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到京城,庆德帝和王皇后的銮架直接回了皇宫,众臣子的车架紧随其后,众人将他们送进皇宫后才各自乘马车归家。


    一路上,庆德帝和王皇后都对几个皇子避而不见。


    庆德帝没让王皇后出来见风,太医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王皇后稍微有个头疼脑热,众人就如临大敌。


    贺英天天前去求见,庆德帝都没让他见到人,贺英吓得胆颤心惊,脸色一天比一天差,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皇宫前。


    贺流景要进宫,纪茴枝便准备乘着马车先回府,结果贺流景刚下了马车,何雨薇就钻了进来。


    纪茴枝心头一跳,警惕的看着她,“你不会还要哭吧?”


    “当然不会!”何雨薇翻了个白眼,“昨天我跟我爹吵了一架,现在还不想回府,我要跟你去别院玩。”


    纪茴枝挑挑眉,“你是在躲着李如霞吧?”


    “才不是!”何雨薇坚决否认。


    “不是就好。”纪茴枝掀开车帘,朝着马车外喊了一声:“李如霞,上来!”


    李如霞眼睛一亮,多日愁眉不展的面庞露出喜色。


    “!!!”何雨薇急得直搓纪茴枝的手,“你要带她回别院?不行!你经过我同意了吗?”


    “怎么不行?我没有邀请你你都能来,我邀请她了她为什么不能来。”


    何雨薇气得直瞪眼睛又无可奈何。


    李如霞踩着脚凳上了马车,怯怯的坐在一边,眼睛频频看向何雨薇。


    何雨薇紧紧贴着纪茴枝,扭过头去,不肯看李如霞。


    眼瞅着李如霞又要默默开始流泪,纪茴枝无奈开口:“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想的?”


    何雨薇抿着唇不说话。


    李如霞垂首道:“雨薇,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你怪我是应该的,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真的无法原谅我,那么我愿意从何府搬出去。”


    “谁准你搬出去了!”何雨薇立马急了,转过头道:“何家就是你的家,难道你没把何家当家?”


    李如霞含泪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何雨薇抿了抿唇,梗着脖子道:“那个田冲虽然人品不行,但长相和家世还凑合,你如果想要就留着吧,我会跟他解除婚约。”


    李如霞擦着眼泪,“我对他没有丝毫男女之情,天下男子那样多,我为何非得挑一个让你不高兴的,我才不要他呢。”


    何雨薇嘴角上翘,“你真不喜欢他?”


    李如霞点头。


    纪茴枝出声问:“田冲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你?”


    “他说我两年前救过他,这两年来一直在找我,但找了两年都没找到,便以为再也找不到了,直到在行宫遇见,他才知道我是何府的人。”


    “你何时救的他?我怎么不知道。”何雨薇不解,她和李如霞几乎形影不离,可之前她根本就没见过田冲。


    “我也是这两天才想起来的,两年前你陪干娘回娘家,临行前说想吃八里外埌乡的桂花酥,我便骑马去给你买,我是回来的路上遇到的田冲。”


    “他当时喝醉酒骑马回城,结果摔在半路,醉得人事不知,马跑了,他差点被雪埋,是我撞见了他,把他驮上马,牵着马把他带回了京城,我当时着急,怕你和干娘已经出发了,于是把他送去医馆就走了,谁曾想他中途醒过来看了我一眼,记住了我的长相。”


    李如霞说完半天没吭声。


    何雨薇郁闷的鼓了鼓嘴巴,如果当初不是她想吃桂花酥,是不是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


    原来最后她才是罪魁祸首啊!


    马车一路抵达别院,纪茴枝跳下马车,看着眼前熟悉的府邸竟然觉得有几分亲切。


    何雨薇兴致勃勃地跟着她走了别院,李如霞落后一步,坠在她们后面。


    三人来到萱花院,一切一如从前。


    何雨薇四处看了一圈,一屁股坐到秋千上,眼神羡慕。


    “你这院子住着可真舒服,比我那院子舒服多了,我想在家里弄个秋千我爹都不让。”


    纪茴枝一边让人给她们倒茶,一边让人把连日来收到的赏赐送入库房。


    何雨薇看的眼睛放光,愤愤不平道:“我一个月才二十两的月银!”


    纪茴枝拿起鸟笼,逗了逗里面的画眉,一段时日不见,小家伙羽翼更蓬松了,两只小豆眼也更乌黑圆亮,脑袋亲昵的蹭了蹭纪茴枝的手指。


    “你竟然还有鸟!”何雨薇暴躁怒吼。


    纪茴枝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何大小姐,你是何府千金,别说的好像你爹娘天天让你吃糠咽菜一样好吗?”


    何雨薇哼哼唧唧,说不过她就拉着李如霞去库房看赏赐。


    李如霞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受宠若惊的抬起头,“你不怪我了?”


    “我又没怪过你。”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何雨薇撇过脸去,嘴硬道:“你问题太多了。”


    李如霞忍不住笑了出来,感激的回头看了纪茴枝一眼。


    纪茴枝莞尔。


    半刻钟后,何雨薇叮叮当当的拎着两壶酒走了出来。


    “皇后娘娘竟然还赏了你一箱花雕酒,这可是御用的好酒,咱们今晚痛痛快快喝一场,你可不许舍不得。”


    纪茴枝迟疑,“你确定还要喝酒?”


    何雨薇面色一僵,也迟疑了一瞬,但很快就坚定地点了点头,不以为然道:“我酒量很好的,上次那么快喝醉,肯定是因为两种酒掺着喝我不习惯,这次绝对不会再醉了。”


    纪茴枝持怀疑态度。


    何雨薇拍着胸脯,信心满满道:“我心中烦闷,要喝酒解愁,你把梅舒雪喊过来,我要再跟她比一场,不信喝不过她。”


    纪茴枝看她这么自信,只得派人把梅舒雪请了过来。


    梅舒雪兴致勃勃地带了几盘下酒菜过来,都是梅家厨子亲手做的,味道极好,还有纪茴枝喜欢的梅花糕,配着酒水吃起来甘甜味美。


    于是,夜里贺流景披着月色回府,再次看到了四只醉猫。


    月色如水,庭院中暗香浮动,掺杂着淡淡的酒香。


    桂花树下,四人醉的姿态各异。


    何雨薇和梅舒雪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李如霞吐得昏天黑地,被人扶了下去。


    纪茴枝站在桂花树下,一袭浅粉襦裙,手里拎着壶酒,正仰头看着树上的桂花,月色洒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眉目如画。


    她神色如常,可若细看就能发现她脸颊微红,眼中水光潋滟,透着几分迷离憨态。


    贺流景走过去,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酒壶,“别喝了。”


    纪茴枝下意识躲了下,花雕酒洒出一些,被贺流景夺过来,将酒壶放到旁边的石桌上。


    纪茴枝醉眼朦胧地转头望向他,打着酒嗝问:“你是谁?”


    贺流景见纪茴枝醉得连他都不认识了,轻轻皱了皱眉,“贺流景。”


    “……胡说。”纪茴枝细细看了他片刻,抬手一指,“我们殿下明明在那。”


    贺流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了不远处的桂花树,“……”


    “你看!”纪茴枝捧着脸颊,望着桂花树满眼崇拜,“它站在那里,多么端正,多么沉默,多么有大魔王风范!一看就是我们殿下!”


    贺流景嘴角抽搐。


    纪茴枝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拍了拍树干,笑得眼眸弯弯,“瞧瞧我们殿下,多高!多挺拔!多值得依靠!”


    “它不是……”


    “他是!”纪茴枝不满地鼓起嘴巴,摸着树皮,“他一动不动的,脸还这么黑,都黑的发绿了,除了我们殿下还能是谁?”


    “……?”


    贺流景以手抚额,沉默的反省了一下,他最近因为王皇后的事,脸色确实不太好看。


    怪他。


    不怪她!


    纪茴枝靠着树干叹息,“大魔王肯定又在想怎么给我加功课呢。”


    贺流景决定在她成功把自己气死前,把人送回屋去。


    他走过去扶她,“我送你回房。”


    “好啊,你人真好。”纪茴枝嗓音泛软,她刚喝了酒,身上都是酒香,摇摇晃晃的撞进了他怀里。


    贺流景呼吸蓦地一沉。


    纪茴枝软乎乎的靠在他怀里,一双眼眸晶晶亮亮,饱满莹润的唇上沾了水痕,显得柔软而湿润。


    贺流景目光在她唇上凝滞了几息。


    纪茴枝脚一软,身子歪歪斜斜。


    贺流景下意识用手掌托住她的细腰,掌心温热的触感让他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向怀中的芙蓉面,纪茴枝鸦羽似的眼睫垂下,肌肤若凝脂般柔滑,眼角微微上翘,周身萦绕着酒气的甜香,那甜香像会勾人的小钩子,让贺流景也不自觉沉醉其中,变得有些熏熏然。


    他觉得自己仿佛也饮了酒一般,动作和目光都变得迟缓。


    “我要掉下去了。”纪茴枝抓着他的衣襟轻喃着,身子靠在他怀里,双腿发软的往下滑。


    贺流景抬手把她提溜起来。


    纪茴枝似乎觉得有些好玩,双手攀着他的肩膀,柔软的身子重复的贴着他往下滑,一边滑一边咯咯直笑,“我又滑下去了。”


    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滑滑梯的时候。


    贺流景呼吸变得凌乱。


    纪茴枝头上的攒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乱人心神。


    贺流景一把禁锢住她细软的腰肢,粗声道:“别乱动!”


    灼热的呼吸洒在纪茴枝耳畔,纪茴枝手脚无力的扑腾了两下,终于老实下来,柔若无骨的靠在他怀里。


    贺流景搭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微缩紧,身体却克制的没有动。


    何雨薇趴在石桌上,头埋在臂弯里,她被贺流景的呵斥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望向前方树下相拥的两人,猝不及防的一愣。


    她的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清楚的看到贺流景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还有他眼底的克制和隐忍。


    何雨薇怔了怔,眼中划过讶然,慌忙闭上眼睛,竟然有些不敢再看。


    她莫名觉得,贺流景如果被人撞见这副模样,脸色恐怕不会太好看。


    何雨薇凭着最后一丝求生本能,再次睡了过去。


    贺流景压下心中一瞬间翻涌的情绪,带着纪茴枝往回走。


    “我不走,我走不动……”纪茴枝抬起软绵绵的脚,往桂花树下靠,“还是我们殿下靠着更稳些,你不行。”


    贺流景沉着脸将人扯回怀里,“它是贺流景,那我是谁?”


    纪茴枝昂起头,眨着湿润的眸子看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脸庞越靠越近。


    贺流景掌心抵着她的额头,把人轻轻推回去一点,压了压情绪,语气不自然问:“怎么了?”


    纪茴枝望着他俊美无俦的面庞,眸子越来越亮,“美人!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可以叫你姐姐吗?”


    “……”贺流景脸色一阵发青。


    “姐姐!”纪茴枝晃着晕乎乎的脑袋,踮起脚尖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姐姐你好高啊!”


    “……我是男人。”贺流景扯住她的手腕,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原来是男美人。”纪茴枝痴痴的笑。


    树上悬挂的灯笼随着微风轻晃,她眼前愈发晕的厉害。


    她靠在贺流景身上,抬手去摸他的脸,“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瞧越美,我瞧这男美人也是一样。”


    贺流景扯下她的手,看了眼地上的酒瓶子,额头青筋直跳,“你们这是喝了多少?真是胡闹!”


    纪茴枝眨巴眨巴眼睛,潋滟的眸子里透出几分委屈,软绵绵地哼了声:“你好凶哦。”


    “……”


    贺流景捏了捏眉心,懒得继续跟烂醉如泥的人废话,一言不发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纪茴枝身体骤然悬空,下意识抱住贺流景的脖颈。


    贺流景抱着她大步往前走。


    纪茴枝发现自己不用走路后,开心的晃了晃腿,还不忘朝着桂花树挥手,“殿下,枝枝告退了!夜里寒凉,您别站太久!”


    说完还小声嘀咕。


    “大魔王也是肉体凡胎,枝枝真棒!枝枝可真会关心人。”


    贺流景一言难尽的加快步伐,抱着人大步回了萱花院。


    他把人放到窗边的罗汉床上,想起身的时候,醉猫却不知道松手,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脖颈不放。


    贺流景被带着跌倒在床铺上,他用手肘撑着才没有整个人压到纪茴枝身上,却依然温香软玉扑了个满怀。


    甜香充盈在鼻翼间,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僵着身子起身,弯腰给纪茴枝脱掉绣鞋,又打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和手心。


    月色如皎,窗外蝉鸣不绝。


    纪茴枝昏昏沉沉的翻过身去,夏裙轻薄,裙摆如花瓣般铺展开,薄薄的背上能看到微微凸起的蝴蝶骨。


    贺流景压下起伏的心跳,弯腰去拿里面的衾被。


    纪茴枝倏然抓住他手腕,鼻子轻轻嗅了嗅,“好香……”


    贺流景想起刚才有些酒水洒在他的手背上,无奈问:“还没喝够呢?”


    纪茴枝转回身来,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把他的手压在脸下,白净柔软的脸蛋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贺流景看着她脸颊挤出来的软肉,眼底漫过一丝笑意。


    他微微用力,想要把手抽出来。


    “别动。”纪茴枝不满地皱起秀眉,又在他掌心蹭了两下,仿佛觉得这个自带体温的软枕不错,拽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贺流景只得在床边坐下。


    屋子里没有燃灯,只有月色如轻纱一般倾泻进来,今日是十五,月亮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纪茴枝睡颜恬静,已经酣然睡去。


    贺流景忽然觉得心很静,连日来的浮躁和烦闷好像都在这一刻散掉了。


    ……


    日光明明,熹微的光亮落在眼皮上。


    纪茴枝眼皮颤了颤,一点点睁开眼睛,她抱着衾被在床上打了个滚,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分外舒服,结果一翻身差点吓得魂不附体。


    何雨薇靠在床边,手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人吓人真的会吓死人。”纪茴枝一口气好险没上来。


    何雨薇望着她,幽幽道:“你命真好。”


    纪茴枝掀开衾被,心有余悸的坐起来,“说点我听得懂的人话。”


    何雨薇哼了声,耸了耸肩膀道:“我放弃三殿下了。”


    “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敢情你跟田冲订婚的时候还没放弃呢?”纪茴枝趿着鞋,走到桌边喝了口冷茶,“虽然田冲对不起你,但你也没太对得起田冲。”


    何雨薇眉眼一横,不满的啧了一声:“你这张嘴早晚把自己毒死。”


    纪茴枝做了一个狠辣的表情,“放心,在我把自己毒死前你肯定早就被我毒死了。”


    何雨薇配合的捂着心口倒在床上。


    纪茴枝哈哈大笑。


    她觉得身上还有些酒气,便抬脚去了后屋的温泉池,脱了衣衫浸泡在里面。


    “你这里竟然还有温泉?”何雨薇羡慕的跟进来,看着清澈的池水眼泛亮光。


    “别院后山有泉眼,工匠便引了活水进来。”纪茴枝一直挺喜欢这个温泉池,随时都有热水用。


    何雨薇眼馋的脱了衣衫,也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我也来泡泡,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正好洗洗酒气。”


    纪茴枝这才想起来问:“昨夜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何雨薇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我们是婢女扶回来的,你是怎么回来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纪茴枝琢磨着自己应该也是被婢女扶回来的,就没有多想,继续舒舒服服的泡澡。


    只是不知昨夜是哪个丫头送她回来的,竟然连衣衫都没有给她换。


    她洗着洗着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圈淡淡的红痕,不由陷入沉思。


    纪茴枝绞尽脑汁的想了想自己昨晚都做了什么。


    她脑海中闪过几个片段,记忆模模糊糊,不是太真切。


    昨晚……贺流景好像凶她了?


    好你个大魔王!


    她手腕上的红痕肯定也是他弄的!


    纪茴枝忿忿不平的腹诽了贺流景几句。


    何雨薇目光落在她胸口的雪白山峦上,忍不住又啧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是你命好还是三殿下命好。”


    纪茴枝用水泼她,“你今天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


    何雨薇嗤地一笑,也扬着水泼回去。


    两人嬉笑打闹成一团,过了一会儿,梅舒雪和李如霞也闻声跑了过来,四人开开心心的泡了个热水澡,酒气一扫而空,空气里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息。


    从温泉池里走出来,银桃端了四碗暖胃汤走进来,说是贺流景昨夜吩咐人熬的。


    梅舒雪揶揄的看了纪茴枝一眼,“三殿下还挺会疼人。”


    李如霞点点头,捧起碗把汤几口干了,擦了擦嘴道:“我们跟着你沾光了。”


    何雨薇继续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纪茴枝。


    “……”纪茴枝被她们盯得心底发毛,“大魔王偶尔做人而已。”


    “哦~”


    三人捧着汤碗,同时‘哦’‘哦’‘哦’出声。


    纪茴枝差点以为屋子里里来了一群大白鹅,“……”


    用过早饭后,何雨薇提议出去逛逛。


    念在她不开心的份上,其他三人只好答应作陪。


    出门的时候,一行人正好遇到去宫里的贺流景。


    其他人朝他见礼,贺流景虽然冷淡却一一点头回应,唯有纪茴枝,他只微微点了下头就躲避了她的视线。


    纪茴枝怀疑他是心虚,故意走过去,抬起手腕在他眼皮底下晃了晃。


    “殿下,您看我这手腕怎么红了?”


    她肌肤本来就白嫩,红痕落在上面,如红梅映雪般好看。


    贺流景喉结上下一滚,避重就轻道:“是你皮肤太娇嫩。”


    纪茴枝看着他依旧游疑的目光,愈发觉得他就是罪魁祸首,哼了哼道:“好吧,怪我,我明天就去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贺流景:“……”


    何雨薇意味不明的看了眼贺流景,目光隐隐谴责。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三殿下。


    贺流景想起昨夜的温软,耳根不易察觉的泛起一片薄红。


    纪茴枝愉快的跟着另外三人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得意洋洋的朝他挥着手:“殿下,您好好上朝,我去帮你花钱。”


    她可真是个懂事的小外室,逛街花钱这么累的活都由她来做。


    贺流景默了默。


    行吧,至少这次不是跟桂花树挥手。


    他进步了,他已经懂得知足了。


    第37章


    四人在街上闲逛。


    纪茴枝在行宫收到那么多赏赐,手里有了闲钱,她又不是个节省的性子,去街上逛了一圈,一箱银子转眼就花了个精光。


    贺流景下朝归家,刚迈进院子就看到小厮们在往萱花院里搬东西,一箱连着一箱,一担连着一担。


    他心下诧异,抬脚跟了过去。


    纪茴枝站在萱花院门口,正兴致勃勃的指挥小厮放置东西,众人忙得不可开交。


    贺流景一路走进来,发现庭院里添置了不少东西,躺椅变成紫藤椅,秋千上多了个八宝绣花软垫,连鸟笼都换成了新的。


    他迟疑着走进屋内,发现罗汉床换成了金丝楠木的四柱床,四根柱子上雕刻着缠枝花纹,床头刻着两只喜鹊,衾被换成了轻薄的蚕丝锦被,看起来极为松软,四周的床幔换成了浅蓝色,上面绣着银丝蝴蝶,阳光照在上面清透如海水波纹,美轮美奂的。


    床边摆的桌子变成了月牙桌,是檀香木的,崭新的香几上摆着七弦琴,旁边的香炉里燃着檀香,带着淡淡香气,原本的珐琅香炉换成了白鹤香炉,玉瓷花瓶也是新买的,里面插着几只盛放的芍药。


    整间屋子焕然一新。


    纪茴枝倚在门边,晃了晃门口悬挂的金色铃铛。


    “怎么样,好看吗?”


    贺流景回头望着她惬意的笑容,再次肯定自己的想法。


    这位小娘子真真切切像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大小姐。


    “好看。”他由衷道。


    纪茴枝摸了摸瘪掉的荷包,“可惜没了一箱银子。”


    “没事。”贺流景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你救母后有功,父皇又赏了你一库房的金银财宝,明天就该送来了。”


    “!!!”纪茴枝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这财富真是绵绵不绝啊!


    她眉角眼梢都染了笑,眸子显得格外亮。


    “早知道就把那扇桃花木的点翠屏风也买了!”


    贺流景眼里掠过笑意,目光不自觉变柔,“明日买也不晚。”


    纪茴枝想了下,摆了摆手,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她抱臂倚在门边问:“这该赏的赏了,该罚的是不是也罚了?”


    贺流景眸色微暗,语气不明道:“父皇下令,皇兄监察建造行宫不力,罚三年俸禄,关禁闭半年。”


    “就这样?”


    “嗯。”贺流景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过了片刻才道:“父皇罚了大皇兄后,又下了道册封的圣旨。”


    “册封什么?”


    “封皇兄为顺王,禁闭解除后立即启程去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纪茴枝微微诧异。


    这惩罚虽然不重,但这道册封的圣旨却是给了贺英致命一击。


    庆德帝之前迟迟不给几个皇子封王,就是为了把皇子都留在京城。


    贺英封王后在封地无召不能回京,就几乎代表他失去了夺储的机会,不可能成为太子了,毕竟山高皇帝远,谁会放着京城的皇子不效忠,去效忠一个插手不了京中事物,又被庆德帝放弃的皇子。


    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纪茴枝看向贺流景。


    贺流景对这个惩罚会满意吗?


    毕竟幕后黑手还没有抓到。


    可惜已经找不到证据确定究竟是谁做的了。


    次日,赏赐果然如约而至。


    纪茴枝看着满满当当的库房,笑得见牙不见眼,给府里每个人都发了赏银,让大家跟着乐一乐。


    萱花院上下喜气洋洋。


    纪茴枝回京这两日都用来陪何雨薇了,今个起了个大早,将赏赐安置好之后,就乘着马车去看望于素春和田秀娥。


    她没派人提前通报,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大花和二花在门口踢毽子。


    她们看到她,惊喜的跑了过来,像两只小花蝴蝶。


    “小姑姑回来啦!”


    纪茴枝蹲下捏了捏她们变胖的小脸蛋,抱起二花颠了颠,“不错,胖了点。”


    大花喜滋滋的抱住她的腿,仰头道:“现在每天都能吃饱,不会饿肚子。”


    二花跟着点点头,两个小发揪晃了晃。


    纪茴枝欣慰地摸了摸她们的头,把给她们买的衣衫和糖果糕点拿了出来。


    两姐妹开心的亲了亲纪茴枝,跑进屋去换衣裳。


    “娘!小姑姑给我们买了新衣裳!”


    “我们有新裙子穿啦!”


    整个院子里都洋溢着她们的笑声。


    于素春和田秀娥闻声跑了出来,看到纪茴枝眼睛一亮,还没开口就止不住的笑了出来。


    于素春身子丰腴了一些,至少不像之前那么干瘦,眼睛里的神采更亮,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


    “枝枝!”


    “你可算回来了!”田秀娥笑容满面的拉着纪茴枝往里走,也不寒暄,直接说起正事。


    “这段时日我看好了三家铺面,就等你回来拍板呢!绣工我们也找的七七八八了,我仔细看过她们的绣工,手艺都很不错!”


    纪茴枝莞尔,与她说了会儿开绣坊的具体事宜。


    商讨完,纪茴枝看向于素春,柔声问:“纪家人最近有没有来打扰你们?”


    “纪大郎听说我身子好了没死后,偷偷过来看过一回,不过他新娶了娘子顾不上我,确定我还活着就没再来过。”


    于素春摇着蒲扇,开怀一笑,“现在他来了我也不怕,反正我已经跟他和离了,大花、二花也跟他断绝了关系,他要是敢来闹事,自有官府给我们做主。”


    纪茴枝轻轻一笑,放下心来。


    她接下来几日都跟着田秀娥去见绣工、看铺面,顺便研究绣面的花样,忙得不可开交。


    贺流景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白天在皇宫,夜里回府还要面见大臣,算下来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日,纪茴枝跟着田秀娥和于素春把三间铺面都看了一遍,走累了就找了间茶楼歇息。


    三人坐下,田秀娥给纪茴枝倒了杯茶,问:“枝枝,这三间铺子你觉得哪个合适?”


    “你们觉得呢?”


    “你是老板,我们听你的。”


    纪茴枝透过敞开的窗口,看向楼下对面那间闲置的铺子。


    “斜对面这间虽然不错,但我觉得它隔壁这间更好,铺子坐北朝阳,位于闹市,这条街上又都是卖女儿家东西的作坊,适合做绣坊,比我们看的那间铺子位置好,还多了个后院,正好可以共绣娘们休息,它为什么不行?”


    “你有所不知。”田秀娥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也看好了这间铺子,怕被别人抢了,我还交了定钱,签了租赁契,就等你回来拍板了,结果中途被人横插一杠,最后只能放弃了。”


    纪茴枝黛眉轻蹙,“为何?”


    田秀娥忿忿不平道:“户部尚书李大人也相中了这间铺子,他要给一个小妾的弟弟置办铺面,看上了这间铺子,派人来抢,就算我拿出租赁契,他们也不肯罢休,他以权压人,咱们平头百姓哪敢跟他硬碰硬,我就只好放弃了。”


    纪茴枝抿了一口清茶,沉吟道:“那张租契你还留着吗?”


    “留着呢。”田秀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叹惋道:“我是真喜欢这间铺子,所以没舍得扔,可惜咱上头没人。”


    纪茴枝把租契拿在手里,手指轻轻敲了敲杯子。


    她不自觉想到某位龙子凤孙。


    其实仔细扒拉扒拉,上头好像也有个人。


    贺流景今天在翰林院办差,处理完公务,跟几位大臣一起乘马车往回走。


    马车内,贺流景正襟危坐,闭目养神。


    其他几位大臣神色拘谨,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面面相觑,一位大臣忽然拿出食盒,乐呵呵的开口:“这是我那心肝给我做的糕点,她手艺不错,大家尝尝。”


    大家呼吸一凛,小心翼翼的看向贺流景,见他面色未变,才纷纷放松下来,心思也变得活络起来。


    他们平时顾及着三皇子性子端肃稳重、严谨自律,从来不敢在他面前提及自己那点私事,如今三皇子既然也养了外室,他们说起话来便没了顾忌。


    “三殿下,听说您那外室可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真是羡煞我等。”


    贺流景脑海里莫名浮现出纪茴枝醉酒那夜低头时露出的白皙脖颈,肤如凝脂,在月光下比上好的白玉还美。


    他睁开眼睛,轻轻拨了下手上的扳指。


    贺流景不答话,其他人却热络的说了起来。


    “我那外室做的糕点也极为好吃,她知道我喜欢,天天都要给我做上一盘。”


    “我那外室擅长跳舞,还为我专门去学了胡舞。”


    “三殿下,不知您那外室擅长做什么?也会做糕点吗?”


    贺流景看了他们几眼,眼底泛着凉意。


    但想起自己如今‘其身不正’,也是有‘外室’的人,只能把目光收了回来。


    众人心里正打鼓,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才听到他缓缓开口。


    “擅长……”贺流景艰难道:“用拳头…给我按摩。”


    大家沉默一瞬,激动的抚掌称赞。


    “三殿下的外室果然不同凡响,天赋异禀!”


    “此等佳人,果然非常人所能比!”


    贺流景:“……”


    众人见他答话,自认为关系亲近了不少,说起话来更加兴奋热络起来。


    “我家外室每次见到我,嘴都跟抹了蜜似的。”一名大臣红光满面问:“三殿下,你家的呢?”


    贺流景冷笑一声:“嘴跟抹了砒霜似的。”


    “什么?”


    贺流景微笑:“我说当然。”


    众人一阵浑笑起来。


    “殿下快跟下官们说说,您这外室平时都是怎么养的,才能让她如此乖顺啊?”


    贺流景老神在在的瞥了他们一眼,“我自是有一套养外室的心得。”


    官员们摩拳擦掌,“殿下快跟我们说说,也好让我们都学学。”


    “也没什么,就是她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再给她请几位先生,教教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倒也不强求,略微精通一二便可,她想吃的让府里常备着些,她喜欢穿的让府里多购置些……还有那四季瓜果糕点,都要常换常新……”


    其他人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疯狂皱眉。


    这是养外室还是养祖宗呢?


    贺流景说完见他们都沉默不语,眉梢一挑,目光扫过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官员们打了个哆嗦。


    “没有没有!殿下说的当然都对。”


    “这外室……就得这么养!”


    “这么养就对了!”


    一名官员讨好问:“三殿下对你那外室如此之好,她是不是也像我们那些外室一样,每天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讨好你?”


    贺流景掀开马车帘,恰好看到他那外室正坐在茶楼上喝茶。


    纪茴枝靠在窗边,吹着风,品着茶,甚至还点了个俊俏郎君在旁边拉二胡,好不惬意的样子。


    贺流景俊脸一黑。


    “……是,我那外室……日日都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讨好我。”


    众大臣:“?”


    怎么好像突然听出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贺流景放下车帘,努力深呼吸。


    片刻后,马车里传来一声厉喝:“停车!”


    茶楼上。


    纪茴枝听二胡听得津津有味,微风徐徐,茶香弥漫,她手托着腮,确实十分惬意。


    楼梯传来脚步声,她嘴里含着茶水,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目光撞上贺流景。


    纪茴枝眼睛睁圆,咕咚一下把茶水咽了下去。


    这么大一个皇子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贺流景一步步走上楼梯,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拉二胡的俊秀少年,“纪姑娘好兴致。”


    纪茴枝觉得自己着实是冤枉。


    刚才是田秀娥见这少年衣衫洗得发白,一时心软,才掏了两贯铜钱把他叫来拉二胡,她可从头到尾没说过话啊。


    于素春和田秀娥看了看纪茴枝,又看了看贺流景,见纪茴枝跟这样一位明显身份不俗的郎君相识,语气还极为熟悉的样子,都傻了眼。


    这郎君清清冷冷的眼神下怎么还带着几分幽怨?


    田秀娥为人机灵,见贺流景身后跟着护卫,还个个佩刀带甲,腰间挂着令牌,赶忙拉着于素春站起来行礼。


    “给贵人请安。”


    她虽然猜不透贺流景的身份,却能看出来他身份必定非同一般。


    纪茴枝抿唇一笑,上头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她眼里盈起笑意,极为热情的站起来,“殿下,可要坐下喝茶?”


    贺流景又瞥了拉二胡的少年一眼,看得少年坐立不安,微微瑟缩着肩膀。


    “回家。”贺流景把目光收了回来。


    “好嘞!”纪茴枝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偷偷朝田秀娥眨了眨眼睛,“铺面的事交给我,等我消息。”


    田秀娥诧异地点了点头。


    纪茴枝把租契揣进怀里,跟于素春和田秀娥告别后,跟着贺流景下了楼。


    两人下了楼,钻进马车,田秀娥和于素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们。


    田秀娥趴在窗上,看清看到马车上挂的牌子后,忍不住惊叫出声:“是皇子!”


    “啥?枝枝的男人是皇子?”于素春一脸难以置信,也趴到窗口上去瞧,只隐约能看到牌子上画着只麒麟的形状。


    两人目送着马车走远,一时间谁都没敢吭声。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于素春才缓缓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想。


    还好纪家人不知道!


    要是纪家人知道当初买走枝枝的是皇子,还不得闹翻天,肯定想尽法子弄银子!


    天呐!那可是皇子!


    马车轱辘吱呀吱呀的往前走。


    纪茴枝乖巧正坐,眸光亮亮的看着贺流景,“殿下莫要冤枉枝枝,枝枝是来做正事的。”


    贺流景挑眉,“我们枝枝是来做什么正事的?”


    纪茴枝指向茶楼对面,“看到那间铺子了吗?你们枝枝看上那间铺子了。”


    “想买?”


    “想租。”纪茴枝攥了攥拳,一脸义愤填膺,“但有人仗势欺人!恃强凌弱!以大欺小!”


    “那该如何是好?”


    “所以枝枝只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好不可怜!”


    贺流景头疼的捏了捏眉宇,“想要什么直说。”


    纪茴枝作羞涩状,“好久没有狐假虎威了,不知道老虎还好不好用?”


    贺流景故作沉吟,“老虎好不好用要看究竟是什么事。”


    纪茴枝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顺势掏出那张租契给贺流景看,“哪有人签了租契还逼人反悔的!真是太过分了!”


    贺流景把租契拿过去看了一眼,未置可否道:“等我有时间再说。”


    “……”纪茴枝扯扯他的衣袖,“殿下……”


    贺流景把衣袖从她手里抽出来,“别只动嘴皮子,拉二胡的都有银子收,敢情本殿下还不如那个拉二胡的?”


    纪茴枝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一个皇子跟人家拉二胡的比什么?


    她眨巴眨巴眼睛,“三殿下若是肯给枝枝拉一段二胡,枝枝当然倾家荡产也愿意。”


    “哦,那……”


    纪茴枝话锋一转,“不过以殿下和枝枝的感情,谈钱多伤感情!”


    贺流景唇角轻轻牵了下,“既然我们感情这么深,那你下个月的月银……”


    纪茴枝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郑重的摇了摇头,“谈感情伤钱。”


    “所以?”


    “都不谈。”


    “……”


    好个冷漠无情的小娘子,贺流景直接气笑了。


    “归根结底,本殿下还是不如那个拉二胡的值钱。”


    “明明殿下更值钱。”纪茴枝羞涩一笑,义正言辞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价值千金!”


    “什么感情?”贺流景忽然问。


    纪茴枝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羞答答低头,“狐假虎威的真挚虎狐情。”


    贺流景:“……”


    马车停下,贺流景和纪茴枝下了马车。


    纪茴枝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纪二郎,纪二郎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像要把她盯出一个窟窿。


    贺流景朝纪二郎投去一瞥,目光锐利而幽深。


    纪二郎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


    纪茴枝算算时间,差不多两个月没看到纪家人了。


    她之前问过门房,她去行宫期间只有纪彩枝来找过她,据说是要成婚了,来跟她讨喜钱,见她不在府里只能悻悻走了。


    至于纪二郎,门房说有几次看到他在门口张望,没见到她就没再来,不知道今天怎么又找了过来。


    纪二郎沉默片刻,又把头畏畏缩缩的抬了起来,“小妹,娘让我给你带了话,你跟我来。”


    纪茴枝站着不动,冷淡问:“有什么事吗?”


    纪二郎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关于大嫂的。”


    纪茴枝犹豫了一下,跟着他去了侧门。


    两人在墙边站定。


    纪二郎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纪茴枝神色不耐烦,“有话快说。”


    “娘不知道我来找你,根本没让我带话给你。”


    纪茴枝抬脚想走。


    纪二郎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怒和不甘,“你是不是又跟了三皇子?还是……你同时跟了三皇子和那个护卫!”


    “……啊?”


    这位纪家二郎脑子里都脑补了些什么?


    纪茴枝想了想,现在于素春和大花、二花已经救出来了,就算纪家人知道当初买她的是贺流景,应该也掀不出什么风浪,便沉着脸没有开口。


    纪二郎神色不善,“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身处皇子府,尹邦一个护卫根本就护不住你!你早晚都得被皇子夺了去!”


    纪茴枝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免得他的唾沫星子喷到自己脸上。


    这强取豪夺的锅就让贺流景背了吧。


    纪二郎越说越激动,上前一把握住纪茴枝的肩膀,“枝枝,你跟我走!你被卖的时候我没能留下你,这段日子我一直都很后悔,那个时候我手里没银子,没办法带你走,现在我们有银子了,我们一起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了!”


    纪茴枝好奇问:“你哪来的银子?”


    “你有啊,你的不就是我的么!”纪二郎眼睛发亮,“你再想法子从三皇子手里弄些银子,实在不行你就偷些金石玉器出来!我拿去变卖!”


    “……”纪茴枝感觉自己有好多脏话要说。


    纪二郎抬手就想把她往自己怀里揽,“枝枝,我喜欢你,我从小就喜欢你!只要你跟了我,我肯定对你好!”


    纪茴枝用看疯子的目光看他,抬起胳膊挣开他的手,“你放开我!”


    “我不放!你是我的!你是我家养大的,本来就该是我的!”


    “我是你妹妹!”


    纪二郎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根本就不是我妹妹!”


    纪茴枝愣住。


    哦豁?!原身的身世莫非还有蹊跷?


    纪茴枝还想探听更多,纪二郎却像惊觉说错了话一样,面色一变,再不肯开口。


    他松开纪茴枝,“我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我下次再来找你。”


    “你把话说清楚!”


    纪二郎嘴唇嗫嚅了两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纪茴枝怕打草惊蛇,没有去追。


    纪二郎走远后,贺流景从门后走了出来,目光沉沉的看向纪二郎离开的方向,眼睑下落着一片阴影。


    “哈?”纪茴枝笑得翘起脚尖,“你偷听?”


    “……”贺流景周身冷气一散。


    纪二郎刚才眼神那么明显,是个男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思不正,他自然不放心,所以跟过来以防出事。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


    “我……路过。”


    纪茴枝一脸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你恰好路过,恰好听到,恰好等他说完才出来。”


    贺流景:“……”


    贺流景板着一张脸,“以后不要再私下见他,纪家也不要再回去。”


    纪茴枝毫不犹豫的点头,她本来也没准备再回纪家,这个纪二郎更是能避则避。


    她摸了摸下巴,“你说纪二郎刚才那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真不是纪家的亲生女儿吗?”


    纪茴枝越想越觉得可疑。


    如果她不是纪家的女儿,那么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毕竟同样是姐妹,纪父纪母对纪彩枝虽然没有那么疼爱,但也没有缺衣少食,更没有把她卖了,为什么独独对原身那么差,恨不能把她榨干骨髓的样子。


    贺流景眸色微深,想了想道:“我会派人去查。”


    此事确实蹊跷,纪茴枝不但跟纪二郎、纪彩枝长得不像,纪二郎对她的态度也明显不是对妹妹该有的样子。


    纪茴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贺,你办事我很放心。”


    贺流景:“……”


    他把纪茴枝的爪子扒拉下去,正色道:“最近是多事之秋,这几天少出门。”


    纪茴枝疑惑,最近不是挺正常的么,哪里不太平了?


    不过她没有多问,而是道:“那我岂不是会很无聊?”


    “不会无聊。”贺流景微笑道:“明天你的先生们就该登门了。”


    纪茴枝脸上惬意的笑容僵住。


    浪了这么多天,她差点忘记还有书要看、琴要弹!


    任清念和李云觞在她去行宫前可是说过,等她回京要考她的!


    纪茴枝一溜烟的跑回去背书练琴了。


    贺流景看着她狂奔的背影,愉快地勾了下唇。


    明天,教调香的嬷嬷也该上门了——


    作者有话说:看了看存稿箱,还能加[加油]明天也加


    第38章


    翌日,李云觞最先登门。


    他精神饱满,眉宇间总是笼着的那抹淡淡忧愁已然消散不见,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松弛感。


    五年期限已满,他从长公主府离开,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纪茴枝得知情况后,自是为他高兴,“先生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开间琴坊。”李云觞拨了拨手里的琴弦,“能帮人调琴也不错。”


    纪茴枝眼眸弯起,“正好我最近准备开间绣坊,看过几间铺子,有一间铺子位于城东,坐落在碧水河旁,能看到朝阳和晚霞,我觉得你会喜欢,有时间可以带你去看看。”


    李云觞十分心动,犹豫一下,点头道了声谢。


    纪茴枝看透他的心思,笑眯眯道:“先生不必怕麻烦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敬重你是应该的。”


    李云觞微微怔了下。


    纪茴枝走到屏风后,拿出一个锦匣递给他,“这是我去行宫的时候买的,送给您的。”


    李云觞愣住,打开锦盒,“为何突然送我东西?”


    “想送份礼物给任先生。”纪茴枝笑容款款道:“您二位都是我的先生,不能厚此薄彼。”


    主要是她最近得了不少赏赐,小金库富足了,可以给大家买东西了!


    她可是很尊师重道的!


    本来有些感动的李云觞:“……”原来他是顺便的。


    时间匆匆而过,纪茴枝被任清念和李云觞接连考教了一上午,本来以为下午可以休息了,结果她才刚在摇椅上躺下,宫里的一位嬷嬷就上门了,说是来教她调香的。


    纪茴枝如遭雷劈。


    她以为贺流景早就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纪茴枝前两样还没学明白,又苦哈哈的开始了调香课,这次的师父是位经验老道的老嬷嬷,脾气是三个人里最好的,纪茴枝学了一会儿,渐渐找到了几分调香的乐趣。


    最近不能出门,纪茴枝就每天待在萱花院里听课,偶尔闲暇时候,她就拿起笔画些绣品的花样,待绣坊开了这些花样就能用上。


    又过了两日,纪茴枝终于知道贺流景为何说最近是多事之秋了。


    朝中接连发生了两件事,掀起了轩然大波。


    其一,贺如峰的表弟贪赃枉法,被监察司查了出来,贺如峰不但包庇其罪,还利用表弟在民间敛财,种种罪状都被揭发了出来。


    其二,贺轩在巡防营跟人打了起来,误伤了一位老将军。


    其三,贺子笙年纪小,整日在书房读书,除了顶撞先生,没惹出什么大事,但他母妃被身边的嬷嬷揭发偷藏了巫蛊之物,随后太监总管带人搜出了扎着针的稻草人,上面写着几个宫妃的名字,王皇后的名字也囊括其中。


    百官哗然,奏本如雪花一样堆到了庆德帝的案头,都是弹劾两位皇子和谴责贺子笙母妃的。


    庆德帝在朝堂上将两位皇子狠狠斥责了一番。


    贺如峰连降三级,罚俸三年,朝中维护他的官员外放的外放、贬职的贬职,二皇子一党可谓元气大伤。


    贺轩亲自登门给老将军道歉,贬为兵卒,每天跟着普通小兵一起操练,庆德帝扬言,他什么时候反省好了才能官复原职。


    贺子笙的母妃被贬为常在,其父教女无方,派遣出京任职,庆德帝再未踏足过她宫里。


    纪茴枝得知这些事的时候,诸事都已经尘埃落定。


    她微微惊讶,这些皇子接连出事,不用细想就能猜到是谁的手笔。


    贺流景做的这么明显,有些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看来王皇后落水一事,他当真怒极,所以下手才如此之狠,让人措手不及。


    如果她没记错,这次朝中出事的官员,名字都在她上次在贺流景书房看到的那份名单上,那些官员应该都是贺如峰的人。


    贺流景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不是不能动他们,之前手下留情不过是他不想而已。


    如此一来,夺嫡之争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朝堂上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难见安宁。


    纪茴枝安心待在府中,朝中的纷纷扰扰都跟她无关。


    纪二郎自知上次失言,没再登门找人。


    至于她的身世,不是一朝一夕能查清的,贺流景已经派了人去查。


    贺流景下朝来到萱花院,看到纪茴枝正坐在桌案前打香篆,臻首微垂,姿势像模像样。


    廊下银铃轻响,她坐在蒲团上,一手握着香勺,一手握着香铲,青衫墨发,周身气质透出一股悠远宁静之感。


    看着不染尘俗,实则是个小财迷。


    贺流景眼底带着纵容笑意,抬脚走了过去,把契书放到桌子上。


    纪茴枝一愣,放下香勺和香铲,把契书拿了起来,“这是什么?”


    “你喜欢的那间铺子。”


    “李大人真的把铺子让给你的?”纪茴枝抬头,欲言又止,“殿下……强取豪夺?”


    “不。”贺流景一本正经道:“我仗势欺人。”


    纪茴枝腼腆低头,“殿下别那么说自己,枝枝心疼。”


    贺流景低头一看,纪茴枝眼睛都快笑成月牙了,哪里有半分心疼。


    “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强龙压过地头蛇的!”


    贺流景:“……”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派人把租契送去了李府,然后那位李大人就吓得连夜把铺子让了出来。


    “其实我是想跟他讲道理的。”贺流景总结道。


    啪啪啪啪——


    纪茴枝海豹式鼓掌,“无招胜有招!不愧是你,无人能敌的三殿下。”


    贺流景:“……”


    纪茴枝仔细看了看契书,诧异抬头,“你买下来了?”


    “记在你名下。”贺流景在旁边坐下,低头看着她刚才打的香篆。


    纪茴枝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哪来的活菩萨?


    大魔王放下屠刀,立地成圣了?


    贺流景总觉得在她眼里看到了千言万语,十分之精彩,但他警惕的并不想听。


    “不用谢。”他决定提前堵住她的嘴。


    “当然得谢。”纪茴枝羞涩微笑,把桌上的糕点推了过去,“殿下吃饭了吗?这是留给你的,你快趁凉吃了。”


    “……”贺流景看着盘子里的‘残羹冷炙’,感觉心口像糕点一样凉,“……不用谢了,我等会回去吃。”


    “好叭。”纪茴枝捧着契书美滋滋的看了看,“等会我让人从私库搬三箱银子到你的库房里。”


    “不用了。”


    纪茴枝摇头,“不行,买铺子的钱肯定得给你。”


    贺流景挑眉,“你平时不是最心疼银子吗?”


    “这是我开的铺子,当然得我来付银子,我若拿你的银子来开铺子,又何必花费这么多心思去挣钱,何不乖乖当你鸟笼中的金丝雀,伸手等着你递钱?”


    贺流景看着纪茴枝乌黑柔亮的眼瞳,微微愣了一下。


    他看向挂在廊下的鸟笼,鸟笼随风轻晃,里面的画眉在有限的空间内蹦蹦跳跳着。


    话到嘴边的拒绝,终究是咽了下去。


    纪茴枝把契书收下,继续打香篆。


    她拿着香篆,一边缓慢的旋转香炉,一边把香灰抚平,然后用香扫把香炉上的香灰一点点扫下来。


    贺流景坐在一旁看着,竟然不觉得无聊,还觉得心绪平静了许多。


    纪茴枝的手指很好看,细长白皙,指腹圆润,泛着淡淡的粉色,指甲亮而有光泽。


    贺流景静静的看着。


    纪茴枝拿着香篆再次把香灰抚平,然后放入香粉,用香勺堆砌出如意纹,最后用香点燃香粉。


    她把香炉放到贺流景面前,唇边盈着笑意,“刚刚逗你的,这才是谢礼,愿殿下日后事事如意。”


    贺流景心头一动。


    他望着纪茴枝眼底蔓延开的笑意,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一缕甜味从心间流淌开,如清泉般流淌至四肢百骸。


    如意纹的香粉燃着,木樨香的香气四散开来。


    贺流景缓慢回神,不自在的把目光挪开。


    他望着香炉中一点点燃成黑色的如意纹,嗓音干涩道:“学得不错。”


    纪茴枝唇角翘起,“嬷嬷也夸我学的很快。”


    她重新拿出一个香碟,按照刚才的步骤,又用香粉压出一个莲花形状,将其点燃。


    桌上摆着一个装水的白瓷盆,里面置着一朵紫色的睡莲,纪茴枝轻轻把香碟放在上面,让香碟漂浮在水上,袅袅白烟从水中升起。


    纪茴枝双手托腮看着那缕白烟,含笑问:“殿下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贺流景嗓音有点哑。


    “浮水印香,可以用来表达对郎君的思念。”


    贺流景下意识问:“你学会了想用在谁身上?”


    “当然是用在我未来的郎君身上。”纪茴枝眼眸弯弯。


    “……呵。”贺流景倏然轻嗤了一声,心底没由来升起一股无明火。


    他看着纪茴枝眼中的那缕期待,冷笑着站起身,一口吹散了碟中香粉,火星子散开,印好的香粉也成了飞灰。


    纪茴枝回过神来,贺流景已经大步走到门口了。


    她顿时气得跺脚,“贺流景!”


    ……


    纪茴枝气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幸好这时何家传来消息,何雨薇和田冲正式解除婚约,一刀两断,再无瓜葛,李如霞也跟他说清楚了,算是好消息一桩。


    纪茴枝火气稍歇,吩咐道:“把库房里剩下的花雕酒送去何府,就说是我的贺礼。”


    银桃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回禀道:“娘子,殿下让人把您库房里的酒都用箱子锁上了。”


    “……那就连箱子一起送去,让何雨薇自己找个斧头把箱子砍了。”


    纪茴枝捏碎手里的核桃,幽幽冷笑。


    有的人一天是大魔王,一辈子都是大魔王!


    可恶!


    次日,纪茴枝乘车去了梅家。


    贺流景不让她出门她就偏偏要出门。


    不过她也没有失去理智,带了几名护卫。


    现在朝中虽然混乱,但贺如峰和贺轩应该不敢在这个时候再闹出事端,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室,只要前几天没在风口浪尖上惹出麻烦,现在出门已经没事了。


    来到梅家,家仆进去通报,梅玉臻很快亲自迎了出来,看到纪茴枝眉眼里都是笑意。


    两人携手进了屋。


    纪茴枝把在行宫画的那幅湖景图拿出来送给梅玉臻。


    梅玉臻看着画赞不绝口,当即就把画挂到了屋子正中央。


    “可惜我这次没跟去避暑,不然……”梅玉臻笑容一顿,神色微微黯然,“不然我就能看着晚镜,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她握住纪茴枝的手,歉疚道:“枝枝,是我们家对不起你,难为你还愿意来看我。”


    纪茴枝看着她眼底的湿意,轻轻回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在我看来,你是你,纪晚镜是纪晚镜。”


    梅玉臻眼睛通红,“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纪茴枝能看得出她容颜憔悴了很多,想必这段日子一直寝食不安。


    “夫人愿意以真心相待,那么我自然也以真心回敬,至于纪晚镜,我不会原谅她,但也不会在你面前诋毁她。”


    梅玉臻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你是个好孩子,晚镜做出那样的事,我不会奢求你原谅她的。”


    纪茴枝浅笑,看着她的面色问:“夫人最近身子不爽利?”


    梅玉臻苦笑了一下。


    她这段时日病了一场,所以有些憔悴,她想不通女儿怎么会做出毁人清白这样狠毒的事,一直郁结在心,前段时间总病殃殃的,否则她早就去别院给纪茴枝登门致歉了。


    如今纪茴枝不怪她,她却觉得更愧疚。


    一名婢女走进来,恭敬道:“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供品香烛也都备好了。”


    梅玉臻面露难色,吩咐道:“让车夫先回去歇息,我陪枝枝用过午膳后再去,你派人给长嫂递个信,就说我下午再去祭拜大哥。”


    纪茴枝问:“夫人准备去何处?”


    “今日是我相公长兄的忌日,我本来想去青云观一趟。”


    纪茴枝略一沉吟道:“既然是祭拜就不能误了时辰,不如我陪你走一趟,正好我也去道观拜一拜。”


    梅玉臻面色迟疑,“会不会误了你的正事?”


    纪茴枝莞尔道:“我今日清闲,正好出去散散心。”


    两人乘着马车一路去了城外的青云观。


    青云观在山上,距离山下有一条长长的阶梯,纪茴枝扶着梅玉臻慢慢往上走。


    “纪大爷的忌日怎么会到道观中祭拜?”她好奇问。


    “此事说来话长。”梅玉臻边走边道:“长兄本是国公府的世子,我相公纪威是嫡次子。”


    “我相公年轻的时候想自己闯出一份家业,就去从了军,后来他立了功,官位一升再升,我们就另立了府邸。”


    “不成想,过了不久长兄被陛下派去边关传旨,恰逢纪家老太爷八十大寿,我相公便跟长兄一同回京,结果回京的路上长兄染了寒症,竟然就这样一命呜呼。”


    梅玉臻叹息,“长嫂蒋氏自从长兄过世后就一直住在青云观里清修,在这里给长兄立了牌位和长明灯,所以我们每年都到这里祭拜。”


    “原来如此。”


    梅玉臻望着眼前熟悉的道观,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当年晚镜失踪的时候,我天天在这里长跪祈福,从山下到山上,一遍又一遍的磕头,祈求上苍能把女儿还给我,后来晚镜真的回来了。”


    梅玉臻苦笑了下,“我年年都会来添笔香油钱,再诚心拜一拜。”


    纪茴枝弯唇道:“这道观还挺灵验。”


    “是啊……”梅玉臻仰头看着道观中的神像,“可不知道为什么,女儿明明找回来了,我还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梅玉臻说完怔然了一下,这些话她连纪威都不曾说过,可面对纪茴枝不知为何她就不自觉顺嘴说了出来。


    她低头苦笑了一下,“可能是后怕吧。”


    两位步入青云观,走过青石小路,来到一处神殿。


    一位穿着青灰色袍子的妇人跪在殿中,面冷如霜,鬓发微白。


    纪茴枝猜测她就是蒋氏。


    梅玉臻带着纪茴枝静静站在殿门口,待她起身,才上前轻唤了声‘嫂子’,“你近来身子可好?”


    蒋氏淡淡颔首,“劳烦国公夫人惦念。”


    梅玉臻含笑问:“我上次派人送来的灵芝,你吃着喜欢吗?”


    蒋氏手里握着珠串,“我已远离世俗,国公夫人不必再送东西过来。”


    “长兄不在,我和相公理应照顾嫂子,嫂子何必跟我们客气。”


    蒋氏道:“我已经给大爷上过香了,你随我来吧。”


    “好。”梅玉臻道:“二爷外出巡查,估摸着傍晚时分能赶来祭拜。”


    “国公爷贵人事忙。”蒋氏转过身来,淡漠的眸子看到纪茴枝后闪过一抹诧异。


    她定定看了纪茴枝片刻,问:“这位姑娘是谁?”


    “这位姑娘也姓纪,是我娘家的恩人,与我甚是投缘。”梅玉臻莞尔道:“嫂嫂想必也觉得她跟晚镜有几分挂相吧?”


    蒋氏压下眼中的惊讶,“第一眼看起来是有些像,不知姑娘年方几何?”


    纪茴枝道:“我跟纪小姐是同年生人。”


    “既然都来到青云观了,是否要为你的父母在观里点一盏长明灯?”


    “不必了。”


    纪茴枝心道,她不找人做法事让纪家人倒霉就不错了。


    “父母健在也可以做祈福之用,只需写下姓名、年岁、生辰即可。”蒋氏道。


    纪茴枝摇头,仍旧拒绝,“多谢您的好意。”


    蒋氏没有再强求,带着梅玉臻去了隔壁祭拜。


    纪茴枝独自走了出去,她看到院子里有颗许愿树,走过去绑了根红绳。


    中午纪茴枝和梅玉臻在道观里用的斋菜,下午才下山往回走。


    回到城里,纪茴枝没回梅府,也没回别院,拿着契书去见了于素春和田秀娥。


    两人得知铺面的事情搞定了,全都非常兴奋。


    她们没有询问贺流景是谁,而是拉着纪茴枝兴致勃勃的研究绣坊的事,想要早点开张。


    纪茴枝拿出几张自己画好的花样,让她们先让绣娘赶制出一批样品,每份先做十件。


    她画功了得,画的花样也别致有趣,田秀娥和于素春看了兴奋不已。


    “这款式好,京中没见过,既新鲜又好看,肯定卖的好!”田秀娥高兴道。


    于素春满目期待,“看着就讨喜,我今晚就开始绣,绣出来肯定好看。”


    两人都眉开眼笑,提起绣坊就觉得未来的日子有奔头极了。


    纪茴枝心情也很不错,回到别院还边走边跳。


    贺流景在游廊拐角遇到她,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走至近前,挑了下眉问:“去哪了?”


    “去了好多地方。”纪茴枝就差把‘明知故犯’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贺流景看着她得意的样子,眸中带笑问:“都去哪了?”


    纪茴枝觉得这位皇子殿下变得太快了,昨天那么讨人厌,今天又笑的这么好看。


    她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


    “去了梅府,去了青云观,我还在道观里祈福了。”


    贺流景饶有兴致问:“求了什么?”


    “求绣坊生意兴隆。”


    “只求了这个?”


    “当然,如果求的多了,神仙觉得我太贪心怎么办?”


    贺流景:“……”他又错了,他怎么能指望小财迷脑子里装别的呢?


    贺流景一边反省自己,一边抬脚去了书房。


    纪茴枝眼睛一转,跟了过去。


    “殿下~”纪茴枝叩了叩门扉,蹦了进去,“您兑换承诺的时间到了。”


    一刻钟后,贺流景把绣坊牌匾要用的字写好,在纪茴枝期待的目光下,把印章盖了上去。


    纪茴枝欣赏了一下,满意的点了点头,抬手在右上角画了一个圆形的萱草花徽标。


    “以后看到这个就知道是我们绣坊的东西。”


    贺流景看着她明媚张扬的眉眼,嘴角微掀,“那就提前恭祝我们纪老板得偿所愿,生意兴隆了。”


    “小贺,你越来越懂事了。”纪茴枝满意微笑,“本姑娘很欣慰。”


    贺流景回以微笑,“小纪,你越来越不懂事了,本殿下很不欣慰。”


    “……”纪茴枝揉了揉耳朵,“我这耳朵是不是听琴听多了,怎么时灵时不灵的?”


    “要不再给你加门课以毒攻毒?”


    纪茴枝干笑,“当然不用,殿下您忙,枝枝不打扰您了。”


    “回来。”贺流景叫住她,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桌案,“看书。”


    纪茴枝走过去,“你这书房里什么时候多了张桌子?”


    行宫的书房里摆了两张桌案,是因为芭蕉院里只有一间书房,可这里却有很多间屋子,书房更是不止一间,怎么贺流景的书房里也多了张桌案?


    贺流景含糊道:“多张桌子更方便。”


    纪茴枝揣着疑惑去了桌前,她觉得明明有些碍事,贺流景一个人又用不了两张桌子。


    不过又不是她的书房,她才不操心呢。


    纪茴枝拿起笔,琢磨了一下要做什么。


    因为不想看书,她决定继续给绣坊画花样,反正夜色尚浅,她还不急着睡觉,在这里消磨时间也不错。


    贺流景抬头看了她一眼,把目光落回卷宗上。


    他处理完案牍,才起身去看纪茴枝在画什么,结果就看到纪茴枝在画各式各样的花。


    他拿起几张看了看,“画这么多花做什么?”


    纪茴枝眉眼一动,咬着笔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贺流景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又有主意了。


    “又想做什么?”


    纪茴枝故作腼腆地笑了下:“这是我给绣坊画的花样,马上第一批绣品就要赶制出来了。”


    “所以?”贺流景自觉地问。


    “小铺绣品粗糙,无法跟御用贡品相比,但胜在绣品花样新颖,都是我亲手所画,绣娘们手艺精湛,都是十足的用心,不如等绣品赶制出来,殿下送一些给宫里的娘娘公主们,若能再送些给官家女眷们当然就更好了。”


    纪茴枝想要给绣坊打个‘广告’。


    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些娘娘、公主、贵女们随手用的东西都能成为大家跟风的对象,还有比这更强有力的‘广告’吗?


    贺流景看着她狡黠的眸子,用折扇在她头顶敲了一下,“你这主意打的倒好。”


    “我今天亲自去看过绣娘们的手艺,真的不比宫里的绣娘差,我有信心。”


    “别的商户想要变成皇商都要经过层层选拔,你这铺子还没开起来,就要拿到御前过过眼了?”


    纪茴枝轻轻牵住他的衣角,软声软语道:“这不是上头有人好办事吗?”


    贺流景低头望去。


    灯火阑珊,纪茴枝微微仰着面庞,神色柔柔,眸子里像汪着一池春水,削葱白的指尖牵着他的衣角,指甲粉润。


    贺流景忽然发现,拒绝的话好像说不出口。


    小娘子说的没错。


    上头有人,本来就应该好办事!


    第39章


    下朝后,贺流景和严怀瑾一起往外走。


    贺流景拾阶而下,面无表情道:“我让人送了些绣品去你家。”


    严怀瑾一听就明白了,忍不住啧啧出声:“请先生教她读书学琴,帮她买铺子安身立命,现在连这些小事都要你亲自来,你这是养外室吗?谁家养外室养成你这样。”


    贺流景不以为然,“买铺子的银子是枝枝自己掏的。”


    “你差那点银子吗?帮忙还不用她承情回报你。”严怀瑾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是无可救药了。”


    贺流景气定神闲地瞥了他一眼:“我就这么一个外室,不宠她宠谁?”


    严怀瑾反驳不了,但总觉得这个逻辑哪里不对。


    贺流景丝毫不觉得有问题。


    自己的外室当然要自己宠。


    贺流景扔下一句‘走了’,抬脚去了梧华殿。


    梧华殿内,王皇后正在闹脾气不肯用膳,把面前的碗碟一推,“天天喝这些补汤,本宫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身边的嬷嬷温声劝慰道:“娘娘,自从您落水,身子就一直没有大好,陛下是为您的身体着想才命人天天给您熬补汤。”


    “连御医都说本宫的身子好多了!这些日子天天喝这些滋补的汤汤水水,本宫嘴里淡得很,一点味道都没有。”王皇后不满的撇了撇嘴,“天天待在这梧华殿里,陛下最近连那些妃嫔都不让本宫见,本宫无聊的紧。”


    贺流景迈步走进去,“儿子来陪您用饭可好?”


    “那当然好!”王皇后惊喜地弯起唇角,又抱怨道:“你跟你父皇整日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能过来陪本宫用膳,本宫当然高兴。”


    嬷嬷们也喜不自胜,赶紧给贺流景添了付碗筷。


    王皇后屏退左右,让宫婢们都退了下去。


    贺流景往她盘子里夹了块八宝鸭,“母后有话对我说?”


    王皇后看着盘子里肥腻的鸭肉,皱了皱眉,看在是儿子亲手夹的份上,才勉强尝了一口。


    “最近你那几位皇兄皇弟都出了事,你父皇心情不好,你要多多宽慰他。”王皇后叮嘱道:“贺英现在被关禁闭,你派人给他送些东西,你们是兄弟,要兄友弟恭。”


    贺流景低头吃菜,未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外面竟然有传言说他们几个出事是因为什么夺嫡之争。”王皇后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太子之位早晚都是你的,你们兄弟几个有什么可争的,外面的人不了解情况,净会胡言乱语。”


    贺流景抬手给她盛了一碗汤,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父皇迟迟不立储,您就没想过父皇也许是属意别人?”


    “怎么可能?”王皇后语气笃定的笑道:“你父皇答应过本宫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贺流景望着她眼里浓浓的爱慕和情意,轻轻笑了一下。


    外面夺储之争愈演愈烈,他的母后却始终笃信将来的太子之位必定是他的,丝毫不曾怀疑过。


    王皇后回忆起往事,语气甜蜜道:“本宫怀你的时候天天孕吐不止,可遭了大罪了,当时你父皇就答应本宫,只要生下的是皇子,以后这天下就是你的。”


    贺流景低头吃菜。


    饭后,贺流景把绣品拿了出来。


    王皇后听说纪茴枝送的,花样是纪茴枝亲手所画后,兴致盎然的把绣品一一拿在手里看了看。


    她拿起一柄团扇,上面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瑞兽。


    这只瑞兽不同以往凶恶的模样,而是肥肥胖胖,活泼可爱,脚下踩着一个竹球,看起来福气满满的样子。


    王皇后爱不释手的拿在手里,夸赞道:“枝枝当真是心灵手巧,每一样都很别致,这些本宫都很喜欢。”


    贺流景嘴角微勾。


    王皇后又拿起一张绣帕,看到右下角绣着一个小小的图腾,是一朵萱草花和四个字搭配在一起。


    王皇后看着上面的字,好奇问:“为何叫萱草花坊?”


    贺流景笑了下道:“枝枝说希望坊中的女子都能像花一样美,像草一般坚韧,萱草花的名字里既有花又有草,而且她现在住的院子叫萱花院,院子里也种了很多萱草花。”


    王皇后新奇的眨了眨眼,“倒是很少听到这种说法。”


    贺流景低头抿了一口茶。


    他的小外室总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世人总夸女子美丽、贤惠,倒是鲜少有人赞美女子坚韧的。”王皇后望着手里的帕子,“真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王皇后想了一会儿,叮嘱道:“枝枝救过本宫,你以后要对枝枝好一些,她若是心悦你,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就护她一辈子,她若是不愿意,你不准用皇子的身份欺负她。”


    贺流景点头应是,心里却觉得母后根本就是杞人忧天,简直对他饱受小外室欺压的生活一无所知。


    临走前,王皇后对他道:“本宫这几日没胃口,明天你把枝枝叫来陪本宫用饭,本宫也好些时日没见到她了。”


    贺流景回到别院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纪茴枝。


    纪茴枝懵了懵。


    她要进宫?


    这行宫住过了,去皇宫里看看也不错。


    纪茴枝心里琢磨着,王皇后现在没胃口,肯定想换换口味。


    她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平时她没胃口的时候会想要吃什么呢?


    贺流景看她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就知道她心里又有主意了,静静等着她作妖。


    纪茴枝把尹邦叫了过来,“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尹邦已经找东西找习惯了,默默应了声是。


    过了一会儿,得到指令的尹邦消失在夜色里。


    屋子内,贺流景纳闷的蹙了下眉。


    酸笋是个什么东西?


    次日一早,纪茴枝抱着一个陶瓷罐上了马车。


    那陶瓷罐虽然罐口密封着,里面的味道却还是丝丝缕缕的冒出来,贺流景从来没闻过这么刺鼻的味道,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缩在角落里,难以置信问:“你要给母后吃这个?”


    纪茴枝唇角勾起,故意抬起陶瓷罐往他眼前凑了凑,“是啊,这是我让尹邦千辛万苦寻来的稀罕物,京中会做这个的可不多,皇后娘娘肯定喜欢吃。”


    贺流景没忍住,抬手捂住口鼻,“拿远点。”


    纪茴枝眼睛一转,把陶瓷罐掀开一条缝,“怎么了?这味道闻着不香吗?”


    马车内的味道一瞬间变得浓郁,酸中带臭的味道蔓延开。


    贺流景屏住呼吸,望着纪茴枝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嗤了一声,放下手,故作淡定道:“这味道闻习惯了也还好。”


    “喔,那你多闻闻。”纪茴枝把罐口掀得更大,“我也觉得味道不错。”


    呛鼻的味道喷涌而出,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浓郁,迅速挤占了每一丝新鲜空气。


    纪茴枝硬撑了一会儿,没忍住,侧过头干呕了一声。


    贺流景也没忍住,再次抬手紧紧捂住了口鼻。


    “……”


    纪茴枝把陶瓷罐盖紧了。


    贺流景悠悠冷笑,但没敢多吭一个字。


    纪茴枝把陶瓷罐放远了一些,决定停止互相伤害。


    两人偃旗息鼓,可这股味道刁钻的很,在马车里久久不散,纪茴枝觉得自己身上的衣衫都要腌出味了。


    贺流景也没忍住,鼻翼间仍充斥着那股味道,让人把车帘掀开透气。


    贺流景和纪茴枝面面相觑,又默默避开视线,觉得脸皮有些燥,不约而同的反省刚才的幼稚行为。


    他们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以后互相伤害这种事还是能不做就不要做了!


    于是,下马车的时候,他们默契的决定忘记刚才的行为,对马车里发生的一切闭口不提,一个又变成了端方持重的皇子模样,一个又拿好了病美人的娇弱剧本,一起走进了皇宫。


    “你确定这个东西能吃?”分开前,贺流景还是忍不住担忧问道。


    “当然能吃!你若不信,下朝来吃!”


    “……”贺流景毫不犹豫的婉拒。


    两人在路口分开,一个去上朝一个去了梧华殿。


    瓷罐密封好,王皇后没闻到那股酸臭的味道,见纪茴枝拿了新鲜吃食进宫,感到很好奇,赶紧让人拿去小厨房处理。


    梧华殿的小厨房距离正殿不远,纪茴枝亲自跑了一趟,跟厨娘大概讲了一下她想要的味道,让厨娘把这些酸笋做成酸笋煮粉,听说王皇后喜欢吃鸭肉,又让厨娘做了份酸笋焖鸭脚,然后才回去陪王皇后聊天。


    王皇后提起落水的事还心有余悸,不过她至今都觉得那只是一场意外,觉得自己是运气不好。


    纪茴枝看着她天真无邪的模样,竟然觉得有一丝羡慕,庆德帝和贺流景都把她保护的太好,这样的人生哪怕是一场骗局,恐怕也有许多人抢着过。


    当酸笋第一缕味道飘散过来,梧华殿里的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全都不约而同的想——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王皇后也忍不住微微蹙起秀眉,迟疑的看了一眼窗外。


    下了朝,庆德帝把贺流景留下,谈完公事,带着贺流景往梧华殿去。


    “这几日你母后没什么胃口,咱们父子俩去陪她用饭,你记得劝她多吃点。”


    贺流景道:“今日母后召了枝枝进宫……枝枝还带了一样新鲜的吃食,准备给母后尝尝。”


    “那正好。”庆德帝笑呵呵道:“咱们也跟着尝尝。”


    贺流景欲言又止。


    ……他不想尝啊!


    当坐在桌前,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贺流景觉得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想逃也逃不开。


    酸笋米粉咕咚沸腾着被端上桌,嫩白的米粉配着黄绿的酸笋,色泽清新,如果不是散发出的味道太古怪,其实看起来还是十分诱人的。


    庆德帝和王皇后望着砂锅里的食物,同时露出了费解的神色。


    这就是纪茴枝从宫外带来的美食?


    宫外的人日子过得这样苦吗?


    兢兢业业了数十年,自认为干得不错的庆德帝,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百姓过得很苦,所以不得不吃这种又酸又臭的东西?!


    纪茴枝看到宫女盛进碗里的米粉,兴冲冲的嗅了嗅味道,满怀期待道:“陛下和娘娘尝尝喜不喜欢?”


    庆德帝和王皇后很想让她先吃,但他们不动筷子,纪茴枝也没法吃。


    王皇后犹豫着,不确定问:“百姓真的喜欢吃这个?”


    纪茴枝点头,“南边很多人家都会腌制这样的酸笋呢。”


    庆德帝深吸一口气,凭借着一股勇气,毅然决然的拿起了筷子。


    百姓吃得!他也吃得!


    庆德帝闭着眼睛一口咬了下去,片刻后,缓慢睁开眼睛。


    米粉嫩滑,酸笋酥脆,热腾腾的吃进肚子里,竟然有一种鲜香的爽口感?


    “味道还不错。”庆德帝点了点头,再次把筷子伸了出去,“皇后也尝尝。”


    王皇后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夹起一片酸笋放进口中,轻轻嚼了嚼。


    酸笋酥酥脆脆,口感极好,王皇后咽下去,竟然有一丝意犹未尽的感觉。


    她看向桌上的酸笋焖鸭脚,抬起筷子好奇的吃了一口,也觉得味道极为新鲜,是一种以前从未尝过的口感。


    “好吃?!”


    纪茴枝笑眯眯的捧着碗,这些酸笋都是用嫩嫩的笋尖腌的,格外新鲜美味。


    贺流景见他们三人都动筷子了,只好也拿起筷子,忍着这股酸臭味,如同慷慨就义一般夹起了第一根米粉。


    他吃过之后没有说什么,不过紧皱的眉宇不自觉松开了。


    这酸笋吃第一口只觉得有些微惊艳,还带着一点口味上的不适应,可越吃越爽口,竟然有些停不下来。


    王皇后一顿饭吃下来,只觉得异常开胃,饭量都比平时多了半碗。


    庆德帝也心情愉悦的多吃了一碗。


    看来百姓过得还不错,不是逼不得已才吃的。


    他果然是一位做的不错的皇帝!


    纪茴枝和贺流景起身告辞时,王皇后突然开口。


    “枝枝,你明日再来陪本宫用饭吧。”


    纪茴枝与王皇后对视一眼,王皇后不着痕迹的朝她眨了眨眼睛。


    纪茴枝:“……”


    王皇后就差直说‘还有什么新鲜美食,再拿来给本宫尝尝’。


    堂堂皇后,也不容易。


    纪茴枝迟疑着点头应承了下来。


    庆德帝咳了一声,仿若不经意道:“朕近来清闲,明日中午还过来陪皇后用饭。”


    纪茴枝明白了,也要带庆德帝那份。


    贺流景:“……”


    珠帘半垂,摇摇晃晃。


    纪茴枝和贺流景乘着坐辇出宫。


    刚才王皇后一时兴起,知道纪茴枝没坐过坐辇,就特别恩赏,允许他们乘坐辇出宫。


    纪茴枝跟贺流景并肩而坐,好奇的打量着摇晃的珠帘。


    珠帘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宫道上,纪茴枝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她抬头望去,贺如峰站在墙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眼中情绪不明。


    纪茴枝戳了下贺流景。


    贺流景抬头,让坐辇停下,不咸不淡地朝贺如峰道了声:“二皇兄。”


    贺如峰手握成拳,目光阴沉的看着他,手指攥紧又松开,唇边艰难的浮起一抹如往昔般的温和笑容,“三弟。”


    他虽然在笑,眼中却透着寒意。


    纪茴枝忍不住搓了下胳膊,觉得这人像戴着面具一样别扭。


    贺如峰抬眼看向她,蓦地冷下脸斥责:“好生没有规矩!见了本殿下都不知道行礼!”


    纪茴枝:“……”行叭。


    她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那条小池鱼!


    纪茴枝磨磨蹭蹭的准备下去。


    贺流景倏然按住她的手,抬头看了贺如峰一眼,把她的手牵进手里,似把玩玉器一样轻轻摩挲着。


    贺如峰脸色愈冷,“皇弟这是何意?”


    贺流景懒懒散散的靠在坐辇上,语调漫不经心,“皇兄见谅,枝枝身子弱。”


    纪茴枝算是看出来了,自从王皇后出事后,贺流景就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了。


    她也懒得行礼,索性往贺流景怀中一靠,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


    “多谢殿下疼我,今日风大,枝枝手凉脚凉,头晕的厉害,实在是站不起身。”


    贺如峰脸色铁青,隔着珠帘冷冷的瞪着他们。


    他看向纪茴枝那张娇媚又带着几分熟悉的脸庞,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几不可见地轻勾了起来。


    “皇弟可知我这次进宫是为什么?”


    贺流景把玩着纪茴枝的手指,仿若没听见一般。


    纪茴枝浅抿了一下嫣红的红,娇娇柔柔地开口:“二殿下,我家殿下朝事繁忙,哪里会晓得您为什么进宫这样无关紧要的事?”


    贺如峰面色一瞬间难看至极。


    他最近刚惹得庆德帝大怒,被撤了差事,他看到贺流景乘着御赐的坐辇出宫,心中本来就不悦,现在纪茴枝无异于是在戳他的痛处。


    贺流景奖励的捏了捏纪茴枝的手指。


    纪茴枝觉得自己简直是个无法无天的小妖精。


    贺如峰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平和,他心绪几经沉浮才勉强再次露出笑容,故作轻松道:“我这次是进宫请父皇给我赐婚的。”


    贺流景‘哦’了一声,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


    “你不问问你未来皇嫂是谁吗?”贺如峰眼中带着几分明晃晃的挑衅,意有所指道:“她已经答应了。”


    贺流景垂目,捏了捏纪茴枝粉嫩的指尖,含着淡淡笑意道:“祝皇兄马到成功。”


    贺如峰意味不明道:“前几天我得了块宝玉,这世上宝玉何其多,但真正的宝玉就那一块,其他的再像也不是它。”


    纪茴枝:“……”有人在发癫。


    贺如峰愈发得意,“最终得到宝玉的只有我,其他人能得到的就只有赝品。”


    “这世上错把珍珠当鱼目的人不知凡几,错把鱼目当珍珠的人想必也有很多。”贺流景淡淡道:“皇兄眼中的宝玉未必不是别人眼中的鱼目,皇兄眼中的鱼目也未必不是宝玉。”


    贺如峰有些惊讶。


    他一直以为贺流景只是把纪茴枝当做纪晚镜的替身养在身边,是对纪晚镜求而不得的慰藉,没料到他竟然会维护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纪茴枝指尖抚过眉梢,轻笑出声:“天色昏暗,看样子快下雨了。”


    她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语气怀念道:“上次与殿下一起观雨,还是在行宫附近的落霞山上。”


    贺如峰神色遽然一变。


    珠帘随风摇晃,纪茴枝清润的嗓音从坐辇里传出来,“当时的美景实在是令人记忆犹新。”


    贺如峰额头青筋直跳,心猛地往下沉。


    他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他和纪晚镜在落霞山上相会的事已经被贺流景知晓了,就连纪茴枝都知道。


    ……难怪纪晚镜会答应嫁给他。


    枉他刚才洋洋得意,还以为能打贺流景一个措手不及。


    原来,他自以为赢了,其实贺流景早就知道他私下做了什么勾当,费了多少心机。


    而他根本不屑跟他争。


    贺流景抬了抬手,太监们起轿,从贺如峰旁边走了过去。


    贺如峰身体绷紧,许久,还是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他现在在朝中失势,必须娶到纪晚镜。


    纪茴枝回头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贺流景眼中笑意未散,“不怕得罪人?”


    纪茴枝语气随意,“怕啊,不过我相信殿下会护着我的。”


    大魔王虽然坏了点,但作为老板还是很不错的。


    贺流景弯唇,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对她的承诺,不过纪茴枝没有发觉。


    她抬了下胳膊才发现手还被贺流景握在手里,便把手抽了出来,把玩着王皇后刚才送她的金色小扇。


    贺流景手心骤然一空,莫名觉得心口也空了一瞬。


    纪茴枝把扇子展开又折上,随口问道:“殿下,纪晚镜要嫁给贺如峰,你不担心?”


    据她所知,纪威不是空有爵位的国公爷,他手里掌着实权,在朝中积威甚重,放眼整个京城,官宦家的女儿就属纪晚镜的身份最珍贵,纪晚镜如果嫁给贺如峰,贺如峰势必如虎添翼。


    “纪威为人正直,不喜结党营私。”贺流景转头看向纪茴枝,“跟这件事相比,我更担心你明天准备给母后吃什么。”


    纪茴枝仰头看天。


    贺流景掰过她的下巴,“你先跟我承诺,不是臭的。”


    “那……”


    “酸臭也不行。”


    纪茴枝:“……”行叭。


    第40章


    纪茴枝来到梧华殿,还没走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巨大的嗦粉声。


    她不由愣了一下。


    这是皇后宫里应该发出的声音吗?


    纪茴枝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探头望去,只见屋子里坐着一屋子妃嫔,个个貌美如花,妆容精致,现在正捧着一个大碗低头嗦粉。


    纪茴枝眨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她们真的在嗦酸笋煮粉。


    王皇后昨天还只会夹着米粉一根根慢慢吃,今天已经自学成才,知道粉要嗦着才好吃了?


    妃嫔们捧着有自己脸大的碗,嗦粉声连成一片,嗦嗦作响。


    “皇后娘娘说的没错,这酸粉吃起来当真不错!”


    “早上吃竟然也十分爽口,以前只知道笋可以炒着吃,原来还可以做出这么多花样。”


    “吃惯了珍馐美味,偶尔换换口味也别有一番风味。”


    ……


    纪茴枝嗅着空气里飘散的酸味,听着一片此起彼伏的嗦粉声,莫名有点心虚。


    她把身子缩了回去,拿着今日要用的食材去了后厨。


    庆德帝和王皇后入口的东西都要经过仔细检查,纪茴枝昨天把东西送来就走了,今天故意在后厨磨蹭了许久,待妃嫔们都离开了,她才从后厨去了正殿。


    王皇后从昨天中午起,已经一连吃了三顿酸粉,吃得异常满足,看到纪茴枝眼睛都是亮的。


    “今天吃什么?”


    “算了,先别告诉本宫,本宫要先留着惊喜。”


    纪茴枝:“……”


    王皇后朝她招了招手,带她去院子里的摇椅上躺下,“自从在行宫看到你和景儿的摇椅,本宫回来就也让人弄了两张摇椅,这样躺着晒太阳果真很舒服呢。”


    纪茴枝拘谨坐下。


    摆烂是会传染吧?


    不过王皇后什么时候看到他们院子里的摇椅了?她怎么不知道。


    晌午将近,庆德帝带着贺流景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王皇后一刻都不想等,跃跃欲试地坐到桌前,“快上菜吧。”


    她有了昨天的经验,对纪茴枝送来的吃食无比信任,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准备第一个品尝。


    宫女端着精致的食盒走了进来,在几人期待的目光下将食盒打开,袅袅冷气冒了出来。


    王皇后一愣,什么东西在冒冷气?


    她定睛看去,白瓷盘的底部放着冰块,冰块散发的冷气,丝丝缕缕的缠绕着上面的一块块切好的鱼肉和鲜贝肉。


    “怎么还没做熟就端上来了?”庆德帝诧异道。


    “回陛下,枝枝姑娘说这道菜肴就是要这般生着品尝。”宫女把碗碟摆在几人面前。


    王皇后筷子顿住。


    宫女端上蘸料瓷碟,依次放到几人面前。


    纪茴枝夹起一块鲈鱼脍,在蘸料里蘸了蘸,放到王皇后面前的瓷盘里,“娘娘尝尝。”


    王皇后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知道纪茴枝对她好,但偶尔其实可以不那么好的。


    王皇后把鲈鱼脍夹起来看了看,到底没勇气放进口中。


    她想了想,筷子一转,放到了庆德帝的碗里,一脸温柔道:“陛下先尝。”


    庆德帝盯着碗里的生鱼肉看了片刻,把碗推向贺流景,用充满慈爱的语气说:“景儿,你年轻饿得快,你先吃。”


    贺流景:“……”


    纪茴枝简直想给他们抚掌称赞,多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


    贺流景默默抬头看了一眼纪茴枝。


    纪茴枝眼眸弯弯,朝他无声说这两个字——不臭。


    看!我多么善解人意,你不要臭的就没给你臭的。


    贺流景嘴角笑容僵住。


    很好。


    不要臭的,给生的。


    贺流景硬着头皮把鱼脍夹起来放入口中,他本想囫囵咽下,可鱼脍甫一入口,鲜香的味道就一下子在口中迸开,他不自觉嚼了一下。


    鲜味在口中蔓延开,口感细滑,吃起来鲜而不腻。


    贺流景将鱼脍咽下去,淡淡道:“味道不错。”


    庆德帝和王皇后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


    他们忍不住怀疑自己儿子是在哄纪茴枝开心。


    直到贺流景一连吃下三块,庆德帝和王皇后才迟疑着动了筷子。


    他们试过后,忍不住点了点头。


    鲈鱼脍鲜香四溢,口感十分新鲜。


    纪茴枝把酱料碟推过去:“这个酱料很好吃,陛下和娘娘尝尝。”


    庆德帝和王皇后这次深信不疑的蘸了酱料,果然蘸了酱料的鱼脍味道更佳。


    两人试过之后一双筷子就再没停过,一顿饭又吃的饱而满足,最后连贺流景都有些吃撑了。


    饭后,庆德帝和王皇后双双躺到摇椅上,瘫着四肢,晒着阳光,十分享受的闭着眼睛。


    纪茴枝心虚的不敢看。


    好好的帝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肯定跟她没有关系!


    从宫里走出来,贺流景忍不住好奇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吃食的?”


    “就……以前教我作画的那位高人,他走南闯北,游历各地山川,吃过很多特色美食。”


    纪茴枝把锅都推给了那位不存在的高人,这些美食的确在民间都能寻到,只是流传的不广,如今知道的人还不多。


    贺流景道:“有机会真想见见这位高人。”


    “那位高人来无影去无踪,此生还不知道有没有再见的机会。”纪茴枝底气不足道:“见高人有什么意思,有机会应该像高人一样出去走走,游历大江南北,吃遍天下美食,这不是更有意思么。”


    贺流景摇头轻笑,“我看是你自己想去。”


    纪茴枝没有否认,若是可以,她当然想过那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


    绣坊开张这日极为热闹,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纪茴枝早早就派人在门前给路过的百姓发喜糖,附近的人得到消息,争先跑来围观。


    梅舒雪、何雨薇、李如霞都跑来捧场,还带了不少贵女来。


    前段时间宫里的妃嫔就用上了萱草花坊的东西,王皇后更是在一次面见命妇的时候,把团扇拿在手里把玩,看起来十分喜爱的模样,引得京中的贵女都对萱草花坊的东西充满好奇。


    不能亲自到场的贵女也早早派人来买,生怕比别人晚了一步,因此铺子还没开张,门口就围了不少人。


    贺流景坐在对面的茶楼上,手里端着一杯清茶,不时看对面绣坊一眼。


    严怀瑾手里剥着花生,不满道:“我就说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会请我喝茶,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茶。”


    贺流景抬眸瞥他一眼,“你有点吵。”


    严怀瑾:“……”真是岂有此理!


    他再吵能有对面的铺子吵么!


    一片喜气之中,绣坊门口挂上了两串鞭炮。


    纪茴枝从绣坊里走出来,朝众人展颜一笑,走过去亲自点燃鞭炮,一阵噼里啪啦的响。


    小娘子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袭藕色襦裙,挽着浅色披帛,腰肢盈盈,长发挽起,兴致颇佳的在眉间画了朵萱草花形状的花钿,更衬得五官精致,明艳照人,令人见之难忘。


    她站到一边,看着燃起来的鞭炮,眼中荡漾着喜悦的笑意。


    “这么美的小娘子你也舍得放出来赚钱。”严怀瑾握着折扇指了指,“你自己瞅瞅,路边那几个汉子眼睛都看直了。”


    贺流景目光落在那几个汉子身上,眼睛轻眯了一下。


    “你说你又不缺银子,养千百个她都绰绰有余,何必让她吃这份苦。”


    贺流景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不是画眉。”


    “什么意思?”


    贺流景低头饮茶,没再搭话。


    严怀瑾竟然觉得在贺流景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柔情,他怀疑自己可能离瞎不远了。


    楼下,纪茴枝和田秀娥、于素春一起揭下牌匾上的红布。


    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右下角盖着皇子的印章,众人齐齐鼓掌,有人看字,有人看印章。


    普通百姓认不出来印章是何人的,能认出来的人身份都非同一般,这样一来既不会让百姓感到有压力,还可以给绣坊省去很多麻烦,至少可以保障绣娘们不被人欺负。


    田秀娥和于素春今天都穿了新衣裳,她们笑容满面的将铺门打开,欢迎众人入内。


    铺子里的绣品摆放得整齐干净,绣娘们穿着统一的浅绿色衣裙,看起来生机勃勃。


    能拿出来卖的绣品都是经过纪茴枝严格筛选的,绣工精细,款式独一无二,在京中再找不到第二家有相同款式的铺子。


    大多数贵女本来只是想来凑个热闹,结果走进去目光就被琳琅满目的绣品吸引了,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就停不下来。


    何雨薇本来拍着胸脯跟纪茴枝保证,她要帮忙招揽生意,结果她自己看的比谁都欢,看到每样都想买,恨不能跟买家抢。


    梅舒雪和李如霞拦了半天她才是偃旗息鼓,努力遏制住冲动,让主顾们先买。


    梅玉臻亲自来捧场,还给纪茴枝带了贺礼,只是她神态比上次还要憔悴,站了一会就头疼得厉害,只能先回去了。


    梅五郎和罗氏也送了贺礼过来,他们原本想一同前来道贺,但小梅朵这几日受凉发热,他们要照顾孩子走不开。


    纪茴枝看着梅玉臻的背影,担忧道:“梅夫人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梅舒雪叹息一声,小声说:“纪晚镜要嫁给二殿下,姑母苦口婆心的劝她二殿下并非良人,她都不肯听,姑母气病了一场,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纪国公没阻止?”


    “最近姑父不在家,要几个月后才能回来,姑母已经派人给他送了信,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信。”梅舒雪摇头道:“等姑父回来也来不及了,二殿下去宫里求了道圣旨,如今圣旨已下,纪晚镜已经接了旨,婚期都定了。”


    纪茴枝道:“二皇子乃天潢贵胄,纪姑娘嫁过去早晚都能做王妃,梅夫人为何反对?”


    梅舒雪小声道:“姑母说姑父曾说过,二皇子心思太重,为臣不会安分守己,为君心胸不够宽广,为夫恐会算计太多。”


    纪茴枝觉得纪国公看人还挺精准。


    “姑父一直不想参与到党争之中,姑母也只希望纪晚镜能平稳幸福的过完这一生,他们一生淡泊名利,不知为何会生出纪晚镜这样野心勃勃的女儿。”


    梅舒雪无奈的笑了下,看到何雨薇抱住一扇屏风不放,赶紧走过去拦她。


    那屏风上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兔子,模样憨态可爱,何雨薇正好属兔,她一进铺子就看好了这扇屏风,想买回去,现在有人要买,她抱着舍不得撒手。


    纪茴枝笑着走过去,“等我让人给你绣幅更好看的。”


    “要你亲手画的。”


    “行。”


    何雨薇这才肯撒手。


    茶楼里,贺流景望着对面门庭若市的绣坊,轻轻勾了勾唇。


    “这样干坐着多无聊,不如把那个小郎君叫过来拉二胡。”严怀瑾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我刚才看到他在楼下拉小曲,还挺好听。”


    贺流景嘴角一瞬间拉直,“不行。”


    “为何不行?”


    贺流景放下茶盏,眼皮掀了下,“不想听。”


    严怀瑾嗤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拉二胡的小郎君得罪过你呢。”


    贺流景沉默两息,抬头看向他,“年纪轻轻,不思进取,还耽于享乐,你既然闲来无事,不如回家写文章。”


    严怀瑾:“???”刚才是谁邀他来喝茶的?


    有没有人为他发声啊!


    夜里,纪茴枝高高兴兴地回了别院,她在铺子里忙了一天,晚上又陪着绣娘们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嘴角的笑容一天都没下去过。


    她手里拎着账册,心情愉悦的哼着小曲。


    贺流景站在窗边看着她从远处一点点走来,揶揄开口:“纪老板心情这么好,看样子生意不错。”


    纪茴枝转头一看,轩窗敞开着,贺流景站在窗边,身材颀长,面容如玉,月色洒落在他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清辉。


    今日的月亮又圆又大,纪茴枝猜他是在赏月。


    反正不会在等她。


    纪茴枝开心的走过去,隔着窗台,朝屋里的人伸出细白的手腕,“看到了吗?”


    皓白的手腕在月光下白得晃眼,比羊脂白玉都要好看,贺流景晃了下神,微微抿唇:“看什么?”


    纪茴枝嘴角上翘,揉了揉手腕,带着几分骄傲道:“我手腕累得酸疼。”


    贺流景下意识问:“又捶人了?”


    “……”纪茴枝没好气的瞥了他两眼:“是数钱的时候掂银锭掂累的!”


    她是那么暴力的人吗?她除了他也没捶别人啊!


    这次轮到贺流景沉默。


    这手酸的原因着实太过特别。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纪茴枝倚在窗边,看着自己的手,喜滋滋道:“你是没看见,今天绣坊来了好多人,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贺流景唇角勾起,轻轻‘嗯’了一声,“恭喜纪老板。”


    纪茴枝开心的笑了笑,眼眸晶亮地看着他,“你把手伸出来。”


    贺流景心头一跳,“做什么。”


    “你先把手伸出来!”


    贺流景抿着唇,缓慢的伸出手,心跳的莫名有些快,眼睛止不住的朝纪茴枝的手看过去。


    “噔噔噔噔!”


    纪茴枝掏出一锭崭新的银锭放到他手里,“你的分红!”


    “……”贺流景整愣着看向手中的银锭,压下心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我为何会有分红?”


    “那块牌匾挂上去就等同于告诉大家我们绣坊是你罩的,当然不能让你白罩。”纪茴枝笑容很甜,语气轻快,“知道你不缺这点银子,全当讨个喜头。”


    贺流景眸色微动,垂眸看向手里的银锭。


    银锭上还带着温度,小娘子不知道在手里握了多久,也许握了一路。


    贺流景把银锭握紧,眼中荡漾起一丝笑意,轻轻道了声:“好。”


    纪茴枝眼中带笑,眉眼弯弯地拍了拍胸口,神色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我们绣坊的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好,你以后就等着收银子吧!”


    “嗯。”贺流景眸光明灭一瞬,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纪茴枝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了。


    贺流景望着她走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伸手关上轩窗。


    他把银锭放到博古架上,想了想,又放到了桌案上,是抬头时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


    纪茴枝挑了个空闲的日子带李云觞去看铺面,那间铺子周遭景致极好,既雅致又干净,别有韵味,李云觞果然一眼就相中了。


    他动作极快,很快就雇了名老仆,又雇了名琴童,把琴坊诸多事宜都办妥了。


    琴坊开张这日,纪茴枝带着何雨薇和李如霞去捧场,梅舒雪要跟一位高门公子相看就没有过来。


    何雨薇走过水上的木桥,抬头透过敞开的轩窗,一眼就看到了弹琴的李云觞,她眼睛一下子就像定住一样,挪不动脚步了。


    李云觞长相不俗,不然也不会被长公主相中,此刻他坐在琴案后,一袭白衣飘飘,湖中清风吹拂而来,衬得他眉目疏冷,带着几分历经波折的沧桑,脊背是不变的倨傲挺拔,像一棵折不断的青竹。


    纪茴枝发现了,何雨薇就是喜欢长相好的,以前对贺流景是这样,现在对李云觞也是这样。


    纪茴枝抬手在何雨薇面前晃了晃。


    “那是我先生。”


    何雨薇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踮着脚尖继续看,口中喃喃着,“我爹怎么找不来这样的先生。”


    纪茴枝扳过她的脸,“他不行。”


    “那你把三殿下让给我,三殿下长得更好看。”


    “……”


    何雨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放心吧,不跟你抢,我也抢不过。”


    纪茴枝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李云觞不但年长你许多,还受家中牵连,永远无法入朝为官,他跟你不是一路人。”


    “原来他叫李云觞,名字还挺好听。”


    “……”纪茴枝无奈道:“你父亲不会让你嫁给一个琴师,他一个月挣的银子,也许都买不起你的一双绣花鞋。”


    “你说到哪里去了。”何雨薇挥了挥手,“我就是觉得他挺好看的。”


    纪茴枝看着她泛红的耳根,持怀疑态度。


    “他历经家族变故,好不容易保住性命,现在能过上这样闲云野鹤的日子很不容易,你莫要扰了他的清静,再伤了他。”


    “我才不会呢。”何雨薇眼睛乱晃,跑去看琴,“我想买琴。”


    纪茴枝无奈一叹,让她买了琴就赶紧离开。


    细雨如丝,带走了最后一丝炎热的暑气。


    从琴坊离开,纪茴枝先去国公府看望了梅玉臻。


    梅玉臻头疼卧床,看到她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苦的说不出话。


    她因为担心纪晚镜而病倒,纪晚镜却在兴高采烈的准备婚事,把支持她的邹氏当个好人,还不如纪茴枝关心她。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有时候真的一眼就能分辨。


    梅玉臻心底泛着说不出的苦。


    纪茴枝安慰了梅玉臻许久,直到她安然睡了,才从国公府里出来,她又乘着马车去了皇宫,陪王皇后用膳。


    她现在只要不忙的时候就会进宫陪陪王皇后,王皇后心思纯净,相处起来很轻松。


    他们今天吃的是涮锅,庆德帝带着贺流景准时出现在梧华殿。


    沸腾的锅底配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热气朦胧,他们筷子碰着筷子,偶尔闲话几句家常,竟然显得有些温馨。


    纪茴枝简直想一巴掌把自己扇醒,她竟然在皇宫里感到了一丝温馨?


    王皇后抬手给她夹了个她喜欢的虾丸,脸上带着柔柔笑意,“枝枝多吃点,你最近都忙瘦了。”


    纪茴枝看着碗里的丸子,觉得这巴掌不用扇了,谁说皇宫里不能有真情?明明就有!


    帝后也是人,都是肉体凡胎,凡人有的感情他们也会有。


    纪茴枝在原本的世界里,平时都是一个人吃饭的,所以万家灯火里,她最羡慕的就是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


    虽然她跟他们不是一家人,但也可以热热闹闹的!


    纪茴枝眯着眼睛吹了吹气,一口把虾丸吃了,“谢谢娘娘!”


    王皇后就喜欢她这副鲜活的模样,又给她夹了几颗丸子,“喜欢就多吃点。”


    贺流景看着纪茴枝鼓起来的脸颊,像小松鼠一样,没忍住笑了下,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王皇后意味深长的目光。


    “……”贺流景嘴角笑容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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