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不会一直这样的。”裴舒衡说。


    裴应以却像是根本不相信他所说的:“你拿什么证明?裴舒衡,我要是你,就不会在还没做到的时候说大话。”


    裴舒衡低笑了声:“哥,你不觉得自己挺可笑吗?”


    他一只手插着兜,抬起头好整以暇道:“你想追小渝,次次都要来劝我放弃,这是什么路子?”


    裴应以被他噎了一下,裴舒衡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懒散模样:“你要是没什么别的要说,我就先走了,小渝还在等我。”


    方渝能察觉到裴舒衡回来以后情绪变得有些异样。


    虽然他表面还是如往常一样散漫悠闲,但一低头一抬眸时,眼底总流露出莫名的情绪。


    裴应以从房间出来没多久就接了个电话,是他公司的人找他,挂断之后他就说自己要走了。


    方渝礼貌地同他道别,裴应以点点头,又问需不需要送她。


    裴舒衡突然出声:“我女朋友,用不着裴总操心。”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方渝连忙打圆场:“应以哥,我等会儿再走,你先去忙。”


    裴应以离开以后,裴舒衡的工作人员也很快下班了,方渝把房间里剩下的作品拍完,在一片寂静中问裴舒衡:“还有别的要拍吗?”


    裴舒衡没说话,只是眸色深沉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说:“没了。”


    “那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算给你的vlog场地费。”方渝说。


    裴舒衡答应了,等方渝收拾好器材,拿上车钥匙跟她一起出门。


    方渝跟裴舒衡说了一家餐厅的名字,是宁意推荐给她的,她边走边翻看着相机里的视频和照片,没走几步,冷不防裴舒衡问:“你觉得裴应以怎么样?”


    他问得突兀,方渝反应了片刻才说:“你哥人挺好的。”


    裴舒衡沉默了。


    过了几秒,他又没什么语气地问:“哪儿好?”


    方渝没回答,她只是抬起头,看到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嘴唇抿得很平,眼神就像下暴雨前的天空一样阴沉。


    “裴舒衡,”方渝忍不住提醒他,“这儿没你工作人员,不用演了。”


    他搞得好像吃裴应以的醋似的。


    两个人正走在裴舒衡工作室院子里的小路上,沿墙种了不少庭院植物,空气中盈满秋天草木摇落的味道。


    裴舒衡听见方渝的话,脚步一顿,调转身子挡住了她。


    方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肩膀碰到了一棵圆柏,细细的枝条隔着衣服轻轻摩擦着她的皮肤。


    而他又往前走了一步,逼得她退无可退,被隔绝在了他和树形成的狭窄的空间中。


    暮色四合,光线昏淡,裴舒衡俯下肩膀,额头几乎抵上她。


    离得太近,方渝甚至看不清裴舒衡的神情,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一瞬间放大。


    在微凉的傍晚,他们呼吸交错,温热得格外清晰。


    裴舒衡说出了一句让方渝完全想不到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是演的?”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压抑,仿佛不得不克制,又好似有意泄露一二分真心。


    而方渝怔住了。


    她不确定裴舒衡说的,是不是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你……”方渝迟疑着张开嘴唇,却没想好要说什么。


    裴舒衡迎着她的目光,安静漫长的对视过后,他突然闷笑了声。


    眼神亦恢复了清明。


    “怎么样,”裴舒衡吊儿郎当的,“演得还不错?你是不是差点儿信了。”


    方渝:“……”


    “就剩我们两个了,你有什么好演的。”她吐槽道。


    裴舒衡笑眯眯地说:“好玩啊。”


    方渝:……有病。


    方渝选的餐厅离裴舒衡工作室不远,大概二十分钟就到了,周末的顾客有些多,他们在外面等位的地方排了会儿队才等到翻台。


    扫了桌上的二维码,方渝正研究着菜单,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方渝,好巧,你也在这儿。”


    方渝仰起脸,看清是今年跟她同期进公司的一个男同事周梁。


    “嗨。”她说。


    周梁也看到了坐她对面的裴舒衡:“你男朋友?这么帅。”


    方渝犹豫了一下,周梁反应过来:“哦,我听他们说你在拍视频,那这位是你合作伙伴。”


    他说得还算准确,再加上方渝也不愿意让同事过多了解自己的生活,于是没解释什么,只是含糊地点了个头。


    周梁便朝裴舒衡伸出手:“我叫周梁,方渝同事,您怎么称呼来着?”


    裴舒衡看了方渝一眼,方渝不知怎么,觉得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不过他还是同周梁握了个手,说了声“你好,裴舒衡”。


    周梁热情地提议道:“裴哥那不如我跟你们拼个桌吧?我是一个人来的,我们三个一起吃还能多点两个菜。”


    裴舒衡没接茬,撩了下眼皮,声音淡淡的:“你问小渝。”


    方渝很为难。


    一方面周梁人挺好,入职的时候她有些手续上的问题不明白,都靠他热情地帮忙打听和解答,另一方面她实在不喜欢让工作入侵生活,下班时间跟同事一起吃饭会让她觉得自己还在工作状态。


    毕竟上班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戴着一张面具,在表演任劳任怨、情绪稳定和超出正常限度的友好。


    不过方渝想毕竟是她请裴舒衡吃饭,多加一个人也需要征得他的同意,于是她轻声问他:“你觉得呢?”


    裴舒衡头不抬眼不睁:“你想就一起。”


    方渝感到裴舒衡的口吻令她觉得很熟悉,她回想了一下,似乎他们从他工作室出来的时候,他问她裴应以哪里好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和语气。


    裴大少爷戏瘾发作,又演上了。


    周梁显然不认为方渝会不想跟他一起吃饭,因此裴舒衡话音刚落,他就拉开方渝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见此情景,方渝也不好意思请他离开。


    周梁兴致勃勃地问:“你们开车来的吗?我们要不要点瓶果酒?听说他家的酒都是自己酿的。”


    方渝告诉他:“裴舒衡开了车。”


    周梁“噢”了声:“那我俩喝?”


    裴舒衡把手机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一声闷响:“小渝不能喝酒。”


    “这样啊,那不喝了,我们喝点儿饮料吧。”周梁说。


    他抬手叫来店员,要了三罐气泡水。


    方渝点菜的时候征求了一下周梁的意见,他乐呵呵地把身体朝她的手机方向凑了凑:“我都行,你随便点吧,你点的我都爱吃。”


    裴舒衡的眸光扫过来。


    这时店员把气泡水送到桌上,裴舒衡拿了一罐,用纸巾擦干净罐顶,指尖轻轻一勾,拉开了拉环。


    周梁正要把其中一罐递给方渝,裴舒衡就抢在他前面,把自己方才打开的放到了她面前。


    他无视了周梁讪讪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看着方渝道:“你都没跟我说过还有关系这么好的同事。”


    方渝没觉得自己跟周梁关系有多好,但她不能这么说,于是就只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也没问我。”


    周梁倒是自来熟地说:“我跟方渝是同期进公司的,我对她印象可深了,当时我想她可是S大的研究生,怎么会来这儿工作呢。”


    他说着说着觉出不对,一拍脑袋道:“这话不好,又贬低公司又贬低你了方渝,不过你别多想,我不是那种意思啊,确实现在工作不好找,但是咱们公司前几年进来的行政都没有学历这么高的,我是觉得你在咱们礼城这个小地方干这个有点儿屈才了,专业也不对口。”


    方渝如果知道周梁要在饭桌上聊这个,是怎么也不会同意和他拼桌的,她努力不去想的事情、假装遗忘的伤口,在人声鼎沸的餐厅里,就这样被他直白地摊开在桌上。


    也许是看出她的神色不对,周梁连忙改口:“不过你是本地人,留在这儿也好,毕竟之后要成家的,不然嫁得远很麻烦,回头你找个本地男朋友,两个人一起在礼城买房压力也小。”


    一股难言的情绪翻涌上来,堵在了方渝胸口。


    她不愿意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或者说其实知道,只是不肯接受。周梁的话还算柔和,更难听的版本她也想象得到,比如读了那么多书,上了好大学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跟那些从前比不上她的人一起工作,以后要踏上跟他们相同的庸碌人生。


    方渝一直固执甚至偏执地相信自己的一辈子不会就这样过去,不是说结婚和生孩子是错误,只是她觉得她的价值不在于此,她不融入同事的聊天,不主动表现得合群,都是因为还在抵抗,抵抗庸俗的生活将她打磨成同样庸俗的样子。


    周梁偏偏这么热心,一头钻进她搭建起的保护罩,大声地说,你这里也没什么不同嘛。


    看着他真诚的眼神,方渝忍了又忍,勉强笑笑,却也说不出更多客套的场面话。


    裴舒衡蓦地开口:“这个吃不吃?”


    桌上有刚上的赠品果盘,方渝很感谢裴舒衡的打断,当即用叉子叉起了一块,要往嘴边送的时候才发现,那是她最不爱吃的菠萝。


    方渝面露难色,正要默默把菠萝放到自己的盘子里,手腕就被对面的裴舒衡伸长胳膊扣住了。


    她愣了愣,而裴舒衡带着笑,低低说了句:“别浪费。”


    裴舒衡的手很有力,方渝被他攥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俯身咬住了那块菠萝。


    他一直望着她,在餐厅的灯光下鼻梁格外高挺,眼睛漂亮得近乎勾人。


    方渝被他看得发呆,而裴舒衡终于露出了这天第一个类似愉悦的表情。


    “还挺甜的。”他说。


    周梁也不是完全没有眼力见,旁观着裴舒衡和方渝的互动,终于后知后觉地问:“所以你们是……”


    裴舒衡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搭在后面,慢悠悠道:“我在追她。”


    第22章


    方渝不敢置信地望向裴舒衡。


    而周梁涨红了脸,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就是工作完顺便来吃个饭,所以才说拼桌的。”


    他急急地找来服务员,问方才下单的菜还能不能调整,自己要去另一桌坐,一通忙活之后,他换到了离裴舒衡和方渝比较远的地方。


    周梁一走,桌上的气氛宁静了许多。


    方渝没忍住问:“你为什么那么说?”


    裴舒衡把玩着手里的易拉罐:“我是在追你,你看不出来?”


    方渝:……还真没看出来。


    也许是读懂了她的表情,裴舒衡弯了弯唇角:“不信啊?”


    方渝还没说话,他就又道:“我不这么说,你不还得跟他继续聊?你愿意?”


    “你发现了。”方渝小声说。


    她不知知道自己的情绪是否表露得太明显,连裴舒衡也发现了她对周梁那番话的抵触来。


    裴舒衡挑了下眉:“这都发现不了,不是白给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假男朋友。”


    方渝没理会他的揶揄,迟疑片刻,说了声谢谢。


    “不用,”裴舒衡放下杯子,好整以暇地向后一靠,“作为交换,我想问你个问题。”


    方渝点点头,听见他问:“为什么不跟同事说我是你男朋友?”


    她想也没想就答道:“没必要。”


    她跟同事们关系不算熟,他们不认识她父母,也不会去通风报信,并且公司的人不知道她跟裴舒衡到底是剧本还是真情侣,坐实了反而麻烦,再加上本来就有网友期期在她的视频下面诋毁裴舒衡,如果她的话以各种形式传播出去,可能会对他造成更不好的影响。


    虽然他告诉她说他习惯了,但方渝想应该还是没有人愿意整天被骂的。


    “没必要。”裴舒衡重复了一遍。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语气都不多,方渝也无从判断他对自己的答案是否满意。


    她解释了一下:“除了工作交流我跟他们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确实没必要交代这些事,而且……”


    方渝略作踌躇:“如果有人去网上乱说,我怕那些不喜欢你的人继续曲解。”


    裴舒衡“唔”了声,带着玩味拖长了声调:“关心我啊?”


    方渝:“……”


    这人就没个正形。


    她还担心说出实情会让他心情不好,他转眼就在这里放屁。


    两个人一起吃完饭,裴舒衡把方渝送到公寓,自己返回了工作室。


    其实裴应以对他的近况不了解,他刚结束两个商单,虽然赚得没有以前多,但自力更生和养活工作室还是没有问题,只不过他确实被裴应以戳到了痛处。


    他现在这个样子,不是他想要的。


    夜色漆黑一片,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一个,裴舒衡走进创作间,坐在了今天裴应以不愿意坐的椅子上。


    椅子并不脏,他的工作人员会定期消毒,只是颜料这种东西,沾上就去不掉了。


    就像一个人过往的经历,很难不留下印痕造成影响。


    一盏吊灯悬在头顶,裴舒衡面前的桌上还有画了一半的草稿。


    他多久没画出一张真正完整的艺术设计图了。


    裴舒衡想应该很久了,因为他甚至没办法找到一个准确的时间节点。


    屋子的角落里堆满了陶土、石料和板材,还有他从初学雕塑时就很喜欢的椴木,共同构成了一股奇异而熟悉的气味。


    方渝今天说网上那些不看好他的人是曲解他,他很想说,不是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很可能跟她想象中的他完全不同。


    纯艺术这条独木桥难走,从他被T大美院录取的那一天,杜晴和裴青松就开始给他铺路,他们请的顾问为他量身打造了营销方案,他没想过是他的脸,而不是作品,先帮他叩开了艺术市场的大门。


    社交媒体上他的写真和偶遇照永远高赞,展览开幕时因为他本人会到场跟粉丝合影互动所以门票很快售空,他每天奔走在采访和拍摄的现场,越来越多的时间都花在了坐在化妆镜前,看造型师帮自己做头发、挑衣服。


    他被包装得好像一件精致商品,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艺术家,但少有人真的清楚他做过什么作品。


    而他在创作上的参与也越来越少,一开始还亲力亲为,到最后他就只提供最初的想法和大致的草图,会有很多人帮他完善和落地,毕竟粉丝不在意他到底做了什么,只关心他下一次出场的造型,和他的展览能不能出片。


    这样过了几年,本科的毕业展览上,他的作品又被顶到社媒热门,粉丝的夸奖,同学的羡慕将他包围,当初带他入门的雕塑老师千里迢迢拄着拐来看展,看完后却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失望。


    “舒衡,你觉得你现在的作品里还能找到意义吗?你是在为了创作而创作吗?”


    对方的诘问让裴舒衡愣在原地。


    他的确有非常长的时间没思考过创作的意义,也忘记了那种完成一件新作品时的喜悦和满足,甚至他已经几年没从头到尾做完一件作品了。


    那天他从毕业展回到校外的工作室,想要画一张全新的设计稿,却对着一张白纸枯坐良久,焦虑丛生。


    灵感全无的状态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下去,他一想到创作这件事就会紧张,渐渐连新想法也提不出了,顾问建议他直接让工作室的人全权代劳,他只负责曝光就好。


    对方是这样说的:“想搞艺术的人多了去了,长了你这张脸的可是万里挑一。”


    但这次裴舒衡拒绝了。


    读研的那几年里,他渐渐停掉了所有的宣传活动,到毕业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回礼城休整一段时间,工作室只留下了几个愿意跟他回去的工作人员,与此同时他不想再依靠家里砸钱铺路,于是开始接一些公园、酒店的商单,维持着工作室的日常运转。


    但就跟方渝一样,他也会对当下感到困顿、茫然和不知所措。


    裴舒衡盯着白纸出神,他不知不觉地拿起笔,画出一台相机的轮廓。


    一个巴掌大的女孩儿穿着白裙子坐在相机的外壳里,伸手打开了相机的镜头,好奇地向外张望着,相机的内部是她的小家,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小床,书桌上有台电脑,连接着取景器,映出一片春草暖绿。


    这是他印象中的方渝。


    方渝发布了新一期去裴舒衡工作室的vlog,评论区粉丝火速赶来。


    “豹豹猫猫我出生了,裴哥这身好清冷贵公子,发色也超适合他,请焊死在身上好吗!”


    “哦莫哦莫醋味儿好大,支持霸总哥多出现,我爱看吃醋。”


    “那段镜头突然翻过去是不是衡哥抱我们小鱼了啊啊啊,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


    “路人,这是那个艺术家网红裴舒衡吗,他又复出了?有一说一其实他早期的作品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后来就专心营销脸了,当时我一个美术生同学是他粉丝,狂买一百张门票为了抽他的互动和亲签,不过后来突然就没消息了。”


    方渝一直没有详细搜索过裴舒衡的资料,上次还是他来她家给她装吸音板的时候,她随手在网页上看了他的新闻,因此看到这条留言,她不禁有些好奇,再次将他的名字在搜索引擎中输入,一条条翻看搜出的结果。


    「裴舒衡作品斩获艺术未来人气大奖,受邀参加国际主题展」


    「一票难求!裴舒衡展览衍生代排、代拍业务,黄牛票翻三倍仍被抢购」


    「裴舒衡公益限定联名盲盒发布,所得收益将全额捐赠」


    方渝不觉有些惊讶,裴舒衡比她想得厉害很多,除了创作之外还做过不少公益活动,并不是那种游手好闲顶着艺术家名头随便玩玩的富二代。


    但那些报道大多停留在三四年前,后来他的消息就渐渐少了,就像在她视频底下评论的路人说的那样,他突然就在网上没了音信。


    方渝放下手机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把刚发的vlog转发给了裴舒衡。


    过了几分钟,他回消息问:“豹豹猫猫我出生了是什么意思?”


    方渝有点脸热:“就是爸爸妈妈我出生了的意思,是一种嗑cp的说法。”


    裴舒衡:“哦。”


    裴舒衡:“我们的孩子比你有眼光,看得出爸爸很帅。”


    方渝:?不是


    这个自恋的狗。


    转周周五,裴舒衡被杜晴和裴青松叫回家吃完饭,裴应以也在。


    一般来说在家里的餐桌上裴舒衡不会跟裴应以说太多话,因为对方大多数时间在跟父母聊家里的生意,裴舒衡对这些不感兴趣,通常自己在旁边走神。


    但这次杜晴忽然问:“舒衡,上回咱们去露营,小渝玩得开心吗?”


    “开心。”裴舒衡说。


    杜晴听了,兴致勃勃地提议道:“那太好了,下周不是放假吗,我们再邀请小渝一家一起去住两天怎么样?周围可以爬山、钓鱼,还有采摘园。”


    裴舒衡没有替方渝做决定:“到时候看她有没有空吧,她上班挺累的。”


    裴应以闻言,摆出一副教育的姿态道:“约人时间要提前,你这样拖延她可能就没空了。”


    他拿出手机,对杜晴说:“妈,我来问吧。”


    裴舒衡吃饭前把手机丢在了沙发上,因此被裴应以抢得了先机。


    裴应以开始在聊天界面上编辑,裴舒衡冷眼看着,发现他有点犹豫不决之后,轻咳了声:“我帮你参考参考措辞?”


    杜晴附和道:“对啊,应以你让舒衡看看,他跟小渝是男女朋友,肯定知道怎么说小渝更愿意来。”


    裴应以不情愿地将手机递给裴舒衡,裴舒衡接过来,三下两下就发完了,眼梢盛着些坏笑,却又假装云淡风轻地把手机还给了裴应以。


    裴应以接过来一看,裴舒衡当头来了一句——


    “小渝你好,我是我哥。”


    第23章


    裴应以:“……”


    裴舒衡用裴应以的手机问方渝假期有没有空两家人一起去郊外住几天,过了几分钟,他自己的手机远远响了一声。


    “小渝回给我了。”裴舒衡听见以后,用平淡的语气说了句得意的话,然后就起身去沙发上拿手机。


    方渝:“你又犯什么毛病。”


    方渝:“没空。”


    他带着手机回来,杜晴笑着说:“你跟小渝感情这么好。”


    裴舒衡毫不心虚地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字给方渝:“那我就跟你杜阿姨说你没空了?是她邀请你的,而且很期待。”


    方渝:“……你等等。”


    裴舒衡继续说:“你不跟我定期见见父母,万一他们怀疑我们感情破裂怎么办。”


    方渝觉得裴舒衡像是故意的。


    但他又说得煞有介事,仿佛认真在分析。


    方渝妥协了:“那就假期最后两天,我要先去首都找我朋友。”


    裴舒衡:“毕业典礼帮你拍照那个?”


    方渝很意外:“你还记得。”


    裴舒衡还没接着回,杜晴就在餐桌对面关切地问:“小渝怎么说?”


    他省略了跟方渝的谈判过程,一扫裴应以:“她说只要我约就有空,不过最好是假期最后两天。”


    “那到时候你去接小渝一家三口。”杜晴说。


    方渝之前答应过应菲菲,说下个假期就去找她。


    她跟对方约了时间,见面那天应菲菲来机场接她,一看到她就紧紧把她抱住:“好久不见小鱼!”


    两个人一起去逛了S大,吃了以前经常一起吃的小餐馆,晚上方渝躺在应菲菲的床上,跟她聊起这几个月的生活。


    “我感觉我快累死了,每天晚上十一点下班回来洗洗就得睡,第二天起床刷会儿手机,随便吃个饭就又要去上班,每周还只休一天,”应菲菲长长吐出一口气,“要不是工资高我肯定就辞了,不过就算这样我也想攒几年钱就换份工作。”


    她又想起什么:“对了小鱼,我看你把视频里提到工作的地方都删了,是不是领导给你施压了?”


    “算吧,其实不理他也无所谓,但现在连同事也知道了就有点儿麻烦,会有人猜来猜去对号入座。”方渝说。


    “唉,长大真不自由,以前在学校还觉得自己是小孩儿,工作才发现没人把你当孩子看了,”应菲菲翻了个身,“对了小鱼,下一期视频你要做什么?我最近刷到好多博主都在出Q&A,你们也弄一个呗,回答粉丝问题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Q&A吗,我还没做过这种,”方渝打开手机点进自己的账号,“之前评论区确实有不少人问过问题来着。”


    她跟应菲菲研究了半夜,最后挑出一些问题记在了手机备忘录上,决定到把它们做成问题盲盒,等方渝过几天去裴舒衡家录视频的时候随即抽出来回答。


    方渝把家庭聚会的事情跟向书琴和方志诚说了,原本他们要跟她一起参加,但中途向书琴突然想起来那天要出席一个远房亲戚的婚礼,只能让方渝自己去了。


    到了那天,方渝拎着几箱给杜晴和裴劲松的礼品下楼,裴舒衡的跑车映入她眼帘。


    车子旁边还站着个高个男生,她原本没认出来,对方却朝她吹了声口哨。


    方渝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裴舒衡。


    而她没认出他的主要原因,是他把头发染成了蓝色。


    方渝走到近前:“你又染头发了。”


    “不是说蓝色好看?”裴舒衡偏着头看她。


    方渝那天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再说裴舒衡有这张脸,染什么颜色都不会难看。


    而他又朝她走近一步,略带轻佻地道:“跟你想的一不一样?”


    男生的气息近在咫尺,阳光下他的瞳孔像黑色玻璃一样剔透,方渝不觉有些心慌意乱。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偏开视线含含糊糊地说:“差不多。”


    她没有具体想过裴舒衡染蓝色会是哪一种蓝,现在的这个颜色比水族馆水缸的颜色深一些,又比大海浅一些,看起来也很适合他。


    裴舒衡无声地笑了下,替她把拿的东西放到后备箱,看清里面还有个袖珍扭蛋机,拿着掂了掂,玩味道:“这也是给我爸妈的?”


    “这个是录视频的道具。”方渝给他简单讲了一下应菲菲和自己的策划,告诉他每个扭蛋里都装了一个问题,裴舒衡若有所思地“哦”了声:“那是不是搞成直播更好?”


    他倒是提醒了方渝,现在网上正流行“活人感”,粉丝在提出问题的时候,应该更想看到博主最真实的即时反应,而不是经过几遍排演和剪辑之后滴水不漏的完美回答。


    方渝觉得这对她的反应能力有点儿挑战,但为了能呈现出更好的效果,她还是说:“不然我们试试今晚播,待会儿路上我发个预告帖。”


    “对了,”她还有件事要跟裴舒衡说,“我报名参加了一个纪录片比赛,我想好我的拍摄主题了,我要拍家庭,你跟叔叔阿姨愿意出镜吗?”


    她从手机上找出一些片段给他看:“我已经在我家拍了一些,就是类似这种的生活片段,不需要表演什么,自然就好。”


    裴舒衡“唔”了声,随意地道:“我没问题,你回头再问问我爸妈,他们应该也没问题。”


    第三次跟裴舒衡的父母见面,方渝对他们已经不再陌生,熟稔地跟两个长辈以及裴应以打了招呼,杜晴让她和裴舒衡坐着玩一会儿,等着吃中午饭。


    方渝抓紧时机问:“阿姨,我在拍一个参赛的纪录片,可以拍一下你跟叔叔吗?”


    杜晴爽快地同意,一旁的裴应以忽然出声:“不拍我吗?”


    方渝哽住了。


    她要拍的是家庭,但如果裴应以穿着一身永恒不变的西装出现在画面中,总感觉——


    一下子把氛围破坏殆尽了呢。


    裴舒衡立刻领会到方渝的意思,并直白地说了出来:“你不符合小渝的取向。”


    方渝:?虽然是这么个意思但总感觉怪怪的?


    “应以哥,你今天的穿搭跟我作品的气质不太合。”她委婉地说。


    裴应以打量了一下裴舒衡,客观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他这头发跟你的作品气质合?”


    他提醒了方渝,她微微蹙眉端详了一会儿裴舒衡的蓝毛,把他也给pass了:“裴……衡狗,你也别入镜了。”


    裴舒衡:?


    裴应以满意了,在沙发上坐下,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膝头,带着胜利的微笑,轻飘飘地对裴舒衡说:“你也不符合她的取向。”


    裴舒衡当即把这句话补充完整:“是她纪录片的取向。”


    方渝调好相机的参数,拍了一会儿下厨的杜晴和裴劲松,无意间一转头,发现裴舒衡也举着手机正在拍她。


    “你干什么?”她问。


    “给你拍点儿花絮发到我账号上,”裴舒衡提了下唇角,“这叫男友视角。”


    他刻意把“男友视角”几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顿,眸底带着戏谑的笑意。


    虽然知道是在他父母面前他才这么说,但有那么一刻,方渝真的被他半真半假的语气迷惑了。


    他演技实在好,有时候连她都不自觉代入女朋友的角色。


    方渝拍完素材,杜晴端了一盘水果出来,裴舒衡随手拿了个苹果抛了两下,问方渝吃不吃。


    方渝要拿,他却用水果刀一圈圈削起皮来。


    裴舒衡的手长得漂亮,削个苹果都像在打磨艺术品,薄薄的刀刃泛着冷光辗转,握刀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随着动作缓慢起伏,在白皙的皮肤底下轻晃,如同山川河流的暗涌。


    而苹果被他用另一只手温柔地托着,指腹偶尔会为了支撑微微用力,骨骼轮廓也因此显得更分明。


    方渝移开视线,她想自己脑子出问题了,竟然觉得裴舒衡削苹果皮很……很性感。


    “看什么呢。”裴舒衡随口问。


    方渝一阵脸热,她没回答这个令人难以启齿的问题,而裴舒衡已经把切成块的苹果用牙签递到她唇边。


    “我……”


    她的“不”字还没出口,裴舒衡就压低了嗓音道:“小渝,我爸妈都在那边看着。”


    他的嗓音悠闲,并不是强迫她,而方渝的确从余光看到了正在不远处围观她和裴舒衡的杜晴夫妇,只得不太自在地张开嘴,咬住了裴舒衡给她削的苹果。


    裴舒衡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弯了弯眼睛:“乖。”


    方渝发现裴舒衡对她的扭蛋机很有兴趣,晚上两个人去二楼找了个空房间直播,她架起手机测光和调整拍摄位置,他就一直坐在地毯上抱着扭蛋机捣鼓,她问他在做什么,他说自己先熟练一下流程,免得开播的时候不会用。


    裴舒衡这么说,方渝也没管他,自己布置好了场景,在八点钟准时开播。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播,观众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方渝克制了一下自己的紧张,笑盈盈地跟粉丝打招呼。


    弹幕飞快地刷了过去。


    “裴哥的脸也太顶了,这种发色都能撑住。”


    “是因为上次视频里小鱼说蓝色好看,所以哥染了蓝色吗!我又嗑到了!”


    “鱼姐好温柔好可爱,妈妈级别的!”


    方渝让裴舒衡把扭蛋机放到两个人中间,对着摄像头cue了一下今天的直播主题是Q&A,每个扭蛋里都放了一个问题,她会跟裴舒衡一起回答。


    他们来了一局剪刀石头布确定顺序,方渝赢了,从扭蛋机里扭出一个打开。


    “小鱼对裴哥的第一印象是什么?裴哥对小鱼呢?”


    她念完问题,想也没想就答道:“帅哥,超级大帅哥。”


    说完她望向裴舒衡,示意他回答。


    裴舒衡没她那么快想好,他沉思良久,忽而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对着镜头郑重其事地说:“闪闪发光的。”


    第24章


    方渝十分意外,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裴舒衡没解释,弹幕上却有人激动地发了一大串话:“我知道了,裴哥认识小鱼更早,他不是一直暗恋小鱼吗,肯定觉得小鱼是闪闪发光的!”


    “楼上正解!好感动呜呜呜,我宣布我嗑的cp就是最甜的!”


    方渝不由得佩服裴舒衡,他竟然还记得以前在她帖子底下给她撑场子的留言,并且时隔这么久还能callback。


    下一个问题是方渝最喜欢的电影,问题是裴舒衡扭出来的,弹幕有人说:“鱼姐别回答,让裴哥说哈哈哈,考验一下他。”


    下面立马有人跟着附和:“对对对,让衡狗说,毕竟他暗恋了小鱼这么久。”


    方渝想这下糟了,裴舒衡肯定不知道。


    万一他说错,这暗恋人设就要崩了。


    她正要打个岔糊弄过去,就听到裴舒衡从从容容地说:“《寻找薇薇安迈尔》。”


    方渝不可思议地转头看他:“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正确答案。


    “我猜的,你朋友圈背景是那部电影的截图。”裴舒衡说。


    方渝发现他是真的看过,他甚至还描述了一下电影内容,《寻找薇薇安迈尔》是部纪录片,一位默默无闻的的女佣薇薇安迈尔去世后,被发现留下了十万张杰出的街头摄影作品,这部电影追踪了她的生平。


    说到最后,他自然地偏过脸问她:“为什么最喜欢这个?”


    方渝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是因为薇薇安虽然被生活埋没,但是从来没有停止凝视和记录吧。”


    她自己在前二十五年的人生中都是个彻头彻尾的优绩主义者,努力就是为了回报,她很难想象像薇薇安这样,在世时完全没想过要曝光自己的作品,却依然不间断创作的人生。


    她不曾拥有这样的勇气,所以会喜欢。


    轮到方渝,她抽中的问题是“小鱼和衡狗之前分别谈过几段恋爱,暗恋过几个人”。


    “我就谈过一次恋爱,不过大家都知道了,结果很失败,至于暗恋过的人,”方渝不太确定地掰开手数了数,“好像是四个。”


    裴舒衡掀了下眼皮,喉结也轻轻滚了一下,别有意味地道:“还不少。”


    弹幕立刻注意到了。


    “衡狗,一款全自动吃醋机。”


    “哟哟哟嫉妒了吧,老婆暗恋过那么多人都没你。”


    “裴哥你要不破碎一下,我想看破碎小狗。”


    方渝沉浸在回忆中:“第一个是我们幼儿园的小男生,长得特别精致,我每天都盼着去跟他玩,第二个是我上初中时候隔壁的哥哥,有一次我摔倒他把我扶起来,说话温柔死了,然后是我高中暗恋年级第一,其实成绩好倒在其次,主要是他挺帅的……”


    一声脆响打断了她。


    方渝眨了眨眼,发现是裴舒衡在把玩她刚才抽出来的扭蛋,不小心把一分两半的壳子掉在了地上。


    “没事儿吧?”她问。


    “没事儿,”裴舒衡捡起来,语气慢悠悠的,“你继续。”


    弹幕:


    “哈哈哈哈心疼裴哥,怎么还要听老婆讲情史啊,真要碎了。”


    “鱼姐你要不安慰一下,不然感觉直播完要被裴哥惩罚了。”


    “楼上的,别直播完惩罚,现在就惩罚,我给他们刷嘉年华!”


    方渝却浑然不觉地讲了下去:“最后一个是我大学学长,迎新的时候他上台跳舞,超级酷,不过我一直都没近距离看过他,暗恋了一段时间以后突然有一次在操场上跟他打了个照面,发现他凑近了没那么好看,我就不喜欢他了。”


    弹幕:


    “鱼姐你发现了吗,你是忠实颜狗,喜欢谁都是看脸hhhhhh”


    “裴哥喜欢小鱼优秀,小鱼喜欢裴哥的脸,绝配!”


    “非杠,不过裴哥那么帅,跟我们鱼还是同学,鱼怎么没暗恋他啊?”


    裴舒衡看到这条弹幕,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初中的时候没长开,跟现在不一样。”


    弹幕:


    “我怎么听出了一丝怨念呢。”


    “裴哥:偏我来时不逢春。”


    “想开点儿,鱼愿意给你机会你已经该知足了。”


    裴舒衡“嗯”了声,垂眸道:“很知足。”


    然后他又问方渝:“说完了?”


    方渝说“说完了”,又说:“该你了。”


    裴舒衡抬起头,坦坦荡荡地说——


    “我没谈过恋爱,就暗恋过一个人。”


    弹幕顿时刷屏了。


    “啊啊啊啊谁懂,裴哥从始至终只对小鱼心动!”


    “鱼姐值得裴哥的等待!!!”


    “好甜好甜,小鱼你回头看看衡狗求你了!”


    不仅是看直播的粉丝,连方渝听到之后,都有一刹那的愣神。


    怪就怪裴舒衡说话的模样太真挚,褪去了平常的散漫,认真到像在表白。


    只是不知道他说自己有暗恋的女生,是为了跟她营业才这么说,还是确有其人呢。


    两个人又抽了几个扭蛋,终于机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是裴舒衡的机会。


    他转了几下开关,塑胶质地的扭蛋掉了出来。


    裴舒衡轻轻松地拧开,读了一遍纸条上的问题:“小鱼跟裴哥有可能真的在一起吗?”


    方渝呆住了。


    这个问题不在她选取的范围内。


    她不敢置信地从裴舒衡手里拿过纸条:“怎么会有这个?”


    纸上的字迹长斜飘逸,不是她写下的。


    “这个是我放进去的。”裴舒衡说。


    方渝怔了怔,这才想起两个人开始直播以前,裴舒衡一直在摆弄扭蛋机,应该是他那时候换掉了一个问题,把这个放了进去。


    大片大片的弹幕飞速飘过去。


    “我靠我靠我裴哥杀疯了!”


    “大家都来看有个男人要名分啦。”


    “小鱼快说可能啊啊啊。”


    方渝察觉到裴舒衡朝她的方向俯下了肩膀,他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微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有可能吗?”


    她手指蜷了蜷,靠近裴舒衡那一侧的身体有些僵硬。


    方渝反复提醒了自己几次这是在营业,然后小声回答道:“有可能吧。”


    裴舒衡笑眯眯地抬眸,对着镜头说:“小渝说有可能。”


    弹幕:


    “我不管我不管,民政局我给搬来,这就是领证了!”


    “小鱼求你把直播做成切片,等你们在一起我还要回来打卡!”


    “这段简直了,堪比求婚好不好,我可以反复观看!”


    说实话,方渝决定直播之前,没想过会这么刺激。


    好在这个Q&A环节结束了,她长舒口气,又跟裴舒衡陪粉丝聊了会儿天,播了一个小时,方渝决定要下播了,裴舒衡忽然拦住了她:“我还有件事没做。”


    他今天已经给方渝造成了太多的突发状况,方渝不得不警惕地问:“什么?”


    裴舒衡说:“闭上眼睛,伸手。”


    方渝将信将疑地按他说的做了,半晌,一件触感温润的东西被放进了她手里。


    裴舒衡用指腹按了按她掌心:“可以睁眼了。”


    方渝睁开眼睛,惊喜地“哇”了一声。


    那是一个木质的小雕塑,整体是相机的形状,镜头被打开,一个白裙子女孩坐在里面,正向外张望,身后是她的小房间,桌上的电脑里映出取景框外的春景。


    裴舒衡收回手:“送你的。”


    弹幕也看清了裴舒衡给方渝的礼物。


    “这是裴哥亲手刻的吧?艺术家男友会不会太浪漫了!”


    “想要同款想要同款,裴哥可以上链接吗?”


    “楼上要链接的,我是裴哥以前粉丝,你知道他做这么一个小东西都是五位数起,而且还要抽购买资格,哎,不知道哥以后还会不会出联名了,有点想念卡点抢购的时光。”


    裴舒衡扫了眼弹幕,满眼笑意道:“之后我会做东西给小渝的粉丝抽奖。”


    他指尖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就等小鱼满三万粉的时候吧。”


    结束直播以后,方渝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她想起什么,晃了晃手里裴舒衡送她的雕塑,问他道:“这个是不是要好几万块?我买不起。”


    方才弹幕上的粉丝是这么说的。


    裴舒衡两只手撑着地,闻言懒懒散散地道:“现在不值钱了,拿着吧。”


    他好似不太在意的样子,方渝却顿了顿。


    房间里亮着暖色的灯光,在漆黑的夜色里像一座安全悬浮的岛屿,裴舒衡的眼中也被染上了柔和不设防的颜色,让方渝产生了一种此时此刻无论她问他什么,他都会回答的感觉。


    “所以为什么?”她问道。


    裴舒衡抬了下眉。


    方渝继续说:“为什么不继续在首都当你的大艺术家了?”


    裴舒衡哼笑了声,自嘲般重复了一遍她的用词:“大艺术家。”


    他两条长腿抵着地,伸了个懒腰:“我算什么大艺术家。”


    方渝还记得她看过的那些关于他的新闻:“你开了那么多展览,还做了好多作品。”


    “可我做不出来了。”裴舒衡迎上她的视线,平静地说。


    方渝的眸光晃了晃。


    他开口时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小渝,可能跟你想得不太一样,我是靠营销红的,一开始做的是纯艺术,到后来就只是提供创意和参加商业活动了,有时候我很感谢有这张脸让别人看见我,但有时候我又觉得,如果没有这张脸,这条路走得没那么容易,我会不会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裴舒衡看起来不需要安慰,方渝也不太会安慰人,但她还是笨拙地寻找着措辞:“就算你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不好,但已经是很多人难以达到的高度了,你有自己的工作室,雕塑这件事可以一直做下去。”


    裴舒衡沉默了下:“小渝,我已经几年都没有从头到尾完成过一件完整的作品了。”


    他的眼神落在方渝掌心的木雕:“如果这个算的话,那这是第一个。你毕业的时候说你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但其实就算真的去做自己喜欢的,也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


    方渝脱口而出道:“总要试试去克服吧,也许没那么难呢。”


    裴舒衡看着她,不知为什么,仿佛又看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在放学后陪他一起刷墙的小姑娘。


    他张了张唇正要说话,房门就被敲响了:“小渝,舒衡,还不睡觉吗?明天我们要早起去爬山呢,睡晚了会起不来。”


    是杜晴的声音。


    方渝回过神来,不自觉紧张起来:“裴舒衡,我睡哪儿?”


    裴舒衡从地上站起来,一只手插着兜,朝她走近了一步,嗓音微带了些轻浮:“你想睡哪儿?”


    第25章


    他这么说,方渝就更紧张了。


    “我自己睡。”她申明道。


    伪装假情侣是一回事,她是绝不会跟裴舒衡睡一个房间的。


    她话音刚落,裴舒衡就偏过脸忍不住笑了。


    “怕什么?”他戏谑地问。


    没等方渝回答,裴舒衡就懒洋洋地说:“放心,我妈给你准备单独的客房了,还问我你喜欢什么色的床品来着。”


    方渝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她有些尴尬,磕磕巴巴地“哦”了声,转移话题道:“那你说的什么色。”


    “我说我不知道啊,”裴舒衡一手插着兜,“我又没跟你一起睡过……”


    方渝又羞又气地打断他:“裴舒衡!”


    “我还没说完,我又没跟你一起睡过你的床,之前去你家的时候也没仔细看。”裴舒衡笑眯眯地说。


    方渝:……


    方渝:有理由怀疑这个狗是故意的。


    “开玩笑的,”裴舒衡看着她憋屈的表情,忽而抬了下唇角,“我说你喜欢蓝色。”


    他拨弄了一下自己蓬松的发梢:“走了,带你去客房。”


    裴舒衡吊儿郎当地往门口迈步,方渝迟疑了一下,叫住了他。


    他回过身,她问:“你为什么要往扭蛋里放那个问题?”


    那个关于他们能不能真的在一起的问题。


    裴舒衡挑了下眉,似乎是对她问出这个问题觉得惊讶。


    他半真半假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回答道:“因为有意思啊。”


    “不觉得这样很有节目效果吗?”他弯了弯眼梢。


    方渝:……确实很有效果。


    就是面对镜头的时候,心脏跟坐过山车一样。


    方渝睡前玩了会儿手机,用最近赚到的钱下单了一个想买很久的长焦镜头,又把晚上直播比较有趣的地方剪辑出来,配上BGM,形成两三分钟的视频,发布在了主页上。


    做完这些,她就关上灯准备要睡了,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星,水迹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格外分明。


    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明天还能不能去爬山。


    方渝模模糊糊地想着,很快在雨声中睡着了。


    第二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中照了进来,院子里的雨水蒸发得干干净净,仿佛她昨夜听见的那场雨只是幻觉。


    杜晴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吃完饭就催促着大家出发。


    哪怕是爬山,裴应以都还穿着西装,裴舒衡上下打量着他:“你确定不换一身?别到时候你摔倒了还要我跟小渝扶你。”


    听他这么说,裴应以的脸色僵了僵,一言不发地回了屋,过了一会儿,他穿着套墨蓝色的运动服出来了。


    方渝表示很震惊,原来裴应以有别的衣服,她还以为他是西装成精呢。


    她这天打算再拍一个vlog作为库存视频下周发,上山的一路她都举着相机在拍,昨晚下过雨,空气格外清新,草木摇荡,散发出清新凛冽的味道。


    裴舒衡穿了件黑色冲锋衣,里面是白色圆领短T,帅得很干净,因为头发是蓝色,也不会显得这一身色彩单调,方渝对着他拍的时候,他拿出驱虫水,顺手给她喷了一圈。


    方渝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挡了一下越来越盛的阳光:“裴……衡狗,我忘涂防晒了。”


    裴舒衡抬了下眉,把身后的登山包拽过来单肩背着,修长手指拉开拉链,取出了一个细长的液压罐。


    是瓶防晒喷雾,方渝伸手要接,裴舒衡却轻而易举地举起胳膊,把喷雾拿到了她够不着的高度。


    “求我。”他说。


    方渝:?


    “多少钱。”她试图用便捷的方式解决问题。


    裴舒衡笑了:“方小姐出手这么阔气?”


    “可惜我最近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他故意做出思考的姿态,瞥了眼方渝还在拍摄的手机镜头,“不过小渝,你总叫我衡狗,让我觉得我这男朋友当得很没地位啊。”


    方渝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屁话。


    果然,裴舒衡好整以暇地低眸看她:“什么时候能叫一声小衡哥听听?”


    嗯……即便是在营业,方渝觉得自己也不能纵容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


    这次答应了,不知道下次还有什么更过分的要求等着她。


    “那你自己留着吧。”方渝抬腿就走。


    下一秒,她的登山包背带就被裴舒衡拽住了。


    他一用力,就把她拉了回来,人往下一压,贴在她耳边说:“脾气怎么这么大?一逗就恼。”


    方渝像被他拽进怀里,挣扎了几下,一个凉凉的东西就被塞进了她手心。


    她愣了愣,发现是裴舒衡带的那瓶防晒喷雾。


    “送你了。”他说。


    山上风景美丽,大片白云慢慢飘过,光线也随之忽明忽暗,方渝除了录视频之外,还拍了许多照片。


    她站在一块石头上拍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裴舒衡在她旁边随口问:“怎么最近都没见你往主页发摄影作品了。”


    “我们现在不是恋爱博主吗,做博主发的内容要垂直,”方渝垂下眼帘,“而且我发了也没人看。”


    裴舒衡想了想:“那要不要发在我的账号里?”


    方渝怔了下,裴舒衡解释说:“我的账号本来就是发花絮的,什么都可以发点儿,总有喜欢你的人会想多了解你一些吧,你可以发在我的账号里。”


    “真的吗?”方渝问。


    裴舒衡扬了扬眉:“当然。”


    他略带戏谑地道:“你每次拍视频都给我钱,这算给你的赠品。”


    方渝正要说话,突然从取景器中捕捉到了一缕微妙的光线变化,远处的礼城市区一半被笼罩在光线中,另一半在浮云的掩映下昏暗着,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想要寻找更好的拍摄角度。


    然而她脚下踩着的那块石头并不牢靠,她刚抬脚,石头就开始松动,她整个人的重心变得不稳,马上要朝着坡下摔过去。


    情急之下方渝只能腾出一只手扶着地面,好不容易站住,相机却一个不小心脱手而出。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裴舒衡就眼疾手快地替她捞住了相机带子,但他身体往外倾得太多,方渝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出去,一路滚到了坡下。


    “裴舒衡!”她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沿着安全的小路跑到了裴舒衡停住的地方。


    他一条腿支起来坐在地上,手掌按住侧腰,表情原本有些凝重,看见她过来,又松开眉头表现得跟没事儿人一样,从怀里把完好无损的相机递给方渝。


    “喏,相机在这儿。”裴舒衡说。


    方渝却没接,仔细打量着他。


    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几处擦伤,眼下泪痣附近有一道泛红的小伤口,像是被树枝划的,手背也是青一块紫一块。


    “你还能动吗?有没有觉得特别疼的地方?”方渝问。


    裴舒衡满不在乎地说“能动”,把相机塞到方渝手里,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走了两步给她看。


    方渝还是不放心,盯着他的腰际:“确定没事儿?”


    “关心我啊?”裴舒衡作势要掀自己衣服,“那撩起来给你看看?”


    方渝脸红了:“谁要看。”


    “又不看了?”裴舒衡故作遗憾,“浪费感情,我还有腹肌呢。”


    方渝:……


    这时他们后面的杜晴、裴劲松和裴应以赶了过来,方渝跟他们说了裴舒衡的情况,并满怀歉意道:“都怪我,裴……”


    当着裴舒衡家里人的面,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小衡哥是为了帮我保护相机才摔下去的。”


    裴舒衡吹了声很低的口哨,方渝察觉到他玩味的视线,故意没看他。


    裴劲松温和地说:“没事儿,他这么大个人,这坡也不高,还能给摔坏了?”


    杜晴端详了一下裴舒衡,对方渝说:“小渝,不然你带舒衡回去,家里有医药箱,你看看帮他消个毒,擦点儿红花油之类的。”


    方渝说好,走到裴舒衡旁边,问他:“你要不要搀着我?”


    裴舒衡也没客气,张开胳膊揽住了她,两个人的身体顿时贴在了一起。


    方渝被裴舒衡的气息包围,眸光晃了晃,但手还是尽职尽责地扶住了裴舒衡绕过她肩头的胳膊。


    两个人以连体婴般的姿势十分缓慢地下山,路上方渝担心地说:“要不然我们还是去医院吧,这附近有医院吗。”


    裴舒衡轻笑了声,语气懒倦道:“哪儿有那么严重。”


    他说话的时候,呼吸一阵阵打在方渝耳畔,方渝的余光里是他线条起伏的侧脸,她莫名有些不自在,偏开目光说:“那回去先给你消毒擦药,要是你明天还觉得不舒服,我就陪你去医院。”


    “行,”裴舒衡低低笑着,“听你的。”


    回到裴舒衡家里,方渝一进门先把他架到了沙发上,洗了手就跑去找药箱,然后坐在裴舒衡旁边,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球给他消毒。


    她先给他把手背擦了,然后换了个新棉球,示意裴舒衡低头,她要处理他脸上的那条小伤口。


    伤口倒是不深,也没有破坏他那颗长得很是地方的泪痣,只是方渝的棉球刚碰到伤口边缘,他就皱着眉往后缩了一下。


    “很疼?”方渝问。


    裴舒衡隔着很近的距离看她:“我能抓点儿东西么。”


    方渝想起自己小时候去补牙,因为太疼被医生给了一个玩偶让她捏着,她莞尔一笑:“你怎么跟小朋友一样。”


    沙发上有靠枕,她正要塞给他一个,猝不及防空着的那只手就被他圈住了手腕。


    “抓这个就好。”裴舒衡用气声说。


    方渝的脸迅速地红了,她还没开口,玄关处的大门就响起了解锁的声音。


    然后一个墨蓝色的人影走了进来。


    “我回来看看。”裴应以说。


    第26章


    方渝意识到自己还跟裴舒衡保持着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她有些着急,把手往外抽了抽,裴舒衡却不肯松开。


    偏偏裴应以还走过来,在另一条沙发上坐下了,旁若无人地注视着他们。


    方渝没办法,只好继续给裴舒衡擦碘伏,她想快些从这个尴尬的场景中抽身,动作下意识变得快和重了一些。


    裴舒衡“嘶”了声。


    方渝回过神来:“弄疼你了?”


    裴舒衡没说话,眼神幽深地盯着她,似是有几分委屈。


    “对不起,”方渝连连道歉,“我注意点儿。”


    她仔细地给裴舒衡消完毒,又去药箱里翻找恢复跌打扭伤的药油。


    裴应以忽然出声:“红花油在浴室,昨天我用完放在那儿了。”


    “你也受伤了?”方渝问。


    裴应以扫了眼裴舒衡:“前几天去打网球,被水平有限的人拿球砸了一下。”


    “你得了吧,”裴舒衡立刻反驳,“自己想接没接到还怪我。”


    裴应以还要说话,方渝立刻说“我去拿红花油”,短暂逃离了客厅里的微妙气氛。


    她走了以后,裴应以站起来,走近查看了一下裴舒衡脸上和手上的伤痕:“你是不是装的?”


    “别那么阴暗行么,”裴舒衡漫不经心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我都从山上滚下来了,哥。”


    裴应以冷冷地说:“你小时候被狗咬了一口都死撑着不喊疼。”


    “所以呢,”裴舒衡抬起手翻来覆去地看方渝给他涂的碘伏,“我跟小渝之间的事儿,你管得着?”


    裴应以被他噎了一下,这时方渝带着红花油回来了,裴舒衡碰碰自己的手,轻抽了口气。


    “这么疼?”方渝问。


    裴舒衡停了一下,微皱着眉说:“不疼。”


    “你能不能说实话?”方渝教育他,“太疼了要去看医生。”


    裴应以一言不发地盯着裴舒衡,满脸写着一句话——“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给裴舒衡擦完药,方渝把碘伏和红花油都交给了裴应以:“应以哥,他腰上应该还有个地方受伤了,你帮我给他涂点儿药吧。”


    眼看裴舒衡要说什么,裴应以迅速地答应了:“行,你去休息吧。”


    裴舒衡:……


    方渝一走,裴舒衡冷着脸,从裴应以那儿一把拿走了药:“我自己回去擦。”


    回到房间,方渝拿出手机,看到上面有一个宁意的未接来电。


    她打回去,宁意很快接了:“小鱼,我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我最近新上了几款饮品,想让你有空的时候来帮我拍几张宣传照。”


    “下周哪天晚上吧,或者你不着急的话下周末也行,我这两天住在裴舒衡家,估计要晚上才能回去。”方渝一边说着,一边开了外放,然后站起来脱掉外套,换下身上的登山服。


    宁意在电话那头惊呼一声:“啊?你去他家住?”


    方渝一听就知道她误会了:“不是,还有他家里人,是他爸妈邀请我来一起过个周末。”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进展神速呢。”宁意说。


    她又道:“不过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他喜欢你,你看你直播那天,他还特地在镜头前问你们有没有可能。”


    方渝没说话,宁意接着分析:“我觉得裴舒衡这个人还是挺好的,你看你有什么事儿他都护着你,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他这种大少爷可能没什么上进心,我看评论区说他之前事业搞得有声有色的,后来说放弃就放弃了。”


    “他不是没有上进心。”方渝说。


    昨天裴舒衡刚跟她说过原委,她正想讲给宁意听,宁意就先鬼鬼祟祟地笑了一声:“小鱼,你是不是觉得他挺不错的?”


    方渝听出宁意说的“不错”是别有深意的那种“不错”,她咳了一声,澄清道:“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与此同时,站在方渝门外的裴应以垂下了要敲门的手。


    他本来是要来转告方渝,裴舒衡腰上的伤问题不大,他刚去看过,没想到正好在门口听到她打电话,他礼貌地等了一会儿,原想等她说完再进去,结果发现她是在聊裴舒衡。


    裴应以不好现在进去,便转身离开了。


    没想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正朝这边过来的裴舒衡。


    裴舒衡看清他之后,上下端详他一番,嘲弄道:“你变态啊?趴人家女孩儿门口听声儿。”


    裴应以闻言道:“我没你想得那么阴暗。”


    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袖口,好整以暇道:“本来没想告诉你,不过你要不要问问我听到了什么?”


    “我没有听人隐私的爱好。”裴舒衡说。


    裴应以漫不经心道:“是么,但她说到你了。”


    裴舒衡顿了顿:“说我什么?”


    裴应以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她说,只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合作伙伴。”


    裴舒衡的神色僵住了,随后他眸中流露出几分冷意:“要我提醒你吗,裴应以。”


    “你连小渝的合作伙伴都算不上,”裴舒衡一字一顿,“充其量只是她合作伙伴的哥哥。”


    方渝跟宁意打完电话,习惯性地打开自己账号刷新了一下,后台又收到了几条合作消息,她翻了翻,看起来比较适合她接的是一款品牌香水的推广,pr希望她能跟裴舒衡一起出镜,拍摄地点在他们的国内总部,视频形式由她决定,除了在她的账号发布之外,他们还会在官方的社媒矩阵上进行投放。


    她留言问了时间地点,听到玄关处又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伴随着杜晴和裴劲松的聊天,是他们从山上回来了。


    没过多久,方渝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裴舒衡发来的。


    “下来吃饭。”


    虽然只是很普通的四个字,但方渝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裴舒衡的情绪似乎不太好,连说话也变得生硬了起来。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然而放下手机推开房门,却发现裴舒衡正站在不远处走廊的阴影中,一手插在兜里,后背倚着墙,脸上没太多表情。


    听到方渝开门的声音,他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方渝走到他面前:“你在等我吗?”


    他动了动嘴唇,低声说:“没等你。”


    裴舒衡的眉毛和眼眸都很黑,像被打湿的鸦羽一般泛着墨色。


    方渝正要跟他说有个新合作的事情,他却已经朝餐厅的方向走过去,留给她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方渝有些迷惑,难道他真不是来等她,只是单纯想在那边站一会儿?


    在餐桌上裴舒衡的话也变少了,杜晴担心地问他是不是身上还疼,他摇摇头,眼帘垂着,一言不发。


    他饭也没吃几口,方渝以为他手不方便夹菜,说自己可以帮忙。


    裴舒衡瞥了她一眼:“你管我这么多?”


    还是那副懒散的语气,如果是往常,方渝会觉得他马上又要讲几句轻浮的话,但这次他却没有再说下去,话里仿佛含着几根软刺,扎不疼人,但清清楚楚地立在那里,把她的关心挡开。


    方渝这下能够确认,裴舒衡确实在心情不好,并且是对着她的。


    不过是为什么呢?


    她左思右想,也没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


    裴应以在对面看好戏似地问:“裴舒衡,谁惹你了?”


    裴舒衡头也不抬:“没谁。”


    快吃完饭的时候,杜晴问裴舒衡晚上还能不能送方渝回家,不舒服的话就打电话让家里司机过来。


    裴舒衡从两片薄薄的嘴唇中挤出话来:“能送。”


    他端着自己的碗筷去厨房洗,方渝追上去,把厨房的推拉门关上,在水龙头哗啦啦出水的响声中,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裴舒衡说没有。


    方渝忍不住道:“没有你说话还两个两个字往外蹦。”


    “小渝,”裴舒衡往碗里倒了一点洗洁精,“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


    方渝愣了一下。


    裴舒衡从她手里把她的碗也接过去,语调平平的,没什么起伏:“是女朋友,还是合作伙伴。”


    他冷着脸洗碗,不等方渝开口,边洗边说:“表现给我爸妈看的话,没什么必要,门关着他们也看不到。”


    “我不是表现给他们看。”方渝说。


    裴舒衡随手把碗放下,陶瓷的碗底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用墙上挂的擦手巾擦干。


    方渝看着裴舒衡进行这一系列动作,正要继续说话,冷不防他突然俯身朝她靠近,把她逼进了岛台的拐角。


    他低下头,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直到超过安全的社交距离。


    方渝的呼吸有些不稳,而裴舒衡侧过脸,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


    他的嗓音轻得几近耳语:“那是什么?”


    方渝撑着身后的岛台,手指收了收,指腹碰到了冰凉坚硬的桌缘。


    虽然裴舒衡看起来并不像是诚心提问,但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我担心你。”


    裴舒衡怔了怔。


    须臾,他意味不明地重复道:“担心我。”


    “所以你到底生什么气?”方渝问。


    裴舒衡看了她好半天,继而他道:“裴应以说……”


    厨房的门“哗”一声被拉开。


    裴应以站在外面,见方渝和裴舒衡同时望向了他,他晃了晃手里的碗:“我也来洗碗。”


    他的目光在方渝和裴舒衡之间打了个转,毫无歉意地问:“打扰你们了?”


    方渝慌乱地推了推裴舒衡肩膀:“……没有。”


    “打扰了,”裴舒衡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偏过头望向裴应以,“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该出去?”


    第27章


    裴舒衡说得很不客气,方渝不觉有些紧张。


    好在厨房出去还要拐个弯才是他们刚才坐在一起吃饭的餐厅,杜晴和裴劲松暂时还看不到她和裴舒衡不是很得体的样子。


    而裴应以也没有立即离开,他站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暗示道:“裴舒衡,爸妈也要吃完了。”


    然后他把碗放下,退出去关上了门。


    方渝马上推开了裴舒衡:“你爸妈要来了。”


    裴舒衡咬了咬牙:“他们来怎么了,你怕什么?”


    稍作停顿,他又轻佻道:“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方渝预感到他没有什么好话,果然,他轻启嘴唇,说了两个字。


    “偷情。”


    方渝:“……我走了。”


    她刚一转身,胳膊就被裴舒衡抓住了。


    “你就不好奇裴应以跟我说了什么?”他低眸问她。


    “不好奇,”方渝板着脸从他手里挣脱,“你自己生闷气去吧。”


    中午方渝睡了一觉,下午在附近散了会儿步,拍了一些vlog空镜素材,到傍晚天快擦黑的时候,裴舒衡开车送她回去。


    坐在裴舒衡的副驾驶,他握方向盘的手映入她眼帘,原本完美得如同雕塑一样,现在却多了一层淤青。


    方渝盯着看了几秒,想起裴舒衡是怎么帮她保护相机的,不由得有些于心不忍:“……所以你哥跟你说了什么。”


    裴舒衡发出了一个表示疑问的单音。


    直到方渝又重复了一遍:“你上午不是说你哥跟你说什么了吗。”


    裴舒衡“哦”了声,吊儿郎当道:“终于有兴趣听了?”


    他轻笑了声:“不过也没什么好听的。”


    方渝:?我请问呢。


    上午不是你求着我听的吗。


    “毕竟我只是你的合作伙伴,”裴舒衡望着前挡风玻璃外面的一层落日余晖,“别人跟我说了什么也不是很重要。”


    方渝愣了愣。


    她反应过来了:“你哥听到我打电话了?”


    裴舒衡没说话,嘴唇抿得很平。


    “那他没听完就走了,”方渝给裴舒衡复述后面的话,“我说作为朋友你也很好。”


    原话是她也把裴舒衡当作非常好的朋友。


    而当时宁意拒绝接受她的说辞,沉浸在嗑cp的幻想中:“朋友好啊,男朋友也是朋友。”


    裴舒衡带着明显舒展很多的表情,轻描淡写地道:“你说什么跟我有关系么。”


    方渝:……?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才不在意。”


    方渝面无表情:“行,那跟我闹别扭的是狗。”


    裴舒衡把方渝送到公寓楼下,她想起香水合作的事情,跟裴舒衡提了一嘴,说有了时间地点通知他。


    “行,”裴舒衡解锁车门,“晚安。”


    方渝下车之前,他又说:“明天上班开心点儿,别理那些烂人,不值当。”


    黑暗中裴舒衡的五官依旧呈现出英挺的轮廓,方渝听到他的话以后,心底涌出一股不明不白的感动,这么长时间以来,好像也只有他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开心点儿,别理那些人。


    “我尽量。”方渝说。


    虽然跟裴舒衡这样说着,但真正做到不理同事还是有那么一点儿难,收假以后,方渝在上班第一天接到了一份分公司报上来的数据,里面某些内容看起来像是有错漏,她报告给路河,路河说:“你让孟凝打个电话给他们家主任问问,一直是她跟他们对接。”


    孟凝刚好不在工位,方渝等了一会儿,到对方回来以后,她把路河的话重复了一遍,数据也发给了她。


    “知道了。”孟凝一边说,一边刷了会儿手机。


    方渝于是去忙别的了,过了一阵,她的微信上多了一条新消息。


    孟凝:“号码发你,电话你打吧,很简单的事儿。”


    这么简单,你为什么不打呢。方渝忍了忍,没说什么,自己拨通了那个号码。


    打电话的中途,她听到孟凝跟另一个同事聊起了天:“……我才知道放假前我去对接的那个甲方,他爸爸居然是之前给咱们投资的那个老总哎,他好像还挺厉害的,是Z大的研究生,家里又那么有钱,怎么会回礼城工作呢。”


    方渝握着座机听筒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可还是赔着笑,听对面那位主任用带有礼城口音的普通话,不耐烦地跟她核对数据。


    最后弄明白是对方那边负责数据的人写串行了,主任“啧啧”几声:“你这么认真干什么,之前跟我对接那个小姑娘呢?她做事儿比你灵活多了,跟老路说啊,下次还是换她来,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方渝去跟路河汇报,路河在办公室抽烟,烟气缭绕,方渝尽量屏住呼吸迅速把话说完。


    而路河根本没认真听:“解决了是吧,解决了就行,不会的东西没事儿多跟孟凝和其他同事学学,小方啊,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方渝沉默地挤出一个并不真心的笑容。


    她的确还有很多要学,不负责任、推诿扯皮,和理直气壮地做坏人。


    从路河办公室回去的时候方渝在路上碰到了周梁,他搬着一摞档案盒,阳光明媚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仿佛已经十分顺利地融入了这里,过得非常忙碌和快乐。


    方渝感到不解,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在学生时代拿到好成绩那么容易,在成人世界里学习让自己如鱼得水的规则,却这么困难。


    周中的时候香水品牌那边的pr跟方渝定下了时间地点,是周日上午,他们会承担方渝和裴舒衡的机酒费用。


    到了那天,方渝跟裴舒衡准时到达了他们的总部,方渝已经提前把自己写的脚本发给他们看过,她策划的主题是#在香氛品牌公司上一天班是什么体验#,跟pr商量过之后,他们定下了拍摄的流程,是参观香水的研发过程,自己尝试调香,以及拍摄这季主推新品香水的宣传照。


    前两个环节都顺利地结束了,最后拍摄宣传照的时候,方渝却遇到了困难。


    在正式拍摄之前,pr告诉她:“我们这款香水的主题是羁绊,主调是柠檬、绿苔和白麝香,味道上偏淡,只有凑近才能闻到,是想表现一种亲密的感觉,所以需要你们亲近一些,流露出彼此之间那种自然的吸引。”


    品牌方临时在空房间搭建了一个居家场景,毛茸茸的白色毯子从同样洁白的床上耷拉下来一半铺在地上,上面散落着几本艺术画册和唱片,地板是浅原木色,窗边纱帘的下摆被鼓风机吹动,在温暖的灯光下微微摇颤。


    方渝和裴舒衡今天的打扮也是干净日常的风格,裴舒衡还应合作方要求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按照摄影师的指导,裴舒衡从背后揽着方渝,两个人一起坐在毯子上,方渝捧着香水瓶听音乐,裴舒衡从背后摘掉她的耳机,两个人对视微笑——


    “停停停,”摄影师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们不是情侣博主吗,为什么这么僵硬?男生还好,主要是女孩儿,笑得太假了,感觉好像你们不熟一样。”


    方渝承认他说得没错。


    这样的拍摄不比她跟裴舒衡私下录视频,现场除了他们还有一堆不认识的工作人员,众目睽睽之下,她跟裴舒衡又不是真情侣,她总觉得有些放不开。


    “对不起,我调整一下,您再来一遍吧。”方渝说。


    她努力把裴舒衡想象成自己真的男朋友,然而被那么多人看着,方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摄影师放下机器摇摇头:“不行,效果还是不好。”


    他想了想,问:“你们能接吻吗?”


    方渝呆了呆。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裴舒衡,裴舒衡也望着她,他低声说:“我没问题,看你。”


    方渝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在心里天人交战地纠结着。


    她要当着满屋子的人,跟裴舒衡……接吻吗。


    而且还是她的初吻。


    但如果不亲的话,她就相当于违约了,合同上写着她和裴舒衡要配合拍摄要求。


    裴舒衡的嘴唇将碰未碰地抵在她耳朵上,说话产生的热气拂过她的皮肤:“不能接受的话就算了,我跟他们说。”


    摄影师突然激动道:“对,就是这个感觉!很自然,你们就带着这种感觉亲!”


    裴舒衡看了他一眼,停在那里没有动,问方渝:“要么?”


    方渝下定了决心:“来吧,不然拍不出来可能要赔违约金了。”


    裴舒衡轻轻地说了声好。


    房间里人还是很多,方渝索性闭上眼睛,向后仰起脸,凭着感觉去找裴舒衡的嘴唇。


    她并没有什么能拍好的把握,又是第一次跟人接吻,像雨夜里过河,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甚至还有几分焦虑。


    方渝想自己此刻一定很好笑,把接吻弄得像攻克奥数题,全世界也只有她一个人会这样。


    忽然一只手扶在了她腰际。


    裴舒衡并没用力,只是轻轻扣住她,另一只手温柔地扳过她的脸,人贴了过来。


    他含住了她的嘴唇。


    一开始两个人只是那样静静地待着,而方渝觉得接吻应该不是这样,笨拙地咬了一下裴舒衡。


    他顿了顿,随即开始主动。


    裴舒衡亲得极其柔和,没有伸舌头,也没让方渝碰到他的牙齿。


    而方渝比自己想象中抗拒得更少,她无意识地倚在他胸口,手指搭在了他的胳膊上,也会学着裴舒衡的样子,给他一点回应。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方渝的心跳得很是剧烈。


    中途方渝偷偷地睁开了眼睛,看到裴舒衡的眼睛是闭着的,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十分投入的样子。


    打断他们的是摄影师的声音:“非常好!这条过了,我们再拍下一条。”


    方渝回过神来,飞快地跟裴舒衡拉开了距离。


    摄影师指导他们切换成追逐打闹的状态,方渝坐久了腿有些麻,裴舒衡先站起来,他递了只手给方渝拉她起来,方渝握上去,裴舒衡稍一用力,轻轻松松就把她带了起来。


    “手上出这么多汗,”他的眸子里全是戏谑的笑意,“害羞啊?”


    第28章


    方渝:“……”


    “你亲得不怎么样,”裴舒衡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开始点评,“感觉很没经验。”


    “那又怎么样,谁有你经验丰富。”方渝略带讽刺地道。


    裴舒衡没生气,笑眯眯地说:“其实我也没什么经验,但我领悟力比较强。”


    方渝不服气:“我已经学会了。”


    裴舒衡看起来根本不信:“是么,那待会儿你再来一次,不然谁知道真会还是假会?”


    方渝的脸顿时红了:“……裴舒衡,你闭嘴。”


    摄影师趁他们拌嘴的时候又抓拍了一段,满意地说:“我就说应该接个吻嘛,这不一下就进入状态了。”


    两个人结束拍摄以后,pr过来把帮忙保管的手机和个人物品还给了方渝和裴舒衡,又对方渝说:“我帮你拍了一段花絮,你可以发在自己账号里预热一下。”


    方渝向她道谢,pr摆摆手,又笑着说:“你们配合得很默契,合作愉快。”


    品牌方给他们叫了车回酒店,回程的路上,方渝对裴舒衡说:“这次的报酬我们四六分,你六我四。”


    裴舒衡挑了下眉:“为什么?因为教你接吻了?”


    方渝分明看到司机从后视镜里充满探究地朝他们瞥了一眼。


    一缕热气顺着她的衣领爬了上来:“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直白。”


    “没必要多给我钱,”裴舒衡两只手交叉垫在脑后,语调放松,“这算我占你便宜。”


    方渝:……


    不要拉倒。


    晚上航班落地礼城,方渝回家以后,抓紧周末的尾巴把上周的登山vlog发了出来,又更新了一条帖子,预告自己跟裴舒衡拍的品牌香水推广。


    评论区一下子热闹起来。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猫猫一下更新这么多。”


    “裴哥保护相机那里太戳我了,他知道这是小鱼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毫不犹豫就抱着滚下去了!这样的爱也太拿得出手了。”


    “只有我注意到角落的霸总哥了吗,他也穿了蓝色,是不是偷偷听到衡狗说鱼喜欢蓝色了?”


    “鱼姐拍摄现场的图片打码了什么!是亲了吗是亲了吗!”


    宁意也第一时间刷到了她的内容,十万火急地发来微信:“小鱼,我怎么看着你发的那个拍摄现场像是你跟裴舒衡接吻了?”


    方渝:“嗯……是拍摄需要。”


    宁意:“啊啊啊啊啊我好激动,被帅哥亲体验怎么样?”


    方渝不太好意思地承认:“还挺不错的。”


    裴舒衡很会引导,也非常有耐心,更别提还长了一张绝世帅脸,的确是体验感拉满。


    方渝突然有点羡慕裴舒衡未来的真女朋友。


    天天对着他这张脸,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宁意:“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等广告上线那天你们的cp粉肯定比我还疯狂!”


    方渝正要回复,聊天框上方就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宋诗宜:“小方学妹,记得按时提交比赛作品,还有一周我们的投稿时间就截止啦。”


    方渝连忙道:“我记得学姐,谢谢你,我一定尽快。”


    她参加纪录片比赛的素材差不多已经拍完,只差后期剪辑,但她最近一直忙于上班和更新账号,没来得及完成,这个周末又接了工作,只能再往后推。


    相比于构图和运镜,方渝对剪辑没那么擅长,她思考了一会儿,点开自己的通讯录往下翻了翻,找到了之前在学校摄影社团带过她的师兄。


    师兄叫林书逸,跟她是社团的前后两任社长,教会了她不少东西,现在在一家电视台做编导。


    方渝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师兄,我在参加一个小型纪录片比赛,现在在做后期,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你有空吗?”


    过了几分钟,林书逸给她回了:“有空,正好我最近休假,你晚上空了可以找我。”


    方渝说好,林书逸又道:“对了,你是不是开了账号?我刷到你了,叫方小鱼。”


    “是我,”被熟人刷到,方渝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做着玩的。”


    林书逸:“很厉害,这么多粉丝,将来有机会帮我宣传一下新节目。”


    方渝一口答应,跟他定下了明晚的时间,他忽然发了条语音过来。


    “小鱼,你还记得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吗,有一次来了一个电影剧组在礼堂路演,当时老师让咱们社团挑几个人去拍照,大家都争着抢着去,我先来问你,结果你跟我说你不想去。”


    他笑了声:“我问你为什么,你跟我说你的梦想不是拍明星博流量。”


    方渝隐约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在还剩几个小时就到新一周工作日的时候,他提起已恍若隔世的学生时代,让方渝不觉有些惘然。


    像站在一条河的上游,看着清澈的水浪遥遥远去,几近透明,再无归期。


    方渝沉默了一下,给林书逸发了两条消息。


    “师兄你知道吗。”


    “我现在觉得,有得拍就很好了。”


    她喜欢的自然摄影也好,自媒体视频也好,有得拍就很好。


    方渝仍然希望能有一天自己能成为真正的摄影师,但当下她意识到,还能在忙碌的生活中挤出时间继续拍摄,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情。


    她仍然会提早坐车去公司,只是会算好时间,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里待一会儿,点一杯豆浆,刷刷手机找找新视频的灵感,在备忘录里写下想法,一直待到八点二十五,再踩着点上楼打卡。


    没有人会为她的梦想负责,她只能自己死死抓住不放手。


    林书逸:“长大了,以前总觉得你还是个小孩儿。”


    林书逸:“别怕,会一直有得拍的。”


    第二天晚上,方渝回家匆匆吃完饭,就跟林书逸连上了视频会议,先给他简单放了一下自己的素材,然后开始问他自己提前准备好的问题:“师兄,你觉得怎么安排剪辑顺序会比较好?我想传达的是那种属于东亚家庭的氛围,爱得很压抑,恨也不完全的感觉。”


    林书逸听得认真:“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方渝边想边说:“就像父母爱自己的小孩,但是也会高压控制他们,提很多要求,管得很严,而孩子会逆反,也会不忍心,两代人之间有微妙的张力……”


    两个人一直讨论到深夜,方渝得到了许多启发,决定给自己的片子起名叫《标准答案》,她征得林书逸的同意,把他们的会议录屏剪辑了一下,变成了一期摄影主题的聊天视频。


    她还记得裴舒衡说她可以把摄影相关的内容发在他的主页里,于是在第二天早上转发给了他,让他发的时候配上她准备好的标题和文案。


    发完她就去上班了,上午她的手机震了几下,不过她正在忙,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来得及看。


    裴舒衡:“发这个干什么。”


    裴舒衡:“这男的谁啊?”


    裴舒衡:“你昨天晚上那么晚了还跟他视频?”


    方渝:“我文案里不是写了吗,他是我大学师兄。”


    裴舒衡像是正待在手机旁边,立刻就给她回了:“我知道是你师兄,我意思是你们怎么认识的,关系怎么样,他靠谱么?”


    方渝:“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方渝:“不是说可以帮我发摄影内容吗。”


    聊天框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一段时间,裴舒衡发来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不发。”


    然后他说:“我们是情侣博主,你发其他男的,粉丝不乐意。”


    方渝据理力争:“谁会不乐意?我又没说他是我男朋友。”


    裴舒衡回了条语音。


    “那男的喊你喊得那么亲热,万一有人觉得你们在暧昧呢,”他顿了顿,“你们没有吧?”


    方渝还没回答,他又说:“不用告诉我,我不感兴趣,就是提醒你。”


    虽然觉得他的提醒有点太过多余和没有必要,但方渝还是宽容地说:“没关系,你发吧。”


    裴舒衡不说话了,方渝吃完饭,刷新了一下他的主页,看到他终于磨磨蹭蹭地把视频发了。


    ……等等。


    方渝突然发现,裴舒衡没有用她给的标题和文案,标题被他改成了#视频1#,文案是一串乱码。


    她连忙给裴舒衡发消息让他重发一次,他却不回了。


    方渝等了好一阵也没等到他的回复,最后她只得在裴舒衡的评论区留了言,把自己原本的标题和文案发了上去。


    下午方渝得了点儿空,去茶水间接水吃零食的时候又打开了那条视频,裴舒衡还是没改,但评论区里她的回复被点赞到了第一,楼中楼盖了几百层。


    “哈哈哈哈视频1什么鬼啦,太好笑了,更好笑的是鱼的留言,哥都碎了鱼还提刀追着杀。”


    “鱼姐鱼姐,我拿大喇叭广播一下,衡狗他吃醋啦吃醋啦吃醋啦!”


    “小鱼估计还纳闷呢,裴哥怎么不理她,小鱼你要不去跟‘猫为什么一直响’坐一桌。”


    “虽然但是,我有罪,鱼姐跟师兄也好嗑,年上我好喜欢。”


    因为评论区太活跃,平台算法甚至给这条视频推了流,不少路人点进来,在评论区问这是什么梗,被粉丝指路了她的账号,她平白无故涨了一波粉。


    ……还真是谢谢裴大少爷的任性。


    方渝又给裴舒衡发了消息:“评论区都说你吃醋了。”


    她笃定这样他肯定是会回的,并且会反驳她。


    果然,她手机刚放下,屏幕就亮了,显示裴舒衡给她发了一条新消息。


    但方渝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承认了。


    裴舒衡:“你才看出来?”


    第29章


    方渝:大哥你说什么……?


    裴舒衡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不吭声了。


    方渝觉得他肯定还有别的词儿等着她,比如他就是为了这种效果才这么做的,她也太没有眼力见了,或是这是他的收费服务,现在得跟她谈谈价钱了。


    然而他并没有。


    两个人的聊天就这样停留在了那句话上,直到方渝接满一杯热水、吃掉两包零食离开茶水间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傍晚方渝坐在下班的公交车上,窗外的天气微微有些阴,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云彩的形状,她又打开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线照亮她的面孔,她瞧着裴舒衡的那句话发了会儿呆。


    他是真吃醋了吗。


    方渝想不出答案,而车很快到了站,她跟在人群中下车回到家,还有片子等着她剪,她也没空再去思考裴舒衡的想法。


    按照昨天跟林书逸讨论出的结果,《标准答案》应该按照她的成长线来剪辑,裴舒衡家更像是她家的对照组,适合零碎地穿插在其中,如果她是东亚家庭交出的标准答案,那裴舒衡就是答案仅供参考之外的一种可能。


    方渝剪着剪着,觉得自己还应该再补录一些素材,不仅是她的,还有裴舒衡的。


    她给裴舒衡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他大概在忙,没有马上回复,方渝还有几个片子处理上的问题,整理了一下,一并留言给了林书逸。


    大约半个钟头以后,她的手机震了震。


    方渝以为是裴舒衡,拿起来之后却发现是林书逸。


    他发了几条60秒的语音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在最后一条里,他半开玩笑地道:“小鱼,大数据把你那个假男朋友发的视频1推给我了,你俩这什么情况啊,真的还是演的?”


    方渝原本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他,她跟裴舒衡只是营业的关系,但现在她却迟疑了。


    指尖悬在手机上方,方渝最后回的是:“他的自由发挥。”


    裴舒衡的一举一动她都猜不透,他的确是标准答案之外的那种可能。


    方渝一晚上都没得到裴舒衡的回复,第二天她到公司之后,他的消息气泡才姗姗来迟地显示在了她的屏幕上。


    不过她急着去洗手间,所以没来得及看。


    公司室内禁烟,楼体和装修都年代久远,也没设置吸烟室,但总有一些男同事会躲到洗手间抽,大清早就已经有了很重的味道,一直漫到了女洗手间。


    方渝被熏得头晕脑胀,忍不住想这是不是属于男性的一种傲慢和暴力,可以用并不好闻的气味肆意地占领公共空间。


    虽然没人说女生不能抽烟,但比例远没有男人那么高,甚至还会背后被人议论,似乎女孩子身上只沾有化妆品和香水的气味才是正常的。


    回到工位上,见路河还没来,方渝拿起了手机。


    裴舒衡:“怎么不找你师兄拍。”


    方渝:……


    她回复道:“只能找你。”


    裴舒衡这次回得倒是快了:“我这么重要?”


    方渝实事求是地说:“这周比赛投稿就要截止,也来不及找别人了。”


    裴舒衡一下子又不说话了。


    这回方渝是真的有点儿着急,毕竟没剩几天给她,要是裴舒衡不帮忙,她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方渝带着些央求打字给他:“裴舒衡,这个比赛对我很重要,你抽点儿时间给我,算我欠你人情,你之后有什么忙我一定帮。”


    她刚发完,余光就瞥到路河过来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方渝已经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自自然然地放下手机,装作一直在认真工作的样子。


    她看着电脑,蹙着眉仿佛在寻找什么文件,直到路河递了个U盘给她:“下个月要给分公司培训,这里面有副总拟的安排,你拷出来,写成方案给我看。”


    方渝乖乖答应,但其实已经屏住了呼吸,因为路河身上正泛着浓烈的烟臭。


    她十分迅速地拷走了文件,把U盘还给路河,在对方离开之后松了口气,重新获得了呼吸的自由。


    而后她低头打开手机,看到了裴舒衡给她的回复。


    “行,时间你定。”


    方渝当即约了裴舒衡第二天晚上的时间,说去他工作室拍。


    “下班我去接你。”裴舒衡说。


    方渝没想太多就答应了,把公司地址发给了他,又说:“我请你吃饭。”


    她原本打算在公司附近请裴舒衡吃饭的,然而那天下班一看见他,她就改变了主意。


    因为裴舒衡那辆跑车停在楼下,实在太招摇了。


    流光溢彩的车体跟破旧的危楼形成鲜明对比,甚至让方渝觉得很荒诞。


    裴舒衡降下车窗,他这天敞怀穿了件黑色铆钉皮衣,里面是浅灰的连帽卫衣,胸前挂了条简洁的金属吊坠,看起来就像一个非常酷和受欢迎的乐队鼓手。


    他胳膊架在车外,那双青筋分明的手散漫地垂下,眼神落在方渝身上,朝她轻浮地吹了声口哨。


    跟方渝一同走出公司的同事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她,然后窃窃私语了起来,方渝脸上开始发烧,她假装若无其事,脚下却立刻加快了步伐。


    裴舒衡给她开了门,方渝背着自己的器材,逃也似地坐上副驾,吩咐这位好似走错片场的大少爷快开车。


    偏偏裴舒衡还慢悠悠地问:“急什么,我这么拿不出手?”


    恰恰相反,是他太拿得出手,让方渝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生出一股怀璧其罪的错觉。


    方渝意识到裴舒衡其实跟她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他再怎么落魄不得志,也不用走进烟味弥漫的洗手间,不用在领导出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不用鼓足勇气才能离开工位准时下班。


    他只要一出现,就会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好不容易等裴舒衡远离了她公司所在的那条街,方渝问他想吃什么。


    “点外卖吧,”裴舒衡倚在车座上,偏头一扫她,“你不是急么。”


    等裴舒衡的车开到他工作室的院子门口,外卖已经被工作人员帮忙接收了,裴舒衡带方渝找了个空房间吃饭,方渝边吃边问他有没有看完自己跟林书逸的视频,里面有她纪录片的大体构思。


    “没看。”裴舒衡说。


    他垂着眼睛夹菜,方渝看不清他的表情,也错过了他眼底掠过的一丝阴翳。


    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片子:“那我给你讲讲,一会儿吃完饭直接拍,我师兄说……”


    裴舒衡一言不发地听着,方渝说着说着,怀疑他在走神,刚想停下来问,裴舒衡就提出了问题:“所以为什么开头不能是我们两个的互动?”


    方渝想也没想便道:“我师兄说……”


    裴舒衡的眉目间添了稍许烦躁:“你那么听他话?”


    方渝怔了下。


    裴舒衡瞥她一眼,接着说:“我不太懂纯纪录片的逻辑,但你们这个比赛应该有一部分网络评分的占比吧,如果是给大众看的东西,开头就要抓人,你坐那儿讲你的成长经历,除了你粉丝,几个人乐意看?”


    方渝觉得有道理,便问他道:“那你说怎么开头。”


    “上次去拍的香水推广,你不是有pr给你的花絮吗?”裴舒衡抬眸看她,“把我们接吻那部分放到开头。”


    他的语气平静,没什么波澜,说完以后,又盯着她补了一句:“或者你想现在重拍一次也行。”


    被裴舒衡直勾勾地盯着,方渝握筷子的手蜷了蜷:“……谁、谁要重拍。”


    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裴舒衡说得对,用他说的画面再配上她的自白,观众才会更有兴趣追看下去。


    两个人吃完饭,方渝去了裴舒衡的创作室,打开灯架好拍摄设备,又开始不断地测光。


    “裴舒衡,你在椅子上坐一下,我找找角度。”方渝说。


    裴舒衡却手插着兜没挪步,意味深长地看她:“外面那么多人,你就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


    “……衡狗。”方渝说。


    裴舒衡故伎重演:“衡什么?”


    也许是对裴舒衡的女朋友感到好奇,门口总有工作人员在来来去去,方渝察觉到他们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一句“小衡哥”如鲠在喉,怎么也叫不出来。


    “叫师兄叫得挺顺口,”裴舒衡撩了下眼皮,“叫我一句就这么难。”


    他一副不配合的样子,方渝既不好意思喊他小衡哥,又不肯撒娇求他,将将就就地调了光,粗暴地对裴舒衡说:“就这么拍吧。”


    裴舒衡轻飘飘地说:“你就对付我有本事。”


    他还是过去坐下了,好在跟方渝预想的效果也差不多,她站在相机后面,引导裴舒衡对着镜头自白。


    裴舒衡长得实在好看,方渝看着液晶屏上他清晰的五官,有时候都注意不到他说了什么,录制完一段之后,她问裴舒衡能不能再拍拍他在他的艺术品之间行走的画面。


    但裴舒衡今天的情绪好似总是阴晴不定,开心就答应她,不开心就多磨她一会儿,而现在方渝看不出他开心还是不开心,因为他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椅背后面,懒洋洋地抬眼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觉得我那么听你话?”


    “你要拒绝吗?”方渝问。


    裴舒衡挑了下眉,像是笑了下,又像没有,他稍微坐直了些,抬手拨弄了一下脖子上的吊坠,漫不经心地看向方渝,带着逗弄的意味开了口:“不想的话,给我一个答应的理由。”


    方渝深吸口气:“因为你喜欢我。”


    第30章


    方渝说完,发现裴舒衡微微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方渝赶在裴舒衡开口之前道:“你不是说这边的工作人员认识你爸妈吗?你难道要让他们听见你说不喜欢我?”


    又不是只能他用这招。


    裴舒衡“嗤”地轻笑了声:“行,我喜欢你。”


    因为这些小插曲,拍摄时间比方渝想象的要长,她收工的时候,已经要夜里十二点整了。


    “送你回去?”裴舒衡说。


    方渝犹豫一下,问他:“这儿有空房间吗?”


    然后她道:“我想今天就剪出来。”


    没几天比赛的投稿就要截止,方渝怕还有别的事情耽搁进度,到最后来不及。


    裴舒衡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剪?”


    方渝点了点头,一副已经决定了的样子。


    裴舒衡看了她一会儿:“那我跟你一起。”


    方渝跟裴舒衡在他的创作室里熬了一个通宵,她的眼皮直打架,但想着片子没剪完,还是硬生生撑到了天亮。


    “楼上有我房间,你要不去睡一会儿。”裴舒衡说。


    方渝算算自己还能休息两个小时,也顾不上别的,点点头答应,脚步虚浮地上楼,门一关就倒在了床上,临睡前没忘定好明天上班的闹钟。


    然而她低估了自己的困意,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对劲儿,她一定是睡过了。


    方渝挣扎着睁开眼睛,含混地自言自语:“……闹钟没响。”


    裴舒衡熟悉的嗓音从她耳边传来:“响了,你没醒。”


    方渝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正坐在裴舒衡车里,窗外是飞速向后掠过的风景。


    “放心,不会迟到,还有十分钟就到了。”他说。


    方渝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意识到了问题:“裴舒衡,我是怎么上车的?”


    裴舒衡似笑非笑地偏头看她:“你觉得呢?”


    “你、你抱我的?”方渝小声问。


    裴舒衡扬了扬眉:“不然是你梦游上来的?”


    方渝十分别扭地同他道谢:“……谢谢。”


    “不用谢,正好我这段时间都没去健身,当锻炼了。”裴舒衡说。


    方渝:?


    总觉得是在阴阳怪气呢。


    眼见着裴舒衡的车快要开到自己公司楼下,方渝连忙道:“你在这儿停下就行,剩下一百米我自己走过去。”


    正值大家上班的高峰期,她不想再接受昨晚的围观和注目礼了。


    裴舒衡按她说的做了,方渝下车之前,他突然叫住了她:“小渝。”


    方渝迷惑地转头,他动了动嘴唇,说:“昨天我不知道你还要剪视频。”


    裴舒衡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方渝是在走进公司大楼,挤在人群中上电梯的时候才想明白的。


    他是说如果早知道她还要花那么多时间剪视频,就会更配合一点。


    是内疚的意思。


    他这人还挺……


    “可爱”两个字刚出现在方渝的脑海里,就被她迅速地打消了。


    她怎么会觉得他可爱。


    他昨天浪费了她那么多时间,一点儿也不可爱。


    方渝走到工位上坐下,孟凝原本在跟另一个同事聊天,见她来了,转过脸道:“方渝,我昨天听说有个开超跑的帅哥来接你,真的假的呀?你男朋友吗?”


    “不是,是我朋友。”方渝说。


    她不想再跟孟凝多说,生怕多讲一个字就被对方添油加醋传遍整个公司,只是面色如常地打开电脑,开始给没写完的培训方案收尾。


    昨天熬大夜睡得太少,方渝浑身都不舒服,头晕脑胀,心脏跳得很快,眼皮也时不时痉挛一下。


    就这样坚持了一上午,方渝的眼皮越跳越厉害,眼睛也有些疼,她犹豫很久,跟路河请了假,说自己要去一下医院。


    医院无论什么时候都有那么多人,方渝在外面简单吃了午饭,挂了眼科开始排队等叫号。


    她坐在医院划痕斑驳的蓝色塑料椅子上,不想浪费等待的时间,便拿出手机开始剪辑昨晚在裴舒衡工作室,除了正式拍摄以外顺手录制的vlog。


    vlog不长,方渝很快就编辑好了,她在自己的歌单里挑了一首喜欢的纯音乐作为搭配的BGM发出去。


    屏幕上显示目前叫到的号码离她还很远,她坐久了有些犯困,打了一段瞌睡,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快要排到了。


    而她刚发出去的视频也迅速地有了许多点赞和评论。


    “好想看小鱼的纪录片,谁懂,真的好好嗑,衡狗和小鱼两个人都会把对方放进自己的作品里,这是什么!这是双向奔赴!”


    “只有我注意到裴哥还在吃醋吗,男人就是小心眼哈哈哈哈。”


    “我们鱼还是太全面了,衡狗你有这么优秀的老婆小心被我抢走。”


    方渝看着看着,熬夜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没过多久,护士出来叫她的号,方渝关了手机走进诊室,跟医生描述了自己的症状,医生用仪器给她照了照眼底,又打着小手电看了半天,最后问她:“是不是最近情绪不好,压力太大了?”


    “是有点儿。”方渝说。


    她急着把参赛的片子做好,难免有些焦虑和压力。


    而情绪从她毕业前被MR拒绝之后就没有好过。


    “没什么大事儿,调节调节心情,多睡觉多休息,少看电脑和手机,给你开点儿眼药水和治神经的药。”医生说着,在病历本上龙飞凤舞写了起来。


    方渝刚走出诊室,手机就响了。


    她接起来,对面是孟凝。


    “方渝,刚刚路主任来找你要培训方案,你什么时候回来?”孟凝问。


    方渝头重脚轻,很想回家躺一会儿,再说培训方案也并不着急,况且她已经写完了,明天早上再给路河看也是一样。


    于是她模棱两可地说:“我看看吧。”


    挂了孟凝的电话,方渝在医院门口打了车,这个点儿路上车少人也少,出租车载着她往公寓楼的方向飞驰,走到一半,方渝的手机又响了。


    这回是路河本人。


    方渝接起来说了句“路主任”,路河问:“你检查完了?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需要休息。”方渝说。


    “小方,不好意思啊,你得先回来一趟,”路河假装和蔼,“那个培训方案副总说最好下午就拿给他看看,我想想也是,毕竟他同意了我们才好进行下一步,这次培训规模还挺大的,得早做准备。”


    方渝犹豫了一下,但路河看起来很诚恳,她也不想为难他,便道:“那我现在回去吧。”


    放下手机,她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掉个头。”


    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回折腾,方渝坐回工位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变成了僵尸。


    路河很快发现她回来了,过来看了一遍她的培训方案,改了几个地方之后用U盘拷走了,方渝准备离开,没想到刚收拾好东西,路河就又折回来,把四五份文件放到了她桌上。


    “你把这些文件的措辞完善一下,给分公司发下去。”他理所当然地说。


    方渝很想提醒他,自己今天下午请过假了。


    但路河浑然不觉,放下之后就走了,而方渝在自己片刻的迟疑里,失去了指出这一点的机会。


    她望着面前的文件,在心里叹了口气。


    方渝打开手机,第一次屏蔽同事发了一条动态:“从医院被领导叫回来加班成就达成。”


    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发完以后,她任命般打开文档,开始修改路河给她的文件。


    写到一半,方渝的手机震了震。


    裴舒衡:“昨天那么累?”


    裴舒衡:“你们领导不让请假?”


    路河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方渝给裴舒衡回了消息:“不是昨天,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我本来请了假,领导说有个方案比较急,让我回来给他看。”


    裴舒衡:“你身体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事儿。”方渝如实回答道。


    裴舒衡:“为什么不拒绝你领导。”


    裴舒衡:“这次没事儿,下次有事儿怎么办?”


    方渝想了想:“严重的话我会拒绝的,但是这次好像还是不说比较好。”


    她回都回来了,没必要既干了工作,又得罪路河。


    也许当大人就是要这样,有的话藏住不说,有的话违心也要说。


    裴舒衡看着方渝给他的回复,拧了拧眉头,又无奈地松开。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打给了一位朋友:“咱们市有家药企的老总,你认不认识?”


    裴舒衡斟酌了一番措辞:“我女朋友在他们那儿工作,今天请假去医院还被叫回去上班,昨天她熬了通宵,我怕她吃不住,方便的话你帮我问问他们老总,是不是对员工一定要这么压榨?”


    朋友是之前他第一次跟方渝一家吃饭时,在餐厅里遇见的其中一位,对方还记得方渝:“当时跟你暧昧的那个?终于追到了?”


    “还没,”裴舒衡扯了下唇角,“追着呢。”


    朋友调侃道:“追着就叫上女朋友了,够顺嘴的啊。”


    裴舒衡懒懒散散道:“她拿我当应付相亲的挡箭牌,我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


    他想到什么,又说:“拜托你那事儿,让他们别单独关照她一个,对所有新人都好点儿。”


    不然以方渝的个性,肯定要想些有的没的,再说她领导确实欠教育,就算不是这样对方渝,而是对别人,也很有问题。


    朋友“哟”了声:“我倒是头一回见你对女孩儿这么上心,之前那么多喜欢你的,你拒绝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连个眼神都不给。”


    裴舒衡笑眯眯地“嗯”了声:“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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