力量?”


    他这个从小跟贺流景一起学棋的都赢不了他,纪茴枝才学了这么几天就能赢他了?


    贺流景一颗颗捡起棋子:“这是聪明和努力的共同结果。”


    严怀瑾:“……”莫名感觉被指桑骂槐了。


    纪茴枝赢了贺流景,简直身心舒畅,把棋盘一扔,带着银桃出去逛街。


    距离京城越远,街上卖的稀罕物越少,但当地特色的小玩意很多,纪茴枝逛的十分尽兴。


    回程的马车上,纪茴枝靠在床边,怀里抱着买来的大阿福,心情不错的欣赏街边的景致。


    她有些口渴,随手把大阿福递给银桃,银桃却没接,她转过头,发现银桃坐在对面,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银桃这几日总有些心不在焉的。


    纪茴枝把大阿福放到一旁,柔声问:“银桃,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银桃慌张的抬起头,小脸微白,“娘子,奴婢不是有意分心的。”


    “我知道。”纪茴枝牵过她的手,“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我可曾为难过你?”


    银桃慌乱的摇了摇头,“当然没有,娘子待奴婢极好,奴婢能遇到这么好的主子是奴婢的福气,别人都羡慕奴婢呢。”


    纪茴枝道:“那你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对我说,我能帮的自然会帮你。”


    银桃纠结了一下,跪下道:“娘子……奴婢想去看望一下姐姐。”


    纪茴枝惊讶,“你还有姐姐?”


    “是,奴婢家中还有一姐一弟,只是奴婢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纪茴枝将她扶了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银桃红着眼眶道:“奴婢家中虽然清贫,却极为和乐,本来日子过得还不错,可惜前几年大旱,村子里招了灾,家中渐渐揭不开锅,我娘不久就病倒了,她过世后,爹只好带着我们投奔远在苍城县的大伯一家,路上却没了盘缠……”


    银桃眼中含泪,吸了吸鼻子道:“我姐姐名叫金桃,因为模样长得好,被我爹卖给一对夫妇,做他们儿子的童养媳,而我被辗转卖到京城做奴婢,爹换了盘缠带弟弟去了大伯家。”


    纪茴枝心疼的给她拂掉脸上的泪珠,“你恨你爹吗?”


    银桃含泪摇了摇头,“奴婢不恨他,但奴婢也不想再找他了,只是奴婢担心姐姐,想再见她一面,小时候姐姐对奴婢很好,奴婢想知道姐姐现在过得好不好。”


    “你知道你姐姐在哪吗?”


    “奴婢记得那户人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当时我们本来是去讨水喝的,结果药材铺的夫妻俩看上了奴婢姐姐,他们也是看姐姐可怜,想给姐姐一条活路,就提出了做童养媳的事,爹没犹豫就把姐姐卖了。”


    “奴婢那个时候已经记事了。”银桃眼睛发亮道:“奴婢记得他家的药材铺就在江城。”


    纪茴枝明白了,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是江城,难怪银桃最近心神不宁的,原来是心里惦记着这件事。


    纪茴枝忍不住莞尔,“你早说就是,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费神。”


    “奴婢担心会误了娘子的事。”银桃脸颊微红。


    她是奴婢,奴婢哪敢向主子提要求,也就是她家主子心善,才愿意花时间全了她的心愿。


    纪茴枝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到了江城,我陪你去一趟,免得你人生地不熟遇到歹人。”


    银桃放下心头大石,眼中含泪的笑了出来,“多谢娘子。”


    隔了两日,一行人抵达江城。


    纪茴枝知道银桃早就心急如焚,于是抵达驿站后,她就准备带着银桃去找人。


    出门前,纪茴枝先去贺流景房间敲门。


    现在他们的粮草已经全部集齐,不用再跟那些贪官虚与委蛇,所以懒得再住到贪官的府邸去。


    况且这段时间天天在贪官府上大鱼大肉,他们实在是吃腻了,酒池肉林的日子也不是人人都受得了的。


    因为在驿站住,纪茴枝和贺流景自然可以分开住了,不在同一个房间。


    贺流景闻声在案牍间抬起头。


    纪茴枝站在门口,“把尹邦借给我用用。”


    她和银桃在江城人生地不熟,还是带个高手在身边才放心。


    “想去何处?”


    纪茴枝简单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贺流景道:“多带几名护卫。”


    “行。”


    一刻钟后,纪茴枝带着银桃、尹邦和两名护卫乘着马车去了城东。


    银桃看到这么多人陪同,忍不住歉疚,“娘子,麻烦您了。”


    “别想那么多。”纪茴枝笑道:“有时间不如好好想想等会见到你姐姐要跟她说什么。”


    银桃想到马上就能见到金桃了,忍不住有些激动。


    纪茴枝看了一眼她带的大包小卷,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那药铺有没有换地方,咱们今天还不一定能见到人呢,你何必急着把东西都背在身上。”


    银桃憨笑着挠了挠头,“总感觉有好多话想说,有好多东西想拿,又怕真见到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奴婢跟姐姐好多年没见了,不知道姐姐能不能认出奴婢,所以只能先多带些东西。”


    纪茴枝莞尔,也许这就叫近乡情更却吧。


    “放心,我们会在江城逗留几天,你和你姐姐有很多相处的机会。”


    他们寻着银桃记忆来到城东,又向附近的人打听了一圈,绕了几段弯路,最后找到一家极小的铺子。


    那铺子门前挂着块幌子,幌子上写着字,可幌子破旧,字迹斑驳,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更换了,他们看了半天才认出上面的字——李记药铺。


    “对!”银桃眉眼振奋,“奴婢记得,当初把姐姐买走的那户人家就姓李!姐姐的相公叫李大郎,按时间推算,他应该已经长大成人,两人现在说不准孩子都有了。”


    银桃一想到孩子就有些慌,“奴婢是不是应该再去买个拨浪鼓?”


    纪茴枝笑着推她往前走,“先见到人再说吧。”


    尹邦带着两名护卫,沉默的跟在她们后面。


    这时,药铺里走出一位妇人,穿着一身浅紫色布衣,身后背着一个婴孩,一边轻声哄着稚儿,一边走到门前看晾晒的草药。


    银桃眼眶瞬间红了,走上前轻唤了一声:“阿姐。”


    女子回过头来,却是张眼生的面孔。


    “小丫头,你是谁?”


    银桃仔细辨认她的容貌,哭声一顿,小心翼翼问:“你不是我阿姐?”


    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撇嘴,“不买药就走远点。”


    银桃又看了看幌子,“这里不是李大郎家吗?”


    女子眼神隐隐带着警惕,“你找我相公做什么?”


    “你相公?”银桃神色懵了懵:“那我阿姐呢?”


    女子目光更加警惕,“你阿姐是谁?”


    “金桃,我阿姐是金桃,十一岁就嫁到李家,是李家的童养媳。”银桃急切问:“她现在在哪?”


    女子眸色微变,轻轻捋了下鬓角,“我不认识什么金桃、樱桃的,这里是我家,你赶紧走,别在这里堵着路。”


    “这里明明是我阿姐家,你怎么会不知道她?”银桃急得快哭出来了,被女子推搡着往外走。


    如果她姐姐不在这里,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姐姐了。


    银桃瘦瘦小小一个,被推的踉跄了几下。


    纪茴枝走过去,扶住情绪激动的银桃,对女子道:“你相公在哪里,我们要见他。”


    女子见她衣着不俗,身后还带着护卫,没敢继续动手,只不耐烦道:“我相公不在家,他出去置办药材了,两三个月都回不来。”


    纪茴枝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


    女子背上的婴孩啼哭起来,女子避开她的目光,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哄了哄。


    纪茴枝缓缓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想来是我们认错了门,那我们便先走了。”


    纪茴枝带着银桃离开,银桃张嘴想说什么,纪茴枝递给她一个眼神,她连忙把嘴闭上了。


    两人钻进马车里,女子站在门口张望,直到看到马车离开,才忧心忡忡的回了药铺。


    马车没走太远,纪茴枝就让马车进了旁边的小巷里。


    她走下马车,吩咐尹邦,“你带人去附近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金桃的消息,再问问这药铺的主人是否叫李大郎,能打听到什么都尽量打听清楚。”


    尹邦一拱手,“是。”


    纪茴枝带着银桃去了药铺对面的酒楼。


    银桃本来以为李家搬走了,此生再见不到姐姐,正伤心不已,黯然垂泪,直到跟着纪茴枝进了酒楼,才恍然反应过来。


    “娘子没信那妇人所说?”


    “当然不信。”纪茴枝提着裙摆上楼,语气笃定,“她如果真是一个人在家,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看管铺子,哪能有时间涂脂抹粉,还将鬓发梳的一丝不乱?那院子里的药材也是新晒的,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她相公肯定在家。”


    银桃六神无主问:“她为何要撒谎?”


    “查查就知道了。”


    纪茴枝带着银桃来到楼上,在窗边的位置落座,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对面药铺的情况。


    店小二过来招呼,纪茴枝故意多点了几盘菜,还专挑贵的点,店小二果然眉开眼笑。


    她趁着店小二态度热络,仿若生气一般开口:“小哥,你们对面这间药铺的老板娘,脾气怎么那么大?我买药材的时候不过觉得药材有股发霉的味道,多问了她几句,她就将我们赶了出来,真是气煞我也!”


    店小二给纪茴枝添了杯茶,笑道:“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您要买药材就去隔壁街买,我们平时也不去对面这家。”


    “李家铺子有什么问题?”纪茴枝掏了一两银子递给他,笑道:“我是来这里投奔亲戚的,初来乍到,还请小二哥多指点几句。”


    店小二咬了下银子,喜滋滋的揣进衣裳里,态度愈发热络起来,“这李家铺子以前生意好,做买卖也厚道,我们都爱去光顾,可自从李家两老过世,李大郎接手铺子之后,他们家这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银桃激动地攥住手心。


    李大郎!他们没找错地方!


    纪茴枝态度自然的柔声问:“这是为何?”


    店小二看了眼对面的铺子,目露不屑,“李大郎性子懒,又喜欢饮酒,偶尔还要赌两把,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铺子上,他爹娘刚过世那段日子,多亏了他那童养媳撑着,老主顾们才会继续光顾他们家的生意。”


    银桃睫毛一颤,眼眶瞬间红了,却没敢出声,只是求助的望向纪茴枝。


    她知道自己嘴笨,不敢添乱。


    纪茴枝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刚才我遇到那个就是李大郎的童养媳?没想到她看起来脾气挺大,竟然还能得到老主顾们的青睐。”


    “当然不是她!”店小二轻嗤道:“李大郎的童养媳比李大郎大了三岁,性子温柔又善良,为人很和善,才不像现在这个整日斤斤计较,连我们酒楼不小心把水泼到药铺门前,她都要来讹两贯银钱。”


    纪茴枝露出好奇的神色,“李大郎竟然有两个媳妇?”


    “哎,可怜那童养媳是照顾李大郎长大的,李大郎的双亲病重时也是她侍奉的,后来也是她殚精竭虑地维持药铺生意,屡次劝导李大郎戒赌,偏偏李大郎是个没心没肺的,不但不体谅她的良苦用心,还觉得她烦,偷偷跟现在的娘子无媒苟合。”


    银桃紧紧咬住下唇,埋着头不敢抬头,怕店小二看到她通红的眼睛。


    纪茴枝喝了口茶,仿若事不关己的笑了声,“没想到这李大郎还挺有福气,自己是个没本事的,还能坐享齐人之福。”


    店小二面色微变,嘴唇翕动两下,犹豫着没有开口。


    纪茴枝瞟了眼他衣裳里放银子的位置,“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当然没有。”店小二连忙嬉笑道:“贵人想听,小的自然知无不言。”


    纪茴枝笑着又扔了一两银子给他,“那就说来听听,我也准备做点药材生意,以后免不了要跟他们打交道,最好能多了解些情况。”


    店小二喜滋滋的把银子收了起来,见她出手阔绰,更加讨好的开了口:“不是小的不想说,是怕污了贵人的耳朵。”


    纪茴枝浑不在意地笑了下,“我最爱听故事了,你尽管说就是。”


    “是。”店小二讨好的弓着身,压低声音道:“李大郎之前赌钱输了不少银子,把家底都掏空了,他还偷偷拿了药铺里的好药材去卖,弄了些假货回来滥竽充数,被买家找上门。”


    “后来铺子周转不灵,他又是个不走正路的,偷偷跟现在的媳妇无媒苟合,被他媳妇的几个兄弟找上门揍了一顿,是那童养媳求情,他们才放过他,再后来,李大郎欠了赌坊的银子还不上,被赌坊的人追的到处躲,最后被逼的走投无路,竟动起了歪心思……”


    “什么歪心思?”


    店小二压低声音,“李大郎那童养媳有几分姿色,不知道被他卖去了哪里,反正他得了笔银子还了赌债,还把现在的媳妇娶回了家。”


    银桃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她被卖去哪了?你好好想想!”


    店小二吓了一跳,为难道:“小的天天在酒楼里打杂,这两年再没见过她,这些事也是听别人说的,真的不知道。”


    银桃面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椅子上。


    纪茴枝摆了摆手,让店小二忙去了。


    一个时辰后尹邦回来禀报。


    他打听到的消息跟店小二所说相差无几,还打听到李大郎根本就没离开家,他娘子刚才果然撒了谎。


    原来,李大郎最近又犯了赌瘾,欠了不少银子,怕追债的找上门,所以白天不敢回家,都是天黑了才回来。


    银桃气得两眼通红,眼泪啪嗒啪嗒直掉。


    纪茴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拿着绣帕给她擦泪。


    “你阿姐肯定吉人自有天相。”


    银桃吸了吸鼻子,努力镇定下来,“娘子您先回去吧,奴婢在这里等着,今天就算一头撞死在这里,奴婢也要问出阿姐的下落。”


    “不用那么麻烦。”尹邦把配剑往桌上一放,“我带人在这里等着,待问出金桃姑娘的下落再回府告诉你们。”


    两人看向尹邦。


    纪茴枝知道他常跟在贺流景身边,肯定有逼供的法子和手段,她们留在这里反而容易误事,便点了点头,带银桃回去了。


    回到驿站,纪茴枝让银桃先去休息了,她独自一人走进院内。


    贺流景站在树下,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拿在手里轻轻转着。


    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斑斑驳驳的落到他身上,其中一缕光束正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衬得他面庞如玉,眉目清朗,端的是位俊俏的翩翩公子。


    纪茴枝即使知道他是大魔王,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被他这副皮囊所迷惑。


    看着可真像个好魔王啊。


    贺流景转过头就看到她目光复杂的样子,一看就没想好事,他默默转身回了书房。


    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他,不能问,问了准把自己气够呛。


    纪茴枝:“???”


    第47章


    夜里,驿站灯火通明。


    纪茴枝一直陪银桃等着,等得实在有些困了,便把贺流景找来下棋。


    严怀瑾闲来无事也跑来凑趣,在旁边给纪茴枝瞎指挥。


    他们两个打一个,心态极好,只要赢上一局就能开心的跳起来击掌。


    贺流景望了一眼他们两个欢呼雀跃的样子,目光落在两人相碰的手上,轻轻皱了皱眉。


    他忽然觉得自己最近情绪极不稳定,时而开心,时而不开心。


    就像刚才他看到纪茴枝赢棋的样子明明挺开心,可现在又觉得有点不开心了。


    贺流景沉下眸子,“再来。”


    纪茴枝发现贺流景棋风一下子变得极为霸道,黑子咄咄性逼,丝毫不给白子喘息机会。


    ……嗯?是不是输不起啊小贺。


    纪茴枝是越挫越勇的性子,愈发聚精会神的与贺流景对弈,渐渐忘乎所以,把身边的严怀瑾都忘了,任由严怀瑾一个人在旁边一会儿瞎出主意,一会儿吱哇乱叫,把思绪都集中在了棋盘上。


    贺流景唇角微勾,抬眸扫了他们两眼,轻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约莫两更天,尹邦才踏着夜色回来。


    当门扉被敲响,银桃一下子就冲到门口,将房门打开,紧张的看向尹邦。


    尹邦顿了一下道:“找到了。”


    银桃眼中一湿,却没敢多问,只怯怯道:“多谢大人。”


    尹邦点点头,越过银桃,进门朝贺流景拱了拱手,然后对纪茴枝回禀道:“那李大郎是个滑头,一直没出现,直到夜色深了,街上无人,他才敢回家,幸好他胆小怕事,审问起来倒是挺容易。”


    纪茴枝放下手里的棋子,直接问:“金桃如今在哪?”


    “李大郎将她卖给了城南的袁员外为妾,卑职已经打听过了,那袁员外为江城有头有脸的富商,四十余岁,身形富态,据李大郎交代,袁员外早就看上了金桃,因此经常光顾药铺,后来李大郎手头紧,就将金桃卖给了他。”


    银桃眼泪簌簌落下。


    严怀瑾宽慰道:“如果是卖给富商为妾,那除了袁员外年岁大了一些,吃穿应该不愁,也许比跟在李大郎身边天天担惊受怕好点。”


    他们之前担心金桃被卖到了烟花柳巷,如今的状况虽然不算好,但至少能确定人还好好活着。


    尹邦面色迟疑,有些欲言又止。


    纪茴枝问:“是还打听到了什么情况吗?”


    尹邦看了一眼银桃道:“卑职还打听到……那袁员外似乎有些特殊的癖好……他夫人性情彪悍,又有弟弟是做官的,袁员外不敢对他夫人放肆,便喜欢养些小妾发泄。”


    银桃面色一白。


    她年纪虽然小,但在进入皇子别院前,也在别府呆过,听过不少腌臜事。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纪茴枝,“娘子……”


    纪茴枝心下一叹,知道她恐怕一刻也等不得,对尹邦道:“麻烦你再陪我们走一趟吧。”


    “这么晚了还出去?”严怀瑾想了想,话锋一转道:“我也去,顺便看看江城的夜景。”


    反正睡不着,还不如找些事情做。


    几人动作麻利,转眼间屋子一空,只剩下贺流景坐在棋桌前。


    “……?”


    护卫不是他的护卫么?朋友不是他的朋友吗?外室不是他的外室吗?丫鬟不是他府里的丫鬟吗?


    就没有人问问他想不想去吗?


    ……


    夜色如墨,一片雾蒙蒙的,寂静的街道上只有马蹄声疾驰。


    尹邦办事妥帖,早就打听清楚了袁员外家的位置,带着他们直奔城南。


    马蹄声在夜色中响个不停,直到来到袁员外府宅附近,声音才逐渐变慢,却见巷子里灯火通明,人声喧嚣。


    纪茴枝撩起帘子往外看,发现巷子里站满了人,一簇簇火把照亮了整片街道。


    严怀瑾探头看去,嗓音诧异不已,“这么晚一个个都不睡觉,堵在这里做什么。”


    几人下了马车,靠近人群,走近才发现这群人都是站在袁家门口,似乎在围观什么。


    “阵仗这么大,发生什么事了?”严怀瑾好奇心重,率先带着他们往里挤,尹邦和两名护卫在后面保护他们。


    几人挤到人群中央,却见一名女子倒在袁家门口,发髻散乱,衣不蔽体,正被几名护院按着肩膀压在地上,白皙的脸颊上沾了泥渍,脸上全是泪痕,被打的遍体鳞伤。


    一名穿着贵气的妇人站在门口,横眉竖眼,厉声道:“此等贱妾,与人通奸,谋害我家老爷,枉我家老爷生前对她宠爱万千,她却恩将仇报,当真是心如蛇蝎!我身为袁家主母,现在就按照族中规矩将其浸猪笼!”


    “浸猪笼!浸猪笼!”


    举着火把的众人齐声大喊着。


    火光将在场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长,像一个个面目可憎的鬼魅,令人心底发寒。


    地上的女子手指动了动,发出细微的声音,“我没有……”


    银桃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身体微颤。


    纪茴枝蹙起眉,解下斗篷盖到女子身上。


    女子手指蜷缩了一下,微微抬头,气若游丝地开口:“多谢……”


    凌乱的发丝下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


    银桃低头望去,目光落到那女子的面庞上,眼睛难以置信的睁大。


    她走上前,细看几眼,眼眶一下子红了,嘶声大吼:“阿姐!”


    纪茴枝惊了下。


    银桃惊叫着不管不顾的扑过去,将地上的女子抱了起来,把她凌乱的发丝拢到耳后。


    纪茴枝看清女子的面容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银桃应该没认错人,那女子就是金桃,她跟银桃一样长着一张圆脸,只是五官更为精致,她身子极为消瘦,脸颊也微微凹陷,脸色灰败,不见血色。


    照眼前这架势,他们如果等到明日再来,银桃恐怕此生都见不到金桃了。


    也许真是姐妹心有灵犀,所以银桃才如此急不可耐。


    金桃听到银桃的呼唤,眼皮翕动两下,用力睁开眼睛,“姑娘你是……”


    “阿姐!我是银桃啊……”银桃抱着她痛哭出声。


    金桃眼中重新焕发出光彩,颤抖着伸手抚上银桃的脸,泪如雨下,“银桃?妹妹……”


    严怀瑾无意识地拍了下手里的折扇,觉得事情恐怕会有些棘手。


    袁夫人看着眼前姐妹相认的感人一幕,冷嗤一声,扬声道:“尔等何人!我袁家正在执行家法,你们还不速速让开!”


    银桃将金桃抱紧,颤着声音怒道:“你们不许动我阿姐。”


    袁夫人眼中寒意森森,“你说不许就不许?这里是袁家,这个贱人杀了我夫君,是杀人凶手,沉塘都便宜她了!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带下去!”


    几个护院拎着木棍就要上前抢人。


    纪茴枝递了一个眼神,尹邦带人挡在他们两姐妹面前,拔出了身上的佩刀。


    “呦……”袁夫人眼中浮起一抹警惕,阴阳怪气道:“这可是我袁家门前,你们竟然敢拔刀?当我袁氏族人都死了吗!”


    她话音一落,周围的人群就举着火把朝他们靠拢过来,目光充满敌意,看起来来势汹汹。


    纪茴枝上前一步,朝众人轻轻一笑,“你袁氏家规难道大的过大宗律法吗?”


    众人脚步一滞。


    纪茴枝目光环视一圈,隐隐透着威压。


    “你们把话说清楚,金桃究竟犯了什么错?如果她真的杀了人,我们绝不会包庇她,还亲自将她送官处置,但你们如果拿不出证据,今日谁都别想再动她一根汗毛!”


    众人神色动摇,面面相觑。


    金桃抖着唇为自己争辩,“我没杀人……”


    银桃哭道:“我阿姐一向心善,不可能杀人的。”


    袁夫人呸了一声,“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们还敢狡辩?”


    纪茴枝目光直直看向她,“什么人证?什么物证?”


    袁夫人趾高气扬的哼笑一声:“你们是什么阿猫阿狗,我们凭什么要向你们交待?”


    “不像我们交代就向官府交代,难道你们还敢草菅人命?”


    “她是我袁家的人,卖身契在我袁家手里,我要她生就生,我要她死就死!”


    “放肆!”严怀瑾肃容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令牌,“我乃户部左侍郎,也是此次的粮草押运官,我看谁敢草菅人命!”


    众人吓得一哆嗦,没想到小小一个江城竟然会有京官出现,还要替一个小小的妾室做主。


    袁夫人面色微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冷道:“我家老爷的尸首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她与男子偷欢,被我家老爷撞个正着,她这贱蹄子就联合情夫谋害了我家老爷!你是京官又如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纪茴枝问:“人证是何人?”


    “我们全府上下都听到了那男子的叫骂声,可惜让那男子跑了……但这个贱人没跑掉!她既然不肯供出那男子是谁,非要维护那奸夫,那就由她一个人承担!”


    “物证为何物?”纪茴枝又问。


    “他们用花瓶砸死了我相公,花瓶就是证据!”


    纪茴枝看向金桃,“金桃,你有何话说?”


    银桃抽泣道:“阿姐,你有什么冤屈快跟娘子说,娘子是好人,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金桃靠在银桃怀里,积攒起了几分力气,点了点头,声音虚弱的辩驳道:“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这两天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屋子里睡觉,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书房里,老爷死在了旁边。”


    金桃提起此事,神色仍有些懵,“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夫人就带人闯了进来。”


    袁夫人又呸了一声:“什么在屋子里睡觉,我看你分明是在跟情夫私会,有人能证明你是在屋子里睡觉吗?”


    金桃双唇颤抖,“我睡觉的时候,自然将婢女都遣了出去。”


    袁夫人下巴一抬,“那就是无人能证明。”


    银桃气得面庞涨红,“你、你蛮不讲理!”


    纪茴枝没有理会袁夫人的干扰,理清思路问金桃,“你身子为何不舒服?”


    金桃咬紧下唇,犹豫了片刻,颤颤巍巍的撸起袖子。


    众人低头望去,只见她白皙的肌肤上青紫斑驳,还有几道鞭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一直有传闻说袁员外有些特殊的癖好,大家不知真假,这一刻却都得到了证实。


    银桃哭声更甚,用斗篷将金桃用力抱紧。


    袁夫人轻嗤:“你就是因为这个对老爷怀恨在心,所以才勾搭奸夫,一起谋害老爷,对不对!”


    金桃泣不成声,靠在银桃怀里不断摇着头,“我真的没有。”


    纪茴枝转头看向袁夫人,“当时有谁跟你一起闯进去的?”


    袁夫人身后的管家上前一步,出声道:“当时是老奴听到书房里传来叫骂声,带着几名家丁先跑过去的,正巧遇到闻声赶来的夫人,夫人也跟我们一起进去了,准确来说老奴是第一个进去的。”


    “当时你看到书房里是什么情景?”


    “老奴推开门后看到老爷倒在地上,脑后都是血,已经没气了,李姨娘面色惊慌的坐在地上,窗户大敞着,有一道黑影跑了出去。”管家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仔细描述道:“当时老奴立刻带人追了出去,可那男子转眼就不见了,老奴把整个袁府搜了一遍都没找到人,想来是让他跑了。”


    纪茴枝看了眼银桃,银桃点了点头,她和姐姐姓李,全名李金桃和李银桃,只是在她们被卖后就都把姓氏舍弃了。


    纪茴枝看向金桃,“书房当时有第三个人吗?你跟那男子是何关系?”


    “除了我和老爷之外,应该还有第三人在场……”金桃揉了揉脑袋,回忆道:“我当时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屋子里有人在叫骂什么,一点点醒了过来,可我睁开眼睛后,就看到老爷倒在旁边,淌了好多血,吓得我赶紧坐了起来,紧接着夫人和管家就带人闯了进来,然后指着我身后的窗户大喊‘贼人’,我回头望去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跳窗的身影,不知道那人是谁。”


    袁夫人怒骂:“那贼人分明是你的奸夫,你竟然还敢说不认识!”


    袁氏其他族人也怒不可遏。


    “我们全靠袁员外带着发家,不然哪有如今的好日子过,你杀了他就是我们的仇人。”


    “对!李姨娘必须给员外偿命。”


    “浸猪笼!立刻浸猪笼!”


    ……


    群情激奋,举着火把不断大喊着,声势浩大。


    纪茴枝抿紧唇角,扬声道:“既然你们觉得金桃有罪,不如将她交给官府处置。”


    “不行。”袁夫人抬手怒指金桃,“今夜我就要让她给我相公偿命!”


    银桃双目赤红,“你们离我阿姐远一点!”


    周围的人再次围了过来,冷风吹拂,火把晃动,墙上的阴影也跟着晃来晃去,每张脸都显得十分狰狞。


    “偿命!偿命!偿命!”


    银桃吓得面色惨白,浑身战栗,金桃比她镇定一些,只是太过虚弱,没办法说太多话。


    袁夫人带着人一步步逼近,“把这个贱人手脚捆起来,扔进塘里,告慰先夫在天之灵!”


    尹邦举起手里的配刀,“不要再过来!”


    “家有家规。”袁夫人寸步不让,迎着刀尖靠近,“她乃我府中贱妾,我想如何处置她就如何处置她,我们给我相公报仇更是合情合理,大人乃朝廷命官,难道敢草菅人命,让我这平头百姓血溅当场吗?”


    “究竟是谁草菅人命,你如此倒打一耙,真是岂有此理!”严怀瑾怒不可遏地拍着手里的折扇。


    “如果能给相公报仇,我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认了!”


    袁夫人义正言辞地大嚎一声,又带着人靠近一大步。


    一群人乌压压的靠拢过来,尹邦只能把刀尖往后撤。


    几人被逼至墙角,眼看着就没有了退路。


    “放肆放肆放肆!!!”严怀瑾愕然的瞪着眼睛,抬手怒指着这群人,“你们这群刁民,目无法纪!你们眼中还没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王法!”


    袁夫人面目狰狞,幽幽冷笑,“你官位虽然大,查案的事却不归你管,也轮不到你管!”


    “那轮不轮得到本王来管?”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如玉珠落盘。


    众人回头望去,贺流景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一袭浅蓝云纹锦袍,头戴玉冠,周身贵气浑然天成,身后两列官兵提着银枪跑来,将众人堵在了巷子里。


    几人缓缓松了一口气。


    银桃抱紧金桃,在她耳边小声说:“没事了,三殿下和娘子肯定会给阿姐做主的。”


    金桃错愕的张了张嘴巴,她这些年虽然多番寻找银桃,却一直没有银桃的消息,她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今夜这样生死危机的时刻见到妹妹,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身份尊贵的贵人前来帮她,一时间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她甚至怀疑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死前的幻觉。


    袁夫人面色慌乱起来,眼含警惕问:“你是何人?”


    严怀瑾简直像看见了救星,厉声大喝道:“三皇子亲临,你们还不跪下!”


    袁夫人攥紧手里的帕子,一时反应不过来,“皇子?怎么可能?”


    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殿下在此,不得无礼!”


    侍卫们提起银枪,寒芒凛凛的刀口对准袁夫人,袁夫人这才尖叫一声,惊慌的带着众人匍匐在地。


    纪茴枝目光在袁夫人身上绕了几圈,低头忖度。


    袁夫人刚才一直阻止他们把银桃带走,还急于将银桃浸猪笼,看起来像是想要杀人灭口。


    难道是金桃知道了什么,袁夫人怕她说出来?


    纪茴枝想了想,在心里否认了这种可能。


    从刚才袁夫人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并不惧怕他们询问金桃,金桃说起事情经过时,她也没有露出紧张的神色。


    既然金桃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袁夫人是急于想要给金桃定罪,将袁员外的死盖棺定论。


    这其中必有猫腻,说不定跟袁员外的死有关。


    贺流景走至近前,目光扫过众人,“发生了何事?”


    严怀瑾附到他耳边,将事情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袁夫人眸光几转,神色不见了刚才的嚣张跋扈,忽然陪着笑脸道:“夜色已深,这点小事不敢惊扰几位贵人,不如贵人们先回去休息,此事明日再议,至于金桃……便交给你们处置。”


    严怀瑾见她态度忽然转变,愣了愣,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纪茴枝愈发觉得蹊跷,袁夫人态度转变太快,看起来根本不像真的想给袁员外讨公道的样子。


    她抬头看向眼前的袁府,觉得其中必定还隐藏着什么袁夫人不想让人发现的事,所以她才见情况不妙,急着想把他们支开。


    纪茴枝抿了下唇,开口道:“袁员外的尸首在何处?让我们见见。”


    袁夫人身子一颤,勉强笑道:“我家老爷死状凄惨,不敢污了各位贵人的眼睛。”


    纪茴枝看向管家,语气不容置喙,“不想让你家老爷死的不明不白,就在前面带路。”


    袁夫人试图阻拦,“现在天色实在是太晚了,府里有许多女眷,实在不方便,不如等明天……”


    “现在天都快亮了,跟白天有何差别?”严怀瑾本来就余怒未消,现在见袁夫人阻拦他们进去,愈发要跟她作对,带着人就往里冲。


    管家犹豫了一下,抬脚在前面引路。


    护卫们跟在他们身后,众人鱼贯而入,抬脚进入袁府。


    “哎——你们等等!等等啊!”袁夫人拦也拦不住人,急的直跺脚,喊了两声见没人搭理,只能悻悻跟了进去。


    “阿姐!”银桃忽然喊了一声。


    纪茴枝脚步一顿,回头望去,金桃已经晕倒在银桃怀里,面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


    纪茴枝目露不忍,让护卫把金桃抬进马车里,先把人送去看大夫,然后才继续往台阶上走,一抬头见贺流景站在台阶上等她。


    她心神一晃,脚绊在台阶上差点摔倒。


    贺流景三步并两步的下了台阶,扶住她的胳膊,“天色暗,慢点。”


    纪茴枝低着头,含糊应了一声,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热。


    贺流景扶着她上了台阶。


    夜风拂面,不但没把纪茴枝耳朵上的热度吹走,还把她的心吹乱了,连脸颊也热了起来。


    第48章


    袁家虽然富得流油,但府邸是老宅,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地上铺着青石砖,院子里摆着两个巨大的金色聚宝盆。


    几人一路来到书房,袁员外倒在地上,面色青紫,果然已经断气多时,如金桃、袁夫人、管家三人的口供一样,他脑后淌血,地上都是血迹。


    袁员外的死没有可疑之处,的确是被花瓶砸死的。


    袁夫人面色苍白的站在一旁,不敢去看地上的袁员外,她虽然努力故作镇定,颤抖的双手还是出卖了她。


    纪茴枝审视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袁夫人,你很害怕?”


    袁夫人咽了咽口水,“怕又如何?朝夕相对的人忽然就这么枉死,谁能不怕?”


    “袁员外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我就在这附近赏花啊,听到声响就立刻赶了过来,当时管家都看到了,我是跟他一起过来的。”


    “赏什么花?”纪茴枝仿佛闲聊一般问。


    “牡丹啊,院子里种了几株牡丹。”


    纪茴枝漫不经心的摸了下耳珰,“这个季节牡丹开花吗?”


    袁夫人勉强笑道:“是我没说清楚,我不是在看花,是在看花根的情况,看看冬天需不需要把花根挪到屋里去。”


    纪茴枝弯唇,“府里没花匠么,这么点小事也要夫人亲自操劳。”


    “……我一向爱花,所以喜欢亲力亲为。”


    纪茴枝点点头,沉默片刻,又猝不及防问:“夫人当时带丫鬟了吗?”


    “我……”袁夫人怔了一下,抚了抚鬓角,强撑着应对道:“我当时没带丫鬟,我平时就不喜欢带丫鬟,我觉得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实在是碍手碍脚,这是我成婚前就有的习惯了,你如果不信可以派人去我娘家问。”


    纪茴枝唇畔含笑,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我随便问问,袁夫人不用解释这么多。”


    袁夫人看着她脸上完美无瑕的笑容,心里却莫名有些发毛。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言多必失,无论对方再问什么,她都不能再说这么多了。


    袁夫人做好了准备,纪茴枝却不再问她,而是转头看向管家,“你刚才说派人把府里都搜了一遍,没有见到那‘奸夫’,不知袁夫人的屋子,你可有搜过?”


    袁夫人整个人身体一僵,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忽而怒不可遏道:“那是金桃的奸夫,又不是我的奸夫,怎么会在我房中?你这话是何意!”


    纪茴枝面色不变的盯着管家,“答话。”


    管家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袁夫人,躬身答道:“当时并未搜查过夫人的房间。”


    严怀瑾嘴角一勾,“这就有趣了。”


    纪茴枝弯唇,“走吧,咱们一起去瞧瞧。”


    “不准去!”袁夫人慌张大吼:“这里是我家!未经我的允许,我看谁敢进我的房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严怀瑾用折扇敲了下贺流景的胸膛,“他敢。”


    袁夫人一噎,顿了顿,忽然迈着腿就往前走,“我给你们带路。”


    “拦住她!”贺流景眉眼一凛,吩咐道:“捂住她的嘴。”


    袁夫人想要张口大喊已经来不及了,她很快被护卫控制住,用手帕将嘴巴堵紧了。


    他们来到袁夫人院子前,怕打草惊蛇,只让人先把出口守住,然后派了尹邦和三名护卫进去。


    尹邦走进院子,带人小心翼翼的靠近,打开门后谨慎的看了看,然后进屋仔细搜查,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


    “房中没人。”尹邦出来禀报。


    严怀瑾目露诧异,“怎么可能?”


    纪茴枝一直留意着袁夫人的神色,发现她明显松了一口气。


    她沉了沉眸问:“几间房都找过了吗?”


    “找过了,床下和柜子里也都看过了。”


    几人疑惑的走进房内。


    袁家是江城有名的富户,袁夫人的房间自然富丽堂皇,处处奢靡富贵,不过仍比不上那些贪官的府邸,至少桌上的摆件和墙上的挂画没有动辄就要上千两银子,他们环视一圈的确没看到有任何不妥之处。


    “难道是我们想岔了,人真的不在这里?”严怀瑾皱眉。


    纪茴枝一边观察着屋中的情形一边目光始终留意着袁夫人,袁夫人被绑在院子里,低头垂首,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能看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绣帕,指尖泛白。


    纪茴枝轻轻蹙眉。


    这屋子就这么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人又不能藏到地底下……


    纪茴枝神色一动,忽然抬头望去,“上面!”


    房梁之上,一名玄衣男子如蜘蛛般攀在房顶,几乎在她抬头的一刹那,他踩着衣柜落了下来,旋身一转,粗粝的手指扣住她的脖颈,将一柄匕首放到了她白嫩的颈侧。


    “姑娘别动。”


    纪茴枝心里暗骂了一声。


    是他们轻敌了,只以为藏匿在袁夫人房中的是普通奸夫,没想到竟然是个会拳脚功夫的。


    贺流景瞳孔猛地一缩,跨步上前,“将他拿下!”


    男子脸上罩着黑布,大喝了一声,“我看谁敢过来!”


    众人动作顿住,这变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袁夫人被绑在门外,早就吓得大惊失色,抖如筛糠


    贺流景面沉如水,一把抽出身侧护卫的配剑,轻眯起眼,剑尖指向黑衣人,“放了她!”


    男子将匕首逼近纪茴枝的脖颈,厚颜无耻道:“放了她我还怎么逃?这姑娘细皮嫩肉的,只要我轻轻这么一划……”


    严怀瑾抿了抿唇,赔笑道:“有话好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就是路过而已,跟你没有深仇大恨,你不必伤人性命。”


    “你们全退出去,给我让出一条路来!”男子大声道。


    他手中的匕首在他说话的时候不自觉轻微的抖动着,几次擦过纪茴枝柔嫩的肌肤,看得人心惊胆颤。


    “你把她放了。”贺流景神色凛然,声音里含着一丝藏不住的急促,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发现。


    他鲜少有这样沉不住气的时候。


    男子不为所动,“没了这个人质,我还怎么逃?”


    贺流景沉声道:“我跟她换。”


    严怀瑾闻言惊住,转头愕然看了他一眼。


    纪茴枝觉得大魔王疯了。


    好好的皇子不做当什么人质啊。


    “不换。”男子嗤了声:“人高马大的男人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好控制。”


    纪茴枝和贺流景同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快点退出去!”男子大喊一声,又把匕首逼近了纪茴枝的脖颈。


    纪茴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贺流景面如寒冰的抬起手,众人一步步退了出去,只剩他没离开。


    严怀瑾担忧地站在门口张望,纪茴枝朝他转了转眼睛,严怀瑾看了眼院子里被绑着的袁夫人,瞬间明白过来。


    严怀瑾把袁夫人拎到近前,也用一把长刀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对着男子厉声道:“你敢伤人,我就杀了她!”


    “唔唔唔!”袁夫人吓得双腿打颤,站都站不住,可惜嘴被堵着发不出声音。


    男子阴沉的目光在袁夫人身上扫过,手里的刀却没有丝毫收回去的意思,“你要杀便杀,与我何干。”


    袁夫人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


    “好个无情的奸夫。”严怀瑾一把扯掉袁夫人嘴里塞的布。


    袁夫人顿时怒喊出声:“阿弟!姐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么能不管姐姐的死活?”


    众人错愕。


    此人竟然是袁夫人的弟弟?


    黑衣男子怒骂道:“你这个蠢货,不但把人引到这里,还泄露我的身份,你怎么不快点去死。”


    袁夫人愕然,“魏东!我可是你姐!”


    严怀瑾懒得看他们狗咬狗,将刀刃逼近,“魏东,你真的不在乎你姐?你的身份现在已经暴露了,乖乖束手就擒还能不连累家人。”


    魏东满脸杀意,抬手就削掉纪茴枝一缕头发,“都给我滚出去,把路让开!”


    纪茴枝闭了闭眼睛。


    这人铁石心肠,恐怕袁夫人死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这个法子行不通了。


    严怀瑾无奈把袁夫人拎了出去,退到院子里,袁夫人一路叫骂着,骂的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魏东面色阴沉,看向贺流景,“你再不退,我就在她脸上划一刀,这般世间难求的佳人可不多见……你别后悔。”


    贺流景神色冷峻地盯着他,突然道:“我乃当朝三皇子,你挟持我更有用。”


    魏东明显一愣。


    “三皇子?三皇子怎么会出现在江城?”


    贺流景掏出令牌,“我奉皇命运送粮草到边关,途经此地。”


    纪茴枝察觉贺流景说话的时候,眼睛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方向,眼神微微停顿了一下,又不着痕迹的把目光挪开。


    她静下心来细听,发现后窗的位置传来一丝细微的轻响。


    这时贺流景倏然大声道:“我难道敢冒认皇子不成?我有令牌作证,绝不会有假!”


    他似乎是想掩盖身后的声响,把男子的注意力引开。


    纪茴枝眸色动了动,努力转动眼珠,看向不远处妆台上的铜镜。


    铜镜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身后一小片地方,纪茴枝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里,过了片刻,隐约看到一双靴子出现在窗边。


    她眼睛微不可查的一亮。


    纪茴枝猜测应该是有人从后窗偷偷爬了进来,只要他们能转移魏东的注意力,她说不准能有救!


    纪茴枝心中很快有了主意,出声道:“令牌是真是假,你拿过来一看便知。”


    魏东警惕的攥紧匕首,心思急转。


    这令牌如果是真的,他哪怕不能挟持三皇子,只拿到这块令牌也大有用处,他逃跑的时候过各大关卡会容易很多。


    纪茴枝看出他心动,添了把火道:“殿下,枝枝不用你救,反正枝枝烂命一条,哪里值得你冒险,你快出去吧!”


    她偷偷朝贺流景眨了眨眼睛,贺流景故意露出犹豫的神色,做思考状。


    魏东立刻急了起来,对贺流景道:“你退后三步,把令牌扔过来!”


    纪茴枝心弦一动,放在身侧的手抓紧机会,伸出手指朝后面比了个‘一’。


    贺流景和她身后之人都能看到她的动作。


    贺流景默不作声的抿了下唇,配合的往后退了三步。


    魏东目光紧紧盯着他,反倒忽略了其他人的动向。


    纪茴枝屏住呼吸,又伸出手指比了个‘二’。


    贺流景抬起手里的令牌,沉声道:“你好好接住了!”


    纪茴枝咬紧下唇,利落的比了个‘三’。


    三人同时行动。


    贺流景手中令牌抛出,直冲男子的眼睛飞去。


    魏东下意识抬手去挡,纪茴枝趁机用力扼住魏东的手腕,推开他的手臂,旋身躲过匕首。


    “纪国公!”贺流景朝后面喊了一声。


    纪威一个手肘砸在了魏东的后颈上,又用力控制住他拿匕首的手臂。


    纪茴枝后腰撞在桌子上,勉强稳住身形。


    她头晕目眩的想,原来从后窗爬进来的人不是护卫,竟然是梅玉臻的相公纪威,情况太急迫,她来不及多想纪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啊!我杀了你们!”魏东竟然没有被砸晕,他大吼一声,反手将手里的匕首扎向纪威的手臂。


    纪威不得不松手,避开匕首。


    魏东趁机挣脱束缚,手里紧抓着匕首不放,手肘用力击打过去,动作干净利落,明显是个练家子。


    纪茴枝抄起桌上的茶壶朝他面门砸了过去,砰的一声响,茶壶碎了一地。


    贺流景也瞬间提剑逼近,剑风凌厉的砍了过去。


    纪威突然大喊道:“留他一命!”


    纪茴枝和贺流景动作同时一顿,贺流景拧着眉把手里的剑撤了回来。


    纪茴枝抬头望去,纪威年过中旬,眉目英挺,五官端正,长得仪表堂堂,眼尾处带着几道褶皱,更增添了几分岁月洗礼过的温和,令他看起来性情十分宽厚。


    纪茴枝隐隐觉得纪威有些面善,给她的感觉很亲切,但她确实没见过对方,这种感觉跟她初见梅玉臻的感觉有些相似。


    纪威抬头看到纪茴枝,也是明显一愣。


    他眼中流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惊愕,目光凝滞在她的面庞上,眼睛逐渐睁大,震惊中带着许多说不清的情绪,因为太过震惊,他竟然愣在当场。


    在两人愣神的功夫,魏东突然朝纪威冲了过去,大叫着将匕首往纪威腹部捅了过去。


    纪威目光还牢牢黏在纪茴枝身上,没回过神来,整个人像定住了一般。


    “纪国公!”纪茴枝离得最近,下意识冲过去撞开了魏东。


    魏东手里的匕首失了准头,错失了唯一的机会,瞬间目呲欲裂,一把挥开纪茴枝。


    纪茴枝脚下一滑,被推的摔在地上,从地上的碎瓷片上滚过,疼的面庞扭曲了一瞬。


    贺流景瞳孔微缩,瞬间满身戾气,一剑捅在魏东身上,逼得他一连后退数步,被钉在墙上,喷出一口鲜血来。


    “魏东,你逃不掉的!”纪威怒吼,冲过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魏东满嘴是血,愤恨交加地大吼:“莫非是天要亡我?明明都逃到这里了,偏偏要撞见你们!”


    纪威控制住他的双手,“你私藏兵器早就是罪大恶极,逃亡至此竟然还敢伤人!”


    “是我时运不济罢了。”魏东脖子上的青筋凸起,面色狰狞,突然身子用力向前,“啊——”


    利剑一寸寸没入他的身体,捅穿了他的胸膛,他登时没了气息。


    “阿弟!”门外的袁夫人见魏东竟然自尽了,急得大吼一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贺流景眸色冰冷,丢掉手里的剑,转头看向纪茴枝。


    纪茴枝伏在地上,痛得咬紧下唇,瘦弱的肩膀微微轻颤,额头上都是涔涔冷汗,鲜血将她的衣裙染的斑斑驳驳。


    “枝枝!”贺流景面色巨变,跑过去想把她扶起来,又怕触碰到她的伤口,只能跪下,小心翼翼的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疼死我了……”纪茴枝嘴唇哆嗦着,艰难地抓紧他胸前的衣襟。


    贺流景心乱如麻,抱着她大步往外走。


    “且忍忍,很快就不疼了。”


    纪茴枝靠在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嗅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身上的疼痛好像真的轻了一点。


    难道贺流景是薄荷成了精,能清凉止疼?


    纪茴枝想着想着差点笑出来,可惜太疼了,刚牵动一下嘴角就疼得全身哆嗦。


    贺流景抱着她沉默地加快了步伐。


    纪威看着他们的背影怔忪了一瞬,下意识跟着往外走了两步,然后才想起正事,停下脚步看向地上的魏东。


    他想静心处理剩下的事,眼前晃过的却都是纪茴枝那张分外熟悉的面孔,神色一阵阵恍惚。


    ……会是巧合吗?


    ……


    天光破晓,阳光透过云层落在驿站的院子里。


    贺流景静静的站在大树下,听着屋子里的响声。


    一名小厮正在院子里忙碌着,他微微弓着身,拿起一盏盏灯笼,吹熄里面的蜡烛,另一名小厮正在拿着大扫帚扫地,声音沙沙作响。


    院落里声音轻微,屋子里也没有太多声响。


    太医正在屋子里诊治,纪茴枝那么娇气的一个人,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


    贺流景想起纪茴枝刚才在他怀中面色苍白的样子,五指并拢,逐渐攥紧了手掌。


    侍女端着血水走出来,贺流景望着一眼盆中刺目的红,心尖一颤,额头突突直跳。


    严怀瑾从门外走进来,跟侍女擦身而过,诧异问:“流了这么多血?”


    “是,姑娘身上有不少伤口。”


    严怀瑾点点头,一抬头就见贺流景面色煞白的站在树下。


    “怎么?你也受伤了?”


    贺流景蹙着眉,冷着面庞没理他。


    严怀瑾绕着他转了一圈,摩挲着下巴,“你不会是晕血了吧?我记得你以前不晕啊。”


    贺流景仍没理他。


    严怀瑾又明知故问道:“不会是只晕一个人的血吧?”


    贺流景抬眸,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


    严怀瑾收起揶揄的神色,摇头啧啧出声:“就是点皮肉伤,你至于吗?你以前在边关战场上见过多少尸山血海,你自己又受过多少伤,那个时候也没见你这样啊。”


    贺流景沉着眉眼,缄默不语。


    “我说三皇子殿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严怀瑾靠到树上,嗓音里透着点严肃,“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肯定是把纪茴枝当成好友了,你呢?你把她当什么了?”


    贺流景眼皮都不抬一下。


    严怀瑾皱眉,“你别忘了,她只是你的外室,还是假的。”


    贺流景薄唇轻动,“不用你提醒我。”


    严怀瑾懊恼的挠了挠后脑勺,“说起来当初这个损招还是我提的,我那个时候就是想让你随便找个跟纪晚镜长得像的人,把泥人的事糊弄过去,可谁能想到你偏偏找了纪茴枝。”


    贺流景回忆起跟纪茴枝初见的情形,却发现当时的记忆模糊不清,记忆真正变得清晰起来是从纪茴枝落水之后,那之后所有关于纪茴枝的记忆都是鲜活的、色彩缤纷的,一笔一笔的烙印在他的心里,不知不觉就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再也难以磨灭。


    “人心都是肉做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你在乎纪茴枝、重视纪茴枝都很正常,可你堂堂皇子主动暴露身份,束手让贼人挟持,是不是太不将自己的安危当回事了?你那些兄弟可都虎视眈眈,一个个巴不得你出点事呢。”


    贺流景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话多。”


    严怀瑾朝他挤眉弄眼,“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果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也不知道会怎么训斥你。”


    “他们没你这么无聊。”贺流景嗓音清淡。


    严怀瑾撇了撇嘴角,“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宁肯为她身入险局,你可真行。”


    贺流景良久无言,望着屋子里的煌煌灯火,忽然道:“你怎知我不知?”


    严怀瑾一愣,正想问更多,屋门恰好打开,贺流景头也不回的阔步走了进去。


    严怀瑾在原地怔了片刻,一阵抓狂。


    不是……你知道什么能不能说清楚啊?!


    第49章


    屋子里,最后一支蜡烛吹灭,只剩晨曦的金光照进来。


    贺流景进去的时候,太医正在往外走,他停下问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才进了里屋。


    屋子里掺杂着几分药味,微微苦涩。


    纪茴枝趴在床上,换了干净的寝衣,薄被盖在腰间,整个人都蔫蔫的。


    那些碎片在她背上划出了多处伤口,好在伤口都不深,不会留疤,只是处理伤口的时候疼的厉害。


    贺流景走近才发现,她额头上冷汗未散,嘴唇咬得发白,乌黑的睫毛被汗水濡湿。


    他蹙起眉,拿着帕子给纪茴枝擦了擦额头,又让人端来一杯百花蜜,喂纪茴枝喝了两口。


    纪茴枝趴在软枕上,唇边沾了点水渍,贺流景屈指把水渍蹭掉,指尖微微扫过她的饱满的唇瓣,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纪茴枝下意识抿了下唇。


    贺流景在床边坐下,低声问:“还疼吗?”


    “疼。”纪茴枝蔫巴巴的抱着枕头,“不动的时候好一些。”


    “喝了药就不疼了。”


    纪茴枝想到还要喝药,脸蛋皱巴着,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


    贺流景无奈,“喝了药才能好得快。”


    纪茴枝试图忽略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怎么会去袁家?”


    “我看你们迟迟不归,便去看看。”贺流景轻描淡写。


    “原来殿下一直在等我们。”纪茴枝夸道:“殿下真是面冷心热。”


    贺流景耳根发热,咳了一声:“我看书的时候顺便等你们而已。”


    “哦。”纪茴枝嘴角一抿,“殿下可真是面冷心也冷。”


    贺流景:“……”


    银桃端着托盘把汤药端了进来,红着眼眶怯生生问:“娘子,您好些了吗?”


    纪茴枝目露诧异,“你怎么没陪着你阿姐?”


    “阿姐看过大夫已经睡下了,奴婢不放心娘子就过来了。”银桃把托盘放下,小心翼翼地把药碗端了出来。


    贺流景伸手接了过去。


    银桃愣了一下,走到床边,把纪茴枝扶着坐了起来。


    纪茴枝看着乌黑乌黑的药汤,闻着都觉得苦的想吐。


    贺流景拿着汤匙想喂。


    纪茴枝摇了摇头,接过汤碗,深吸一口气,仰头把一碗药灌了下去。


    一口一口喝相当于小刀一刀一刀割,她宁可一次苦个够。


    她喝完一碗汤药,捧起百花蜜水,又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待嘴里的苦味散了大半,才把蜜水放下。


    结果她刚放下水杯,就看到贺流景又从托盘里端出一碗更黑漆漆的汤药,“???”


    纪茴枝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怎么还有一碗?”


    “太医说你身上除了划伤,还有淤青,刚才那碗是好伤口的,这碗是散瘀血的。”贺流景把汤碗往她唇边凑近了一些。


    苦味四散开来,竟然比刚才那碗还要苦。


    纪茴枝使劲摇头,满眼抗拒,身子不断往后仰,“外伤为何要喝药?敷药就好了,至于淤青,过几天就恢复了。”


    那精致清透的琉璃碗好像都成了猛虎,让她唯恐避之不及。


    “歪理邪说,受了伤当然得喝药,哪里分什么外伤内伤。”贺流景又把琉璃碗凑到她唇边,“身上的淤青能自愈,但谁知道你脑袋上有没有淤青,还是稳妥为上。”


    汤药味道极冲,纪茴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我不喝!”


    “苦口良药,乖乖喝药才能好得快。”


    纪茴枝跟他僵持了一会儿,贺流景还是端着药碗不动。


    银桃也在旁边劝,“娘子,你就把汤药喝了吧,不然奴婢不放心。”


    纪茴枝抿了抿唇,嘴唇不情不愿的搭到汤碗上,低下脑袋。


    贺流景望着她圆润的头顶,嘴角浅浅弯起一抹弧度。


    贺流景等了一会儿,纪茴枝低头咕嘟了半晌还没喝完,他低头一看,碗里的药一点没少,她装了半天,愣是一口都没喝进去。


    “……”贺流景没好气把碗撤了回来,放到旁边的矮桌上,“既然不肯喝药,那就把淤血揉开。”


    纪茴枝霎时想跑,可已经来不急了。


    她手腕上就有一块淤青,贺流景扯过她的手,抬手就揉了上去。


    纪茴枝顿时爆发出杀猪般的尖叫。


    “啊——!!!疼疼疼!”


    “喝!我喝!”


    “药呢!我要药!”


    贺流景手劲加重:“晚了。”


    纪茴枝之前上药时好不容易忍住叫声,这一刻都爆发了出来,她一边尖叫一边用脚踹贺流景。


    大魔王!管你是不是皇子,能揣一脚是一脚!


    严怀瑾站在门外踱着步子,听着屋里渗人的惨叫声,忍不住疑惑。


    贺流景是真的明白自己心意了吗?


    他以为贺流景的明白,是指他明白了自己心悦纪茴枝,可现在从这叫声来看,他怎么怀疑是反过来呢?


    有这么对待心上人的么!


    一块淤青揉完,纪茴枝气若游丝的把自己整个人藏到了衾被里,说什么都不肯出来,更不肯让贺流景看到身上更多淤青。


    贺流景趁着她蔫哒哒的趴在床上,用汤匙盛了一勺汤药喂到她嘴边,“张嘴。”


    这究竟是什么绝世狠辣无情的大魔王啊!


    纪茴枝哼哼唧唧两声,不情不愿的张嘴喝了下去。


    那股药味简直从她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


    “我命真苦……”纪茴枝有气无力的趴在床边。


    她觉得自己可遭了大罪了!


    贺流景看着她蔫头蔫脑的样子,浅浅牵起唇角,又喂了一勺过去,“明天我跟太医说,让他换成不苦的药。”


    “药有不苦的?”纪茴枝一脸狐疑。


    “如果没有,就让太医给你放蜂蜜,只要你三天内没有头晕,我就让太医把这碗药停了。”


    纪茴枝稍微满意了一点,皱着眉毛,一口口把汤药喝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喝药都快喝饱了。


    贺流景放下空碗,给她喂了两颗蜜饯。


    纪茴枝鼓着腮帮子吃蜜饯,垂下的睫毛透出一点委屈来。


    贺流景心口莫名有些发软,在她头顶轻轻抚了两下。


    纪茴枝哼哼唧唧的躲开了,还瞪了他一眼。


    贺流景浅浅弯起唇角,看了她一会儿,蓦的道:“我不该带你出来。”


    他从纪茴枝遇险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后悔,他不该带她出远门,不该让她一个人落入险境,他后悔了。


    如果纪茴枝留在京城,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她跌在瓷片上的那个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住了。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自己这段时间反反复复、起起伏伏的心情究竟是为何。


    因为他的心尖上多了个小娘子。


    纪茴枝捧着脸颊,双脚轻轻晃了晃,“你是不该带我出来,不过你带都带了,也不能反悔,与其后悔不如想办法补偿我。”


    “怎么补偿?”


    纪茴枝眼睛像小狐狸一样轻轻眯了下,“以后我喝一碗汤药,你就喝一碗苦参汤吧?”


    贺流景:“……”


    纪茴枝无辜眨眼,“你看看我对你多好,你害得我受伤,我还想着给你补身子,我是不是很善良?”


    贺流景面无表情,“嗯,你的善良无人能及。”


    “……那你喝不喝?”


    “喝。”贺流景忍辱负重的叹了一声,给她盖上被子,“睡会吧。”


    昨晚一夜没睡,又折腾了这么久,纪茴枝确实有些困了。


    她侧身躺着,闭上眼睛,口中喃喃着,“我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伤口怎么办?”


    她又怕疼又再把伤口弄破会留疤。


    “我在这里守着,你如果乱动我会阻止你。”贺流景把手盖在她的眼睛上,“睡吧。”


    纪茴枝睫毛颤了颤,隔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变得均匀。


    睫毛扫在掌心微微有些痒,撩拨心弦。


    贺流景缓缓将手松开,看着她略显苍白的面庞,抬手拂开她额前濡湿的碎发,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走到水盆旁打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和手。


    银桃立在一旁,始终插不上手,只觉得三殿下看她家娘子的目光专注又炙热,比她家娘子看见烧饼的眼神还热!


    纪茴枝睡醒,发觉已经过了晌午。


    贺流景仍坐在她床边,手执书卷,静静的看着书,连翻动纸页的声音都很轻微。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穿着昨夜的浅蓝云纹锦衣,圆领宽袖,袖口绣着淡蓝色的格桑花,双腿修长,阳光在他身上描摹出一层淡淡的金辉。


    平时连鞋底都一尘不染的皇子殿下,现在身上沾着些许灰尘,应该是昨夜打斗时沾上的,如果是往常,他回府第一件事肯定是换衣裳,这次他一直守在她屋子里,没来得及回去换。


    纪茴枝忽然很想问贺流景,当时为什么宁愿以身犯险也想救她。


    她于他而言有那么重要么?


    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贺流景见她醒了,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轻轻弯了下唇角,“不认识我了?”


    纪茴枝扶住额头,露出懵懂的神色,“刚才摔伤了脑袋,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谁家公子?”


    贺流景把书册卷起来,隔空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记得脑袋摔伤了?”


    纪茴枝:“……”大意了。


    贺流景把书放到一旁,好笑道:“醒了正好,膳房炉上煨着参汤。”


    纪茴枝往衾被里缩了缩,“没有胃口……”


    参汤虽然比苦参汤味道好一点,但那味道也十分冲鼻。


    贺流景挑挑眉,“还炖了鸡茸粥。”


    纪茴枝嘴角动了下,又微微抿紧,仍摇了摇头。


    不能为了一口粥,就被骗喝参汤。


    她绝不上当!


    贺流景靠坐在椅背上,开始念菜名。


    “青笋炖雪菜。”


    “酸梅鸭。”


    “紫苏排骨。”


    纪茴枝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从衾被里冒出头,“好像可以吃一点点。”


    贺流景忍笑起身,推开门让膳房把饭菜送过来。


    两刻钟后,贺流景看着干净的碗底,轻轻挑了下眉,“一点点?”


    纪茴枝把最后一块青笋咽进肚子里,羞涩的把碗推了过去,“从昨夜到今日晌午枝枝一直都未进食,殿下是不是想说枝枝吃得太少了?”


    “……”贺流景艰难道:“嗯,我们枝枝一直都是小鸟胃。”


    纪茴枝满意微笑,又啃了半块苹果。


    “醒了吗?”严怀瑾在门外敲了两声,“纪国公晌午就来了,知道你还在睡就一直在前屋等着,你见不见?”


    “见!”纪茴枝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对贺流景道:“怎么不早说,那么大一个国公爷,怎么能让人家等我呢?”


    严怀瑾站在门外,隔着门扉道:“你平时使唤贺流景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他是那么大一个皇子呢?”


    纪茴枝沉默片刻,问贺流景:“这是不是就叫隔墙有耳?”


    “学的不错。”贺流景看着门后的身影,慢悠悠道:“这个词就该怎么用。”


    严怀瑾:“……”


    纪茴枝忍着一身疼起床梳洗,然后身体僵硬的坐到榻上。


    她在心里微微叹息,幸好臀部没有伤,不然她连坐都不能坐了。


    房门打开,严怀瑾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纪茴枝斜斜倚在塌上,乌黑的青丝柔顺的垂在肩头,那巴掌大的小脸泛着白,鸦青色的眼睫低垂着,看起来竟然有点可怜巴巴的。


    严怀瑾平时见惯了纪茴枝活蹦乱跳的样子,此时见她这么病恹恹的还有些不习惯。


    他坐到旁边的矮凳上,难得关心了一句。


    “怎么样,还疼吗?”


    “还行。”纪茴枝怏怏不乐的递给他一个橘子。


    严怀瑾:“我不吃,你都病了就别顾着招待我了。”


    纪茴枝:“给我剥开。”


    “……”


    严怀瑾一边剥橘子一边愤愤不平。


    不愧是你啊!


    他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他是不是被虐出习惯了?可恶,他竟然觉得纪茴枝这副样子才正常,让人心里舒坦,比刚才那副面色苍白的萎靡样子好。


    只要还有力气瞎折腾,就说明问题不大。


    严怀瑾勤勤恳恳剥了橘子,又很狗腿的给纪茴枝倒了杯热茶。


    忙完这一切他才反应过来,他进屋这么久自己连口水都没喝呢!


    严怀瑾跑到桌边给自己倒茶,贺流景亲自带着纪威从外面走了进来。


    纪茴枝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纪威看到纪茴枝后,脚步微微一顿,眼中流露出的情绪有些复杂,不过很快被他遮掩了下去。


    他走上前,神色郑重道:“纪姑娘,昨夜多谢你舍身相救。”


    纪茴枝礼貌浅笑,“国公爷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何况真论起来也是国公先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还不知要如何挣脱魏东。”


    纪威道:“姑娘能推开他,力气不小。”


    纪茴枝没有隐瞒,弯眸道:“我天生力气大。”


    纪威是梅玉臻的相公,她莫名也觉得有些亲切,便如实相告。


    严怀瑾惊愕不已,“你不是病秧子吗?”


    他说完就反应过来。


    差点忘了她有两副面孔!


    平时活蹦乱跳的哪像有沉疴痼疾的样子。


    纪威眸色微动,下意识道:“我便是天生力大,我的女儿也是如此,三岁就能搬动比她脑袋还大的花盆。”


    严怀瑾挠了挠头,纪晚镜力气很大吗?瞧着不像啊。


    ……难道她也有两副面孔?


    贺流景引着纪威落座。


    纪威撩开衣摆坐下,强作镇定的落座,语气关切问:“姑娘伤的重不重?”


    纪茴枝轻描淡写道:“皮外伤而已。”


    “姑娘心善。”纪威想到她当时被鲜血濡湿的衣裳,就知道她身上的伤口不会少。


    纪茴枝摇头,“就算当时是别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您是梅夫人的夫君,梅夫人待我很好。”


    “我听内人提起过姑娘,只是没想到……”纪威没有再说下去。


    他早就听梅玉臻提起过,她结识了一位心善又合眼缘的姑娘,想要找机会介绍给他认识,还有些想要将对方收作义女的打算,想挑个合适的时机介绍他们认识。


    当时她只是谈话间略提了一句,说那姑娘长得跟晚镜有几分相像。


    纪威当时浑未在意,毕竟这些年他失望了太多次,早就不抱希望了,可他没想到纪茴枝竟然长这幅模样……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纪茴枝的确很像,不过不是像纪晚镜,而是像他们的女儿,像他与玉臻的女儿!


    纪威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纪茴枝一眼。


    纪茴枝眼瞳乌黑清澈,朝他浅浅一笑。


    纪威不自觉抓紧了身上的配剑,恍神了一瞬。


    纪茴枝笑起来跟他夫人年轻的时候很像,都是眉眼弯弯,有一对很甜的小梨涡,他女儿小时候笑起来也是这样,甜的像个蜜酿的小人儿。


    纪茴枝让人上茶,贺流景神色自然的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纪茴枝见纪威总盯着自己瞧,温和的笑了笑,“我长得像贵府的千金是么?”


    纪威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意味不明道:“也许是晚镜像你。”


    纪茴枝没觉得他这话有什么古怪,反正谁像谁都一样。


    贺流景端起茶盏,“国公,你昨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纪威缓了缓神,正色道:“说来话长,这半年来我奉陛下之命,一直四处巡查各大守城兵营,一路到了江城。”


    “昨夜那贼人正是江城的守城副将魏东。”


    其他三人目露诧异,难怪那贼人身手了得,原来是军中将领。


    纪威继续道:“我是追查他过来的,前几日我查到他竟然私下锻造兵器,有私藏兵器之嫌疑,我带兵逮捕他的时候,他提前得知消息偷偷跑了。”


    “我一直追着他来到了袁家,他当时无路可去,投奔了袁家夫人,也就是他的亲姐姐魏氏。”


    “魏氏已经招供,袁员外就是死在了魏东手里。”


    “此前,魏东一直借助袁家的生意偷偷运送兵器,袁员外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件事,袁员外一直以为暗中运送的是魏东贪污来的金银铜板,因为魏东许以他好处,他就一直暗中帮魏东,直到那日偷听到魏东和魏氏的谈话,他才知道真相。”


    严怀瑾问:“魏东就是因为这件事杀了他?”


    纪威点头,“袁员外怕惹祸上身,想要报官供出魏东给自己脱罪,两人当时吵得很凶,魏东情急之下错手杀了他。”


    “魏东杀人后怕暴露自己,就哀求胁迫魏氏帮他,两人商量后想出一计,要把所有罪名都推到金桃身上。”


    “他们给金桃下了蒙汗药,把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抬去了书房,然后演了一出魏氏带人捉奸,魏东假装情夫逃跑的大戏,管家之所以找不到人,是因为魏东逃跑后就藏到了魏氏房里,根本没离开袁家。”


    几人心中错愕,没想到其中竟然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难怪魏氏急于给金桃定罪,她根本是急着把事情遮掩过去。


    贺流景目露沉吟,思索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时间屋内有些安静。


    纪威看向纪茴枝,迟疑开口:“姑娘也是京城人士?”


    “家在城外榆树村。”


    纪威又试着问:“你父母身体可好?”


    纪茴枝想了想,“挺好的。”


    骂人中气十足,可不是挺好的么。


    “家中还有兄弟姊妹吗?”


    “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一个弟弟。”纪茴枝用轻松的语调道:“不过我跟他们关系不够亲厚,平时没什么来往。”


    纪威紧张问:“为什么不够亲厚?他们对你不好?”


    纪茴枝被问的有些懵。


    要问的这么细吗?


    贺流景接过话道:“枝枝的父母您说不定见过,也许有些印象。”


    纪威神色一怔,“我也认识?”


    “我查过他们,他们年轻的时候在纪府做事,是纪府家奴,纪父是您府里的马夫,纪母曾在蒋氏身边伺候,后来他们不知怎的拿回卖身契脱离了纪府。”


    贺流景说着微微一愣,他倏然想起他手里还有一份纪茴枝的卖身契……


    纪茴枝是因为卖身契才留在他身边么?


    贺流景心下微沉,有一瞬间的怔松。


    纪威面色凝重,他思索了一会儿,想起了这两个人。


    当初女儿失踪后,他仔细查问过,那嬷嬷是因为遇到同乡才会没把人照看好,而她的同乡就是蒋氏身边的婢女,后来那婢女不见了,蒋氏说怕他们看到那婢女会触景伤情,又想给他们女儿祈福,做些善事,所以施恩给了卖身契,将人遣出了府。


    纪威心底一阵发寒,感觉所有事情串联成了一条线。


    难道他女儿当初失踪根本不是意外?


    第50章


    纪威压下心底的寒意,勉强镇定问:“殿下为何会查他们?”


    贺流景看向纪茴枝,纪茴枝不以为然的笑了下,面色仍有些虚弱。


    她想了想,自己开口道:“前段时间纪家二郎来找我,忽然要带着我私奔,情急之下说出我不是他妹妹,我不知道他是随口胡言还是真的,就请三殿下派人去查。”


    严怀瑾眼放亮光,激动的朝贺流景挤眉弄眼。


    有人要挖你墙角!


    贺流景懒得理他,将茶盏搁到桌上,开口道:“目前我的人只查到这么多,纪家夫妇离开纪府前,确实有两个女儿,但那个小女儿究竟是不是枝枝就不知道了。”


    “我之所以跟国公解释这么多,是因为蒋氏现在长居道观,我不方便去见她,想拜托国公问一下,她可还记得纪家夫妇的小女儿长什么样子,有没有什么特征。”


    纪威胸口起伏,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贺流景没有怀疑过纪茴枝会是他的女儿,是因为贺流景不知道纪晚镜是假的,不知道他真正的女儿从来都没有找回来过,可是他却十分清楚。


    他知道他的女儿一直没有回来,他以为他的女儿早就葬身野兽腹中,可如果他的女儿根本就没死,而是被人有预谋的抢走了呢?


    纪威双手激动地颤抖着,颓败的眼睛里焕发出一股异样的光彩,“好,我回去就问大嫂……”


    他定定瞧了纪茴枝片刻,心中翻涌着太多疑云,此刻稍见端倪,就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忽然站起身,“我现在就回京,有些事急于调查……”


    其他三人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走的这么匆忙。


    纪威定了定神,拿出一份账册递给贺流景:“三殿下,这是魏氏招供后在袁府搜到的账册,里面详细记载了魏东这些年让袁家运送的兵器数量。”


    贺流景神色一动,郑重的把账册接了过去。


    “这份账目是谁留下的?”


    “魏东。”


    贺流景抬头,与纪威对视一眼。


    “袁氏称这份账册是魏东交给她的,让她秘密保管,因为她不识字,所以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只知道魏东很重视这份东西,不让她告诉任何人有这份账册的存在。”


    “魏东之所以潜逃到袁府就是为了取回这份账册,没想到却发生了此番变故。”纪威顿了顿,问贺流景,“殿下觉得他为何这么重视这份账册?”


    贺流景沉吟片刻,攥紧账册缓缓吐出两个字:“自保。”


    纪威点头,嗓音低沉,“三殿下与老臣想到一处去了,魏东的事还请你继续追查下去,老臣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贺流景颔首,“国公放心,我心中有数。”


    纪威回首看向纪茴枝,轻声道:“纪姑娘,好好养伤,京城见。”


    纪茴枝露出浅笑,“国公一路顺风。”


    纪威又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这一眼看得纪茴枝心头沉甸甸的,分不清是什么滋味,总觉得有一点酸苦,她怔愣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看岔了,毕竟她跟纪国公萍水相逢,纪国公应该不会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她。


    纪威离开后,剩下三人大眼瞪小眼。


    纪茴枝身上泛疼,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斜倚回炕枕上,不敢用背靠着,就侧身躺着。


    贺流景走过来,换掉她手里的茶盏,往她手里塞了一杯新茶。


    纪茴枝低头一看,茶碗里里面泡着当归,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药味。


    贺流景言简意赅:“补血。”


    纪茴枝:“……”


    严怀瑾啧啧啧两声,站起身对纪茴枝道:“你赶紧休息吧,我们出去了。”


    “不了。”纪茴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听你们说话我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疼的难受。”


    “行叭。”严怀瑾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看向贺流景问:“你跟纪国公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魏东不是都死了么,还有什么问题?”


    贺流景在炕上坐下,晃了下手里的账册,“你说魏东为何要偷偷藏着这样一份账册,把每一笔交易都记录下来?”


    “他记性不好吧,所以记下来,免得自己忘了,我有时候记不住事也喜欢提笔写下来。”


    “……”


    纪茴枝很想晃晃严怀瑾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水。


    贺流景也是无语凝噎,话题就此停住,拿起桌上的账册自己翻看起来。


    严怀瑾喝了口茶,又抓了把蜜饯,见两人都不理自己,一边吃一边问贺流景,“你究竟怀疑什么?”


    贺流景目光仍落在账册上,不疾不徐道:“魏东一个小小的守城副将,他私藏兵器做什么?”


    纪茴枝摩挲着茶碗,指尖轻轻动了动。


    兵器自古以来都是皇家大忌,每年造的兵器有多少,兵部几乎都要如数上报,铁矿更是牢牢控制在朝廷手里,为的是什么?当然是防止有人造反。


    严怀瑾终于明白过来,眼睛瞪圆,“难道他还能造反吗?他只是一个守城副将,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吧?”


    贺流景把账册放到一旁,眸中闪过一抹暗色,“他不敢,但他的主子敢。”


    严怀瑾怔住,“你觉得他在替人做事,背后还有人?”


    贺流景若有所思道:“账册就是把柄,如果这些兵器都是魏东的,他何必留下把柄把账册交给魏氏?这不是等于把自己的把柄交到她手上么。”


    严怀瑾神色惊疑不定,“他是为了防止自己出事,要靠这本账册保命?”


    纪茴枝神色郑重起来,她接过账册,翻看半晌后沉声道:“从兵器的数量来看,他们说不定还私藏了铁矿,不然造不出这么多兵器,如果真是如此,这些兵器可能只是一部分,真正的数量恐怕不在少数。”


    严怀瑾焦急的在原地走了两圈,“真的有人想造反?那个人会是谁?”


    贺流景眸色冷沉,“江城不大,离京城又远,魏东能接触到的大人物都有谁,又有谁有那个本事?”


    严怀瑾沉思许久,忽然想到一人,“江城是邯王的封地么?”


    贺流景手指敲了敲,微微点了下头。


    纪茴枝问:“邯王是谁?”


    严怀瑾面色泛白,“邯王是陛下的王兄,乃太后所出,太后虽然不是陛下的生身母亲,但陛下登基后,一直厚待太后和邯王,甚至破例允准邯王可以随时回京看望太后,不必像其他王爷一样固守封地,直到太后过世后,邯王才遵循礼法留在封地,这两年没有回京。”


    严怀瑾越想越怕,忍不住一阵胆寒:“他私藏兵器是要做什么?私藏兵器可是谋逆罪。”


    有兵器就代表有兵要用,私藏兵器的背后可能是养私兵,而养私兵是要做什么呢?当然是造反!


    贺流景眼底晦暗一片,泛着茫茫冷意。


    严怀瑾挠了挠头,小声嘀咕着,“立夏一直厚待邯王,按理说邯王不该有什么不满,没有造反的理由啊。”


    纪茴枝心道,这可太有理由了。


    人心沟壑难平,尤其是皇子这样尊贵的出身,他们从出生起就只距离皇位一步之遥,天下都唾手可得,这就注定他们会比普通人多了很多妄念,如果没得到皇位,谁又能轻易甘心呢。


    更何况邯王乃太后所生,放在寻常侯门世家,嫡子尚能继承家中爵位,可偏偏皇家最尊贵的位置却不按嫡庶尊卑来传承。


    他出身皇室,身为皇后之子,自小就比其他皇子身份尊贵,却只能看着普通嫔妃所生的庆德帝登基为帝,至此以后他的子孙后代都只能对庆德帝一脉俯首称臣,又如何能甘心呢。


    严怀瑾焦虑的在原地走了两圈,觉得他们发现了惊天的大秘密。


    纪茴枝低头继续看手里的账本,臻首微垂,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雪缎似的襟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松散,手腕上坠着珊瑚手串,翻动账册的时候。


    贺流景目光落在她身上,心绪莫名变得平静。


    他的指尖下意识摸了摸指骨上的扳指,扳指是墨玉做的,光滑冰凉,但摸久了也泛着淡淡的温热。


    “你们说怎么办啊!”严怀瑾一转头,发现两人都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不慌不忙,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着急发愁。


    贺流景的眼睛更像是黏在纪茴枝身上一样,望着人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听到他的声音才堪堪回神。


    严怀瑾简直痛心疾首。


    他英明神武的三殿下啊!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看小娘子!


    “急什么。”贺流景拿起薄毯盖到纪茴枝身上,将她整个人围住,淡淡道:“现在该急的是背后主使。”


    突然被卷成鸡蛋卷的纪茴枝:“……”有一种冷叫大魔王觉得我冷。


    行叭。


    纪茴枝拢了拢薄毯,继续舒服的窝着,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严怀瑾轻轻吁出一口气,坐下问:“你有什么办法?”


    “邯王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本账册的存在,更不知道账册落到了我们手里。”贺流景挑眉道:“不如我们再陪他演一场戏。”


    严怀瑾顿时来了精神,“具体怎么做?”


    “让人把账册誊抄一份,将假的那份放回袁家密格里,然后放出消息,派人大张旗鼓的在袁府找这本账册,就说是魏东招供的,但没说出账册在哪里就闭气了。”


    “背后主使得知消息,必定会想法子销毁账册,你派个人守株待兔,但不要靠得太近,免得打草惊蛇。”


    “至于昨夜的事,我们最初只是为了帮金桃,后续发生的一切都超过了我们的预料,这件事我们无需伪装,本来就是这样。”


    “外面的人不知道我们顺便查出了这么多事,我们也只当做不知道。”


    “如果幕后主使是邯王,他现在肯定比我们还急,我们先按兵不动,只要他露出马脚,我们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如果有人到袁家偷账册,你就只管让人在暗中潜伏,任他们把账册偷走,然后派人跟着就行。”


    严怀瑾见他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法,心情愉悦的站了起来,“行,我现在就去办。”


    纪茴枝想了想道:“别让那位袁夫人闲着,让她带家仆去袁家门前烧纸,大喊要给袁员外和魏东报仇,越情真意切越好,最好闹的人尽皆知,能传到邯王耳朵里。”


    贺流景眼中浮起笑意,“如此一来,邯王恐怕要急的夜不能寐,立刻动手了。”


    严怀瑾看着他们两个,感到一阵牙疼。


    他们俩如果成了两口子,谁还敢惹啊?


    简直一个比一个损。


    严怀瑾离去后,贺流景将纪茴枝抱回床榻上。


    纪茴枝觉得大魔王抱她越来越熟练了。


    贺流景把她放回床上,盖上被子。


    纪茴枝抬手指了指床头的匣子,“给我拿本书,要书皮画着丁香花的。”


    贺流景打开匣子一看,里面躺着的都是话本。


    他随手拿起来翻了翻,“整日看这些闲书,任清念教你读的那些文章还记得吗?”


    纪茴枝小脸一板,“小贺,这是你应该对病人说的话么,懂不懂事了?”


    贺流景从善如流的把绘着丁香花的话本找出来,抬手递过去,“是,枝枝姑娘说的对,身心愉悦才能恢复的快,你还想看什么我出去给你买。”


    “小贺孺子可教也。”纪茴枝满意的接过话本,“再给我削个梨吃。”


    贺流景在果盘里挑了个梨,“还有什么吩咐?”


    “屋子里有些沉闷,出去摘几束花插到花瓶里。”


    贺流景先听话的削了个梨,又出去摘花。


    纪茴枝表示很满意,只有端着糕点走进来的银桃不满意。


    她偷偷瘪了瘪嘴。


    三殿下把她的活都干了,她做什么啊?


    纪茴枝让她赶紧回去照顾金桃,金桃那一身伤,想想都触目惊心。


    银桃只能放下糕点,不情不愿的走了。


    贺流景摘了几枝木芙蓉回来,天气越来越冷,花也快谢了。


    他拿着银剪修剪了一下枝叶,然后把木芙蓉插进花瓶里,放到了床头。


    纪茴枝心情愉悦的看了几眼,轻轻抚了抚花瓣,才拿起话本看了起来。


    她看话本,贺流景就坐在床边看她。


    纪茴枝趴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连趴着看话本都觉得脖子疼,后来被他看烦了,就叫他回自己屋去。


    贺流景却没有离开,他一言不发的拿着账册坐到窗边,静静的仔细翻阅。


    纪茴枝索性把话本子一扔,闭着眼睛假寐。


    秋风萧瑟,冷风拍打着门扉。


    纪茴枝闭着眼睛却毫无困意,她悄悄睁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贺流景瞧。


    贺流景坐在窗边,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眉眼深邃,淡色的双唇微抿着,竟然显得有些温柔。


    纪茴枝忽然觉得,贺流景如果不是皇子就好了。


    那么,她也不是不能养他。


    不过想想贺流景那几个不争气的兄弟,他还是做皇子吧,至少有他在,朝堂不会乱,世道也不会乱,那么她才能安稳的在这个朝代生活。


    纪茴枝盯着贺流景看了一会儿,将眼睛闭上,伴随着午后温暖的阳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个看起来很温柔的贺流景出现在了她的梦里,笑着问她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好不好,她在梦里扯着贺流景的脸问大魔王哪里去了,让大魔王快快现身,不要再迷惑她了。


    大魔王就是大魔王,是不会变成大善人的。


    ……


    纪茴枝本来以为金桃伤的那么重,最少也要十天半月才能下床,没想到隔天她就让银桃搀扶着过来了。


    纪茴枝看到她忍不住惊讶,“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


    “娘子因我受伤,我想来看看娘子。”金桃走过来,扶着银桃的胳膊在床边跪下,“娘子对金桃有救命之恩,金桃铭记于心,从今往后金桃这条命就是您的。”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好好活着就行了。”纪茴枝让银桃扶她起来,温声道:“救你的不止我一人,你无需挂怀,只管安心养伤就好。”


    “如果不是因为我,娘子就不会去袁府,更不会受伤。”金桃愧疚的摇了摇头,红着眼眸落泪,“是我命不好,连累了您。”


    纪茴枝看向她瘦骨嶙峋的手臂,白皙的肌肤上斑斑驳驳,都是些陈年旧伤,应该是被袁员外折磨所致。


    “你以前命运如何自己无法决定,但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日子总会变好的。”


    金桃眸色动了动,惶惶然的呢喃,“自由身?”


    “是啊,阿姐,袁家现在自身难保,不会再有人敢为难你。”银桃泪水涟涟地握住金桃的手,“你跟我们一道回京吧,以后我们姐妹相依为命。”


    金桃眼睛如拨开云雾一般,一点点亮了起来。


    她眼底泛红,忽然给纪茴枝磕了一个头,“娘子,求您让我留在您身边伺候。”


    纪茴枝愣了愣,“你要留在我身边?”


    “是,我想和银桃一起伺候您。”金桃语气坚定。


    纪茴枝微微蹙眉,仔细思衬了一下。


    银桃和金桃难得重逢,姐妹俩肯定不愿意分开,她们如果没有容身之地,即使是自由身,也没有依靠,若遇到坏人会有危险,留在她身边的确是可行之策。


    她想了想问金桃:“你也不愿意回你们父亲和弟弟身边吗?说不定他们心里还惦记着你们,我可以帮你们找到他们。”


    金桃毫不犹豫的摇头,“他们如果有心早就来找我了,银桃当时年纪小,都还记得我被卖到了这里,我父亲又怎么会不记得,他们没有来找过我,可见他们根本就不惦记我,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银桃在旁边点了点头,也有种兔死狐悲的伤心。


    纪茴枝对金桃道:“既然如此,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不过你一直都是自由之身,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


    金桃喜不自胜地磕了个头,“多谢娘子。”


    “你先回去好好养伤。”纪茴枝细声叮嘱,“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银桃也开心的跟着磕了个头,“娘子大恩大德,我们姐妹永世难忘。”


    纪茴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尖,“就你机灵。”


    三人笑做一团。


    她们两姐妹离开后,贺流景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拎着热腾腾的枣泥糕,看样子是刚出锅。


    纪茴枝嗅到香味,朝他招了招手,“快拿来给我尝尝。”


    贺流景把枣泥糕倒进桌上的盘子里,然后端过去,放到炕上的矮桌上,最后走到床边,把纪茴枝抱到炕上。


    纪茴枝眨着眼睛懵了懵,“你直接把枣泥糕端到床边不就行了?”


    贺流景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她对面坐下,“床上是用来睡觉的,哪能在床上吃东西。”


    “照你这么说,还不能在床上喝药呢,你下次别端药给我。”


    “不一样。”


    纪茴枝撇了撇嘴,“就你讲究多,不愧是礼教严明的三殿下。”


    贺流景把盘子推了过去,“快尝尝,听说江城这家枣泥糕最具特色,我骑马去买的,还热乎着。”


    纪茴枝顿时忘了抱怨,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枣泥糕酥软香甜,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她眼睛忍不住微微眯了起来,“好吃。”


    贺流景眼中蕴着笑意,给她斟了一杯清茶,“好吃就多吃点,太医说大枣补血。”


    “……”纪茴枝一听顿时不想吃了,这人最近不是哄她喝汤药,就是想方设法的让她吃补品,简直无孔不入。


    “不吃了。”纪茴枝把盘子一推,“你自己吃。”


    “我不喜甜食。”


    纪茴枝眼睛亮了亮,“那你就更要吃了!”


    贺流景:“……”


    贺流景只能把手伸向瓷盘。


    纪茴枝唇角翘了翘,拿着帕子把手指擦干净,葱白的指尖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珊瑚手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贺流景咬了一口枣泥糕,轻轻咀嚼。


    纪茴枝把最后一根手指擦干净,慢条斯理问:“好吃吗?”


    “还行。”


    纪茴枝端起茶盏轻啜一口,一转头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贺流景竟然把她刚才吃了一半的那块枣泥糕吃了。


    “你……”纪茴枝耳尖一红,一双眸子睁得圆圆的。


    “怎么了?”贺流景抬起头,把最后一口枣泥糕放进嘴里,轻轻舔了一下唇边的碎屑。


    纪茴枝耳朵红透。


    她一把将整盘枣泥糕拖过去护在怀里,半晌憋出一句,“我自己吃,你不准再吃!”


    贺流景看着她红彤彤的耳朵,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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