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渝没想到路河这样的人居然还会良心发现。
她改文件改到一半,他就走了过来,方渝以为他是来催自己进度的:“路主任,我做完三份了,等会儿都弄好我一起从系统里发下去。”
路河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自然:“没事儿,你先回去吧,医生不是说要休息吗。”
方渝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直到路河让她把已经改好的文件发给他,她才如梦初醒般道:“好的,谢谢路主任。”
方渝去电梯间的时候还碰到了周梁,周梁看起来心情很好,主动跟她搭话,说听别人讲她去看医生了,问她怎么样,好点没。
然后他又道:“我上周开始加班,周末也来了,每天留到八点多,结果刚才我领导跟我说最近太累了,让我今天准时走。”
周梁哼着歌走了,方渝虽然也感到轻松不少,但她不由得去想,为什么他们得到自己本该得到的东西,却变得好像被恩赐一样。
回到家以后,方渝什么都来不及做,换完衣服就躺倒在了床上,合上沉重的眼皮,昏然入睡了。
她一觉睡到晚上才醒,睡眼惺忪地摸到手机,上面多了两条消息,是上次找她和裴舒衡推广的香水品牌pr发来的。
“小鱼老师,我们的视频上线啦,辛苦你加上文案转发一下。”
“[视频]”
方渝点开视频,前半段是他们在香氛品牌公司的体验,后半段是宣传照的拍摄过程,虽然拍宣传照对她来说是个很艰巨的任务,但经过品牌方的后期,画面变得十分梦幻,暖色的柔光滤镜让氛围变得暧昧和缱绻,仿佛透过屏幕就能闻到她手中香水的缠绵气息。
她配上品牌方准备好的文案,把广告转发到了自己主页。
粉丝已经蹲了好些天,方渝的帖子一发,他们就闻风赶来。
“真的亲了——你们是真的是真的!来人,我需要氧气瓶!”
“啊啊啊我鱼好美,裴哥也是脸蛋天才,我嗑的cp其实是颜值博主吧!”
“各位品牌大大多看看我家超绝张力小情侣,让他们锁死!!!”
像以前每次一样,方渝也毫不意外地刷到了黑评。
“网红艺术家终于接到大牌广了,可惜没有title,之前他没过气的时候不是一直遛饼说有国际高奢想给他品牌大使吗?”
“素人姐也是跟着飞升了哈,下一步是不是要进圈拍戏了。”
“我就说裴舒衡舍不得这流量吧,还以为他真退圈了,结果是仰卧起坐。”
裴舒衡说过让她别理,但她犹豫一下,还是给几条说他说得特别难听的点了举报。
又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手机,方渝终于觉得自己恢复了力气。
她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去厨房给自己煮一包泡面。
用筷子搅着慢慢变软解体的面条时,她放在灶台旁边的手机震了起来。
是向书琴的电话。
“之前舒衡家不是一直邀请我们去聚会吗,这周末我们也回请一次,你爸已经把位子订好了,你记得跟舒衡说,让他家里人有空都来。”
方渝虽然不情愿,但杜晴和裴劲松一直对她很好,确实于情于理都该给出回应。
她比较担心的是如果两家的关系越来越紧密,等到她跟裴舒衡向长辈坦白的那一天,该怎么收场。
她不是擅长应对别人失望的人。
“我知道了。”方渝说。
她留言给了裴舒衡,他很快给了她回复:“成啊,我跟我爸妈说。”
过了几秒,裴舒衡又道:“能不能不叫裴应以?”
方渝:“我妈妈说让你家里人有空都来,不叫他的话,叔叔阿姨会不会以为我们家对他有意见?”
裴舒衡不假思索道:“是我对他有意见。”
虽然这么说,但周末晚上聚会的时候,方渝还是在包厢里见到了裴应以。
他朝她点点头:“方小姐。”
方渝也礼貌地笑笑,而裴舒衡将肩膀一侧,堵在她和裴应以之间,截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小渝,你坐我旁边。”裴舒衡说。
两家人已经非常熟悉,尤其是四位长辈,一见面就有话聊,这样方渝倒也轻松,一边吃饭,一边跟裴舒衡商量下次要录的视频。
突然话题就落到了她身上。
向书琴说:“小渝啊,你杜阿姨问我才想起来,你都没跟我们讲过,和舒衡是怎么认识的?”
杜晴在旁边半真半假地埋怨:“我也没听舒衡说,你们现在的孩子,谈恋爱都不跟父母分享了。”
其实方渝之前跟裴舒衡讨论过这个问题,并且编了一套说辞,说如果有人问起来,他们就说是网上认识的,线下见面发现是初中同学,然后越走越近就在一起了。
方渝觉得这样说比较严谨,并且万一哪天她和裴舒衡的帖子被双方父母刷到,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刚要开口,裴舒衡就先说:“我们是初中同学。”
虽然跟方渝想的顺序不太一样,但好歹还在她的答案范围内。
她没有打断,等着裴舒衡往下说。
“当时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裴舒衡顿了顿,“她长得漂亮学习好,我就开始暗恋她。”
方渝:……?什么东西?
她想起来了,这是当时他在她的帖子下面回怼苏扬时的发言。
难为他还记得。
裴舒衡弯了下唇角:“可惜小渝一直对我没印象,到我们都去首都上学,我还在偷偷关注她,经常找同学帮忙打听她,直到她开了个账号发自己的摄影作品,我在她帖子下面留言,我们两个才真的认识,然后我追她追了好久。”
后面倒是大致跟方渝之前和他商量的差不多,只不过他添加了一些细节,显得更加真实了。
杜晴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暗恋了小渝那么久?”
裴舒衡随意地点了个头,一瞥裴应以,意味深长地说:“不暗恋这么久,怎么看出我跟其他喜欢她的人不一样?”
向书琴则不住地责怪方渝:“舒衡这么喜欢你,你谈了男朋友也不告诉我们,你大伯还到处帮你留意适龄男青年呢,你这样对得起舒衡吗?”
“没关系的,”裴舒衡垂眸摇头,声线也变低了些,“只要小渝愿意跟我试试,没有名分我也不介意。”
方渝:……您又演上了是吗。
拿的还是怨男剧本。
裴舒衡那张帅脸实在很有欺骗性,摆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情深不悔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
而她百口莫辩,就像一个始乱终弃的坏女人。
方志诚咳了一声:“小渝啊,我觉得你跟舒衡再相处一段时间,就可以考虑一下结婚了。”
他充满同情地看向裴舒衡:“名分还是要给人家的。”
方渝:?不要被他骗了啊。
然而她只能咬着牙挤出一丝微笑:“到时候再说吧,现在就规划这些还太远了。”
说完,她的手就在桌下拧了一把裴舒衡的手背,让他别太过了。
裴舒衡挑了下眉,反手抓住了方渝。
他的手比方渝大,轻而易举就把她包住了。
温暖干燥的触感传来,方渝顿时慌张起来,要趁着没人发现赶紧把手抽走,裴舒衡却不准,握着她不许她乱动。
这一定是报复。
裴应以突然清了清嗓子:“方小姐……”
方渝的神经立马绷得更紧,毕竟裴应以是这桌上除了她和裴舒衡之外唯一知道他们真实关系的人,她生怕他一个不高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裴应以把话说下去:“你不是在参加纪录片比赛吗?怎么样了?”
方渝松了口气,原来他只是问这个。
被转移了话题的裴舒衡很不高兴,脸色一沉,靠在椅背上,瞧着裴应以,话里也带上了刺:“你这么关心小渝?”
裴应以反问:“我不能关心?”
方渝担心被长辈看出异样,连忙打断了他们:“应以哥,我昨天刚提交了参赛作品,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
裴应以“唔”了声,又随口问了她一些别的,比如比赛具体是哪个平台主办的,对参赛者有什么要求,渐渐长辈们的注意力被转移,又问起裴应以他公司的事情。
趁这时候,方渝悄悄对裴舒衡说:“你刚才编得还挺真的。”
想了想,她又补上一句:“就是后面演喜欢我演得太过了,下次注意。”
裴舒衡“嗯”了声,面色平静:“小方领导教育得是。”
“现在能把我手松开了吗。”方渝晃了晃自己的手指。
裴舒衡看她一眼,这才放手。
这时裴应以的手机响了,他欠了欠身:“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裴舒衡突然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去洗手间。”
裴应以站在走廊和电梯间连接的空地接完电话,一抬头发现裴舒衡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他把手机放进西装外套的口袋:“跟来听我讲电话?终于关心家里公司了?”
裴舒衡不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开门见山地道:“你刚才问小渝的比赛做什么?”
“想让她赢。”裴应以大大方方地承认。
他端详了一下裴舒衡:“怎么,想让我把这个献殷勤的机会让给你?”
“我警告你别这么干,除非你想让她讨厌你,”裴舒衡直直地望向裴应以,“我了解小渝,如果知道是是用这种手段赢,她不会高兴的。”
裴应以抬了抬下巴,态度傲慢:“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只需要等着领奖就行。”
裴舒衡往前一步,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裴应以,我没跟你开玩笑。”
裴应以怔了下,似乎没想到裴舒衡会认真到这种地步。
但他嘴上还是不肯屈服:“是么,你这么懂她,怎么刚刚牵她手她还不乐意?”
第32章
裴舒衡被他噎了一下,然后说:“你懂什么。”
过了几秒,他又道:“是她先抓我手的。”
他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了一句炫耀的话。
裴应以:“……”
裴应以:“是因为你在饭桌上装太过了吧。”
但裴舒衡不听他这些,他只是转身回去了,临走之前没忘记再度警告裴应以:“总之小渝的比赛,你别掺和。”
“……下不为例,”裴应以板着脸,“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教我做事。”
聚会在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出门的时候方渝跟裴舒衡走在最后,问他下周的视频什么时候拍。
裴舒衡两只手在脑后交叉,转过身面朝着她说:“我接了个游乐园的商单,周六要去现场量数据,你想一起去出个外景么?”
方渝说好,刚刚吃饭的时候她已经跟裴舒衡说下周要拍变装视频,她还没尝试过这种类型。
裴舒衡随意地点了个头:“到时候我去接你。”
两个人快要走到餐厅门口了,前面有人走进旋转门,气流带起室外的夜风,涌进一股凉冽缠绵。
“我们去拍的那个香水推广你看了吗,我发在主页上。”方渝说。
裴舒衡说“看了”,又说:“挺好的。”
他的评价太简短,方渝忍不住问:“就这样?”
裴舒衡逗她:“不然呢,想让我说什么,我们好配?”
方渝:“……你还是别说了。”
“不过我倒是在评论区看见点儿东西,”裴舒衡拖长音调,若有所思地笑了下,“还挺有意思。”
方渝问他是什么东西,他又不肯说了,只是继续走着,眉眼之间都是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下一颗泪痣,在方渝的视线中微微晃动。
她不知怎么有些不自在,别过脸转开了视线。
方渝坐上父母的车离开,裴舒衡站在车外,一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抬起来同她告别,风把他蓬松的额发吹乱,露出清俊的眉眼,整个人好看得像一帧电影画面,会让方渝想要拍下来的那种。
但她还是没有这样做。
车子驶出停车场,平稳地汇入主路,方渝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母聊天,随手打开了自己账号里那条香水推广视频。
这条视频的流量很好,方渝注意到评论区尤其热闹,是她之前接广告的好几倍,想起裴舒衡说的有意思的东西,她便点了进去,然后发现——
热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条粉丝分享的站内视频链接。
[论裴哥有多会亲|管他黑的白的都剪成黄的!]
……是那种方渝不用点进去就清楚内容的东西。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悄悄戴上耳机,点开了视频。
这位粉丝一看就是把他们的所有视频都盘到包浆的程度,镜头五花八门,哪一期都有,不过主要还是以他们刚拍的香水广告为主,但经过重新排列组合,加上了暧昧的背景音乐,看起来就完全变味了。
对方很会剪,好几个镜头都只截取了一部分,比如她跟裴舒衡坐在一起时,她裙子下面的小腿,和他垂在一边青筋微露的手,原本方渝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再看就哪哪儿都不对了。
看着看着,前排开车的方志诚突然出声:“小渝啊,车里这么暗,你就别看手机了。”
方渝戴着耳机,起先还没听见,直到向书琴转过头来,伸长胳膊要拿她的手机:“看什么呢,这么入神,你爸跟你说话都听不见。”
向书琴的手指刚碰到方渝的手机,方渝就一下子弹开了。
吓了一跳的她火速退出视频界面:“没看什么,就手机推送的新闻。”
向书琴狐疑地看着她,而方渝已经把手机收了起来:“好了,我不看了。”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与此同时她在心里想,裴舒衡不会也点开看了吧。
光是想想她就尴尬得要死了。
就当他没点进去吧。
没准他说的不是这个视频呢。
回到家以后,方渝洗了个澡,吹干头发躺在床上,捧着平板准备找部电影看,手机就弹了新消息给她。
应菲菲:“啧啧啧,猜我发现了什么仙品。”
应菲菲:“链接:[论裴哥有多会亲|管他黑的白的都剪成黄的!]”
应菲菲:“太太实在太会剪了,我将永远追随她。”
方渝:“……不是,你怎么也看见了。”
应菲菲:“应该不止我看见了。”
她截了张图给方渝,是裴舒衡的账号最新一条帖子的评论区。
最高赞评论是——“哥,答应我看完这个视频好吗。”
后面附上了站内跳转链接。
下面有“作者赞过”的标志。
方渝据理力争:“说不定他没看呢?只是点了个赞而已。”
应菲菲说“哦”,又说:“如果这样想你会好一点的话。”
方渝自己点进了“方小鱼的野狗”,的确在裴舒衡的评论区看到了应菲菲说的那条评论。
她无比忧愁地往下翻,一不小心,居然给裴舒衡的帖子点了个赞。
方渝连忙撤回,却不成想下一秒就收到了裴舒衡的私信。
[你的关注]方小鱼的野狗发来一条消息——
“大半夜的看我帖子?”
方渝嘴硬道:“手滑点进来的。”
裴舒衡发了条语音,方渝点开,听到了他懒洋洋的嗓音。
“手滑啊,”裴舒衡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还以为你想知道我看没看粉丝剪的视频呢。”
方渝的手抖了一下。
不要就这样说出来行吗。
看破不说破是一种良好的美德。
“什么视频。”方渝装傻。
裴舒衡淡淡地问:“你没看见?”
还没等方渝回复,他就道:“那等周末见面,我放给你看看。”
裴舒衡,亲自,放给她看。
方渝像是听到了鬼故事。
方小鱼:“不用了不用了。”
方小鱼:“我觉得还是不看比较好。”
裴舒衡:“唔。”
裴舒衡:“那真可惜。”
……可惜你个大头鬼。
方渝脸上发热地关掉手机,正要继续看电影,无意间瞥见平板上今天的日期,想起宁意快要过生日了。
她打开购物软件,开始给宁意挑礼物。
给人送生日礼物对方渝来说一直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她希望收礼物的朋友能够真正喜欢,因此会花费漫长的时间去选择。
方渝选了很久,最后决定给宁意买一条披肩,因为宁意店里的吧台对着门,现在天气冷了,她站在那里调酒的时候如果有客人进来,冷风就会吹到身上。
转周周六,方渝坐裴舒衡的车去了礼城游乐园。
她上次来还是上小学的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乐园翻修了几次,但还是看得出从前的样子。
两个人到了乐园入口,跟着游客一起入园,方渝好奇地问:“你要在这儿做什么雕塑?”
裴舒衡伸手比划了一下:“游乐园的吉祥物,一只粉色的小兔子。”
他们从入口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就到了裴舒衡要测量数据的那片空地,他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到了,正在跟游乐园的负责人对接,有工人在空地上搭设一套脚手架。
见裴舒衡到了,负责人过来跟他握了个手,说自己对雕塑的体量没什么概念,不能确定具体的尺寸,所以找人租了一套钢管脚手架,想先做一个框架看看,再让他们量化成具体的数据。
裴舒衡“嗯”了声,旁边助手递了个文件夹给他,里面是游乐园给工作室的前期资料,他翻到吉祥物设计图那一张,指尖在纸面上点了几个点位,又指向正在搭建的脚手架:“这几处是雕塑比较突出的部分,从实用性的角度出发,主要看这些地方会不会挡住重要的景观,或者是妨碍行人车辆的视线,还有跟周围的环境是不是和谐。”
负责人连连点头,他忽然注意到了裴舒衡旁边正拿着相机拍摄的方渝:“这位是?”
裴舒衡一瞥方渝,还没答话,已经有工作室的人替他抢答:“我们老大女朋友。”
他笑一笑,没否认:“她喜欢拍摄,在做账号。”
负责人恍然大悟地“噢”了声:“我知道,现在年轻人喜欢拍短视频。”
他拉着裴舒衡要他跟自己凑近看看脚手架的效果,方渝也跟了过去,举起相机寻找裴舒衡侧脸最好看的角度。
她正拍着,冷不防脚手架高处的工人大声喊了句话,而后裴舒衡的工作人员惊呼一声:“小渝姐,你小心!”
方渝转过头,一条钢管直直朝她砸下来——
她本能地一手护住相机,一手举起来挡在了头上,这天天气晴朗,方渝忍不住在明亮的光线里想,她不会死在这儿吧。
这周还没跟方志诚和向书琴一起吃饭,给宁意定的生日礼物在快递柜里没取,纪录片比赛的结果还没出,她银行卡里的钱都没花掉……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她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只宽大的手覆盖住她的后脑勺,她的腰被箍住,往前带了过去。
钢管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世界仿佛静止了一瞬。
直到方渝听见裴舒衡工作人员的大喊大叫:“老大,你没事儿吧!”
她愣愣地抬头,发现裴舒衡正低颈看着她。
“你怎么样?”他眼眸漆黑,哑声问她。
方渝的胳膊和腿都在发软和发抖,不过她能感觉到自己没有受伤,于是摇了摇头。
裴舒衡护在她脑后的手落下来,方渝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拉到面前,刺目的红色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他的手背上,多了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
第33章
无论多少次回想,方渝还是会后怕。
幸好裴舒衡反应快,两个人都没出大事。
工人搭建脚手架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根钢管,她恰好站在底下,而裴舒衡将她一把抱住,护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拽向了他。
她毫发无损,钢管的接口处却擦着他的手背,划出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负责人赶紧叫人送裴舒衡去游乐园里的医务室包扎,不住地跟他道歉。
方渝跟工作室的人一起去了,医生说人太多,让他们去外面等。
裴舒衡的助手是个年轻男生,他安慰了方渝几句,又说:“小渝姐,我们老大对你真好,刚才他第一反应就是把你拉过去,我们做雕塑的手最金贵,但他毫不犹豫就抬手帮你挡了。”
方渝咬了咬嘴唇,转头透过医务室门上的玻璃望进去,裴舒衡还在跟医生说话,他肯定是疼的,脸上却还云淡风轻,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虽然感动,但方渝明白,他会这样做,就只是因为他是这么一个善良的人而已,今天无论换了是谁在她的位置,他都不会见死不救。
而她不愿意承认,她会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感到失落。
他们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医生打开门,说可以进去一两个人陪裴舒衡待一会儿。
工作室的人都没动,自觉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方渝。
方渝走到裴舒衡旁边,他正坐在医务室的床边,手搁在桌上,尽管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还是依稀可见鲜艳的红色透了出来。
“对不起。”方渝说。
裴舒衡抬了下眉:“怎么还自责起来了,跟你有关系?”
方渝继续说:“这是我第二次连累你了。”
上回是在山上,他为了保护她的相机摔了下去。
“我发现你这人心理负担还挺重,”裴舒衡好整以暇地瞧着她,“我主动抱的你,你还净往自己身上揽事儿。”
他似有若无地笑了下:“你这样怎么上班?没人欺负你?”
方渝不接话,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上的纱布。
裴舒衡故意“嘶”了声。
方渝吓到了:“这么疼?我没碰你受伤的地方。”
“特别疼。”裴舒衡认真地说。
方渝手足无措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再去叫医生过来……”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腕间却传来一股力道。
是裴舒衡攥住了她。
“逗你的,”他仰着脸看她,语气很轻,不怎么正经,“紧张我啊?”
“裴舒衡!”方渝生气了,“你别开这种玩笑,我还以为我又弄伤你了。”
裴舒衡弯了弯眼梢,眸中漾满笑意,像哄小朋友一样道:“行,对不起,我错了。”
看他跟自己道歉,方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半晌,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舒衡圈着她的手没松开,好脾气地回答:“我知道。”
方渝是对着窗户站的,从裴舒衡的角度,可以看清她眼中远处城堡和摩天轮的倒影。
他盯了方渝很久,直到她脸上开始发热。
门外裴舒衡的助手敲起了门:“老大,我们先去那边接着量数据了,你跟小渝姐先走吧,回头我们再联系你。”
方渝转过头,发现好几颗脑袋都凑在门板镶嵌的那块玻璃上,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和裴舒衡。
她急忙把手从裴舒衡那里抽出来,也不敢往外看,耳朵都红了。
裴舒衡站起来,走过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打开门:“一个个的都看什么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门外的人哄笑着散了,方渝也站起来:“我打车送你回去。”
“不是要拍视频?”裴舒衡问。
方渝要被他气笑了:“你都这样了还拍什么。”
裴舒衡“啧”了声:“受点儿皮外伤,说得我半身不遂一样。”
最后方渝还是没让裴舒衡逞强,把他的车钥匙交给助理,自己打车带他走了。
车停在裴舒衡工作室门口,方渝让司机师傅等一下,自己对车外的裴舒衡叮嘱道:“伤口不能沾水,隔一天换纱布。”
“好了,医生都说过了,”裴舒衡转向出租司机,语调轻松,“不好意思啊师傅,我女朋友有点儿啰嗦。”
师傅爽朗地摆摆手:“别不上道儿小伙子,人家是关心你。”
方渝忧心忡忡地被师傅载走了,第二天是周日,宁意的生日,她带着礼物去了酒吧,连对方都看出她有心事。
“小鱼你最近心情不好?脸色这么差。”宁意展开方渝送的披肩,爱不释手地披在了身上。
方渝如实说了昨天裴舒衡受伤的事情,宁意顿时扯着披肩满眼憧憬道:“你看你看,这绝对是喜欢,不,这是爱!别说你俩现在还没在一起,就算是结婚了,好多男的都不会对老婆这么好!”
她又安慰方渝道:“没事儿,这种伤养一养就好了,你实在担心就给他买点儿药送过去,他心里肯定乐开花了。”
两个人说着话,一只布偶猫跳上了吧台。
“你养小猫了?”方渝顺手搓了搓猫头,“好可爱。”
“朋友的,在我这儿寄养几天,老欺负我家狗。”宁意说。
布偶猫嗅了嗅宁意的披肩,整只猫凑过去,爪子一动一动地交替着按起来。
宁意没忍住笑了:“小鱼,它喜欢你送的披肩,都开始踩奶了。”
她跟方渝一起撸了会儿猫,开始闲聊起来:“哎,你还记得秦央吗,咱们高中班长,脾气很好那个,他结婚了,就上个周。”
方渝惊讶道:“这么早就结婚?”
宁意“扑哧”一声:“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
她想了想:“其实不算特别早,你之前一直在学校,会觉得自己还是小朋友,老师和家长也都把你当孩子看,你当然感觉结婚之类的事儿离自己还很远。”
方渝“唔”了声:“上学的时候我周围大部分同学都没谈恋爱,可能是因为我们学校氛围比较卷,大家都想把时间花在看起来更有价值的地方,本科的时候卷绩点,读研卷文章,相比之下,谈恋爱就是那种投入了也没什么回报的事情。”
想到自己那段失败的恋爱,方渝说:“不过确实是没什么回报。”
宁意挠了挠小猫的后颈:“要分人吧,要是跟裴舒衡这样的大帅哥谈,没回报也认了,看他那张脸就觉得多谈一天赚一天。”
方渝:……虽然这么说怪怪的,但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宁意从朋友圈里翻到秦央结婚的照片给方渝看,照片修得很精致,而方渝还是依稀看到了他从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非常熟悉的人,高中毕业后的这么多年里也没有再见一面,但方渝还是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恍然。
她的少年期的确已经结束了。
同龄人在或快或慢地步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她被社会时钟裹挟着向前,却还捧着自己的梦想,固执地不肯长大,不问对错,不知悔改。
从宁意的酒吧出来,方渝看到对面正好有家药房,想到宁意说她可以给裴舒衡买药,她过马路走了进去,问柜台小姑娘有什么药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从药房出来,方渝拎着满满一兜药,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路上她打开手机,在跟裴舒衡的聊天界面停留很久,然后给他拨了一个语音电话。
裴舒衡大概就把手机放在身边,她刚打过去他就接了。
依旧是那样散漫的声线:“找我?”
方渝“嗯”了声,问他:“你好点儿没?”
“昨天才受的伤,现在就问我,这么关心我?”裴舒衡那边除了他说话以外,还在传来断断续续的轻响。
方渝意识到了什么:“你还在画图?”
裴舒衡画图有时候是用纸笔,有时候是画在平板上,刚才的声音就是触控笔落在玻璃屏幕上时发出的。
她有些着急:“你手受伤了还画图。”
“伤的不是这只手。”裴舒衡道。
再说他忽然有了灵感。
昨天在医务室里,方渝被他牵住手的时候他们离得很近,她的眼睛就像水晶球一样,映出了窗外游乐园的倒影,他不舍得挪开视线,仿佛方渝的瞳孔里藏着一个仙境,一眨眼就消散了。
回到工作室之后,他开始想要做一组关于情绪与瞬息的作品。
方渝知道劝不住他,只得说了句“好吧”,又说:“我给你买了药,等你有空的时候过去给你,不过要是你不需要……”
“需要。”裴舒衡没有一秒犹豫地说。
顿了顿,他又道:“你随便哪天来都行,顺便把视频拍了,你粉丝催更都催到我这儿了。”
方渝第二天就去了,去之前她再三确认裴舒衡可以出镜,才带了设备过去。
她提前跟裴舒衡说了,让他就按平时工作的样子打扮,尽量邋遢些,这样拍变装视频前后才有反差,然而等一推开门看见裴舒衡,方渝就意识到,长了他这张脸,穿什么都邋遢不了,披个麻袋都像最新时尚风向。
裴舒衡穿了件基础款的黑色高领毛衫,戴着护目镜,身上是条颜料斑驳的卡其色围裙,这样简单的穿搭,全靠他的身材撑了起来。
他把袖子挽到肘弯处,露出了薄而均匀的手臂肌肉,一只手裹着纱布,另一只手上沾了些淡淡的灰迹。
也许是用手蹭过脸,他的鼻梁和侧脸也有一抹灰。
裴舒衡翘了下唇角,张开胳膊给方渝展示自己:“怎么样,能满足大摄影师的要求么?”
方渝的喉咙有些干涩,她偏开视线,假装自然地道:“还行。”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他今天这一身,尤其是贴身的薄毛衣、手臂上的青色血管、骨节分明的手,还有斯文败类一样的护目镜,看起来特别地——
性感。
第34章
进门以后,方渝把她给裴舒衡买的药随手放到他的陈列架上,看着他的手,忍不住问:“你一只手也能做雕塑吗?”
“不能做,所以在等你帮我。”裴舒衡理所当然地说。
他朝方渝带来的相机抬了抬下巴:“你来还能顺便拍个vlog,不是挺好?”
方渝在裴舒衡的创作室架好了设备,看见裴舒衡的雕塑转台上已经有了一块雕塑泥,旁边放着一个固定在木板上的金属框架。
她走过去,问裴舒衡要怎么帮他。
裴舒衡把自己的创作理念讲给她听:“我想做的是某个瞬息所承载的情绪,情绪是没有形状的,但引发情绪的那个瞬息你会记得,比如光线、气味、景物这些客观存在的事物,我想要呈现情感和空间的交错。”
方渝一下子就明白了:“我一直觉得照片和录像就是这样的东西,可以通过拍摄留住想要留住的那个当下。”
她给裴舒衡提了建议:“你只用一种材料吗,我觉得你做的是虚和实的碰撞,情绪应该会比实物更轻盈,拿两种材料形成对比会不会更好?”
裴舒衡若有所思地“唔”了声,他正思考,方渝已经好奇地伸手去触碰雕塑泥:“是热的诶。”
裴舒衡回过神:“刚加热过,软化了才有可塑性。”
他走到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儿她的动作,然后低声问:“我们现在是开始拍摄了么?”
方渝迷惑地点点头。
下一秒,她的手背一热,被裴舒衡用他没受伤的右手覆盖住了。
方渝的眼皮极轻地一跳,懂得了他方才的意思。
是在作为情侣的拍摄状态下,他才会同她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裴舒衡带着她,将她手中的那块雕塑泥均匀地裹在了旁边的金属框架上。
方渝耳畔是他轻柔的嗓音:“这个是铝线做的内骨架,白天工作室的人跟我一起弄的,现在这个上大泥的步骤不需要考虑细节,把骨架堆砌满就行。”
温热的气息拂过方渝耳畔,她陷在柔软雕塑泥里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方渝努力集中精神,按裴舒衡说的,将铝线制成的骨架裹满,他又递给她一把雕塑刀,让她将泥拍实。
像是想到什么,裴舒衡轻笑一声:“我小时候刚学雕塑,不会用雕塑刀,做第一件作品的时候手上都是伤,我妈心疼,不让我继续学了,还是我坚持她才又送我去。”
“你第一件作品做的是什么?”方渝问。
裴舒衡漫不经心道:“你猜猜。”
方渝说自己猜不到,他兀自抬了下唇角,揭晓答案:“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听到裴舒衡的回答,方渝的眸光晃了晃。
她想起自己跟裴舒衡录制Q&A那期视频时,他说他只暗恋过一个人。
当时她不知道他是为了营业才那样说,还是真的暗恋过一个女生,但此时此刻,方渝觉得裴舒衡说话的样子不像是作假。
在无数种追问的可能里,方渝选了她觉得最不会破坏气氛,也最无关痛痒的一个:“那件作品你还留着吗?”
“留着。”裴舒衡说。
方渝没再问下去,其实还有很多可以问的,比如为什么做好了不送给那个女生,暗恋怎么不表白,又是为什么没有追。
但她意识到,裴舒衡说的极有可能是真话,而她不想在镜头前冒领他的喜欢。
方渝跟裴舒衡一起完成了上大泥的步骤,裴舒衡又指导着她将小块的泥添加到原本的大体块上,用手构建出具体的细节。
到这时方渝才看出他做的是什么:“这个是摩天轮?”
裴舒衡“嗯”了声,方渝有些迟疑地问:“我们去的游乐园里那个吗?”
他随手拿着雕塑刀,细致地刮除了多余的泥料:“眼力不错。”
方渝想不到那天有什么值得被留住的记忆,对她来说那不算是很好的一天,裴舒衡被钢管砸到手,她担心又害怕,当然也有感动,但更希望他没受伤。
而裴舒衡的想法看起来跟她的不太一样,他端详着这件半成品的眼神十分专注,仿佛现在这就是全世界对他最重要的事情。
两个人花了一上午完成了大致的塑形,这件雕塑的尺寸很小,方渝两只手就可以捧住,裴舒衡打量一番,最后用雕塑刀精益求精地删去了一些赘余的部分:“之后我还要加点儿东西,然后翻模、打磨和上色。”
方渝正要过去关掉相机的录像,裴舒衡就又说:“这个是给你粉丝的抽奖礼物。”
他说完以后方渝才记起来,之前那次直播的时候,他说等她满三万粉的时候要给粉丝抽奖,现在她已经两万九千粉了。
方渝忽然想起件事来:“对了,忘记跟你说,你知道有个博主叫乌龙梨吗,她给我发了私信,说想找我们合作一期视频。”
她拿出手机给裴舒衡看,乌龙梨是个整活博主,最早起号是靠在路上随机抓人完成整蛊任务,后来粉丝多了之后经常跟各路博主联动,视频播放量很高。
“行啊,我都有空。”裴舒衡说。
这天回家以后,方渝在自己的账号里更新了她的视频,她把vlog和变装视频剪到了一起——#你以为是vlog其实……#
然后她又在评论区里置顶了抽奖预告,粉丝争前恐后地留言。
“等着,我这就去拉人关注!好期待哥的作品!”
“哈哈哈哈哈小鱼拍变装视频还没有裴哥熟练,裴哥:看我媚你,鱼:动作是什么来着?”
“衡狗的第一件作品是小鱼吧!是吧是吧!一人血书支持裴哥赶紧表白!”
跟乌龙梨的录制约在周末,对方是全职博主,跟方渝说自己正好还没来礼城玩过,就趁这次合作的机会过来,还问方渝礼城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乌龙梨发消息的时候方渝正在工位上编辑路河给她的一份文件,刚要看一眼手机,她的余光就瞥见路河过来了。
方渝迅速把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正襟危坐继续打字。
路河用自己的手机敲了敲桌子,站到方渝旁边:“小方啊,我给你转了两份文件,分公司发过来的,你打印出来给我,我给副总看看。”
他离方渝太近,方渝闻到了他身上仿佛腌入味的烟臭。
她真的很希望全世界的男性都能像裴舒衡一样服一服美役,哪怕没他长得帅没他有品位,至少也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好闻一些。
不然裴舒衡这种叫帅哥,他们只能叫男的。
“好的路总。”方渝屏住呼吸说。
她尽量用最短的话回答路河的问题,以减少两人对话的时间,好少闻一段时间他身上的味道。
在电脑上接收了路河的文件,方渝才发现是两个好几百页的文档。
她忍不住说:“路总,咱们打印机最近不好用。”
打印机连着她和孟凝的电脑,时常出故障,这几天更是直接罢工,在电脑上点多少遍打印都毫无反应。
方渝一句“能不能找人修修”还没出口,路河就“哦”了声打断她:“那没办法,你等到好用的时候慢慢打吧。”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悠然走了,方渝留在那里,跟那台不中用的老打印机大眼瞪小眼。
她徒劳地在文档上按了几下打印,打印机的小显示屏上“正在打印”的字样一闪而过,然后整台机器就悄无声息了。
方渝不禁有些焦虑,她站起身,准备去找别的部门借打印机用。
然而一个念头突然从她脑海中闪过——
不打会怎样呢。
不是她不想打,是打印机坏了,路河也不准备找人来修。
她没有任何错处,却要为此负责吗。
方渝又坐下了。
她发现在人生的前二十五年里,她一直在做好学生,对待任何事情都非常认真,这带给了她良好的正向反馈,她学到了很多知识,拿到了漂亮的成绩,然而当她把这种想法带到这份工作里,却只获得了无数的压力和坏情绪。
她是不是可以偶尔出错?是不是也有搞砸一件事的权利?
方渝没有再打这份文档,这一天里她不时为此担忧,然而路河没有再来问她要过。
于是方渝意识到,这份文件也是她在公司做过的万千没意义事情中的一件而已。
很快到了周末,方渝跟乌龙梨约在了裴舒衡的工作室,乌龙梨个子娇小,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性格也很爽朗,一见面就说:“我是你们的cp粉,从小鱼发找帅哥帖子的时候我就关注你们了。”
方渝之前在线上跟乌龙梨沟通过视频的形式,乌龙梨说觉得他们直播那次的扭蛋机很有意思,想用这种抽盲盒的方式给方渝和裴舒衡发任务,任务只有抽到的那个人知道,需要使用限定范围内的道具,让对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配合完成。
乌龙梨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她写好的任务纸条,她接了个电话,让方渝和裴舒衡去门口帮她拿一下外卖,是她买给方渝和裴舒衡的道具,她自己则将任务纸条卷起来放进了扭蛋。
裴舒衡拎进来一个大袋子放到桌上,方渝帮忙打开,里面是各种各样的东西,有常见的零食、一些调味料,还有小塑料玩具。
一切都就绪之后,乌龙梨晃了晃扭蛋机,让方渝抽第一个。
方渝扭出一个扭蛋,三下两下扭开,拿出里面的纸条,看到上面写着——
“让对方在一分钟内说出‘你好辣’,注意,不能以各种形式说出任务,也不能直接提及‘辣’这个字眼。” ?
辣?
方渝低头瞅了一眼自己今天穿的宽松衬衫,又看着裴舒衡精心搭配的机能风外套和破洞牛仔裤,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她好像抽错了。
第35章
乌龙梨接过方渝的纸条,“噗嗤”笑了一声:“我可期待这个了,居然真的被你抽到了。”
裴舒衡一只手撑在桌上,方渝硬着头皮,迎上他饶有兴趣的视线。
“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问。
裴舒衡发出了一个表示疑问的音节:“嗯?”
方渝也意识到自己问得太宽泛,光是这样裴舒衡是绝对不会想到纸条上的话的。
她努力思考了一下,又问:“那你觉得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乌龙梨没忍住笑了。
“我?”裴舒衡摸了摸脖颈,“帅哥吧。”
方渝继续引导他:“你身材怎么样?”
裴舒衡说:“还行?”
方渝摇摇头:“不要谦虚。”
裴舒衡眼角一弯:“你觉得我身材好?”
他把外套一脱,露出了里面贴身的短袖白T:“喜欢就多看看。”
方渝:……不是大哥?
乌龙梨在旁边给方渝支招:“可以让他一个字一个字猜。”
裴舒衡见状又把外套穿上了,表情有些失望:“我还以为她的任务是让我脱衣服呢。”
“浪费感情。”他点评道。
乌龙梨“啧”了起来:“还能这么放水啊哥。”
他只是想展示自己的身材。方渝在心里吐槽。
她采纳了乌龙梨的建议,指了指自己:“第一个字。”
裴舒衡这回很上道:“你。”
“第二个字,”方渝挥了挥手,“不对,是前两个字。”
裴舒衡顺畅地猜了出来:“你好。”
“第三个字……”方渝有些犯难。
这时候她看到桌上的道具里有一袋辣椒粉。
乌龙梨立刻明白过来,凑到方渝耳边提醒她:“直接让他看到这个字是犯规的。”
方渝点点头,让裴舒衡先转过身去。
趁他背对自己的时候,她从桌上拿了一片乌龙梨买的吐司,倒了一些辣椒粉上去,然后把吐司对折起来。
做完这些事,方渝拍了拍裴舒衡的肩膀,然后把吐司递给了他,还没忘叮嘱:“你吃了别咽。”
眼见着任务即将完成,乌龙梨在旁边制造障碍:“裴哥,小鱼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啊?”
裴舒衡眼皮一掀,含着笑反问:“不然呢?”
不然呢。
他说得太过理所应当,方渝都不由得心跳漏了一拍。
乌龙梨捧住胸口,对着镜头道:“一不小心吃了一大口狗粮,没想到裴哥这么听话。”
裴舒衡挑了下眉:“我只听小渝的话。”
他咬了一口吐司,方渝放的辣椒粉不多,只加入了她觉得裴舒衡刚好能尝到辣味的量。
果然,他吃完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渝。
方渝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催促他:“第三个字,你刚才吃到的是什么味儿?”
裴舒衡闲闲道:“甜?”
方渝:……
她觉得裴舒衡好像清楚她要让他说什么了。
“除了甜呢?你没尝到别的味道?”方渝努力引导他。
裴舒衡做出思考的姿态:“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乌龙梨在旁边提示:“只剩十五秒了。”
方渝一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作为我男朋友,你觉得我身材怎么样?”
裴舒衡故意逗她:“作为你男朋友,我好像没怎么见过。”
方渝脸红了,而乌龙梨在旁边笑得要岔气,边笑边倒计时:“最后五秒,五、四、三、二……”
方渝绝望了。
就不能指望裴舒衡这种随心所欲的大少爷按套路出牌。
她已经想要问乌龙梨没完成任务的惩罚是什么了,然而就在乌龙梨念出“一”的同时,裴舒衡的声音同时响起:“辣。”
方渝愣了愣。
裴舒衡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最后一个字是辣,对了么?”
乌龙梨说:“裴哥,你早猜出来了是不是,逗小鱼玩呢。”
裴舒衡不置可否,问她:“如果失败了,惩罚是什么?”
“惩罚嘛,”乌龙梨用手指头戳着下巴,“输的人亲一下赢的那个人,怎么样?”
裴舒衡和方渝在同一时间给出了回应。
“行。”
“这不是惩罚两个人吗?”
“小渝,我们可是男女朋友,”裴舒衡拖腔拖调,“原来我们亲一下对你来说是惩罚?”
方渝:……打扰了,忘记代入了。
乌龙梨附和道:“因为你们是情侣博主嘛,所以我特意策划了这种发糖的内容。”
下一个扭蛋是裴舒衡扭,他打开以后,乌龙梨笑起来:“我觉得这个对小鱼来说有点儿难。”
原本方渝还在猜测是什么问题,但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乌龙梨刚刚计时开始,裴舒衡就叫了方渝一声:“小鱼。”
方渝对上他眼睛的那一刻,他收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坦坦荡荡地说:“我喜欢你。”
裴舒衡的声线低低的,听起来很认真。
他的瞳孔是很深的黑色,像能把人吸进去。
方渝还没回过神,乌龙梨就大喊起来:“裴哥你这太犯规了!怎么直接自爆把答案说出来了!”
“没说不许犯规吧?”裴舒衡轻笑一声,“我接受惩罚。”
乌龙梨痛心疾首地摇摇头,对着屏幕说:“看见没,这就是狗男人,为了亲亲不择手段。”
裴舒衡站在那里摊开手,轻描淡写地对方渝说:“过来。”
毕竟是规则,方渝只得走到了裴舒衡面前。
他轻轻搭住了她的腰,让她再往自己的方向靠近。
察觉到裴舒衡的气息越来越清晰,方渝在镜头面前亲吻还是会觉得害羞,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柔软的触感并没有落在唇上,湿润的呼吸一路上移,方渝正疑惑,额头就多了一抹温热。
裴舒衡亲了她的额头。
方渝睁开眼睛,裴舒衡已经跟她拉开了距离,然后对一旁的乌龙梨说:“亲完了。”
乌龙梨死死地捂着嘴,一副不这么捂着尖叫声就要逃逸出来的模样。
方渝故意没看裴舒衡,表面强装镇定,心却跳得很快。
录完视频,方渝原本想要请乌龙梨吃饭,但乌龙梨说自己来之前突然接了个工作,下午就得赶过去,只能下次再聚。
好在方渝提前给她准备了伴手礼,乌龙梨很感动,一边说着让方渝以后来找她玩,一边急匆匆地出门叫车。
方渝跟裴舒衡留下来收拾桌子,她正拿着纸巾擦桌子,没注意到桌角放了杯水,一不留神就给碰洒了。
圆柱形的玻璃杯倒在桌上,透明的水一下子蔓延开来,直淌到桌边,大部分都流到了正靠在那里整理道具的裴舒衡身上。
他的外套是敞着怀穿的,里面那件白T顿时湿透了一大片。
方渝手足无措地说:“对不起啊,你把外套脱了,我给你擦擦。”
裴舒衡倒是听话地脱掉了,方渝连忙从自己擦桌子的纸抽里抽了几张,低头给裴舒衡擦起了衣服。
只是擦了半天,她突然觉出不对来。
裴舒衡这件T恤不厚,湿了水之后全贴在身上,变成了半透明的质地,无比明晰地勾勒出了他腹肌的痕迹。
方渝的动作迟滞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想要找个什么理由,把纸塞给裴舒衡让他自己擦。
这样就好像她故意占他便宜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隔着一层纸巾又一层衣服,裴舒衡的腹肌,还是手感很好。
“小渝。”裴舒衡忽然开口。
方渝甚至不敢直视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裴舒衡抿了抿唇,嗓音中有些掩饰得很好的压抑:“你别这样。”
方渝抬了下眸,发现裴舒衡的眼神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像被火烫了一样迅速弹开:“我哪样了?”
裴舒衡没说话,只是用很低的声音,深深喘了口气。
方渝不知怎么,听到他的喘息,头皮都开始发麻。
她想把纸递给裴舒衡,结果他好像误会了什么,她一伸手,他就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动了。”裴舒衡似乎是很无奈又很隐忍地道。
方渝又羞又恼,急忙为自己澄清:“我没想碰你。”
她用另一只手把纸往裴舒衡怀里一塞,脸红成一片,自己接着擦起了桌子。
裴舒衡的视线中是她白皙好看的侧脸,薄薄的眼皮,纤长的睫毛,他的手紧了紧,抓皱了方渝给他的纸巾。
“我去换件衣服。”裴舒衡说。
他的语速比平常快,听到他渐远的脚步,方渝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些。
她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试图集中精力,裴舒衡被水湿透的T恤却总是在她眼前晃。
布料的褶皱,腹肌的凹痕,潮湿的触感,还有他起伏的呼吸。
方渝摇了摇头,像是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然而越是不想去想,思绪就越是紧抓着她不放。
她把这些归结为一个原因——
都怪裴舒衡长得太帅、身材太好。
假如是裴舒衡抽到她的第一个任务,她一定会马上说出来。
他才是真的好辣。
裴舒衡过了很久才回来,超过了换一件衣服应该需要的时间。
方渝注意到他的头发泛着微微的湿意,他貌似还顺带洗了个澡。
这么爱干净的吗。
为了尽快发出视频,方渝还带了电脑过来,她跟裴舒衡点了外卖,等待的时候开始剪视频,剪好之后,她发给了乌龙梨。
乌龙梨在高铁上,没过多久就给她回了:“我觉得没问题!非常棒!”
方渝把这期共创视频发布在了账号里,弹幕和评论很快多了起来。
“哇塞,是乌龙梨和小鱼,双厨狂喜了!”
“一时分不清是衡狗成了老婆的玩具,还是小鱼被衡狗套路了。”
“哈哈哈哈鱼姐,原来辣是辣椒的辣吗?”
第36章
而最多的关注集中在裴舒衡犯规的那一part。
“555怎么突然为衡狗心酸起来了,只能借着游戏对小鱼表白。”
“乌龙梨老师一语双关哈哈哈!裴哥是真的犯规,也是苏得犯规,谁不想听大帅哥这么真诚的告白!小鱼你这还不答应!”
“这个惩罚hhhh,为什么要奖励他!梨宝你应该想到的!”
“爱是克制啊啊啊,哥看出鱼不好意思了,原本要亲嘴的,最后就只亲了额头!我真的疯狂嗑到!!!”
方渝晚上回到家,看到乌龙梨也在主页发布了视频,而她又涨了一波粉丝,留言说是从乌龙梨那里过来的。
截了后台的粉丝数量图发给乌龙梨,方渝对她表示了感谢。
乌龙梨:“是我要谢谢你们。”
乌龙梨:“我最近播放量一直降来着,这次跟你们合作以后又变高了。”
乌龙梨:“小声说,小鱼你跟裴哥真的很甜,现实中不能在一起吗,我超期待。”
她并没有强迫方渝回答,而方渝盯着她的问题,发了会儿怔。
直到她的手机上显示有一通向书琴的来电。
方渝接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走神,向书琴在那边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妈,怎么了。”
“我说周末约上舒衡去钓鱼呗,你爸一个老同事家里有个什么亲戚开了个钓鱼俱乐部,让大家一块儿去捧场。”向书琴说。
“可能不行,裴舒衡他受伤了。”方渝说。
向书琴结结实实愣了下:“受伤了?”
方渝一五一十地给她讲了原委:“是那天我跟他去游乐园,他手被钢管划破了,已经在那边包扎过了。”
犹豫片刻,她如实道:“是为了保护我。”
方渝描述了当时的危险情景,向书琴先是责怪她怎么不注意着点儿,然后又充满愧疚地说:“这让他爸妈多心疼,咱们不去钓鱼了,你让舒衡周末来家里,你爸给他炖点儿骨头汤促进恢复。”
方渝嘀咕了一句:“不是骨折了才喝骨头汤吗。”
向书琴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方渝”,她立刻不说话了。
“就这么定了,你记得跟舒衡说。”向书琴道。
明白自己反抗也无效,方渝只得说了声“行”。
不知道为什么,跟裴舒衡越是熟悉,她就越不想跟他一起参加需要见双方父母的场合,也许是因为每次他更加深入她的生活,她就意识到,这一切终有一天将要结束。
他们不是互相喜欢的关系,却牵过手、接过吻,约会无数次,方渝以为自己很清醒,却也不得不承认,生活中跟裴舒衡假扮情侣的那一部分,正让她越来越分不清虚实的边界。
周日那天裴舒衡跟方渝一起去了她父母家,尽管方渝说要去接他,但他坚持自己已经恢复到可以开车的程度。
裴舒衡一进门,洗了手就要去厨房帮方志诚做饭。
方志诚连连摆手:“不用,你是病号,外面坐着休息去。”
“没事儿,我快好了。”裴舒衡说。
方志诚用一种十分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他:“你还会做饭呢,我们家小鱼也就会下个方便面。”
“我会的还挺多的,”裴舒衡熟练地抓起方志诚没切完的菜切了起来,“之前上学的时候在校外租房,都是自己做饭。”
“我这个汤快炖好了,你想的话就把这两个菜炒了。”方志诚说。
方渝在后面录了一段,冷不防被向书琴在肩上拍了一巴掌:“就知道拍,就不能去帮帮忙?你这就叫眼里没活儿。”
眼里没活儿这句话方渝以各种形式从小听到大,不仅听向书琴说过,还听自己导师说过,现在工作了,甚至还从领导那里听过。
她有时候会觉得困惑,这世界上做个好人的标准实在太高,要求甚至会细到要“眼里有活儿”。
不知道这些条条框框都由谁制定,他自己又能不能做到完美。
在裴舒衡的要求下,方志诚将厨房让给了他,而方渝则被向书琴一起关了进去,甚至还没收了她的相机。
方渝看裴舒衡切菜切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你真会做饭啊?”
“不然呢?”裴舒衡切完菜,又拿了葱姜蒜干脆利落地剁碎。
方渝说:“要不一会儿开了火你让我试试,不然待会儿我妈又要说我什么也没干了。”
裴舒衡说了声行,随手从墙上的挂钩上取下围裙,让方渝戴上:“待会儿油热了往锅里下东西,油星会往外蹦。”
方渝把围裙挂到脖子上,正要摸索着把后腰的带子系上,裴舒衡就先拿了起来:“我来。”
他慢条斯理地站在她身后替她给围裙打结,方渝能察觉到他指尖细微的动作,搭在桌沿的手无意识地蜷了蜷。
窗外透进明净的日光,被桌上瓶罐碗筷的影子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方渝的心脏像只夏天的蜻蜓,飞飞停停,忽快忽慢。
而她抿了抿唇,故意虚张声势地道:“这里就我们两个,你不用这样,待会儿留到吃饭的时候再发挥。”
“那可不行,”裴舒衡的嗓音在她耳畔掠过,“我这人怯场,得提前练习一下。”
……怯场。
不知道之前随时随地演上的是谁。
在吃饭的餐桌上,向书琴和方志诚猛烈地表达了对裴舒衡的感谢和担心,方渝早就发现裴舒衡在这种社交场合非常游刃有余,不需要她也能应付好,因此一个人埋头默默吃了起来。
没想到向书琴还是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小渝,你最近工作怎么样,这段时间都没听你讲了。”
方渝不是很想说:“就那样。”
下班的时候聊上班的事情,总让她觉得自己被迫回到了那栋幽暗压抑的大楼。
向书琴撇撇嘴:“你这孩子,问你是关心你,就那样是哪样啊?”
方渝只得努力找件事儿说:“我领导挺烦的,分公司交上来的文件好几百页他还让我打印,我们打印机不好用,我索性就没打,他也没找我。”
向书琴自然而然地开口反驳:“你怎么不跟他说呢?这样到时候出了问题找你怎么办?”
方渝不作声了。
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有很多这样的时刻,跟父母分享自己的事情,得到的却是劈头盖脸的否定,或泼冷水式的扫兴,向书琴和方志诚要求事无巨细地得知她的大事小事,确保她在他们觉得正确的轨道上运行,但又不肯给她足够的尊重和温柔。
“叔叔,您这个汤真好喝,”裴舒衡适时地转移了话题,“加了什么一起炖的?”
被表扬的方志诚很高兴,滔滔不绝地分享起来:“我看短视频学的,这个汤加了好多东西,八角、桂皮、香叶……”
吃完饭以后,方渝说要下楼买瓶饮料,向书琴一边说“又喝凉的”,一边让她出门的时候记得把厨房里那袋垃圾带上。
裴舒衡自觉地帮方渝拎了,两个人坐电梯下楼,方渝说:“我就是想出来走走。”
“我知道。”裴舒衡说。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在父母面前那么听话吗,”方渝慢慢走着,“我没有底气不听话。”
在她的家庭里,与控制欲相伴随的是大量心力的投入,她感受得到向书琴和方志诚的控制,也感受得到他们沉重的爱和期待。
她像某棵树上的唯一一枚苹果,在尚且稚嫩的时候就被套上了完美形状的容器,只能长成最标准漂亮的形状,没有越轨的机会。
裴舒衡开了口:“我觉得你没问题。”
方渝没有接话,她觉得这只是他的安慰。
他继续说:“只是叔叔阿姨没找到适合跟你沟通的方式,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父母也不理解他们?”
方渝愣了愣。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裴舒衡耸了耸肩:“做父母还挺难的,我爸妈也不理解我为什么从首都回来了,我爷爷是工人,我爸爸被他打大的,小时候穷得饭都吃不饱,他说我就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什么都不珍惜,他也不懂什么是纯艺术,什么是流行艺术,他只觉得我是闲得没事儿瞎折腾自己。”
方渝叹了口气,声音在正午的光线中飘忽得像肥皂泡:“那怎么办呢?”
她像问裴舒衡,也像问自己。
裴舒衡侧眸去看方渝,她正像个小女孩一样,张开胳膊迈开腿,试图每一步都走在地砖彩色的格子里。
“现在不录视频吗?”他忽然问。
方渝没明白他的意思,而裴舒衡用诱哄似的语气说:“拍一个吧,不然这周发什么?”
他认真地望着她,形状好看的眼睛里漾着细碎的光。
方渝被迷惑了,真的拿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对着自己跟裴舒衡录了起来。
“宝宝们,今天衡狗来我家吃饭……”
方渝一句话还没说完,手突然被裴舒衡牵住了。
她呆了呆,而他牵得很紧,长长的手指扣进了她指缝。
片刻之后,裴舒衡包了纱布的那只手抬起来,用臂弯扣住方渝的腰,把她拥进怀里。
温凉的风吹过,方渝小声说:“……你做什么。”
裴舒衡没说话,他低下颈,下巴抵在她肩上,呼吸清浅,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淡淡的波纹。
而方渝突然反应过来裴舒衡为什么现在要她拍视频。
只有在拍摄状态下,他们才有肢体接触的理由。
“裴舒衡,”方渝心跳得很快,“你刚刚那样说,是因为想牵我手吗。”
“不止。”裴舒衡低低地道。
方渝问他:“还有呢?”
裴舒衡沉默片刻:“还有很多。”
“你……”方渝迟疑了。
“喜欢我吗”四个字哽在喉头,她却说不出口。
裴舒衡却好似清楚她的意思,想也没想,便道——
“嗯。”
第37章
方渝不确定裴舒衡是不是真的知道她未出口的话是什么。
就算他知道,现在是在镜头前,他说的是真心话吗,还是只为了营业。
她不敢问。
现在裴舒衡跟她是合作伙伴,而她是个大人,做事要考虑后果,不再拥有说错话做错事会被原谅的权利。
两个人安静地拥抱了一会儿,方渝闭上眼睛,就算是假的,她也有了想要多停留一刻的贪念。
直至察觉到裴舒衡握着她的手开始松开,方渝率先后退了一步,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心事。
她迅速调整好表情,对着镜头说:“我要去买饮料了宝宝们,中午的菜是衡狗做的,稍微有点儿咸,我现在很想喝水。”
买完饮料回来,方渝关掉了录像,跟裴舒衡一起在楼下等电梯。
轿厢运行时发出了轻微的噪音,方渝看着电子屏上不断跳换的数字,对裴舒衡说:“你刚才演得挺好的。”
指的是录视频的时候,他给她的拥抱,对她的亲昵。
裴舒衡不说话,半晌,他避过她的话题,只道:“电梯来了。”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裴舒衡绅士地伸手挡住让方渝先进,方渝经过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常有的那种水生调香气。
她已经很熟悉裴舒衡的一切,他的气息,他的嗓音,他说话时的表情和神态,他走在身边时她抬头的角度。
在几个月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把他当合作伙伴,然而现在,她已经不能够问心无愧地说出这句话。
下午回到自己的公寓,方渝给应菲菲发了消息,问她今天忙不忙,可不可以给她打电话。
应菲菲:“行啊。”
应菲菲:“我今天放假在家躺着呢。”
电话接通,方渝先跟应菲菲聊了聊彼此的近况,几个话题结束之后,方渝说:“今天裴舒衡去我家了。”
她给应菲菲讲了那天在游乐园的经历,又说到了今天下楼以后,裴舒衡主动拥抱她的事情。
“我觉得我好像没办法只把他当单纯的合作对象看了。”方渝苦恼地说。
应菲菲认真地听着,然后说:“小鱼,我觉得你先别上头,虽然裴舒衡这人不坏,但你记不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他看起来太会了,不靠谱。”
歇了口气,应菲菲接着道:“你也说了,今天他是在你们拍视频的时候才做这些的,那有没有可能,他不想跟你把关系发展到线下呢?”
这些情况方渝也考虑到了,但她第一次意识到,她的心绪不那么听她话,再怎么理智分析,她也不能忽视其中万分之一的概率,是裴舒衡喜欢她。
“总之我觉得你还是先等等,他喜欢你的话,不会一直不表白吧,你再等等看呢,别一时冲动搞得视频也没法拍了,这个账号对你还挺重要的,是不是。”应菲菲说。
方渝不得不承认,应菲菲说的是对的。
现在这个阶段,没有什么比她的账号对她更重要。
这是她生活的逃生口,她不能一时糊涂就堵上了。
跟应菲菲通完电话,方渝坐在电脑前,把这天的素材剪成了短小的视频发了出去,临睡前她躺在床上刷了会儿评论。
“蹲到小鱼更新了!谁能想到裴哥长了张玩咖脸,私底下这么居家人夫,好迷人的反差,小鱼吃得太好了。”
“天,我好想知道拍这段牵手拥抱之前发生了什么,我觉得哥在这里好温柔,眼神是心疼鱼的那种!而且鱼还提到他之前有说一句什么话,所以到底是什么话不能让我们粉丝听的!”
“家人们,后面也很好品,我感觉衡狗松开小鱼是打算两只手一起抱她,但鱼姐以为他是想结束的意思,所以马上就撤开了,鱼姐是自尊心很强的小女孩我超喜欢的,但是姐你观察不仔细啊啊啊!”
看到这条分析他们动作的评论,方渝滑动屏幕的手指不由得停下了。
她把视频进度条拖到两个人结束拥抱的地方,反复看了几次,的确发现裴舒衡松开她之后,手臂隐约有上抬的趋势。
白天好不容易才平静下的内心,又微弱地鼓噪起来。
他是想继续那个拥抱的意思吗?
方渝辗转了许久才睡着,第二天被上班的闹钟叫醒,刷牙洗脸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她放在手边的手机振动几下,险些从洗手池上掉下去,她才回过神,看清是隔壁部门一个大哥发来的消息,这些天他们两个部门有些文件上的交接,对方会直接联系她。
“小方,你昨天发过来那些压缩包有的表格打开是乱码,再给我发一份吧,原来的文件名太乱了,你看看按顺序给我编个号。”
方渝瞥了眼时间,才七点半。
她不准备回,想等上班再说,况且她的文件都在公司电脑上,现在就算想发给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然而对方似乎参透了她的想法,隔了十几秒,又发了一条过来:“你早点儿来公司,本来我昨晚就该找你要的。”
方渝有时候都不敢相信,这些人是怎么把这些不要脸的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又高高在上的。
况且对方严格来说跟她是平级关系,只不过比她早进公司几年。
她没有回,就按照平时的节奏出了门,到公司以后又在楼下便利店磨叽了一会儿,才卡着点儿上去了,坐到工位上,她又去接了杯水,然后才回消息。
“好的,我尽快发您。”
对方要的文件太多,方渝还得把次序理出来重新编号,刚编到一半,那人就过来了:“小方,你还没弄好吗?”
方渝让他看屏幕:“还在弄。”
他看清方渝确实在编号,又有些不甘心,催促道:“也不用太仔细了,我能看明白就行。”
方渝说好,他没走远,就在附近跟几个人聊起了天。
对方嗓门不小,时不时发出一阵大笑,聊天聊得那么开心,简直让方渝怀疑他跟早上七点半给自己发消息的工作狂不是同一个人。
她觉得吵,从包里找出蓝牙耳机,正要戴上,突然听到那群人里有一个大声喊了一句:“你别摸我!”
方渝抬眼看过去,那些人已经自动分成了两拨,一拨是刚刚来催她文件的大哥和一个女生,另外一拨是其他人。
那个女生情绪有些激动,方渝认出她是之前在茶水间说是自己粉丝,还宽慰过她的同事。
大哥试图和稀泥:“我什么时候摸你了,估计是不小心的吧,我都没注意,你别那么较真。”
女生并不相信:“你碰了我屁股好几次。”
大哥看向周围人,对她说:“那你问他们啊,谁看见了?”
几个人露出犹豫的神色,没人站出来,有一个还劝女生说:“算了吧,大家都是同事,别计较了,他也说了不是故意的。”
女生孤立无援,胸口不断起伏,眼眶也有些发红了。
“我看见了。”方渝说。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她起身走过去,站在了女生旁边,对大哥说:“我看见你摸她了,你要是不承认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找HR查监控。”
而后她指了指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那个监控正好是对着这边拍的,俯视的角度不会因为人多看不清。”
大哥顿时慌了神:“不是,小方你别跟着添乱,还在这儿上纲上线的。”
女生却露出了一副幸好得救的神情。
方渝一看就明白了谁是谁非,她柔声对女生说:“走吧,我陪你去。”
“哎哎哎,”大哥终于忍不住了,“对不起,我道歉行了吧。”
方渝质问他:“你这是性骚扰你知道吗?”
他嗫嚅着说了句含糊的知道,方渝冷笑一声:“知道你就别再犯贱了,你放心,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去找HR。”
聊天的人转眼散了,方渝拍了拍女生的后背:“我回去干活了。”
“方渝,”对方叫住了她,“谢谢你。”
踌躇一下,女生又悄声问她:“咱们离得那么远,你真的看见了吗?”
方渝也悄悄回她:“没看见,但我觉得不会有女孩子拿这个开玩笑的。”
再说只要去查监控,一切就都清楚了。
女生笑了笑:“你真好。”
这件小插曲过去,方渝回到工位上继续整理文件,大哥没再催她,在她把他要的东西发过去很久之后,才给她回了一句简洁的“收到”,也没再挑三拣四了。
这之后不久,她的聊天框里又弹出了新的消息气泡。
裴舒衡:“[图片][图片]”
裴舒衡:“小渝,满三万粉了。”
裴舒衡:“雕塑已经做好,可以抽奖了。”
他发过来的两张图片,一张是她的粉丝数截图,一张是上次方渝跟他一起做的雕塑成品图。
裴舒衡在摩天轮内外用透明树脂浇筑了重叠扭曲的轮廓,像水影一般交织,其中还嵌入了细碎的金沙,发出微微的闪光,让方渝觉得真的看到了情绪的质感。
“真好看。”她说。
裴舒衡:“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送到你家。”
方渝:“等这周末拍视频的时候我顺便拿好了。”
方渝:“周日你有空吗。”
裴舒衡顿了下,说:“我过两天要去见一位艺术机构的负责人,不确定周末能不能赶回来。”
方渝有些惊讶:“你要开新展览了?”
裴舒衡:“还在策划,工作室联系了好几个机构,不确定他们愿不愿意接。”
方渝鼓励他道:“加油,你先忙你的,视频拍不了就算了。”
裴舒衡说行,他打字的时候,助理跑了过来:“老大,刚刚有一家艺术中心给回复了,他们经理说如果给你开展的话,需要你配合宣传。”
“怎么宣传?”裴舒衡问。
助理迟疑片刻,将原话告诉了他:“他说你之前女友粉多,如果复出,最好不要再跟小渝姐绑定了。”
第38章
裴舒衡没有一秒犹豫地说:“不可能。”
助手一脸为难地看着他:“那我去跟他说?”
“我说吧,把他电话给我就行。”裴舒衡道。
助手走了以后,他拨通了那位经理的号码,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别的,对方已经兴致勃勃地道:“舒衡老师,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卖票附赠互动资格,每个人一分钟,你就站在你最适合打卡的展品前面,我们这边工作人员提供拍照服务。”
“抱歉,我觉得我可能没向您表达清楚我的意思,”裴舒衡顿了顿,“我不想进行这样的营销了,我的新展览定位是纯艺术。”
对方愣了,过了会儿,道:“纯艺术?不营销?”
裴舒衡“嗯”了声:“我这组作品的概念是……”
经理打断了他:“舒衡老师,我也跟您说句实话,现在不是几年前您最火的时候了,就算走营销的路子,我都不敢担保票能卖几张,您也知道我们艺术机构光靠卖票赚不了钱,主要靠出售艺术品,您要是不吸引粉丝来,我都不知道谁愿意买您的雕塑呢?”
对方话说得犀利,裴舒衡握着手机,沉默了半晌。
经理说的也是实情,这些艺术机构大都靠卖作品赚钱,通常是画卖得多,雕塑卖得少,因为收藏雕塑需要占地面积,市场比较小众,从前他靠营销走红,粉丝多,不用担心这类问题,大把的人想跟他见面,排着队求购他的作品和周边,甚至为了抽取他的见面资格购买成百上千张门票,他也有源源不断的通告邀约,未曾考虑过原来走另一条踏踏实实的路是这么辛苦。
见裴舒衡不说话,经理以为他动摇了,劝道:“舒衡老师,我觉得您再考虑考虑,我知道您最近在做账号,您跟那个女生应该也是剧本,那还是希望自己被人看见的吧。”
裴舒衡的声线骤然冷下来:“不是剧本。”
经理冷不防被他噎了一下,在电话那端静了静,然后说:“您要是这么坚持,我们这次可能就合作不了了,明知道是赔本的生意,我也不可能眼睁睁往里撒钱打个大水漂,您说是不是?”
裴舒衡平静地道:“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等着对方挂电话,经理却停了停,像是很惋惜地问:“之前那样不好吗?三四年前我还跟你合作过,我从来没见过展厅里来那么多观众,当时我觉得你肯定能成为一个很有声量的人。”
裴舒衡垂下眼帘,嗓音很淡却很坚决:“那不是我想要的。”
方渝在自己的账号里发布了抽奖通知,她原本已经策划好这期的视频内容是一期“出片秘笈”,但她并没有发给裴舒衡,因为不想他有压力。
周日那天早上,方渝一醒过来就打开了手机,但并没有收到裴舒衡的消息。
看来他今天赶不回来了。
一整天裴舒衡都没有动静,晚上方渝调试了机位,把自己单人能拍的部分拍掉了,然后在主页里发了一个之前的库存视频。
做完这些之后,她就躺在沙发上玩了会儿手机,看看最近在流行什么热点,构思下一期的主题。
刷新的间隙里,她顺手给裴舒衡发了条消息:“工作还顺利吗?”
他一直没回复,大概还在忙。
方渝也不太懂艺术方面的事情,她只是觉得裴舒衡放弃从前那条路,应该是很勇敢的。
成年人的世界里没那么多对错,有的只是自己的选择,她的选择很少,只能有什么就去抓住什么,裴舒衡的选择很多,他却都不喜欢,一心想要最艰难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跟裴舒衡不是一类人,然而走到现在,她却觉得两个人也有了微妙的相似之处。
她是呆板的标准答案,但向往着更加自由的人生,裴舒衡那么潇洒,然而也有着困顿、迷茫和一定要撞破的南墙。
方渝玩着玩着手机就打起了哈欠,她不知不觉闭上眼睛,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不想转头继续睡,就这么把周末的结尾错过去,方渝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去卧室的书架上抽了本刚买的书,坐回来翻开了第一页。
看了一会儿之后,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裴舒衡:“还行。”
裴舒衡:“视频拍了么。”
方渝回复道:“没拍完。”
几秒钟之后,裴舒衡说:“等我一下。”
方渝看了眼时间,刚想问他这么晚还要过来吗,门外就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她呆了呆,过去开了门。
裴舒衡站在外面,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将他英俊的轮廓映照得很清晰。
“我在楼下,怕你睡着了,所以先发消息问你。”他说。
裴舒衡看起来有些疲惫,他穿得很正式,一整套秀场款黑色西装,里面配了同色的衬衫,细节处有金属装饰,像个王子一样。
他站在灯光昏淡的门外,让方渝有种不真实感。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你直接从机场过来的?”
裴舒衡点了点头:“谈完事儿就去机场了,差点没赶上航班。”
“其实你可以不用回来。”方渝忍不住说。
裴舒衡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我想。”
他还是跟平时一样吊儿郎当的,说自己想回来的时候,语气散漫得就像在说“这样很好玩”,但方渝的心脏却因为他的话,非常明显地跳了一下,像一个着重号,将她此刻的情绪清清楚楚地标明出来。
想回来,是因为她说要一起拍视频吗。
为了在深夜赶到,所以才一谈完事情就飞回来吗。
把她看得这么重要,是喜欢她吗。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答案十分在意。
方渝一直不肯正视她对裴舒衡的感情,从一开始的有意忽略,到后来跟应菲菲倾诉时的模棱两可,然而现在她终于没办法再骗自己。
她对他是心动的。
只是就像应菲菲说的,裴舒衡对她的一切亲密都是在拍摄时的镜头前,她不能确定他对她是怎样的感觉。
而她不能承担两个人关系破裂之后的后果。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方渝顿了顿,“那家艺术机构愿意接你的展览吗?”
裴舒衡只回答了她的前一个问题:“怕赶不回来,就没告诉你。”
不想她失望。
方渝拉开门让他进来,她重新打开相机,调整到录像模式,给裴舒衡讲了自己的策划。
这期视频需要裴舒衡参与的部分不多,百分之八十的出片秘笈都靠她来讲,最后的彩蛋是裴舒衡,他的出片秘笈只有一个,就是脸。
方渝以最快的速度把裴舒衡的镜头拍完了,盘腿坐在地上回看的时候,她犹疑了须臾,抬头问旁边沙发上的裴舒衡:“你晚上住哪儿?”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不好意思和欲盖弥彰。
裴舒衡低眸看她,眼角噙着点懒倦的笑意:“这么晚了,你觉得我应该住哪儿?”
方渝有些紧张:“沙发太小你睡不下,我只能打地铺给你。”
“打地铺?”裴舒衡胳膊架在膝头,俯身离方渝更近,“我连夜赶回来,你就这么对我?”
方渝结巴了一下:“那、那你睡我的床,我打地铺。”
裴舒衡侧着头逗她:“听起来怎么那么可怜啊?”
方渝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总不能我们一起睡床上。”
裴舒衡又低了低颈,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细碎的灯光:“不能?你说说,为什么不能?”
方渝一阵语塞,最后憋出一句:“就是不能!”
裴舒衡没忍住笑了。
他站起身,好整以暇道:“好了,开玩笑的,我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今晚得去机场附近住。”
方渝看着他出了门,她怀抱相机走到窗边,没过多久,楼下一台蓝色的出租车载走了他,车顶的灯箱在夜深人静的时分散发着荧白的淡光。
墙上挂钟的时针刚好指过十二,方渝无端有种大梦方醒的错觉,裴舒衡真的来过吗。
她怀里的相机上还是方才裴舒衡跟她一起拍的视频,方渝莫名体会到了灰姑娘童话里,王子拿着一只水晶鞋时的怅然若失。
第二天晚上,方渝回家的时候看见了放在她门口的一个包裹,里面是裴舒衡要给粉丝抽奖的那个小雕塑,她剪好昨天的视频发了出来,标题是#构图色彩姿势全拿捏!我和男朋友的出片秘笈#。
粉丝迅速get到了她的想法:
“哈哈哈哈哈鱼姐的冷幽默,衡狗出片全靠脸。”
“这叫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而且这套西装真的好他爹的帅!”
“鱼姐教得好实用,真的特别特别专业!”
方渝把裴舒衡给粉丝抽奖的雕塑照片发到了评论区,写了转发抽奖的置顶,发完之后她刷新了一下,发现一条评论被顶到了高赞:“我发现了华点诶,我昨晚在首都机场偶遇裴哥了,他跑着去登机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我就没去打扰,这样看他是急着回去跟鱼拍视频吧!我还拍照了[图片]”
这条评论里盖起了楼中楼。
“真的真的耶,小鱼昨天发的是库存,估计当时还不清楚哥能回来,那套衣服之前发过一次别的视频。”
“你好会嗑!我也补充一下,裴哥应该是紧赶慢赶怕赶不上所以没跟小鱼说,但他还是会全力以赴啊啊啊!”
“哈哈哈哈衡狗这不值钱的样子,不过歪个楼,这么生的生图,还是动态抓拍咱哥的脸都没崩,真是脸在江山在的程度!吊打一批稠男明星了!”
方渝点开了粉丝机场偶遇裴舒衡的照片,他穿着昨晚那身西装,大步流星地往登机口赶,即便是这样行色匆匆,也耀眼得难以忽略,周围人来人往,都像他的背景板。
而他穿过人海,走向的是她。
第39章
这周五方渝过生日。
工作之后每一天流逝的速度都变得那么快,直到早晨起来看见手机上各个APP的提醒,方渝才反应过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应菲菲和宁意都在零点准时给她发了生日祝福,而方渝前一天太困,早早就睡下了,现在才收到。
方志诚也发了消息过来,让她晚上回家吃饭。
方渝回复了所有消息,又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
这天天气微阴,尽管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雨,方渝出门时还是带了把伞,上班的时候她预订了附近一家甜品店的蛋糕,派送时间选在五点四十,她想等下班的时候顺便拿回家。
但没想到这天工作格外多,一上班路河就甩了好几份文件给她,还让她催促分公司快点儿报送之前副总要求的报告。
方渝一一给分公司的负责人发了消息,只有几个人答应会尽快交,大部分人知道她是新来的,觉得她说话不管用,有的说交不上,有的直接不回复了。
手上还有别的事儿,方渝没再纠缠,准备等路河过来的时候跟他汇报一下。
有其他部门的人过来找孟凝聊天,是个方渝不认识但面熟的女生,她先跟孟凝聊了会儿天,忽然叫了一声“方渝”。
方渝手还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闻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你本硕都在S大读的呀。”女生说。
方渝点点头,女生看着自己的美甲道:“我之前报志愿的时候也考虑过S大来着,不过差了点儿分没够。”
“你最后去哪儿了?”方渝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还是礼貌并友好地问了一句。
女生笑着说:“我跟孟凝是校友呀,在L大。”
L大是礼城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高考分数线跟S大至少差了八十分。
方渝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她也没空多问对方什么,比如考虑过S大是像她考虑要买二十辆法拉利的那种考虑,还是高考空了一科没答,所以才从S大滑去了L大。
这回方渝的回答除了礼貌全是礼貌:“L大也不错的。”
她没有要继续聊的意思,把头转回了电脑屏幕的方向。
专心打字的同时,方渝余光瞥到女生凑到孟凝耳边说着悄悄话,她隐约听到了只言片语,比如“一直不爱理人”,还有“真当自己了不起”,“不还是跟我们一样”。
女生走之后没多久,路河又过来了:“小方,副总催了,报告收齐了没?”
“还没,有几个人说今天内能交,其他人说交不上。”方渝如实道。
路河开始耍威风:“交不上?我跟你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他们十分钟内交上来。”
在早上这一个钟头之内,方渝第二次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十分钟?”
“对,现在、马上,副总要看了,这个还要报给经理和董事长的。”路河斩钉截铁道。
有那么一瞬间,方渝想要站起来就地辞职。
莫名其妙的领导,莫名其妙的同事。
但她忍了忍,说:“十分钟可能不太现实,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方渝话还没说完,就被路河打断了:“你干不了?干不了就找别人。”
他很轻蔑,仿佛方渝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不好用的工具。
方渝几乎下意识就要说“我尽量做到”,然而几秒之后,她控制住了自己,平静地说:“可能确实需要您找别人协助我一下。”
这不是在学校了,这是在职场,假如她克服万难完成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她不会收获任何成就感,只会收获越来越多这样的工作。
路河愣了一下。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确认方渝是说干不了的意思。
路河脸上的威风变成了迷惑:“……那、那孟凝,你帮着方渝催催。”
方渝表面没作声,心里有点想笑。
她发现路河这样的人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依靠着惯性在生活,不怎么用大脑思考,一旦出现他们意料外的情况就会短路。
孟凝也还在状况外,但面对路河,她不能说不:“……行、行啊,我也去联系。”
方渝“嗯”了声,不动声色道:“那就辛苦孟凝姐了,他们跟你更熟悉,应该会给面子的。”
最后孟凝也没能成功催到报告,还是路河亲自打电话问来的,拖拖拉拉到下班时间才收齐,路河让方渝整合好发给副总再走。
方渝打开看了几篇,其中有不少错漏,还有人就是应付凑数,副总脾气不好,她知道这样交上去一定会挨骂,到时候路河还要来找自己麻烦,还不如她现在缝缝补补一下。
整理报告的时候她手机响了,是蛋糕店的配送员,方渝接了电话,说自己马上下去。
从楼下拎着蛋糕上楼,方渝给方志诚发了条消息,说自己晚上要加班,不能回家吃饭了。
她把盛蛋糕盒的纸袋放在脚边,一低头就能看到透明的塑料盒里,奶油被堆成了十分漂亮的形状,在这个没人关心她的地方,连过生日都变成了一个人的秘密。
其实她早上起来,还在想会不会收到裴舒衡的生日祝福。
从他们合作以来,有无数次机会看到对方的生日,她已经记住了裴舒衡的,所以会悄悄想一想,他会不会其实也记住了她的。
但现在看来,好像是她想多了。
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直接告诉裴舒衡今天她过生日,然后提议两个人一起拍视频,那样的话,他一定会祝她生日快乐的。
但方渝不想这样刻意,怕被裴舒衡看穿她不够清白的心思,但她又有些不甘心,不想生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一个人加班和回家吃外卖中度过。
方渝鼓起勇气,给裴舒衡发了条消息:“你工作谈完回礼城了吗?”
这样看起来很像她想要约他的意思,于是说完以后,她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饰道:“我今天好忙,要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裴舒衡没回复,七点半的时候,方渝终于把路河交代的事情做完了,她打了个压缩包,从内部系统里发给了副总。
副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已读,应该是已经走了,方渝想起下周又要轮到自己给他扫卫生,有种无奈的烦躁。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然黑透,方渝似乎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像是没有,这时一直被她摆在显眼位置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
裴舒衡:“回来了。”
裴舒衡:“刚才在给雕塑上泥,没看到消息。”
方渝抿了抿唇,为自己笨拙的试探感到赧然。
他完全沉浸在工作里,没有分神给她,而她的心理活动多到像演了一整场默剧。
她没有再跟裴舒衡聊下去,收拾了一下东西,拎起地上的蛋糕袋子离开。
方渝乘着空无一人的电梯下楼,平时这台电梯在上下班高峰期可以满满载上一轿厢的人,连肩膀都转不开,而现在就算只剩她一个,也没觉得有多么大和宽敞。
也许这社会本来就只是不够大的一叶扁舟,所有的不自由人被迫登船,在时间的海面上同舟共济,遥遥盼望能够靠岸的一天。
电梯顺滑地下降,在一楼停下,方渝从缓缓打开的门内走出来。
外面的确下雨了,潮气从一楼敞开的玻璃门外漫溢进来,方渝走到门口,眼光蓦地瞥到了不远处一个单手撑伞的身影。
看清之后,她一下子怔住了。
裴舒衡从从容容地朝她走过来,薄唇微张,眼带笑意:“生日快乐。”
方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你不是在工作室吗?”
“骗你的,不然怎么给你惊喜,”裴舒衡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声调懒洋洋的,“今天工作这么认真啊,等了你两个钟头。”
方渝言简意赅地道:“我们领导傻逼。”
裴舒衡轻笑了声,向前一步,让方渝进到自己伞下。
“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订了餐厅。”他说。
方渝以为自己领会了他的意思:“那我待会儿拍一个生日vlog,不能浪费你的准备工作。”
她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裴舒衡眼底的笑意变淡了一些。
不过他的表情很快恢复如常,带着点散漫道:“想拍就拍。”
两个人走了一段路,方渝在一条小巷子里看见裴舒衡的车,她意识到了什么,那次他送她上班,她让他把车停远点儿,不想被同事看到和议论,他记住了。
哪怕只是合作拍档,她随口的一句话,他都能做到。
坐进车里,方渝举起手机开始拍摄,问裴舒衡他们去哪里吃饭。
裴舒衡没回答,扬了扬眉道:“你要不看看身后?”
方渝椅子没坐实,此时才发觉,身后还放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盒子上沾了一点雨水,方渝看清上面的英文,惊讶道:“禄来的双反相机?”
方渝最喜欢的那部电影《寻找薇薇安迈尔》里,薇薇安用的就是这种胶片相机。
“送你的。”裴舒衡说。
方渝如获至宝:“谢谢你,我很喜欢。”
是真的很喜欢,只不过对相机的喜欢可以直白地说出口,对他的却不能够。
裴舒衡开车带方渝去吃了饭,虽然他们到得比较晚,餐厅还是给他们保留了靠窗的观景位。
方渝兴高采烈地给裴舒衡讲起双反和单反相机的区别:“双反相机有两个镜头,拍出来会有视差,但氛围感很强,单反的话没有视差,不过现在越来越被无反相机代替了,无反就是用传感器电子取景,但我还是更喜欢光学相机。”
她说着有了主意:“我可以现在拆开用吗?”
想要用他送的相机,留住当下的这一刻。
裴舒衡说当然,方渝便打开了包装盒,商家已经提前在相机内部装入了胶卷,她打开闪光灯,对着裴舒衡拍了一张,然后又递给他,让他拍一下自己。
拍完之后,方渝自言自语地说:“每次用胶片机我都有点儿没安全感,因为看不到拍出来是什么样子,要等之后洗照片的时候才知道。”
她想了想:“不过这样也挺好的,照片洗出来的时候,会再开心一次。”
“所以现在你开心吗?”裴舒衡看着她的眼睛问。
他问得认真,认真到不像是出演她的vlog,而是作为真正的男朋友,问她是不是开心。
对上他深邃的视线,方渝停了一下,脑子一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在正在拍摄的手机上按了暂停,而后对裴舒衡说——
“开心。”
第40章
是真的开心,是方渝而不是方小鱼在开心,是非拍摄状态下,现实的开心。
就像现在她面前白色桌布上撒满的装饰银屑,落地玻璃窗边鼓蓬蓬的气球,那么闪亮、轻盈,又柔软。
裴舒衡也注意到了她的举动,他故意笑眯眯地道:“你说什么?没听清。”
方渝:“……”
方渝:“滚。”
裴舒衡咳了声:“小渝,你后面那一桌好像认识我们。”
方渝根本不信:“少瞎说八……”
“姐姐,你是方小鱼吗?他是不是裴哥?”
“我们是你们的粉丝!之前我看你们视频就发现你们好像在礼城,原来是真的!”
两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出现在他们桌边,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方渝心情复杂地望向裴舒衡。
不是哥。
你是怎么把真话说得这么不靠谱的。
而裴舒衡含着笑看方渝,语气柔缓地将他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开心吗?”
方渝:“……开心。”
粉丝发现了他们桌上的蛋糕,其中一个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是小鱼生日!祝你生日快乐哦小鱼姐!”
另一个则问:“我们能跟你们合张影吗?”
合完影之后,两个小粉丝开开心心地走了,方渝听见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他们一起过生日耶!真的好甜!”
“我就知道线下也是真的!”
有粉丝在,人设不能崩,方渝保持微笑继续录像,而裴舒衡切了一块鳕鱼,用叉子送到了她嘴边:“尝尝这个。”
“不……”方渝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后面两个女生兴奋的声音。
“裴哥在喂小鱼诶!好想拍下来!”
“我靠我靠,能不能让他俩亲一个给我看看。”
裴舒衡掀了下眼皮,轻声问:“不吃啊?”
方渝:……吃。
她不情愿地咬下了他递来的食物。
裴舒衡弯了弯眼梢:“怎么样?”
方渝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道:“好吃。”
谁能给她解释一下,为什么过个生日好像被绑架了一样。
回家以后,方渝打开自己的账号,平台在她主页显示了生日标识,系统自动发出了一条生日动态,评论区都是粉丝送的生日祝福:
“祝小鱼生日快乐!原本感觉才刚关注小鱼不久,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时间过得好快呀。”
“小鱼又长大一岁喽!你看,我今天刚好也买了蛋糕!”
“来了来了,不知道能不能蹲到衡狗给小鱼庆生的vlog,有了姐妹们踢我。”
方渝把自己能回复的都回复了,她觉得很感动,虽然大部分粉丝她都见不到,在路上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但他们比生活中多数人都离她更近,更清楚她的近况,她的内心。
因为粉丝想看她的生日vlog,方渝马上就打开电脑坐在书桌前剪好发布了,真的有不少人在线蹲守,她一发出来,播放量就开始不断上涨。
“小鱼是不是在窥屏!这么有求必应简直就是暗恋我们!”
“我的天啊是谁这么幸运看到现场版的鱼姐和衡狗了,我好嫉妒。”
“鱼暂停的那一下是啥!我要听你们的悄悄话!还有就是这氛围完全小情侣,裴哥楼下等着给鱼惊喜,礼物也好用心,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真的谈了!”
虽然这天很忙,但方渝却觉得她过了一个很好的生日,收到了爸爸妈妈和好朋友的祝福,吃饭的时候跟裴舒衡拍了许多照片,他选的餐厅很好吃,蛋糕即便历经颠簸也没有变形,在她吹蜡烛许愿的时候依旧挺拔漂亮。
面对荧荧跳动的烛火,她默默地许了三个愿望,第一个是梦想成真,有一天成为真正的大摄影师,第二个是就算不能成为摄影师,她希望自己能够一直把账号做下去,第三个是如果可以的话,请让裴舒衡也喜欢上她。
这三个愿望目前看起来都还渺茫,但方渝想,在心里说给自己的话,不切实际一点也没关系的吧。
周末方渝回了父母家,周日傍晚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边看电影边吃零食,向书琴忽然说:“你不是跟你同事轮流给副总扫地吗,下周是不是轮到你了。”
要不是向书琴说,方渝已经把这事儿忘了,她叼着根鱿鱼条含含糊糊地说是,向书琴又道:“你之前说周一的卫生都是周日晚上搞,你怎么还不去?”
“我明天早上去吧,今天这么晚,不想再跑了。”方渝说。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周末副总经常不去办公室,就算到了也顶多是从笔筒里抽支笔用一用,如果别的东西都没弄乱,那她明早提前点到,趁副总去公园锻炼的时候整理也来得及。
向书琴连珠炮一样发问:“你问过别人了?能早上去?”
方渝吃鱿鱼条的动作慢了下来,向书琴总是这样,对她生活中的所有细节寻根究底,用无谓的紧张和担心打碎她微小的舒适和愉悦。
“问过,能去。”方渝说。
其实她没问过,因为同事都告诉她副总早上到得特别早,只能晚上去,但她觉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应该也不算一件特别大的事情。
向书琴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而方渝抱着iPad,不再跟她说话了。
第二天方渝提前了十分钟起床,在早高峰之前打了个车去公司,八点多一点就到了,坐电梯上楼之后,她把包放在自己工位上,去了副总办公室门口。
办公楼太老旧,副总的门板上横着裂了一道缝,她知道同事们经常透过这道缝隙观察副总的行踪,于是也凑了上去。
发现副总不在之后,方渝就推开了门,这回副总大概是周末多待了一会儿,烟灰缸里横七竖八插着一堆烟头,烟灰混着水黑漆漆地粘在缸底,茶杯也都用了,里面剩了半缸水。
方渝用两根手指拎着烟灰缸,伸长胳膊让它离自己远远的,她走到垃圾桶旁边,倒着把烟灰缸叩干净,又回去刷杯子。
把所有事都做完之后,她给副总屋里的塑料脸盆换了水,端着回去一开门,猝不及防被坐在里面的副总吓了一跳。
对方也有些愕然,方渝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在里面。”
她迅速把塑料盆放下,带上门走了。
如果是刚毕业才到公司那会儿,方渝一定会觉得尴尬,但现在她却有些无所谓了,也许是因为那一缸难看的烟头像把她的自尊碾成灰,一起细细密密地混在了缸底。
她甚至想,如果副总觉得不满,说不定会不让她整理办公室了。
傍晚方渝下班回到公寓,向书琴给她来了电话,她一接起来,向书琴还是立即问起打扫卫生的事情。
方渝说快扫完的时候碰上了副总,向书琴立刻焦急道:“你没跟他解释一下你不是故意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没人在意。”方渝说。
向书琴下意识开始数落她:“你这孩子,你这样以后在职场上怎么办?”
方渝起初还耐着性子听了几句,然而她越听越烦,最后没忍住把电话挂了。
那些话就像一堆被水打湿的废纸壳,颜色灰败,在方渝心里软烂膨胀,哪哪都不舒服。
她急切地需要转移注意力,拿出手机翻了翻,给宁意打了电话。
宁意很快接了,背景音略有些嘈杂:“小鱼,我在酒吧呢,怎么了?”
“你忙吗?”方渝问。
宁意说:“还好,你等一下哦,吧台上太吵了,我到休息室跟你说。”
方渝跟宁意讲了刚受的委屈,宁意耐心地听着,安慰了方渝几句,又说:“我妈也这样,更年期了,一个小事儿都能拎出来骂我半天,不过你想想,以后我们也会有那一天,到时候应该也挺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的,是不是?”
然后她道:“对了,我看到你生日那天发的vlog了,裴舒衡对你好上心,你加两个小时班他就在楼下等你两个小时,送你那个相机我查了一下,也很难买的。”
宁意不说还好,说了方渝又苦恼起来:“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像真喜欢上他了。”
明明她都二十五岁了,却还像个高中生一样,悄悄喜欢别人不敢说。
宁意倒是乐见其成:“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早跟你说了他肯定也喜欢你!你们快给我在一起!”
方渝:……
她错了,她不该跟宁意这个cp粉说话。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和担忧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宁意,宁意闻言道:“小鱼,我觉得裴舒衡应该不是不喜欢你,是不敢说吧,你好像一直没有在现实生活中给他释放信号。”
方渝反驳道:“我有啊,我过生日那天特地把录像暂停了,跟他说我很开心来着。”
这下轮到宁意沉默了。
几秒之后,她说:“小鱼,是多自恋的人才能在听见你说开心之后,联想到是喜欢他的意思?”
继而她道:“我知道你的问题了,你太不主动了小鱼,你看,你跟裴舒衡谈恋爱多好呀,他长得那么帅,对你那么好,你应该主动一点儿,让他知道你对他也有感觉。”
虽然觉得宁意这个“也”字值得商榷,但方渝意识到她说“要主动一些”的论断似乎……挺有道理。
于是在周末到来之前,方渝主动给裴舒衡发了消息:“这周我们拍一组情侣写真吧?”
裴舒衡:“情侣写真?”
方渝解释说:“有品牌方找过来的,是一个小众设计师珠宝,给我寄了样品戒指,希望我们拍一个视频,还有一组推广照。”
品牌方倒是没有要求他们必须拍摄情侣写真,只说觉得他们两个的形象风格跟品牌调性很相符,除了宣传视频之外,还要再拍一组双人出镜的照片,方便投放图文式的宣传。
方渝听了宁意的建议,决定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她给视频写了一个简短的爱情向脚本,因此宣传照也相应地变成了情侣写真。
她问裴舒衡:“你喜欢什么风格?”
裴舒衡却没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道:“给戒指做推广,是不是应该拍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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