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八月二十二,是王皇后的生辰。
边关送来好消息,前几日有敌军来犯,王家军刚打了胜仗,将敌军击退,又立了一功,简直是喜上加喜。
庆德帝在行宫为王皇后设宴庆贺,从早上就搭了戏台,戏台上唱的都是王皇后喜欢的折子戏,鼓乐声在整座行宫里悠扬传开,吱吱呀呀的唱了一天。
整座行宫喜气洋洋,宫婢们脸上全都带着笑,妃嫔们也不敢不露欢颜,谁都不敢在这个日子触帝后的霉头。
夜里,月明星稀,繁花似锦,行宫处处挂着喜庆的红灯笼。
贺流景带着纪茴枝前去赴宴,路上遇到严怀瑾正跟几个纨绔坐在一起说话。
“严兄,你在芭蕉院住了几日,可有看到三殿下那位千娇百媚的病美人?”
“什么病美人,那是三殿下的心尖尖!”
“快跟我们说说,她当真如传闻中一般貌美纤弱吗?”
严怀瑾一言难尽地看着其他人,用折扇敲了下手心,“你们不要被传闻误导了,你们是不知道她有多可怕!”
众人好奇的看向他,眼神充满质疑,“那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会可怕?”
严怀瑾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了这么久话,我有些口渴了……”
众人连忙捏肩捶背,端茶倒水,哄笑一堂。
严怀瑾心满意足的饮了一口茶,撸起袖子准备大讲特讲。
他要让大家知道‘病美人’的真面目!哪有什么柔弱的病美人,那分明是只靠一把琴就能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的大杀器啊!
“不说你们不知道……”
纪茴枝的声音倏然在他耳边幽幽传来,“也说给我听听。”
“……”严怀瑾耳边炸响,嗡鸣不断。
纪茴枝:“严公子?”
严怀瑾僵着背,没敢回头,努力深呼吸,“我是要说……我该回去看书了!”
没错,读书使人进步!
他喜欢读书,他爱读书!
严怀瑾抬起脚,头也不回的溜了。
谁说飞鸟院不好的,飞鸟院可太好了!他就要待在飞鸟院里,他再也不要出来了!
纨绔们赶紧去追。
“严怀瑾!皇后娘娘的寿宴!”
“我们还要去娘娘的寿宴呢!你快回来!”
“又没有猛兽在后面追,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贺流景,默默看了眼旁边的纪茴枝。
纪茴枝朝他微微一笑。
贺流景咽了下口水,目不斜视的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嗯!苦了谁也不能苦自己,要苦就苦好兄弟!
……
宫宴上,王皇后坐在庆德帝身侧,笑得如花一般娇媚。
纪茴枝跟梅舒雪坐在一块,以纪茴枝的身份只能坐在角落里,梅舒雪也乐得过来陪她坐,正好寻一份清静。
可今天这个角落不但不清静,还格外受关注,周围的人偷偷望着纪茴枝,不时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自从贺流景在王皇后宫里说了那番话,事情就很快传扬开了。
现在行宫上下都知道,纪茴枝是三殿下心尖上的人。
三殿下爱这病美人如命,不肯委屈了她,连碰都不舍得碰,因为病美人身子不好他才把人接到府中娇养,未曾染指过分毫,瞧三殿下的态度,之后恐怕是要给名分抬进门的!
纪茴枝顶着众人探究的目光,抓了把栗子,一边看舞姬跳舞一边慢慢吃。
梅舒雪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凑过来跟纪茴枝咬耳朵,“心尖尖,你家殿下真对你这么好?”
纪茴枝咧嘴一笑,“如果盯着我读书是对我好,那么他对我算得上是情深似海。”
梅舒雪:“……”好沉重的爱。
宴席开始,众人举杯,朝庆德帝和王皇后说着吉祥话,引得他们连连发笑,气氛轻松。
纪茴枝静静坐着,偶尔跟着啜引几杯,觉得酒味甚好。
今夜宴席准备的是王皇后喜欢的葡萄酒,盛在碧玉酒樽里,味道甘美又酸甜,纪茴枝忍不住多饮了几杯。
纪茴枝手持碧玉酒樽,芊芊玉指轻轻搭在酒樽上,月光洒落,酒樽碧玉通透,她的指尖如削葱白般好看,更衬得那张未施脂粉的脸如出水芙蓉一般脱俗出尘。
众人心中忍不住感慨。
美人初看惊艳,按理说看久了就习以为常,可他们盯着这位病美人看了这么多天,却总能发现新的美,她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都有不同的美感,时常令他们看直了眼。
纪晚镜察觉众人的目光后,脸色一点点变冷。
她望着偏远角落里那张跟她有几分挂像的脸,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酒樽。
本来这些人的目光都该是她的。
纪晚镜嘴角冷冷的牵起,眼中闪过一丝傲慢。
这张脸跟她有几分相似又如何?她能名贯京城靠的可不只是脸,而是她的才情,京城这些王孙贵胄们欣赏的也不只是区区一张脸。
纪茴枝这样一个出身乡野的丫头,如何跟她国公府嫡女相提并论?
丝竹管弦声悠悠回荡,月上柳梢,宴席过半。
纪晚镜倏然站了起来,唇边带着盈盈笑意走到中央的位置,对着王皇后屈膝福了福,“娘娘,臣女不才,准备了一支舞为您祝寿。”
王皇后弯唇微笑,“晚镜素有才名,舞姿想必也是柔婉动人,快跳来跟本宫看看。”
纪晚镜浅浅一笑,柔声道:“娘娘,臣女听说枝枝姑娘得李大人亲自教导,想必琴技了得,今日是娘娘的生辰,不如请枝枝姑娘为我奏上一曲,一同为您贺寿。”
贺流景眉心一皱。
王皇后看向纪茴枝,面上浮起几分兴致。
她之前听闻贺流景请人教纪茴枝读书识字,已经觉得有趣,如今听说贺流景还请了人教纪茴枝弹琴,不由也想看看纪茴枝的学习成果。
贺流景正要开口,王皇后已经笑眯眯道:“如此甚好,正好本宫也想听听枝枝的琴声。”
纪茴枝想说的话在舌尖溜了一圈,终究是咽了回去,起身应了一声是。
皇后对她不错,今日是皇后生辰,她为皇后弹奏一曲就权当祝寿了。
严怀瑾苦不堪言的捂住耳朵,纪茴枝琴声一出,今晚还有人能睡得着吗?
夜凉如水,行宫内一片灯火辉煌。
银桃把七弦琴取来,纪茴枝走上台阶,在琴旁坐下。
纪晚镜已经换了一身水红色的舞衣。
两人本来就有几分挂像,此刻同时站在台上,犹如花开并蒂,相映生辉,众人的目光不自觉被她们吸引,全都聚精会神的望向台上。
贺流景面上从容淡定,心底却捏了一把汗,他看着台上的纪茴枝,竟然觉得比自己第一次上朝还要紧张。
纪茴枝试了试琴弦,抬头望向纪晚镜。
纪晚镜眉眼张扬,朝她得逞一笑。
纪茴枝淡淡垂下眼眸,指尖轻动。
贺流景抬手抚额,沉痛闭眼,准备好迎接接下来的‘魔音’,他心道总归是自己的人,待一曲终了,他就起身请罪好了,想来父皇和母后也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琴曲,今日也算是开眼了。
可出乎意料的,传来的琴音幽幽如泉水流淌,空灵袅袅,竟极为动听悦耳。
贺流景诧异睁开眼睛,看着台上熟练拨动琴弦的纪茴枝,愣了愣。
须臾后,他倏地轻轻一笑。
原来是个小骗子。
琴声倾泻,纪晚镜惊诧怔住,差点忘了动作。
她明明听说芭蕉院里每日传出的琴声都十分难听,严怀瑾更是被折磨的搬出了芭蕉院,纪茴枝明明应该弹得很差才对,怎么忽然弹的这么好?
她来不及细想,只能随着琴声舞动起来,心里却止不住的懊恼,早知道纪茴枝弹得这么好,她就不多此一举了。
严怀瑾怀疑人生的揉了揉耳朵。
他是不是被折腾出幻觉了,竟然觉得纪茴枝弹琴好听?
纪茴枝望向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纪晚镜,轻轻一笑,不动声色的加快了拨弦的速度。
既然纪晚镜非逼着她弹,那就互相伤害好了。
悠扬的琴声荡漾开,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星月皎洁,纪茴枝身上的浅蓝纱裙泛着粼粼柔光,她坐在琴桌旁,臻首微垂,墨发只用一支玉钗挽在脑后,衬得面如芙蓉,发梢随着夜风轻轻摇晃。
她抬眸时眼波如水,盈盈浅浅,低眸时眼尾微扬,透着如水的温柔。
众人不自觉随着琴音心静起来,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纪晚镜不甘心的咬紧下唇,当即一个跃起,柔韧的细腰旋转不停,一袭红衣站在台上翩翩起舞。
她自小练舞,舞技自然不俗,此时跳的愈发起劲,像跟纪茴枝争夺大家的目光一样,使出了全身本领。
此情此景,当真是赏心悦目。
可纪茴枝的琴声太过灵动,仿佛清泉流淌到每个人的心间,抹平心间的躁动,众人的心越来越静,台上不断跳跃旋转的纪晚镜就显得有些碍眼。
纪茴枝手指灵动,琴弦越拨越快,纪晚镜旋转的舞步也不得不越来越快,裙摆快转成陀螺了。
何雨薇看着台上的红色陀螺,默默庆幸自己刚才没上去凑热闹,不然现在就是两个陀螺在台上转个不停了!
她默默下定决心,以后只在私下招惹纪茴枝,绝对不在人前跟她对冲,免得在人前出丑!
此刻的纪晚镜就是如此,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脸上的脂粉都糊作一团了,脚下越来越不稳,身子也摇摇晃晃。
何雨薇嫌弃的撇嘴。
琴声阵阵,纪晚镜听在耳中刺耳至极,恨不能这琴声立刻停下来。
可惜没如她的愿,这琴声不但没停,还如密鼓般不绝于耳。
她转的头晕目眩,呼哧呼哧喘息着,渐渐体力不支,身子摇晃几下,噗通摔倒在地。
琴声随之戛然而止。
四周陡然寂静,只能听到浅浅风声。
纪晚镜手心磕在地上泛着疼,她面容扭曲一瞬,抬头对上众人望过来的目光,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慌乱爬起来跪地告罪。
“陛下、娘娘,臣女学艺不精,殿前失仪,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王皇后看向她擦伤的掌心,目露担忧:“本宫和陛下岂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你,快让太医给你瞧瞧,小心伤了手。”
纪晚镜慌乱谢恩。
宫婢上前,把纪晚镜扶了下去。
临走前,纪晚镜不甘心地看了眼纪茴枝,眼中幽暗之色更重。
纪茴枝无视她的目光,从琴旁站起身。
她素来都不喜欢吃亏,纪晚镜既然主动挑衅,那么她当然要以牙还牙。
纪茴枝走上前,朝庆德帝和王皇后行了一礼。
王皇后饱含笑意的夸了她几句,称赞她琴技不俗,又赐下不少赏赐,都是金银玉器。
纪茴枝谢恩后安静退了下去。
她迎着严怀瑾幽怨的目光,微微一笑,从贺流景桌前路过。
贺流景抬头,看着她嘴角的笑意,倏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拽至眼前。
纪茴枝一愣。
周围微微传来吸气声。
众人精神振奋,都觉得贺流景是见到纪茴枝素手抚琴的模样,一时情动,才忍不住将美人留住。
三殿下果然爱极了此女!
他们想起纪茴枝刚才月下弹琴的样子,心中忍不住感叹,这般冰魄玉魂做的美人,无怪乎三殿下会动心至此。
只有纪茴枝和贺流景知道,他们之间的气氛不但没有风花雪月,还剑拔弩张。
贺流景觑了纪茴枝一眼,似笑非笑,“之前骗我?”
纪茴枝甜甜一笑,“逗您开心。”
贺流景手指敲了敲桌子,“我看起来像开心的样子么?”
“我开心啊。”纪茴枝弯腰看着他的眼睛,唇边带着促狭笑意,“我不是您心尖尖上的人么,我开心您自然就开心,所以我逗自己开心就相当于逗您开心,我说的是不是很有道理?”
贺流景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澄澈眼眸,微微晃了下神,只觉得一股甜香扑面而来。
纪茴枝趁机挣脱开他的手,细腻的手腕像鱼儿一样从他掌心溜走,贺流景不自觉悬空抓了一下。
待他回过神,纪茴枝已经把手背在身后,直起腰朝他调皮一笑,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枝枝不累,您不用担心。”
贺流景摩挲了一下指尖,未置可否。
纪茴枝回到梅舒雪身旁坐下,贺流景目光不自觉跟了过去。
那处小小的角落变得热闹起来,灯笼好像都明亮了几分。
有人夸赞纪茴枝,纪茴枝就朝人笑笑,眼睛弯成好看的小月牙,有人酸言酸语,她就迎风轻咳,仿若弹一首曲子就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虚弱的说不了话一样,其实就是懒得搭理。
贺流景唇边溢出轻笑,觉得她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低头饮了一口葡萄酒,酸甜的口味弥漫在唇齿间,勾着味蕾。
众人推杯换盏,明月高悬。
王皇后渐渐感觉乏了,庆德帝陪同她回去歇息,妃嫔们也各自散了。
贺流景被几个幼时伴读拉着饮酒,一时半会无法脱身,纪茴枝也只能留下,不能提前离去。
她和梅舒雪正闲得无聊,何雨薇就带着李如霞找了过来,非要跟她们拼酒。
纪茴枝婉言拒绝,无论何雨薇怎么说都雷打不动,梅舒雪却被何雨薇三言两语激起了求胜心,撸起袖子就让人送了两壶酒来。
纪茴枝:“……”倒也不必这么有胜负欲。
四人找了一处偏僻的花藤下猜拳饮酒。
纪茴枝兴致缺缺的陪她们玩了两把,也来了些兴致。
是何雨薇主动挑衅,纪茴枝本来以为她要么是个猜拳老手,要么是个喝不醉的千杯倒,结果她上来就连输三局,三杯酒下肚看人就有重影了,非说是六个人在陪她喝酒,说得纪茴枝心里毛毛的,后背直发凉。
纪茴枝往身后看了看,确定只有三个人陪何雨薇喝酒,周围没有鬼也没有刺客才稍稍放心,不过她也不准备多待了,想要找个借口回去。
纪茴枝还没把借口想好,就听何雨薇拍着桌子仰天大笑,“我七岁还敢尿床,你们敢吗?”
梅舒雪也喝了不少,抱着酒坛子直摇头,“我不敢。”
何雨薇一听更来劲了,“我小时候敢做的事情可多了!”
一听她开始揭自己老底,纪茴枝默不作声的坐了回去,抬手给她斟酒,“你少喝点,我都不敢喝。”
何雨薇一听眼睛都亮了,抬手就灌了一杯酒下去,“再倒!你不敢的事我都敢!”
纪茴枝默默倒酒,偶尔被缠的厉害就陪她喝两口,李如霞在一旁看的欲言又止,可劝了几句何雨薇都不听。
“我十岁那年跑去酒库偷尝我爹珍藏的状元红,李如霞怕我爹发现,帮我倒了半壶水进去滥竽充。”
纪茴枝无声看了一眼老实巴交的李如霞。
李如霞脸颊泛红,不知是羞的还是喝酒喝的。
“十二岁那年,我祖父给我家姐妹请了位夫子教女德,我一听这老头这么懂我们女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就问他,我来月事的时候肚子疼该做什么?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不疼?结果那老头脸黑的像锅底灰一样,还跑去找我祖父告状!”
“我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天,要不是李如霞给我求情,我膝盖都得跪坏了!”
“那老头是真坏啊……”
纪茴枝听的津津有味,何雨薇平素虽然讨厌,可喝醉酒喋喋不休的样子却坦诚率真,有几分可爱,尤其是她说自己糗事的时候。
何雨薇递过来的酒水纪茴枝也不拒,一边听一边仰头喝了。
反正葡萄酒难以醉人,就当甜水喝了。
何雨薇越说越来劲,两壶酒根本不够几人喝,又让宫婢送了几壶过来。
纪茴枝一杯杯喝下去,反应不自觉渐渐慢了下来,头也有些晕,等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是醉了已经晚了。
月影疏斜,贺流景找过来的时候,四人都已经酒意上头,只有李如霞还维持着几分清醒。
何雨薇非说自己是鱼,要往水里跳,李如霞神色焦急的拦着她,却喝的手脚绵软无力,根本就拦不动。
梅舒雪站在石凳上,叉腰仰天大笑。
“呔,鱼精!看你哪里跑!”
贺流景自觉是见过大场面的,见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何雨薇扑通一声跳到地上,模仿着泅水的姿势双手向前比划,在地上扑腾个不停。
梅舒雪手一挥,把绣帕当拂尘似的甩,“好大一条鱼!贫道这就收了你!”
纪茴枝以手支颐,认真思考古代有没有精神病院。
但她很快就思考不了了,酒劲太大,她晕的厉害,慢吞吞的趴到了桌子上。
贺流景顿了顿,抬脚走过去,看了眼桌上的酒:“几壶葡萄酒怎么醉成这样?”
宫婢躬身行礼,一脸为难道:“何小姐说葡萄酒的劲不够大,让婢女掺了屠苏酒进去,结果她自己先醉了……”
贺流景看了眼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何雨薇,捏了捏眉宇。
他走到石桌旁,对纪茴枝道:“回去了。”
清列低沉的嗓音传到耳中,带着微微痒意,纪茴枝揉了下耳朵,抬头去看人。
她双颊酡红,鬓发微乱,一双眸子泛着水光,嘴唇红嫣嫣的,鬓边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贺流景一怔,眸色微深。
纪茴枝醉眼朦胧,只见一名长身玉立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一时间没看清来人是谁,不过觉得微冷的气息有些熟悉。
梅舒雪从石凳上跳下来,拍着她的肩膀大喊:“枝枝,你家爷来接你了!”
纪茴枝眯缝着眼睛打量了贺流景一会儿,咯咯笑了起来,“这不是我家爷。”
贺流景只当她是醉糊涂了,正要伸手去扶,就听纪茴枝义正言辞道:“这是我家大魔王!”
贺流景动作一顿:“……”
何雨薇披头散发的从地上爬起来,趴在桌边瞅贺流景,“哇,你竟然敢养大魔王,这个我不敢!”
“这个我也不敢!”梅舒雪打着酒嗝。
喝酒最少的李如霞站在一旁尴尬的扶起何雨薇,急得想把人带走,赶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贺流景冷眸垂下,看着双颊酡红的纪茴枝:“给你一次机会重说。”
纪茴枝歪着脑袋,仔细瞅了瞅他,“唔……狗男人……”
贺流景一把捂住她的嘴,“……不用说了。”
纪茴枝努力扒拉他的手,顽强的从唇缝里挤出声音,“是狗……”
贺流景深吸一口气,黑着一张脸将她拦腰抱起来,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
“将她们都送回去!”
“是……”宫婢们眼观鼻鼻观耳,大气都不敢喘。
梅舒雪搓了搓胳膊,打着酒嗝嘀咕:“怎么突然觉得凉飕飕的……”——
作者有话说:啦啦啦~加更掉落~[紫心]
第32章
纪茴枝这一觉睡得极香,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她抻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掀开床幔,发现贺流景坐在屋子里饮茶,茶碗徐徐冒着白烟,他面如寒霜的坐在一片阴影里。
“……殿下?”
贺流景放下茶碗,侧头望过来,半晌朝她缓缓一笑,“醒了?”
纪茴枝疑惑地眨了下眼。
大魔王今天笑起来阴测测的?
她一头雾水的捋了捋头发,干巴巴笑了下,“殿下看起来心情不错,这一大早是有什么喜事吗?”
贺流景盯着她,见她神色懵懂,显然把昨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一道冷笑轻飘飘的落下来,“呵。”
纪茴枝莫名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皱着眉毛,思考自己又哪里惹到这位爷了。
贺流景屈指弹了下桌上的瓷碗,咣当一声响。
“银桃给你煮的醒酒汤。”
纪茴枝终于想起自己昨夜喝醉的事,不过具体是怎么喝醉的却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她昨夜跟何雨薇几人一道饮酒,兴之所至多饮了几杯,后来她是怎么回来的就不知道了。
纪茴枝观察了一下贺流景的面色,心里莫名发虚,总觉得一晚不见,这人眸底像染了一层寒霜似的,看一眼都透心凉。
她故作淡定的去妆奁前坐下,拿着玉梳一下下梳着青丝,背后那双盯着她的眼睛却难以忽视,还存在感越来越强。
纪茴枝透过镜子偷偷瞄了贺流景一眼,见他果然正盯着她瞧,她避开视线,装作不经意问:“昨夜是殿下送我回来的?”
“不是。”
纪茴枝微微松了一口气。
贺流景弯唇笑了下,“是大魔王送你回来的。”
纪茴枝一个激灵,干笑道:“殿下说笑呢?”
“殿下?不是狗男人么。”贺流景好整以瑕的看着她。
纪茴枝脊背一僵,脑海中几个片段闪过,记忆一点点恢复。
她昨晚……当着大魔王的面叫了大魔王?还叫了狗男人?
纪茴枝咽了下口水,随着记忆回笼,她脑袋一点点低了下去,愤怒握拳。
假酒害我!
不,何雨薇害我!
谁家好人喝酒还两掺啊,又不是土豆粉和刀削面!
“殿下……”纪茴枝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挽救自己和老板岌岌可危的上下属情。
贺流景眉梢一挑,笑得别有深意,“你昨晚不是这么叫我的。”
纪茴枝笑吟吟道:“殿下,你昨夜饮了那么多酒,肯定是喝醉听错了。”
贺流景望着倒打一耙的小娘子,怒极反笑,也不追究醉酒的事了,慢悠悠道:“此事暂且不提,你昨夜琴弹的不错。”
纪茴枝想起还有这一笔账没算,顿时觉得自己和老板的关系更岌岌可危了。
“我如果说我突然开窍了,琴技突飞猛进,您信吗?”
贺流景扯着嘴角回了一声冷笑。
“……你罚我吧。”纪茴枝嘴角一拉,破罐子破摔道。
贺流景双手抱胸,“罚你什么好呢?”
“罚我睡觉。”纪茴枝愉快眨眼,“我会在梦里好好反省的。”
贺流景一本正经的摇头,“不行,首先人得醒着。”
“罚我吃饭。”纪茴枝继续愉快眨眼睛,“我会一边吃饭一边好好反省的。”
贺流景继续摇头:“其次,人得专心反省,不能做别的事。”
纪茴枝眼睛一转,把凳子挪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袖,拖长着音调道:“殿下,您人这么好,枝枝相信您肯定不舍得罚枝枝的,对不对?”
“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贺流景道:“你不是让我罚你吗?”
纪茴枝真诚眨眼,“刚才是我的第二人格,非我本意。”
她的眸子本来就水润乌黑,如今想要求人,更是睁得微圆,嗓音也掐得泛着甜意,让人止不住想要心软。
贺流景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面露沉吟,“既然本殿下是个好人,那么不但不能罚你,还得对你更好才行。”
纪茴枝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
贺流景轻轻一笑,“这样吧,既然你琴学的不错,那么回京后就再加一门课,调香。”
纪茴枝笑容滞住:“???”周扒皮都没你狠。
贺流景徐徐道:“昨日我去看望皇叔,见皇叔家的小郡主正在学调香,看起来十分有趣,待回京后我就把那调香师父请来府上教你。”
纪茴枝如遭晴天霹雳。
贺流景这哪里是在养外室啊?简直是在养女儿吧!还是那种望女成凤的老父亲!
纪茴枝狞笑,“不用了吧?多位师父多笔银子。”
贺流景微笑道:“不用给本殿下省银子。”
“能省则省。”纪茴枝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何德何能,让殿下为我如此破费。”
贺流景勾勾嘴角,“不是你说的么,本殿下是好人,这都是好人应该做的。”
纪茴枝:“……”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听我的。
贺流景抬手扯了下她鼓起来的脸颊,站起身道:“好好学,竭尽全力。”
一刻钟后,银桃端着水盆走进来,看到纪茴枝正在捏核桃。
“娘子,你在做什么?”
纪茴枝聚精会神,嘎嘣捏碎一个核桃,“我在竭尽全力。”
……
王皇后的生辰要连庆三天。
行宫内的湖泊里种着许多莲花,开得正艳,娇艳欲滴。
王皇后见之心情甚好,趁着庆德帝带男子们去狩猎场围猎,在湖旁的水榭里摆了一场赏荷宴。
女眷们纷纷前去赴宴,纪茴枝也在受邀之列。
她喝了醒酒汤,抓了把自己捏碎的小核桃往外走。
出门前,正遇到穿着骑装的贺流景。
贺流景手里拎着弓,边走边随口问:“母后不是给你赏赐了新衣裳么,怎么没穿?”
纪茴枝往嘴里扔了块核桃,“衣裳太贵重了,这里个个都是天潢贵胄,我身份低微,还是不要太招摇过市,免得又惹得哪个不悦,最后还是我吃亏。”
贺流景挑眉,“你会吃亏?”
纪茴枝抬手抚额,身子晃了晃,“当然,我这么弱。”
贺流景:“……”
两人在门口分开,一个去水榭,一个去草场。
莲花盛放在湖畔上,水榭里清风舒爽,女眷们穿着各色锦裙,身影穿梭在廊间。
纪茴枝带着银桃从水榭外走来,穿着杏色半袖,浅绿百褶裙,墨发轻垂,银桃跟在她身后。
钱紫和胡梦舒躲在暗处,聚精会神的盯着她们。
“只要她把金镯子捡起来,我们就喊人过来,一口咬定是她偷的。”
“反正金镯子在她手里,到时候她有嘴都解释不清。”
纪晚镜站在她们二人身后,轻轻抚了抚鬓角。
虽然她觉得这个手段不够高明,却也等着看好戏,纪茴枝昨夜害她出糗,她当然要报复回来。
纪茴枝从草坪上走过,姿态闲适,眼看着就要走到金镯子旁边。
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结果纪茴枝像没看到一样,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金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泛着金色的光芒,上面还嵌着晶亮的红宝石,简直是熠熠生辉,引人注目。
不可能没看到呀!
钱紫和胡梦舒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纪茴枝不知道她们躲在暗处,更不知道她们的心思,不然肯定要大笑出声。
笑话,咸鱼是不可能弯腰的。
路边的野花都不能随便采,何况是这诺大行宫里掉落的金镯子?宫婢护卫们天天来来回回的走,他们又不是瞎的,难道不会捡么,哪里轮得到她来捡?如果轮到她了,那么十有八九有问题。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纪茴枝直接迈着大步走了过去,顺便吩咐银桃去通知管事嬷嬷,由管事嬷嬷来处理。
纪晚镜眉眼阴沉地盯着纪茴枝的背影,不甘心的咬紧下唇,这段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无一不让她感到暴躁,纪茴枝现在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可她偏偏不能表露出来,不能让人发现端倪,更不能让人知道她如此在乎一个这般身份低微的小人物。
纪晚镜抿了下唇,幽幽开口:“算了,反正她上次把茶泼在我们身上都没事,我们惹不起她的。”
提起此事,钱紫和胡梦舒顿时更加气愤,新仇旧账一齐涌上心头。
胡梦舒咬咬牙,如同丧失理智一般,突然朝纪茴枝的方向冲了过去。
建造行宫的工匠们独具匠心,连接水榭的浅溪上用一块块高高的石头铺成路,道路不长,但走起来蜿蜒有趣,得踩着一块块石头过去,尽头就是莲池水榭。
纪茴枝正走在石头路上,突然一阵浓浓的脂粉香从身后传来,她来不及思考,一双手就从身后推了过来,事发突然,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稳住下盘。
胡梦舒用尽全身力气去推,却发现纪茴枝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纪茴枝往前跨了一步,旋身扼住胡梦舒的手腕,借力稳住身形,回头看她。
胡梦舒怒火上头,再次使出全身力气去推。
“贱人!你别想跑!”
纪茴枝眉梢一挑,猝不及防的松开手,侧身躲开,胡梦舒尖叫一声,挥舞着手臂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水里歪斜。
“啊啊啊!”
纪茴枝漠然看着她噗通一声摔进水里。
胡梦舒溅起水花,惊叫出声。
纪茴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漠然冰冷。
溪水不深,胡梦舒扑腾了一会儿就从水里站了起来,她全身湿透,发丝滴着水,衣裳和头发上粘着淤泥和水草,整个人瑟瑟发抖。
她根本不会泅水,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脸色煞白不见血色。
纪茴枝冲着胡梦舒缓缓一笑。
水榭里的人被叫声引过来,见此情形都有些疑惑。
“胡小姐怎么掉进水里了?”
纪茴枝转头面向众人,期期艾艾道:“都怪我,我本来想拉住胡小姐的。”
胡梦舒:“……!”你怎么有两副面孔!
梅舒雪上前牵住纪茴枝的手,“你都自顾不暇了,怎么还想着帮别人,你身子这么弱,如果跟着掉下去非得受寒不可。”
纪茴枝摇头,“都怪我力气太小了,反应又慢,本想救人却连胡小姐的衣衫都没碰到。”
梅舒雪道:“是她自己没站稳,岂能怪你!”
胡梦舒整个人冷得瑟瑟发抖,上下牙不断打着冷颤,巨大的惊吓之下连思维都变慢了,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纪茴枝分明是在撇清自己!
其他人看着纪茴枝在风中被勾勒的俞加纤细的身段,纷纷出声附和。
“枝枝姑娘快别站在这里吹风了,小心着凉。”
“枝枝姑娘心地善良,自己体弱还惦记着救人,可真是大大的好人啊。”
“什么病弱……她明明灵活的很!”胡梦舒惊悸未消,整个人颤个不停,说话都哆嗦着说不完整。
她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说出去谁信啊?她刚才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没推动纪茴枝!
王皇后走出来,弄清楚眼前的情况后,让人把胡梦舒带下去换衣裳,又转过头看向纪茴枝,还没来得及说话,纪晚镜就带着钱紫走了过来。
她们本来想倒打一耙,指控是纪茴枝推胡梦舒下水的,可见此情景都把话咽了回去。
刚才水榭里有这么多双眼睛,谁知道有没有人看到事情的经过?再者说,胡梦舒和钱紫之前被送去道观就是因为纪茴枝,有这个前因在,大家很容易觉得又是她们想害纪茴枝。
纪晚镜心念流转,很快决定将自己撇干净,装作跟此事无关,才赶过来的样子。
她面色如常,盈盈笑着给王皇后请安。
钱紫站在一旁,苍白的面色和晃动的眼神都泄露了她的不安和心虚。
纪茴枝将她们的神色看在眼里,默默收回了目光。
纪晚镜请安后,目光扫过纪茴枝,仿若不经意的开口:“枝枝姑娘,你怎么没穿娘娘赏你的衣裳?”
纪茴枝浅浅一笑,“娘娘赏赐,我自然珍而重之,要留到重要场合穿。”
王皇后看到纪茴枝没穿倒是挺满意,没有丝毫不悦。
是个有分寸的。
行宫里鱼龙混杂,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王皇后温和的笑了笑,不以为然道:“都进来吧,都来陪本宫赏荷。”
纪晚镜不甘心的扶着王皇后走了进去。
水榭里一片热闹,衣香鬓影,笑声阵阵。
没人在乎胡梦舒落水的小插曲,也没人想要探究她究竟是如何落水的,大家都众星捧月的围着王皇后,就连纪晚镜也不例外。
钱紫一个人站在窗边,焦虑的抠着手指,神色担忧。
纪茴枝走过去,漫不经心道:“担心胡梦舒呢?”
钱紫转过头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纪茴枝无视她的目光,倚在窗边,目光平淡的看着她,“我跟你们有仇吗?”
钱紫微微怔了一下。
也许是纪茴枝的神色和语气都太过平静,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她和胡梦舒跟纪茴枝都没仇,是纪晚镜厌恶纪茴枝,才有了之后发生的这些事。
她们跟纪茴枝本来是无仇无怨的。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纪晚镜,纪晚镜正在跟王皇后说话,谈笑自若,眼中没有丝毫担忧和顾虑。
她根本不担心胡梦舒。
钱紫忽然感觉心底发冷,一股气愤和失望油然而生。
她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纪晚镜,可纪晚镜有为她们做过什么吗?每次她们出事,她都事不关己的高高挂起,事后再温声软语的解释,好像她有天大的苦衷一样。
钱紫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纪茴枝冷声道:“你少挑拨离间。”
纪茴枝正欣赏窗外的景致,闻言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有说什么吗?”
钱紫身体僵住,沉默片刻,气哼哼的扭身走了。
湖畔清风徐徐,纪茴枝靠在窗边吹着风,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一位宫女走过来,对纪茴枝屈膝一礼,“姑娘,皇后娘娘请您去玉树斋帮她取个玉瓶回来,娘娘想用来插荷花。”
纪茴枝认出她是王皇后身边的寿春,点了点头,“娘娘可有说想要什么样的玉瓶?”
寿春笑道:“娘娘说全凭姑娘做主。”
纪茴枝抬头看向王皇后,王皇后朝她笑了笑,纪茴枝微微颔首,抬脚走了出去。
她知道王皇后是一片好心,想在众人面前彰显对她的重视和亲昵。
从这些人连日来转变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效果很明显。
银桃去找管事嬷嬷还没有回来,纪茴枝只好自己去向宫人询问玉树斋的位置,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走。
行宫很大,去玉树斋要路过一片竹林。
纪茴枝迈步走进去,心底没由来一突,四周似乎太过安静。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转身想往回走,林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壮硕的男子,堵住了出口。
纪茴枝警惕的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传来黄闻阴沉的嗓音。
“你反应挺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纪茴枝回过头,看到黄闻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一段时日不见,黄闻周身的书卷气已经不见了,整个人变得阴沉沉的,两颊凹陷,眼底青黑,看样子很久都没睡好。
“你想做什么?”纪茴枝沉声问。
黄闻盯着她,意味不明的笑。
纪茴枝眸色冰冷,换了一种问法,“这里是行宫,你敢做什么?”
黄闻轻轻一笑,望着她身后的壮汉,阴测测道:“一个在行宫跟人私会被我当场抓奸让三殿下颜面尽失的女人,你觉得三殿下还会要吗?”
纪茴枝明白过来他想做什么,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黄闻眉眼阴沉,“俗话说闲事莫理,可你偏偏要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你,梅舒雪现在已经大轿入门是我的娘子了。”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纪茴枝讥讽地笑了下,“你能想到的报复方式就是毁了一位女子的清白吗?那你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梅舒雪不用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大的好事。”
黄闻面庞绷紧,朝她投来一抹阴鸷的目光,“你承认了?”
纪茴枝轻抬下颌,“我敢做就敢认。”
黄闻眼睛一眯,语调慢悠悠说:“你现在不怕不要紧,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怕,你自己想一想,你如果失去了三殿下这个依靠,不过是一个贱民之女,以我的身份地位,你以后还不是任我想怎样都行?你命如草芥,我一只手都能捏死你。”
“你当真是令人作呕。”纪茴枝厌恶道。
她懒得跟他浪费唇舌,假装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掏出帕子,虚弱的掩唇咳嗽了几声,趁机把金钗摘下来握在手里。
黄闻胜券在握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只被兽夹夹住的麻雀,他阴沉一笑,递了个眼神给纪茴枝身后的壮汉。
壮汉收到指令,顶着黝黑的脸朝纪茴枝走了过去。
他望着前方咳到颤抖的娇弱身影,眼中止不住流露出两分贪婪的欲念。
这般美人落在他手里,他不但能温香软玉在怀,还能有银子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咽了咽口水,大步上前,粗壮的手臂朝着那不及一握的纤纤细腰就抱了上去。
纪茴枝装作不知道身后有人靠近,低头咳得仿若快要晕过去,在壮汉把手伸过来的一刹那,她眼疾手快的用金钗扎在了他的手臂上。
“啊!!!”壮汉大叫一声,下意识想把手臂缩回去。
纪茴枝却拽住他的手臂不放,用金钗一下下扎在上面,体验了一把容嬷嬷的快乐。
壮汉疼得手臂直颤,冷汗都流了下来。
他用力想缩回手,却感觉握在自己手臂上的纤纤玉指犹如铁钳一般,他竟然无法挣脱!
这女子不是个病美人吗?就算不是病美人也不该这般力大无穷吧!这手劲简直比男子都大!
黄闻没料到纪茴枝敢反抗,愣了一下,连忙朝他们走过去。
纪茴枝一个旋身面朝壮汉,先踹了一下壮汉的**,然后对着壮汉的脖颈就是一记手刀。
可惜壮汉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倒下,纪茴枝又用力劈了一下,壮汉还是没晕,不过疼得再也站不住,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纪茴枝发现找不准劈哪里能让人晕倒后,就果断放弃了这一想法,她用力踹了壮汉一脚,在黄闻追过来前拔腿就往竹林外跑。
纪茴枝提着裙摆吭哧吭哧跑出竹林,远远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眼睛不由一亮,扯着嗓子喊:“殿下!贺流景!大魔王!唔……”
黄闻冲出竹林,一把捂住她的嘴,没看清远处是谁就拖着纪茴枝往回走。
贺流景还穿着骑装,手里拎着弓箭,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道清甜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尤其是‘大魔王’三个字,简直是在他的神经上跳跃了一下,瞬间就让他知道身后是谁。
他闻声回过头来,瞳孔猛地一缩,拎起手里的箭就拉弓射了出去。
箭羽凌空而出,噌的一声射中黄闻的手臂,黄闻吃痛,下意识松开手。
纪茴枝用力推开他,迈着大步向前跑。
黄闻顾不得流血的胳膊,抬手就想拽她,一道冰冷的声音陡然传来。
“黄闻,你敢!”
黄闻一下子清醒过来,抬头一看,站在前方的人竟然是贺流景,他顿时如置冰窟,脚底生出寒意。
第33章
纪茴枝一口气跑到贺流景身边,呼哧呼哧喘息着,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有没有受伤?”贺流景微微侧头问。
纪茴枝看着他宽阔的背,轻轻摇了摇头。
她忽然意识到,来到这个世界后,贺流景竟然是她最可以依靠的人。
她站在他身后竟然久违的感到一股安全感。
这种感觉陌生又不可思议。
黄闻不断吞咽着口水,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答滴答落在地上。
贺流景隔空和他对视,目光沉沉,透着蚀骨冷意。
黄闻捂着流血的手臂,这一刻才感觉到怕,他抖着唇,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护卫听到声音赶了过来,黄闻捂着手臂一步步后退回竹林里。
贺流景没有拦他,敛下眼眸,压住眼底翻涌的阴沉。
这件事情目前还不能闹大,否则于纪茴枝的名声有损。
贺流景打发走护卫,将纪茴枝仔细看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伤后才询问事情的经过。
在得知竹林里还有一个壮汉后,他面色猛沉,抓紧了手中的长弓。
纪茴枝揉了揉劈人劈的酸疼的手掌,“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贺流景沉默的片刻,才道:“父皇捉到一只火狐,见火狐毛色漂亮,性子也温顺,便让我送回来给母后养几天,逗个闷子。”
纪茴枝左右看了看,“火狐呢?”
贺流景见她丝毫没惊慌,还有心情看火狐,无奈道:“尹邦拿着呢,我本来想先回芭蕉院换身衣裳。”
“幸好你从这里经过。”纪茴枝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打人也是很痛的。
贺流景沉默片刻问:“你以前跟人打过架?”
纪茴枝在原身的记忆里找了找,“跟人没有。”
她顿了顿又道:“就跟野猪打过一回。”
贺流景:“……”
被当作野猪揍的壮汉,此时正站在黄闻面前认错。
“公子,是属下低估了三皇子那个外室的武力值……”
黄闻撕下一块衣角捂住伤口,眼睛阴冷地眯了一下,“难道纪茴枝表面上是外室,实则是三皇子的暗卫?”
壮汉揉着疼痛难忍的脖子道:“那倒不是,她应该不会功夫。”
黄闻脸色苍白阴沉,怒瞪了他一眼,“那你为何控制不住她,反而被她打了?要不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我岂能被三皇子抓个正着!”
“她实在是……异常勇猛、力大无穷。”壮汉说出口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
黄闻沉默许久,怒斥道:“找借口都找到一个柔弱女子身上了,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壮汉:“……”委屈,但没人信!
那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谁能想到会爆发出那样大的力气?他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也根本就不会相信。
黄闻捂着受伤的胳膊,满脸阴翳。
他想起贺流景刚才的神色,心底忍不住一阵阵发寒,但他告诉自己,贺流景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外室为难他,最多私下训斥他几句,他受的这一箭已经足以抵消这件事了。
水榭内,贺流景带着纪茴枝走了进去。
众人见到贺流景都有些惊讶。
王皇后见到贺流景也十分诧异,“景儿,你怎么回来了?”
贺流景只说是庆德帝让他回来送火狐的,现在火狐已经在牡丹院了。
众人听闻是庆德帝派人送回来的,纷纷表示要去牡丹院赏狐。
王皇后见贺流景似乎有话要说,就派人带众人去牡丹院。
水榭渐渐清静,纪晚镜扶着王皇后站在原地,她面色平静,眼神却从纪茴枝安然无恙回来后就变得慌乱。
她偷偷攥紧手心,为即将到来的对峙做好准备,思索着对策。
贺流景走上前问道:“母后,您刚才为什么让枝枝去玉树斋取玉瓶,我记得玉树斋应该是用来放画的?”
王皇后茫然道:“本宫是让枝枝去御风斋取玉瓶啊。”
纪茴枝皱眉,看向站在王皇后身后的寿春。
寿春愣了下,诧异看向纪晚镜,“纪小姐,奴婢清楚记得,您告诉奴婢的是玉树斋。”
纪晚镜闻言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懵懂神色。
“寿春姑姑,我说的明明是御风斋啊。”纪晚镜故作沉吟的低了低头,然后恍然大悟道:“御风斋和玉树斋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相像,寿春姑姑可是听错了?”
寿春抿唇,没有辩驳,其他人也没有说话。
清风吹拂水面,莲花随风轻轻颤动。
水榭诡异的陷入寂静。
纪晚镜莫名觉得有些古怪,可她看王皇后和贺流景的面色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
一夜之后,纪晚镜被送回了京城,黄闻也提前回京。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黄闻回京后,庆德帝下了道旨意,命其带着全家老小离京回乡,给了他一个地方官做,无诏再不能回京。
黄闻拿着圣旨,神色仓皇地跌坐在地。
这份旨意明面上是他受到父亲的庇荫得了一个官位,实则以他的才学,凭他自己的实力怎么也能考到前三甲,这道旨意无异于斩断了他的仕途路。
分明是明升暗贬!
他没料到贺流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外室做到如此地步,竟然让庆德帝直接贬他出京!
虽然庆德帝念在他父亲的份上给予了他宽厚,还给了他荫袭的小官做,可他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没办法再回京城了。
离京的那日,梅舒雪派人送来一封书信,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黄闻双手颤抖,眼睛通红,一滴滴泪落在纸上。
他忽然很后悔,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时开始后悔。
他一步步走错到了现在,如今却猛然惊醒。
他既然心悦于梅舒雪,就不该放言是因为仇恨才想要把她娶回家折辱,对于梅舒雪而言嫁给他无异于是龙潭虎穴,梅舒雪的亲人和朋友听到这些话又怎么会希望她嫁给他。
他不该怨恨纪茴枝,更不该使出那般阴损的手段,他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变得多么丑陋与陌生。
黄闻恍然明白过来。
他是因为看不清自己的心、因为自己的面子而失去了梅舒雪,从始至终都怨不得任何人。
如今,他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见梅舒雪了。
……
纪府里,屋内传来砰的一声响。
纪晚镜摔了茶盏,大声怒道:“凭什么不让我出门?”
梅玉臻站在门边,满目失望的看着她,“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么?”
纪晚镜用力深呼吸,脸色又冷了一分,“我什么都没做过,是皇后娘娘和三殿下对我有误会,我可以向他们解释。”
梅玉臻沉声道:“皇后娘娘宫里的宫婢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只有最精锐的那几个才能留在娘娘身边伺候,换句话说,娘娘宫里的人是不可能出错的,错的只会是你,这一点皇后娘娘知道,陛下知道,三殿下也知道。”
“总有万一……”纪晚镜面色泛白。
梅玉臻见她死不悔改,痛声道:“黄闻已经都说了!他离京前写了一封信给舒雪,把一切都交待清楚了。”
纪晚镜身子一晃。
梅玉臻冷道:“是你告诉黄闻枝枝帮了舒雪,是你答应帮黄闻把枝枝引过去!晚镜,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这是陷我梅家于不义!”
纪晚镜眼前阵阵发黑,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
这个黄闻……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若非以为他能成事,她也不会冒险帮他,结果他不但没做到,还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梅玉臻面冷如霜,沉声道:“这段时间你待在府里好好反省,哪里都不许去。”
纪晚镜神色一凛,懊恼的咬紧了牙关。
京城风云阵阵,行宫里却一切如常,没有掀起丝毫波澜,消息被瞒了下来。
梅舒雪自觉连累了纪茴枝,把好东西一箱箱的往纪茴枝这里送,还殷勤的给纪茴枝端茶倒水,对此纪茴枝十分无奈。
“好姐姐,你若真觉得欠了我,不如回京后多给我送些吃食点心,我上次去梅府,觉得你们府里的梅花饼甚是好吃。”
梅舒雪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就你心大,还惦记着那口吃食,待梅花开了,我天天让人做梅花饼送去给你。”
纪茴枝拉她坐在,在她的手臂上蹭了蹭。
芭蕉叶低垂,在她白嫩的面庞上落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幸好有皇后娘娘和三殿下心疼你。”梅舒雪感叹。
“是幸好我天生力大。”纪茴枝意犹未尽的挥了挥拳头。
有力量可真好啊。
原身这一身牛劲可太好使了!
梅舒雪笑道:“我姑父靖国公也是天生力大,当年他来梅府迎亲的时候,我爹和几位叔伯故意刁难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大鼎挡路,结果他竟然徒手就把大鼎搬开,然后高高兴兴的把姑母娶走了。”
“由此可见,气力真的很重要。”纪茴枝想了想,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拎起水桶就开始练臂力。
这么好的力气,她可得保持住。
梅舒雪低头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忍不住思考那日如果是她被黄闻堵住该怎么办,以她的力气恐怕难以逃脱。
梅舒雪犹豫片刻,也跑到院子里锻炼。
她拎不起水桶就围着纪茴枝跑步。
遇事能跑快点也行。
两人一边笑闹一边哼哧哼哧练个不停。
贺流景走进院门就看到这一幕,不由一愣。
纪茴枝挥了挥拳头,向梅舒雪展示她的臂力。
贺流景脚步顿住,莫名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忍不住思考,以后他被捶胸口是不是会更疼?
贺流景认真想了一会儿,直到来到书房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做好被纪茴枝捶的准备呀!
……
纪茴枝之前在行宫里差点出事,作为补偿,贺流景送了她一匹枣红马,纪茴枝取名为小枣。
小枣性子乖顺,毛色漂亮,是匹千里良驹。
贺流景有公务要处理,就派了尹邦教纪茴枝骑马,反正都来行宫了,距离围猎场又那么近,贺流景觉得她与其无所事事,不如趁机把骑马学会。
主打一个把能学的都学了。
大卷王想培养出新一代小卷王。
纪茴枝乐于出去玩,欣然应允,亲自牵着马跟尹邦去了围猎场。
来到围猎场,远远就听到马蹄声。
一名男子正在教何雨薇骑马,何雨薇满脸不耐烦,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李如霞牵着一匹马远远跟在后面。
“笨死了!”何雨薇满脸嫌弃。
男子不为所动,继续按步骤教着她,既不反驳也不争辩,只是眉眼间的神色十分冷淡。
“粗手粗脚!”何雨薇大喝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鞭甩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我不学了!”
男子好脾气的捡起马鞭,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却没有去追她。
他走到李如霞身边,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李如霞抬头看了他一眼,飞快后退一步,追着何雨薇走了。
她们是从对面大门离开的,没有看到纪茴枝,倒是那男子看到尹邦,过来打了声招呼。
男子离开后,纪茴枝问:“他是谁啊?”
“是羽林军副将田冲,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尹邦想了想补充道:“他是何小姐的未婚夫,两个月前刚定的婚。”
纪茴枝怔了下,何雨薇竟然有婚约在身?
不过看她刚才的样子,应该不太待见这位未婚夫。
纪茴枝牵着枣红马兴致勃勃的走草场,回头朝尹邦灿烂一笑,“快来教我。”
不知为何,尹邦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个时辰后,尹邦一脸为难的回芭蕉院面见贺流景。
贺流景放下奏折,笑了下,“她不敢学?”
“不是。”尹邦站在桌案前,欲言又止,“纪主子天赋异禀,就是有些不受训……”
贺流景喝茶的动作一顿:“……?”
两刻钟后,贺流景站在草场上,望着远处的纪茴枝,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不受训’。
蓝天白云,碧草连天。
纪茴枝一身银色骑装驾着枣红马驰骋在草场上,裙裾飞扬,仿若一匹脱缰的野马,上了马就不回头。
几名护卫跟在她身后,差点追不上她。
尹邦脸色为难,“殿下,我们根本就拦不住纪主子……”
贺流景哼笑一声,翻身上马,扬鞭追了上去。
尹邦松了一口气,自觉的带着护卫们退下了。
纪茴枝听到马蹄声回头,朝贺流景扬了扬眉,眉眼带笑,神采飞扬。
她骑马的速度不但没有丝毫减慢,反而骑的更快了,阳光洒落在她身上,弯弯的眼眸里洋溢着欢喜,纯粹而耀眼。
贺流景微微恍了下神,追上去跟她并骥而行。
“你以前骑过马?”
纪茴枝迎着风,大声道:“骑过村里的驴。”
贺流景嘴角抽了抽。
微风拂面,纪茴枝大笑出声。
其实她以前上过马术课,虽然许久没骑马了,但今天跟着尹邦学了一个时辰就基本都熟练了。
贺流景见她骑马姿势端正,虽然性子有些野,却有分寸,就没阻拦她,陪着她在围猎场绕了一圈。
一圈结束,贺流景勒紧缰绳,“回去吧。”
纪茴枝充耳不闻,还想再骑一圈。
她好久没骑马了,有些没玩够。
贺流景无奈,“你第一次骑,骑太长时间明天身子会疼。”
纪茴枝正在兴头上,哪里顾得上这些。
贺流景想由着她疼一次,明天就老实了,可沉默了片刻,还是喊道:“带你去游湖。”
“吁。”纪茴枝勒住缰绳,调转马头,骑着马嘚嘚嘚的回来了,“现在就去吗?”
“……”贺流景看着她晶亮的眸子,跳下马,把马鞭扔给小厮,抬脚往外走,“明天去。”
纪茴枝有样学样,马鞭一扔,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
明天去就明天去!去就行!
回到芭蕉院,纪茴枝才感觉累了,懒洋洋的躺到摇椅上,累得手都懒得抬。
银桃端着茶碗喂她喝了两口茶。
“好银桃,有你真好。”纪茴枝笑眯眯的捏了下银桃圆润的小脸。
银桃脸颊红红,笑着跑开了。
贺流景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啧了一声。
他怀疑纪茴枝喝的不是茶而是蜂蜜,这嘴简直像抹了蜜一样甜。
贺流景在旁边的摇椅上坐下,等了一会儿没人主动送茶来,他就出声叫了茶。
他刚喝了一口,一转头厨娘已经给纪茴枝送来了刚出锅的糕点,纪茴枝一边吃一边夸,逗得厨娘笑容满面……
贺流景忽然发现,在芭蕉院他和纪茴枝的待遇怎么差这么多?
这些人平时手脚麻利,他吩咐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本来挺满意的,可此时才发现纪茴枝根本不用吩咐,这些人就会把她想要的送过来。
什么是奉命行事什么是打心眼里喜欢,简直不要太分明。
不比不知道,一比有点气人啊!
纪茴枝吃饱喝足,心满意足的躺在摇椅上睡了过去,长睫微垂,微微侧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贺流景看着她恬静的睡颜,感觉跟刚才在草场驾马狂奔的不是一个人,他不自觉看得有些久。
芭蕉叶随着微风轻晃,整座庭院都很安静。
斜阳落在纪茴枝身上,柔和了她的眉眼,将她额边的碎发染了点点金光,她呼吸浅浅的起伏着,雪肤乌发,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王皇后从门口路过,想起还没来过芭蕉院,便让轿辇停下,也没让人通传就走了进来。
她扶着寿春的手臂迈进垂花门,一眼就看到贺流景和纪茴枝双双躺在摇椅上。
纪茴枝双眸阖着,睡得正香,贺流景侧头看着她,目光有些直,身下的摇椅微微摇晃着。
落日熔金,两人像笼罩在一片金光里。
王皇后望着他们,眼神陡然一亮,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这是她儿子没错吧?
她儿子会坐摇椅晒太阳?还会盯着小娘子舍不得移开目光?
贺流景听到脚步声,恍然回神,起身行礼,“母后。”
王皇后围着他绕了一圈,嘴里忍不住啧啧出声,“你从小到大都事事规矩,讲究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以前可从来都不坐摇椅这种东西。”
贺流景垂目,淡淡道:“偶尔坐坐也不错。”
王皇后露出一个‘母后都懂’的神色,笑得合不拢嘴。
贺流景莫名有些不自在。
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没有把纪茴枝吵醒。
“走吧,带母后看看你这院子怎么样。”
贺流景在前面带路,引着王皇后在芭蕉院里四处逛了逛。
芭蕉院里处处都是纪茴枝的痕迹,藏都藏不住。
王皇后摇着团扇,忍不住笑道:“枝枝真的改变了你很多,母后很高兴。”
贺流景不以为然,“不是她改变了我,是……”
是什么呢?
贺流景一时间想不到答案,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确改变了不少,至少以前他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一阵风吹过,长廊下的风铃铛铛作响。
贺流景嘴角一绷。
以前他也绝对不会允许院子里出现这种东西。
此刻这风铃像是提醒他一般,叮当响个不停,他莫名有些窘迫,耳根发烫。
“母后明白。”王皇后忍笑,拨了下风铃,摆了摆手往外走,“不打扰你们了,母后这就回去,你们接着睡。”
贺流景:“……”
王皇后离开芭蕉院,一路走一路笑,越想越满意,越想越高兴,心头舒坦极了。
她以前多怕贺流景这辈子就只知道喜爱那些文书奏折啊!
现在好了,她儿子有了心尖尖,知道疼人了!
这心尖尖不能只有他儿子疼,她也得疼!
纪茴枝一觉睡醒,又收到了王皇后送来的赏赐。
她满头雾水的围着一堆金银珠宝转了转。
再这么下去,她是不是离暴富不远了?
她!纪小茴!暴富就是这么简单!
不过王皇后这次赏赐她的理由是什么?
纪茴枝疑惑的看向贺流景,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贺流景对上她的目光,看都没看那堆赏赐一眼,仿佛那堆赏赐带刺一样,目不斜视的穿过长廊,从院落走了出去。
纪茴枝:“……”她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贺流景年纪轻轻怎么突然就瞎了呢!——
作者有话说:周末又来加更啦[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祝大家周末愉快[加油]
第34章
碧波荡漾,清澈的湖水里能看到游来游去的锦鲤,湖泊上漂浮着一艘小舟,莲花掩映,悠悠荡漾。
贺流景坐在船头。
纪茴枝坐在另一端,白皙的胳膊撑在船沿上,袖口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
她一只手从船沿垂下,指尖点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红玛瑙手串挂在她的手腕上轻轻摇晃,衬得肤若凝脂。
贺流景目光凝滞,又不动声色的挪开。
他望着平静的湖面,耳畔都是不时传来的哗哗水声,清脆如银铃,扰人心绪。
纪茴枝轻轻拨着水花,自己一个人就玩得很开心。
船夫划着桨穿过拱桥,迎面是一片盛放的莲花,粉嫩的花瓣沐浴在阳光下,带着清透的露珠,阳光斑斑驳驳,一眼望去恍若画卷。
小舟荡悠悠的从大片莲叶间划过去。
纪茴枝唇边带着柔柔笑意,身上的浅绿襦裙铺散在小舟上,臂弯挽着淡粉披帛,墨发轻垂,小舟从花间穿过,人花相映,仿若莲花仙子成了精。
贺流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花还是该看人。
纪茴枝望着前方,眼睛忽然一亮。
她把袖子撸上去,趴在小舟上探出身子,伸长手臂往水下探。
贺流景眼皮一跳,你在做什么?”
纪茴枝垂涎欲滴的看着水下,“采莲藕,我忽然想吃莲藕丸子。”
“……”贺流景气息不稳,“膳房有莲藕,赶紧坐好,掉下去我不会救你。”
“自己摘的更好吃……”
“自己摘的也是莲藕,味道没有什么不同。”
纪茴枝不情不愿地坐正了身子,露出的手臂白嫩嫩的晃人眼。
贺流景目光挪开,背过身道:“老实点,不要乱晃。”
纪茴枝在他身后做了个鬼脸。
哼!毫无意趣的一个人!
贺流景坐在船头,余晖给他周身镶了一层金边,他侧头眺望远处的高山,背脊宽阔,侧脸棱角分明。
纪茴枝看着他,忽然画兴大发,有些手痒。
她没再闹着采藕,静静欣赏周边的景色。
待日暮西沉,两人随着小舟飘到岸边,回了芭蕉院。
纪茴枝直接进了书房,房门紧闭,在里面一待就是两个时辰,连晚饭都没用。
贺流景差点以为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让人在炉灶上温了鱼粥,等纪茴枝出来再吃。
亥时,夜幕低垂,纪茴枝才终于推开了书房的门。
她捧着画,兴致勃勃的跑去给贺流景看,“你快看!”
贺流景正在院子里练剑,闻言收了剑,“什么?”
纪茴枝兴致高昂道:“刚才游湖时,我看着你突然有了灵感,回来就画了这幅画,你看看如何?”
贺流景莫名有些期待。
纪茴枝从他身上找到的灵感,难道是给他画了幅画像?难怪在书房里待了这么久,难怪这么高兴。
画他当然要精益求精。
贺流景故作镇定地接过画,拿在手里迫不及待的看了过去。
画是好画,一幅优美的湖景莲花图跃然于纸上,构图精美,落笔细致,处处令人惊艳,可独独没有他的身影。
贺流景再瞅纪茴枝兴高采烈的样子就有点不顺眼了,“你不是说从我身上得的灵感,才画的这幅画?”
“是啊。”纪茴枝捧过画,意犹未尽道:“当时我透过照在你身上的金光去看远处的湖景,只觉得美不胜收。”
她笑吟吟道:“梅夫人这次没来行宫,回京我就把这幅画送给她!”
贺流景额头青筋一跳。
很好,没画他,画也不是给他的。
“回去再画一幅。”贺流景板着脸道:“画我,不许送人。”
纪茴枝见势不妙,小声嘀咕:“都画你了,还能送给谁?肯定没人要啊。”
贺流景不想说话了。
只想让这糟心的小娘子赶紧走。
……
纪茴枝挑了个闲暇时间,随手画了一幅贺流景,她本想潦草了事,可画着画着不自觉认真起来。
对于作画这件事她向来认真,出手必须得幅幅精品,何况贺流景别的不说,一张脸还是够看的,值得她好好画一次。
她画了一幅贺流景舞剑图,连他身上的纹饰都画得十分细致,更把他的神韵画得惟妙惟肖。
贺流景收到画的时候亦十分惊艳,他知道纪茴枝会画画,可没想到她画的比宫里的画师还好。
他看了许久后,评价道:“你单凭这手画技就饿不死。”
纪茴枝手托着腮看他,“你单凭这张脸也饿不死。”
贺流景:“……”
纪茴枝眨眨眼睛,跃跃欲试道:“刚才作画的时候,我想到一条致富之道。”
贺流景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很想听。
“如果我拿着你的画像去卖,一定会很受欢迎。”纪茴枝语气叹惋,“可惜你是皇子,不然你我合作肯定能大赚一笔。”
“……你怎么不上街去抢。”
纪茴枝摇头晃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枝枝爱财?”
纪茴枝仰头一笑,“取之有你。”
贺流景嘴角轻轻弯了弯,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甜。
他把画放进锦匣里,珍而重之的放好,一转头便见到纪茴枝端着茶盏低头喝茶,白皙的手臂露了出来。
正值盛夏,纪茴枝最近喜欢穿凉爽的广袖裙衫,胳膊一抬,如羊脂白玉一般的手臂就露了出来。
只一眼,贺流景就收回了目光,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可惜,可惜纪茴枝今日没有戴手串。
翌日,纪茴枝正在院子里赏花,尹邦就奉命送来两个匣子。
匣子里装着各色手串,琳琅满目,都是货真价实的宝石串成的,条条精巧,条条价值不菲。
纪茴枝望着桌上的两匣子手串,微微怔了怔。
贺流景忽然送她这么多手串做什么?
她是真的要暴富了吧!
这行宫好啊,下次还来!
闲了没两日,纪茴枝见天朗气清,又想去泛舟游湖了,于是乐颠颠的跑去找贺流景。
“去游湖?”
贺流景坐在棋案旁,头也不抬道:“不去。”
纪茴枝兴致不减,眼睛转了转,抬手晃了下手腕上的绿松石手串,笑盈盈问:“好不好看?”
贺流景抬头看去,绿松石青碧纯粹,松松的戴在纪茴枝的手腕上,更显得她手腕纤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看她灿若桃花的笑脸,还是该看她皓白如玉的手腕,只能囫囵应了一声。
纪茴枝又问:“真的不去游湖?”
贺流景沉默片刻,又囫囵应了一声‘去’,其实他脑子里纷纷乱乱的,连自己答应了什么都不知道。
纪茴枝抿着唇偷笑。
贺流景忽然送她这么多手串,果然是喜欢看她戴手串。
人都有点爱好嘛,正常,正常。
纪茴枝大人有大量的表示可以理解。
贺流景直到来到湖边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面前熟悉的小舟,觉得自己简直像中了蛊一样。
纪茴枝已经迫不及待的坐到了小舟上,朝他笑容明媚的招手,“殿下,快上来。”
贺流景沉默着上了小舟。
纪茴枝这次没乱动,也没闹着要采莲藕,只采了两朵荷花抱在怀里。
贺流景看着对面的人和花,神情不自觉柔和下来。
小舟顺着湖水飘飘荡荡,周遭景色极为赏心悦目。
纪茴枝心情很好的弯着眼眸,低头看湖中游来游去的锦鲤,“这里的鱼好肥,比京中咱们府里的鱼还要肥。”
贺流景眼底浮现一抹笑意,莫名觉得那声‘咱们府里’听起来有些受用。
“想念京城了?”
纪茴枝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这里好山好水好吃好玩,日子多逍遥,我只是有些记挂铺子的事,不知道田娘子有没有找好地方。”
贺流景之前听过她要开绣坊的事,闻言疑惑道:“我给你的银子不够花?”
纪茴枝抱着粉嫩的荷花,笑眯眯道:“银子嘛,当然是越多越好,何况别人给的哪有自己挣的香。”
贺流景神色微怔,想了想笑道:“绣坊开肆那日,纪老板可别忘记邀请我。”
纪茴枝粲然一笑,“好说好说,到时候还请三殿下给我们写块招牌。”
贺流景一怔,没忍住屈指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就你机灵。”
纪茴枝眯着眼睛笑。
到时候贺流景的私印一盖,估摸着就没有人敢找她们铺子的麻烦了。
上头有人好撑腰!这皇子的大腿顺便抱一抱也不是不行。
清风一吹,水面上荡起波纹。
“咦?”纪茴枝望着不远处的观景台,突然道:“那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吗?”
贺流景抬头望去,果真见庆德帝和王皇后站在观景台上,两人正笑容满面的眺望着对面,贺英站在他们身侧兴致勃勃的说着什么。
他顺着庆德帝和王皇后的视线望去,发现对面山上有座佛寺,寺庙中有一座巨大的白玉观音像,这个时辰日悬高空,阳光落在上面,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仿佛真的有灵性一般。
一看就是贺英为了讨好庆德帝弄出来的把戏。
贺流景让护卫把小舟划了过去。
既然遇到了,总得过去请个安。
王皇后看到他们,开心的往前走了一步,朝他们挥手打招呼。
纪茴枝正要抬手,却见王皇后脚下石头松动,身子不受控制的趔趄了一下。
“娘娘小心!”纪茴枝惊叫出声。
王皇后下意识伸手去扶栏杆,刚稳住身形,栏杆就倏地断裂,王皇后不受控制的从观景台上跌落。
“母后!”
纪茴枝和贺流景一下子从小舟上站了起来。
王皇后尖叫着掉进水里。
贺流景也噗通跳下水,朝王皇后的方向游了过去。
纪茴枝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她顾不得去看别人,紧紧盯着湖中的王皇后,王皇后明显不会泅水,在水里扑腾了两下身子就开始往下沉。
“贺流景!快点!”
贺流景咬紧牙关,加快往王皇后身边游,把王皇后从水中拽了出来,让她的口鼻露出水面。
纪茴枝赶紧让船夫把小舟靠了过去,将王皇后拽上小舟。
王皇后面无血色,已经昏死过去,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微弱。
船夫吓得双腿颤抖,慌乱的把小舟靠了岸。
“快喊太医!”贺流景面沉如水,抱着王皇后从小舟上跳下,趟着水上了岸。
纪茴枝急道:“把娘娘放到平整的地方。”
贺流景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笃定,犹豫了一下,把王皇后放到了地上。
纪茴枝跑过去,跪到王皇后身侧,把王皇后的头偏向一侧,检查过她的口鼻后,赶紧给王皇后做心肺复苏。
庆德帝和贺英从观景台上赶了过来。
“昙儿!”
庆德帝不顾形象的扑到王皇后身边,双目赤红,颤抖着握住王皇后的手。
贺英吓得整个人抖若筛糠。
贺流景目光阴沉的看着他们,脸色冷得可怕。
“怎么还不送皇后去太医馆!”庆德帝怒吼,抬手就想把王皇后扶起来。
贺流景按住他的手,“已经传唤太医了,别动母后。”
纪茴枝没有理会庆德帝,专心致志的给王皇后做心肺复苏,额头上的汗珠滴到眼睛里,火辣辣的疼。
贺流景抬手给她擦了一下。
等太医赶到,王皇后已经把口中的水吐了出来,呼吸恢复,微微转醒,只是还虚弱的睁不开眼睛。
庆德帝牢牢抱住王皇后,亲自把王皇后抱了回去。
纪茴枝累得跌坐在一旁,缓了片刻才抬袖擦了擦汗,想要站起来。
腿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跪麻了,她踉跄了一下,幸好贺流景及时扶住了她。
贺流景弯腰,拍掉她裙摆上沾到的泥沙。
“你懂医术?”
纪茴枝含糊说:“以前村里有男童落水,我看过郎中怎么救人。”
她是在现代学过简单的急救,不过这个自然不能说。
“你先回去。”贺流景抬脚跟上了庆德帝。
纪茴枝抬起头,见贺流景眼底暗沉,神色透着冷意,面对庆德帝时神色也带着防备。
一阵冷风吹过,纪茴枝发现天色不知何时阴了,风雨欲来。
她加快脚步回到芭蕉院,刚一进门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响。
贺流景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她早早让人关了院门,勒令所有人都闭门不出。
王皇后落水的事很快传开,行宫上下哗然。
太医全都被召去了牡丹院,王皇后依然昏睡不醒,幸而没有生命之忧,只是惊讶过度又溺水受寒起了高烧。
庆德帝雷霆震怒,五位皇子全都被罚跪在皇后门前,贺流景没能幸免,最小的贺子笙也没能幸免。
妃嫔们想要去侍疾,也被正在气头上的庆德帝赶了出来,罚跪在廊下。
庆德帝派了大理寺亲自去查王皇后落水原因,当时在观景台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都被收押严审,贺英身边的宫女太监也被严查。
行宫上下气氛压抑,所有人噤若寒蝉,平日热闹的行宫一下子变得阒然无声。
夜色浓重,大雨瓢泼。
纪茴枝泡了个澡,换了身轻纱寝衣,坐在窗前静静的赏雨。
屋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来晃去,雨打芭蕉,树影落在墙上斑驳错落。
纪茴枝回忆王皇后落水的经过。
只能叹一声幸好。
幸好观景台下是湖水,幸好王皇后落水的时候,她和贺流景就在附近,救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会是意外么?如果不是意外……
此事的罪魁祸首首当其冲就是贺英,是他邀请王皇后和庆德帝前去观景台的,他的嫌疑最大,就算不是意外,他也有监察不力的责任,这次恐怕逃脱不了责罚。
至于庆德帝为什么要罚其他皇子,恐怕也有怀疑是其他皇子做的手脚。
说不定有人想渔翁得利,借机把王皇后和贺英一网打尽,所以才下此毒手。
若真是如此,此人不可谓不歹毒,恐怕是布局已久,此法既能害了王皇后,又能把罪责推给贺英,简直是一箭双雕。
纪茴枝想了一会儿就觉得脑壳疼,懒得再想下去,她才不要花心思在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上,反正天塌了有大魔王挡着,她有时间不如想想回京开绣坊的事。
翌日清晨,行宫里依然一片寂静,大雨稍歇,天色阴沉。
纪茴枝听说几个皇子在雨里跪了一夜,只有五皇子年幼,跪了一个时辰就被送了回去。
纪茴枝估摸着贺流景应该快回来了,毕竟是亲生儿子,庆德帝总不至于太丧心病狂。
她让膳房熬了姜汤,又让膳房备好热菜热饭,想了想,让人烧了沐浴要用的热水,水里让人放了生姜和艾蒿。
将一切吩咐好,她才去用早膳。
两刻钟后,纪茴枝刚放下碗筷,就听到门口传来声响。
贺流景走了进来,尹邦跟在他身后撑伞,可他全身上下早就湿透了,这伞打跟没打也没区别。
纪茴枝从来没看贺流景这么狼狈过,她愣了一下,赶紧让人把姜汤端了过来。
贺流景一双眼睛像被雨淋过一样,冰冷漆黑,看到纪茴枝才恢复了几分暖意,他将姜汤一而尽,迈步进了浴房。
纪茴枝让人把饭菜端上桌,方便他一出来就可以用饭,也让人给尹邦准备了饭菜。
尹邦早就饿极了,谢过纪茴枝就连忙坐下大口朵颐起来,他昨夜虽然没有淋雨,却在廊下站了一晚,现在又累又饿,能吃到一口热乎饭简直觉得身心舒畅。
他心中忍不住感叹,人还是得有娘子啊,不然他现在哪能借殿下的光吃上热乎饭啊!这院子里有个女主人可真好!
贺流景泡了个热水澡,冻麻的身子才一点点恢复知觉,他又泡了一刻钟,将脑子里的事过了一遍,才起身穿衣,推门走了出来。
纪茴枝等在门口。
他看到纪茴枝,抬手闻了闻手腕道:“一股生姜和艾蒿味。”
纪茴枝见他虽然有些疲惫,却没有病色,开口道:“都是驱寒的,快来用膳吧。”
贺流景点点头,在桌边坐下,端着碗吃了起来。
他从小到大的优雅和规矩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饿极了,吃饭的时候也是不疾不徐,让人看不出他究竟饿没饿。
纪茴枝在桌边坐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皇后娘娘醒了么?”
“醒了,但高烧不退。”贺流景道:“父皇不让人进去看她,怕打扰她休息。”
“大理寺调查的如何?”
贺流景冷笑了一声:“说有可能是人为,也有可能是意外,找不到证据,父皇发了通脾气,现在继续查着呢。”
纪茴枝犹豫了下,问道:“你怀疑谁?”
“都有可能,贺英那个蠢货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奇怪,贺如峰和贺轩想要坐收渔翁之利也有可能,还有……”贺流景眸色变沉。
庆德帝也很可疑。
王家本来就功高盖主,最近又立了大功一桩,庆德帝会不会想要通过换掉皇后来削减王家的势力,也未可知。
“应该不是……”纪茴枝没有说下去,只道:“昨日,我看到陛下哭了。”
在庆德帝抱住王皇后的时候,她看到庆德帝眼里有泪水。
直觉告诉她庆德帝应该不会害王皇后。
虽然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但纪茴枝总觉得真情流露是装不出来的,像她以前生病的时候,那些亲戚总跑来装作很关心她的样子,其实他们演的一点都不像,反而他们从她这里讨到钱、车等好处的时候,那份高兴才是真真切切的,藏都藏不住。
所以她才跑去学表演,毕竟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总不能只有她演技太差,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在亲戚们面前表演就穿来了这里。
用过饭后,贺流景没有回房补觉,而是进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几名大臣从外面赶了过来,也进了书房,尹邦亲自在门口守着。
这些人纪茴枝虽然不认识,但她猜想这些人应该都是贺流景的心腹。
有一次,纪茴枝进书房,随手拿起贺流景桌上的纸张看了两眼,见上面都是名字,就又把名单放了回去。
贺流景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也没阻止她的动作。
纪茴枝站在院子里剪着花枝,忍不住腹诽。
幸好她不是奸细,不然贺流景的底牌恐怕一下子就要被她摸清了,这人怎么也不知道防着她。
书房内,尹邦正压低嗓音问:“不用避着纪主子吗?”
贺流景沉默了一会儿道:“她救了母后。”
他知道,也相信,纪茴枝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有加更~[哈哈大笑][哈哈大笑][哈哈大笑]12:00[狗头叼玫瑰]
第35章
行宫里岑寂了几日,王皇后的高烧终于退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贺流景日夜不停的调查此事,还亲自去了几趟观景台,可查到最后竟然死无对证。
当年建造观景台的工匠里有一人十分可疑,种种证据最后都指向他,可他早就在他们来行宫前自尽了。
虽然没办法再查下去,但这证明了此事绝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谋划,且蓄谋已久。
这幕后黑手可谓用心歹毒,竟然从一年前就开始暗中部署,若真让他计谋成功,现在王皇后恐怕已经不在了,而贺英也会背上谋害嫡母的名声,彻底失去夺嫡的机会,这一步险棋,既能削减贺流景的势力,又能除掉贺英,可谓一箭双雕。
如今想继续查下去已经不可能,所有线索到那名工匠那里都断了。
三天后,庆德帝下令,提前结束避暑之行,启程回京。
夏日将尽,暑气稍褪。
回程的时候,纪茴枝这段日子收到的赏赐拉了满满一车,可谓是收获颇丰,此行不亏。
纪茴枝心情不错,贺流景却黑沉着一张脸,不时盯着贺如峰和贺轩看,眼神凉飕飕的,神色不善,不知在谋划着什么。
沿途休息,纪茴枝不想待在马车里感受贺流景周身散发的凉气,便跳下马车,想去河边逛逛,没想到正撞见李如霞在河边打水。
李如霞穿着暗红长裙,弯腰往水囊里灌水,纪茴枝正想上前,却发现田冲也来到河边,走到了李如霞身后。
纪茴枝本想离去,但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毕竟李如霞和田冲孤男寡女,如果李如霞有危险怎么办?
她隔得远远的,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只见田冲不知道跟李如霞说了什么,李如霞脸色有些难看,转身想离开,田冲却拦住她的去路,继续焦急的说着什么,最后竟然抬手抱住了李如霞。
李如霞明显愣住了,田冲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待她反应过来,连忙一把推开田冲。
这时,何雨薇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抬手就给了田冲一巴掌,她还想再打李如霞,田冲却不管不顾的挡在了李如霞面前。
李如霞连忙推开田冲。
何雨薇气红了眼眶,瞪着李如霞,那巴掌却终究没落下去。
她跺了跺脚,扭身就走,一转身目光正对上纪茴枝。
纪茴枝身体僵了下。
……就很尴尬!
早知道撞见这样的事,她刚才就走了!
纪茴枝没敢看何雨薇和李如霞的脸色,一溜烟跑回了马车里。
贺流景见她神色匆匆,薄唇一动,“你看见鬼了?”
纪茴枝抬头,聚精会神地盯住他,“我看见你了。”
贺流景:“……”
是夜,月色幽寂。
驿站内,纪茴枝躺在床上安睡。
半梦半醒间,她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伴随着外面的风声,格外渗人。
纪茴枝想起贺流景白天那句‘你看见鬼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不会真要见鬼了吧!
她抱紧衾被,侧耳细听,那呜呜咽咽的声音愈发明显,她咽了咽口水才发现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断断续续,在幽深的夜色里充满了哀怨。
纪茴枝披了件衣衫起身,把门推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她抬眼望去,一眼看到廊下站着一个人,一袭红衣,长发披肩,她吓得额头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差点尖叫出声。
幸好李如霞及时转过头看到她,轻唤了一声:“枝枝姑娘。”
纪茴枝认出她身上穿的是白天那身暗红长裙,长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推门走出去。
“你怎么深更半夜不睡觉,还站在这里?”
李如霞望着紧闭的门扉,神色失落,“我有话想跟雨薇说,但她不肯开门。”
纪茴枝明白过来。
原来今夜住在她隔壁的是何雨薇。
那不用问了,哭的人肯定也是何雨薇。
李如霞面色苍白,双眼红肿,显然也哭了很久。
纪茴枝没办法装不知道,只好走过去道:“何雨薇现在不想见你,你在这里站多久都没用。”
李如霞咬紧下唇,脸上又淌下两行泪来,沉默着不说话,脚也不肯挪动半分。
纪茴枝白天撞见人家的私事,本来就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已经参与进来了,也没有办法装不知道的置身事外,于是想了想,无奈劝道:“你不如先回去休息,让我跟她谈谈。”
李如霞面色犹豫,“你……能进去吗?”
纪茴枝眨眨眼睛,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我有办法。”
将李如霞哄走,纪茴枝抬手敲了敲门,“是我。”
屋里哭声一滞,安静下来,却没有开门。
“李如霞已经走了,你开门。”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何雨薇,我知道你没睡。”纪茴枝压低声音道:“你如果不开门,我明天就跟人讲你小时候的事,还有梅天师降伏何鱼精的故事……”
何雨薇砰的一声将门打开。
她披头散发,眼睛肿的像两颗核桃,目光幽怨地盯着纪茴枝。
如果不是屋里烛光明明,纪茴枝能再吓出一身冷汗。
她嘴巴张大,讶然道:“原来是胖头鱼……”
“……”何雨薇砰的一声就要再把门关上。
纪茴枝赶紧挤了进去,“美人鱼……美人鱼行了吧。”
何雨薇翻了个白眼,扑回床铺上继续哭,“呜哇呜哇呜哇——”
纪茴枝左右看了看。
谁家水壶烧开了?
纪茴枝在忍受了半炷香的时间后,坐到床边,伸手轻轻戳了下何雨薇,“能不能不哭了?”
何雨薇抬起头,闷声闷气问,“你竟然会安慰我?”
纪茴枝嘴角抽搐,“只要你别哭,我怎么安慰你都行。”
“呜哇!!!”何雨薇嚎啕一嗓子,一下子扑到她怀里,“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倒也没有那么关心。”
“你就是关心我!”
纪茴枝揉了揉耳朵,勉强应了一声。
行行行,关心关心。
何雨薇没好气道:“你别以为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如果不是你,我爹也不会给我和田冲订婚!”
“跟我有什么关系?”纪茴枝愕然。
一口大锅怎么就突然落到她身上了?
这锅她不背!
“就是跟你有关!”何雨薇披头散发的坐起来,“我以前是喜欢三殿下,可谁小时候还没个崇拜的人了!我爹以前从来不管我的,可自从上次在梅府闹出笑话后,他就非要断了我的心思,急匆匆的给我和田冲定下婚事。”
纪茴枝听后沉默。
这也能赖她吗?
要是这么算,那贺流景也有责任,这锅要背一起背。
何雨薇余怒未消道:“我本来就讨厌田冲,他现在竟然还敢做出这种事,我爹眼光可真差!哼!这就是他给我千挑万选的好夫婿!”
“你既然讨厌田冲,又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何雨薇怒锤床铺,“我讨厌他是一回事,他在跟我有婚约的情况下做出这种事又是另一回事,分明是他人品有问题,我当然生气了!至于婚约……当然要取消!我光顾着生气还差点忘了这一码事,我明天就去跟我爹说!”
纪茴枝点点头,“是该取消婚约,他如果喜欢李如霞,就该坦诚布公的跟你爹说,而不是一边跟你定下婚事,一边又私下去找李如霞,既没担当又不负责任。”
提起李如霞,何雨薇又开始呜呜的哭,眼泪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又哭什么?”
何雨薇绷着嘴角不说话,抽抽噎噎的。
纪茴枝试探问:“因为李如霞?”
何雨薇哼了哼,鼻音很重。
纪茴枝看着她冒出的大鼻涕泡,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不想劝了,想回去睡觉。
她不出声,何雨薇又重重哼了哼,就差把‘你怎么还不来劝我’写在脸上了。
纪茴枝无奈睁开眼睛:“你何不亲自问问李如霞的想法呢?”
何雨薇泪眼朦胧地抠着手指,“田冲那个人长得还行,官位前途也挺好,李如霞若是对他有意,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他们,我就是讨厌她瞒着我。”
“你既然对李如霞这么好,平时干嘛对她凶巴巴的?我还以为你讨厌她呢。”
何雨薇不情不愿道:“就……小时候不懂事嘛!她刚来我家的时候,我觉得她夺走了我爹我娘的宠爱,便总喜欢找她麻烦,可她不但不吭声、不反抗,还总维护我,我爹娘就更夸她懂事了,我那个时候觉得她装蒜,便继续找她麻烦,后来我长大明白她寄人篱下有诸多不易,可习惯已经养成了,很难改的。”
何雨薇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她如果能有一个好归宿,我也会为她高兴……”
“我们何姑娘可真懂事。”纪茴枝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那你以后就收敛些脾气对她好一点,对一个人好是要让对方知道的。”
“我脾气很差吗?”
这次轮到纪茴枝翻白眼,“你那个脾气也就李如霞受得了你。”
何雨薇哼哼唧唧,但反驳不了,结果又把鼻涕泡哼了出来。
纪茴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不许笑!”何雨薇气得捶她,“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
纪茴枝收敛笑容,恢复认真聆听的神色,“我没笑。”
片刻后,她没忍住再次笑了出来。
不笑好像有点难。
“!!!”何雨薇气得都不想哭了!
她掏出帕子豪爽的拧了拧鼻子,把枕头抱在怀里,不满道:“你一点都不会劝人!”
“谁让你不肯让李如霞进门,要是她在肯定比谁都会劝你,现在就我一个人,你就别挑肥拣瘦的了。”
提起李如霞,何雨薇神色又有些失落。
“她嘴笨的很,才不会劝人呢,就会一个劲道歉,让人越听越生气。”
“是你气性大。”纪茴枝半夜三更被吵醒,困意又涌了上来,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顶着困意问:“你究竟怎么想的?”
“其实我觉得田冲虽然家世和官位都不错,但不是个好人选。”何雨薇撇着嘴巴碎碎念,“李如霞性子那么直,田冲心眼又那么多,李如霞哪受得了他这些弯弯绕绕呀。”
“我是问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又不是问你怎么想李如霞和田冲的事。”纪茴枝打了个哈欠,“李如霞还没说愿不愿意呢,你考虑的太远了吧。”
“我爹常说,没有远虑必有近忧,何况这分明就是一回事嘛。”
“田冲那种人就该找个心眼多的给他做娘子!”
何雨薇越说越远。
“哎……我的名声本来就不好,解除婚约后名声肯定更差了,不过我巴不得在家多待两年,成婚后哪能像现在一样逍遥自在。”
“我爹明天说不定还得训我,但这次做错事的又不是我,他要是训我,我就说他没眼光,挑错了人,不然也没有这些糟心事,他与其拿我出气还不如自己多多反省。”
“反正下次我是不听我爹的了,我要自己挑,我爹娘都是嘴硬心软的人,很容易被人蒙骗的。”
纪茴枝困的睁不开眼睛,敷衍的嗯嗯了两声。
“但我不会放过田冲的!”何雨薇声音突然拔高,愤愤不平道:“他敢这么欺负我,我肯定要让他好看!”
纪茴枝醒了醒神,“懂懂懂,笨蛋报仇十年不晚。”
何雨薇哭了两声,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谁是笨蛋?”
纪茴枝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笨笨的也很可爱。”
“……”何雨薇用眼睛斜睨着她,“你这么不会说话,平时是怎么讨三殿下喜欢的?”
纪茴枝腼腆一笑,“我不用讨啊,都是三殿下主动的。”
啊啊啊,可恶!
何雨薇愤怒握拳。
又被她装到了。
纪茴枝见把人刺激的不轻,赶紧趁机抱着枕头补眠。
何雨薇抱住纪茴枝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不许睡,我还没说完!我还要再骂田冲三百回合!”
纪茴枝十分想念自己温暖的被窝。
救命啊!救救!
困!想睡!
破晓时分,何雨薇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念叨完了,也终于把田冲骂痛快了。
两人都困得睁不开眼睛,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眼睛一闭就睡得昏天黑地。
清晨,纪茴枝躺在床上,被何雨薇的尖叫声吵醒。
何雨薇站在镜子前,捧着脸大喊大叫。
“我的眼睛!怎么肿得这么大?什么时候能消肿!”
“啊啊啊眼底黑的胭脂都遮不住了!我还怎么出去见人?帷帽呢!我要戴帷帽!”
“我昨晚为什么要哭!我为什么不早睡!我后悔!我后悔!”
……
纪茴枝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在何雨薇的悔恨声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隔壁。
贺流景起床晨练,推开门就看到一抹‘幽魂’从走廊上飘了过去。
辰时,纪茴枝又飘进了马车。
贺流景一脸费解,“你昨晚做贼去偷鸡了?”
纪茴枝打着哈欠,“听起来殿下挺有经验?”
“……”
贺流景败下阵来,陷入沉默。
纪茴枝乐得清静,靠着马车昏昏欲睡,不久就美滋滋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马车走到一条山路上,轱辘碾过石头,纪茴枝脑袋‘咚’的一声撞到贺流景的肩头。
纪茴枝睫毛颤了颤,眼睛没睁,嘴里无意识的咕哝了两声,又熟睡过去。
贺流景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挪回去。
他身子还没来得及后退,马车停下,纪茴枝脑袋又撞到他的胸口上。
咚——
纪茴枝睁开眼睛,看向贺流景伸过来的手,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慢吞吞问:“你为什么打我?”
“……我没有。”
纪茴枝抬手揉了揉额头,委屈巴巴地看他,“我额头疼呢,你还不承认,这马车里除了你还有谁?”
贺流景无言以对,抿住淡色的唇,沉默片刻,无语反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用你的头撞我?”
“你倒打一耙。”
贺流景:“……?”究竟是谁倒打一耙?
纪茴枝哼了哼,嗓音委屈,“你说我用头撞你,有证据吗?撞你哪了?”
贺流景指了指胸口:“你刚撞的,还热乎。”
纪茴枝抬手就去扒拉他衣服,“我看看红没红,我额头都红了,我有证据,你胸口如果没红就是诓骗我。”
贺流景额头一跳,抬手按住她的手,可纪茴枝力气太大,他只能用力攥住她的手腕。
“老实点——”
“三殿下!”
严怀瑾一把掀开车帘,“我们去骑马……”
他看到马车里的情景后,猝不及防的一愣,惊愕地杵在原地。
纪茴枝转头望过去,眼眸湿漉漉的,恰好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严怀瑾嘴巴一点点张大,瞳孔巨颤。
他看向贺流景凌乱的领口。
他看向贺流景手里攥着的细白手腕。
他看向纪茴枝‘被欺负’的泛红眼眶。
……
哦豁!
严怀瑾唰的一下放下了车帘。
非礼勿视!
好你个贺流景,原来你私底下这么欺负人。
刚刚他听到了什么?老实点……
严怀瑾仰天握拳。
忽然发现好兄弟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嘶,可怕!
马车内,纪茴枝打着哈欠擦掉脸上的泪珠。
哎呀,都困出眼泪了。
没睡够!继续睡!
纪茴枝再次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很快睡了过去。
贺流景额角跳了跳。
马车外,还能听到严怀瑾一路‘呜呼’‘呜呼’的大喊声,活像一只发现新领土的狒狒。
贺流景抚额沉思。
有这么糟心的外室和这么糟心的兄弟,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每一天都充满意外和艰难。
马车再次启行,轱辘滚滚向前。
在纪茴枝又一次撞到贺流景胸口上时,贺流景决定保留证据。
他一动不动的维持着姿势,任由纪茴枝在他胸口睡得昏天黑地。
一个时辰后,纪茴枝在他胸口蹭了蹭,神清气爽的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贺流景的胸口上,微微怔了怔神。
贺流景动了下僵硬的肩膀,正想占领证据高地,纪茴枝就故作从容地往旁边一靠,瞥了眼他的胸口,“硬邦邦的,没有软枕舒服。”
她刚睡醒,脸颊红润,眉眼格外生动,抱怨起来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像是在撒娇。
贺流景晃了下神,但没有被迷惑,他压着眉宇,差点气笑了,她竟然还嫌弃上了。
“这不是重点。”贺流景指着胸口,双眼微眯,“重点是……刚才是你的头主动撞过来的,我有证据了。”
纪茴枝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你还记得这事呢?”
贺流景疑惑,一个时辰前的事很难记吗?
纪茴枝朝他投去幽幽一瞥,摇头叹息,“堂堂皇子,竟然如此记仇,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贺流景喉咙动了一下,抬手按住眉宇。
他告诉自己不能生气。
被倒打一耙是很值得生气的事吗?当然不是,这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罢了,只是他艰难日常里发生的一件寻常小事而已。
自己选的外室,他哪有资格生气呢。
……他活该。
贺流景再抬头时,眼里有种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平静,好像再也掀不起波澜。
纪茴枝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
她掀帘看向窗外,乌黑的眼睛倏然一亮,“诶?严公子在跟同伴说什么……”
贺流景眼里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平静一下子分崩离析。
他有一种熟悉的、不好的预感。
纪茴枝好奇道:“严怀瑾说得这么眉飞色舞、绘声绘色、淋漓尽致,是在说哪个大冤种呢?”
贺流景绷着脸探头望去。
严怀瑾骑在马上,果然正说的唾沫横飞,跟纪茴枝形容的一字不差。
他一边说一边像做贼一样朝他们这辆马车望过来,对上贺流景的视线后,他嘴巴一下子闭得紧紧的,直接吓得打马跑了。
毕竟认识十几年,贺流景一眼就看明白了。
……
他就是那个大冤种。
纪茴枝欣赏完沿路的景色,放下车帘,一转头发现贺流景静止不动,眸光幽冷,仿佛凝固成了一座俊美无俦的雕像。
错觉吗?贺流景身上怎么有股历尽沧桑的疲惫……
纪茴枝偷偷往旁边挪了挪。
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小外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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