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051章·新关系】 “要许愿吗?……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闻潮声看着门缝里泄露出来的那一丝光亮, 呆坐在床上回不过神——
席追怎么就进了他的浴室洗澡?他们今晚又要睡在一起了吗?
脑海中再次浮动了因为醉酒而模糊的那两个晚上,明明已经记不清画面了,但刻进身体里的温存和快/感还在隐隐作祟, 刺激着闻潮声此刻的神经。
“……”
闻潮声深吸一口气, 强逼着自己赶走那些不着调的想法,还好今晚没有喝醉酒,不至于再做出任何越界的、胆大的行为。
没多久, 浴室门口就传来了动静。
席追走了出来,他看着还在床边整襟危坐的闻潮声,问:“过零点了,还不睡吗?”
“差不多要、要睡了。”
闻潮声抓了抓手边柔软的被子,说不上自己为什么紧张。
“席追, 你要不要再打个电话给小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或者,找酒店前台拿张备用房卡?”
席追看穿了他藏在瞳孔深处的逃避,“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小朝有他的私人社交, 我不可能要求我的助理二十四小时都围着我转。”
“……”
“而且已经零点了,你确认定要我穿成这样去前台要房卡?”
席追不想再让闻潮声看见自己的伤疤,身上特意裹了一件酒店房间备用的浴袍。
虽然该挡的地方都已经挡住了,但身为男演员,以这样的形象下楼也不太合适。
闻潮声还想要往后缩,“那我下楼去给你……”
“闻潮声。”
席追抢先一步打断, “放心, 我没打算对你做什么。”
他故作难受地揉了揉眉心,以退为进坐在了沙发上,“我是真的不舒服,淋个热水澡感觉头晕还加剧了。”
“我就借你房间的沙发小憩一下, 你可以关灯睡,我不打扰你。”
“……”
一想到席追这样的大高个要蜷缩在酒店沙发上,闻潮声于心不忍,“那你还是到床上睡吧。”
反正已经不是一次了,还是没必要在这方面纠结和矫情。
席追眉梢微挑,“真的?”
“嗯。”
闻潮声应得很轻,不太敢看席追。
他挪了挪自己的位置,给对方留出了另外半边的位置。
席追倒也不客气,逮着机会就往床上躺,顺手还关闭了床头的灯。
啪嗒!
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闻潮声已经很久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面对席追了,他感受着近在咫尺的热源,心跳如鼓,不得:不转身背对。
不料,席追却在昏暗中贴了上来,“在怕什么?”
温热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喷洒在后颈,引起一阵酥麻,闻潮声敏感地缩了缩,还想要往床边缘再挪挪,“我……”
席追早有预料,隔着被子拦住了他的腰,“别动了,再躲就要连人带被掉下去了。”
闻潮声立刻僵成了木头人,“哦。”
席追暗笑,“之前提议当炮/友的时候,不是挺有出息的?怎么?现在躺在同一张床上就想着躲了?”
闻潮声背对着他,心虚嗡声,“我那天早上还没完全醒酒,脑子不太、清醒,瞎说的。”
“是吗?”
席追瞥见闻潮声在昏暗中依旧白得发光的后颈,很想就这么一口咬下去。
“那如果我当真了,今晚想要和闻导做,闻导给碰吗?”
“……”
什么?
闻潮声呼吸一抖,越发不敢动弹。
他的内心深处像是冒出了两个小人,正在挥刀弄棒地进行大战——
一边想要满足席追提出的所有要求、无论是否合理,一边又觉得是席追在醉意上头后的胡言乱语、不能当真。
沉默徘徊到了最后,还是理智占据了上方。
闻潮声偏过头,只和席追的余光碰了一秒,又迅速缩了回去,“你喝醉了,我们明天还要拍戏呢,早点休息吧。”
“……”
席追听见这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算失望。
其实像现在这样内敛克制甚至躲避,才是闻潮声的真实脾性,而那个喝醉了酒就敢索吻求爱的,反而是不可多见的隐藏版。
他对闻潮声是有感情、有欲/望,但以两个人目前停滞不前的关系,根本不适合乱上加乱。
“我开玩笑的,折腾了一天是累了。”
席追的眼神从后颈的那颗小痣上挪开,隔着被子拦截的力道也松了些,“但你确定要这么侧着睡?”
闻潮声一动不动,“我这样能睡着。”
席追眸底晃过一丝微光,干脆合眼不再说话。
屋内顿时陷入静谧,唯有窗帘缝隙泄露了一点儿屋外的夜色,楼下偶尔传来几声含糊的动静,听不真切。
身后人没了进一步的动作,闻潮声紧张的心跳才有所平复。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来今晚还没来得及吃药,只是此刻再下床翻找药袋,百分百会引起席追的疑心。
“……”
算了。
如果实在睡不着的话,那也可以偷看席追的睡颜,毕竟难得有这个机会,看到天亮都没关系。
闻潮声带着这点小小心思,闭上眼假意装睡。
窗帘缝隙里的夜色越发浓郁,渐渐地,身后的呼吸声平稳了下来。
闻潮声认定醉酒的席追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这才小心翼翼地转了过来观察——
对方依旧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只是眉头蹙得很高,似乎是睡得很不安稳,不知道是做了噩梦,还是喝多了酒、头疼不舒服?
闻潮声下意识地伸出手,犹豫了两秒才触上眼前人的眉心,指尖一下又一下地试图抚平。
“席追,晚安。”
他希望对方能在新岁的第一个夜晚做个好梦,但出乎意料地是,睡梦中的席追忽地有了动作——
他准确无误地攥紧了闻潮声的手腕,又用力将人往怀中一拉。
两个人的距离顷刻为零,隔着薄薄的衣料,却连彼此的皮肤温度都能感知。
闻潮声顿时惊慌得想要后撤挣脱,但席追反而手脚并用地缠了上来,“别动,困了。”
“席追?”
“……困。”
席追低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处,落在背上的手习惯性地上下安抚,“乖,我们睡觉了,别乱动。”
怀抱的力度、安抚的话语都是那么似曾相识。
闻潮声不自觉地停下了小幅度的挣扎,眼眶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发酸——
两人以前在短暂同居时,席追说喜欢闻他身上的味道,每晚都爱用这种姿势抱着他入睡,而闻潮声同样能从这样的拥抱中得到十足的安全感,换得一夜又一夜的优质睡眠。
席追曾经笑称,他们是属于彼此的“阿贝贝”。
眼下的席追大概率是醉酒睡迷糊了,才会用属于恋人的拥抱姿势搂着他。
闻潮声明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可还是被私心裹挟了理智。
他悄无声息地将脸贴在了席追的胸口,合眼听着对方的心跳、感知着对方的体温,又一次让自己活在了旧梦里。
“……”
闻潮声原以为自己会失眠到天亮,可席追的怀抱带来的安全感一如往昔,潜伏在身体里的困意不知不觉就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绵延的呼吸声从怀中荡漾开来,“睡着”的席追终于睁了眼。
他温柔地拉开一点儿距离,借着朦胧的夜色看清了怀中熟睡的闻潮声,这才彻底放心。
“晚安,做个好梦。”
…
闻潮声这一觉睡得比想象中得还要深。
等到再次醒来时,整个人像是陷在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里,浑身各处都暖烘烘的,有种说不上来的充沛感。
他迷迷糊糊地赖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脑袋顶传来一声询问。
“醒了吗?”
“……”
闻潮声愣了两秒,抬头对上席追含笑的眼,“闻导,可真能睡啊。”
“一口气睡到中午十二点,你再搂着我继续睡下去,下午的拍摄我们就得双双迟到了。”
闻潮声才意识到自己正搂着席追,当即脸红松开,“抱歉,我、我睡过头了。”
已经中午十二点了吗?
那席追怎么不早点喊醒他呢?
席追见闻潮声已经完全清醒,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昨晚约了十二点半的车子去化妆楼,我先去洗漱了,你再缓缓。”
闻潮声直愣愣地点头,等到对方进了浴室,他才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一看时间,果然已经十二点一刻了。
好在下午的拍摄通告在两点,第一场又是俞演的单人戏份,他和席追在各自的时间上都还来得及。
过了一会儿,席追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也不废话,“我得回房间换件衣服,直接去上妆了。”
闻潮声点头,“好的。”
席追注意到他脸上以往好了不少的气色,有意追问,“昨晚睡得好吗?”
“嗯。”
不止是睡好了,而是睡得太好了。
或许是脱离了助眠药物的副作用,这会儿,许久未有过的充沛精力让闻潮声感到格外的舒坦。
席追笑了声,“那就好。”
看来今年的生日愿望,许得还是蛮灵验的。
席追抓紧时间交代,“今天没时间一块吃午饭了,你自己待会儿吃点东西再去片场,不准敷衍。”
闻潮声看着席追显而易见的好心情,慢半拍地点头,“哦。”
“那我走了?”
“嗯。”
直到席追走出房间,关了门。
闻潮声还有点晕乎乎的,一脑袋又栽倒在了被窝里,整颗心却止不住地疯狂地跳动——
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睡过头了?或者还在梦里?
要不然,他怎么会对着席追有了一种“还在恋爱中”的熟悉感呢?
……
剧组的拍摄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着,演员们的状态一日好过一日,而闻潮声本人也逐渐找回了正常的生活节奏。
他在线上咨询了自己远在海外的心理医生,在对方的评估和确认下,甚至减少了日常的用药量。
“卡!”
又一场大夜结束。
闻潮声确认了拍摄画面无误,赶在众人筋疲力尽的边缘宣布了收工,“辛苦了,今晚就到这儿,收工吧。”
“导演也辛苦了。”
“收工!收工!”
工作人员们断断续续地响起回应。
俞演第一时间从角色状态中抽离出来,拿着手机就往片场外跑,甚至忘了和闻潮声这位导演打声招呼、说声再见。
“……”
席追盯着俞演充满了“焦躁”意味的背影。
这小子是遇上什么事了?最近一下戏就心不在焉的,而且还频繁看手机。
得亏俞演在拍摄时的表演状态还过得去,否则肯定会被严厉的闻潮声单独揪出来批评。
正巧,有工作人员搬着道具箱走了过去,随口唠叨,“哎,明天的通告又是一整天的大戏连夜戏,想想就累。”
“忍忍吧,拍戏哪有不辛苦的?”
和他一起搬箱子的工作人员宽解道,“而且闻导不是说了,圣诞节那天会给剧组放半天假吗?快了快了。”
小朝跑了上来,将保温水壶递了上去,“席哥,发什么呆呢?导演都喊结束了还傻站着不走啊?”
席追浅喝了一口温水,“几点了?”
小朝心领神会,拿出手机查看,“马上十二点了,还差八分钟。”
席追的视线越过自家助理,看向了还坐在监视器前的闻潮声,他干脆将保温壶塞回到了助理的手中,“我回房车一趟,没有我的允许,你和其他人都不准上来。”
小朝早已经洞悉了自家老板的意图,暗声道,“遵命!”
席追朝着监视棚走了过去,“闻导。”
闻潮声听见这熟悉的声线,视线转移,“嗯?”
席追眉梢微挑,“忙完了吗?有要紧事找你。”
闻潮声一听,认真起来,“什么事?”
“这儿人多不方便。”席追要求,“你跟我出去一下。”
闻潮声原本还有些犹豫,但边上的副导演大大咧咧的,“导演,你和席老师先去吧,反正已经收工了,我来负责‘扫尾’就行。”
“好的。”
“麻烦了。”
闻潮声拿起自己的背包,默默跟着席追往外走。等到两人抵达了房车边上,他才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席追,到底什么事啊?要不你就在这里说吧?”
虽然剧组的停车场是全封闭的,但偶尔会有代拍暗中蹲点下班。
万一被人偷拍到他们俩上了同一辆房车,传出去可能对席追的名声不好。
席追猜到他在担心什么,眉梢微挑,“要是你现在直接跟我上来,顶多是导演上了主演的房车、谈论私事。”
“要是你想让我拉着手上车,那被人拍到了、传出去才更容易出事。”
说着,他就主动打开了房车的车门,“二选一,你选哪个?”
“……”
闻潮声眉心显露纠结,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
电动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寒冷和嘈杂,房车的内部空间很大,设备一应俱全。
这段时间,闻潮声不止一次上过席追的房车吃午饭、吃晚餐,但以往每次都有助理等第三人的陪同,不像现在——
深更半夜,还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么想,闻潮声都觉得自己不能在车上多待,但他记挂着席追口中的“要紧事”,刚准备开口询问,对方却更快一步地有了动作。
席追从小冰箱里拿出了蛋糕,递到了桌上。车内只开了一盏昏暗的顶灯,照在四寸的奶油蛋糕上。
“喏,这就是我说的要紧事。”
“……”
闻潮声看清了蛋糕表层的字母,是他的名字缩写,“你……这蛋糕……”
“怎么?记得我一个月前的生日,反倒把你自己的生日忙忘记了?”
席追瞧见他意料之内的呆愣反应,又看了一眼车载时间,“还有三分钟就到二十二号了。”
严格来说,闻潮声的生日是在明天,但明天的拍摄通告一直排到了大夜戏,根本不可能在十二点之前收工。
而且以对方的性格,绝对不同意为了庆生而拖延了剧组拍摄进度,并且更不爱聚众庆生的那一套。
席追想了想,决定卡在凌晨的第一时间,私下为闻潮声简单庆祝。
“……”
闻潮声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专属于他的生日蛋糕,心尖溢上感动,“这个蛋糕是你做的吗?”
其实,以席追现在的知名程度已经不适合去烘焙店做蛋糕了,眼前这个小蛋糕,是他利用今天拍戏的空隙在房车里面捣腾的。
可惜工具有限、时间有限,只能做个最基础的款式。
席追觉得自己的这个蛋糕做得一般,好面子地矢口否认,“买的。”
“哦。”
闻潮声并不失望,依旧觉得惊喜满满。
说实话,他已经好几年没拥有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
在国外的这些年,每到生日当天,闻潮声只会独自出门买一片的切块蛋糕,然后在无人处点上蜡烛、暗自许愿。
席追拿出自己备用的打火机,将生日蛋糕上方安插的蜡烛点燃,“要许愿吗?”
闻潮声点头,“要的。”
时间正好跳到了二十二号的零点,席追对上眼前人眸里的期待,笑着挑眉,“生日快乐,许愿吧。”
“好。”
闻潮声心一动,特别虔诚地合上眼,许下了这些年从未变过的生日愿望——
第一个愿望,希望席追不要生病。
第二个愿望,希望席追不要受伤。
第三个愿望,希望席追未来的人生,一切顺遂——
作者有话说:我们小情侣过生日,就是给彼此许愿的[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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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052章·新关系】 “六年前,我……
临近元旦。
剧组提早包下了一家美术博物馆作为今天的拍摄场地, 这会儿,工作人员们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设备调试。
闻潮声推了一下自己的黑框眼镜,表情严肃地看向了边上的两位男主角。
“关于这场戏的角色内心, 你们俩还有没有什么揣摩不透的地方?我们可以抓紧时间再聊聊。”
剧组的拍摄一直在飞速推进, 保守估计还有小半个月就可以正式杀青。
只是越到拍摄后期,戏份的难度就越大。
就比如即将到来的室内戏份,看似剧情简单, 实则是隐射兄弟两人内心的重要情节——
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以及新线索人物的死亡,警方逐渐将姚父死亡的嫌疑锁定在了姚逸、方净两兄弟的身上。
而兄弟两人深知警方再调查下去,迟早会牵扯出当年的真相,为了保全兄弟的安危,他们在彼此不知道的情况下, 都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了结这一切。
这场戏,人物的内心情感大于外化的语言和行动。
俞演一脸轻松,“导演,你放心, 我已经吃透了你交代的细节点,刚和席哥对了两轮戏,挺顺利的。”
席追跟着颔首,“我也没问题。”
闻潮声对表演的苛刻程度丝毫没有降低,直接起身,“嗯, 那就直接踩点走戏吧, 有问题再抓。”
席追和俞演对视了一眼,早已经习惯了闻潮声说一不二的工作状态,纷纷跟着起身。
“好。”
在经过长时间的踩点走戏后,这场重头戏才得以正式开拍。
好在席追和俞演配合默契, 接连三个月的拍摄还真让他们处成了“亲兄弟”,彼此传达出的人物感情足够细腻准确,一镜接着一镜,每个画面都过得很流畅。
最后一镜的演绎结束。
闻潮声拿着扩音器,松了口气,“卡。”
席追第一时间从角色状态中挣脱,走了回来,“怎么样?”
“……”
闻潮声没有急着回答,还在审视着刚刚拍摄完的所有画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松了口,“可以,你和俞演先休息一下,副导,让人清空一下场地,待会儿再补两条连贯的远景和长景镜头备用。”
“好的。”
看准时机的小朝走了上来,“席哥,茴姐让你抽空看一下微信,说是年后有个公益类型的拍摄,问你有没有意愿参加?”
席追接过助理递来的手机,下意识地和闻潮声报备,“我去回个工作消息。”
“嗯。”
席追刚一走远,闻潮声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他在工作期间调整了静音,一时间没有察觉。
边上的副导演提醒,“闻导,有电话。”
闻潮声的注意力这才从席追的背影上转回,他看见屏幕上的微信来电显示,犹豫了两秒,将其挂断。
副导演看个正着,随口问,“谁的电话?不用接吗?”
闻潮声攥紧手机边缘,有些刻意地将手机屏幕往下遮掩,“不用,骚扰电话。”
“……”
骚扰电话?
那怎么会显示用微信语音?
副导演的眼中刚涌出一丝疑问,闻潮声口中的“骚扰电话”就又一次打了进来。
“……”
闻潮声的呼吸起伏了一瞬,果断按断。
不过五秒,屏幕上的微信通话再度锲而不舍地亮了起来。
大大咧咧的副导演看出了不对劲,“导演,要不你还是接一下?反正这会儿休息,不耽误时间。”
闻潮声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席追还在回工作消息的背影,迅速起身。
他和副导演简单交代,“我出去一下,现场调度你看着来。”
“好的。”
…
闻潮声走进了一间无人的美术隔间,这才接通了微信来电,“喂。”
对面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时间,直接传来一声阴恻恻的质问,“为什么不开摄像头?我想看你!闻潮声,你在做什么?”
闻潮声一听见这声音就觉得心里发寒,他哽住呼吸,“我在片场拍戏,不方便和你打视频电话。”
电话那头的气焰更甚,“你是不是在骗我!我就要看到你!现在、立刻、马上!”
“我说了,我在片场拍戏!”
闻潮声的眉心略过一丝少有的焦躁,低声制止,“常鸣,你是不是忘记了答应过我什么?在工作时间段,你不准给我打电话,你这样会影响到我的工作状态!”
“……”
电话那头感知到了闻潮声少有的不悦,沉默了好几秒。
“闻哥,我错了,你别生气。”
再出口时,对方的语调里多了点可怜,“你最近总是隔了很长时间才回消息,我太没有安全感了。”
“这两天降温了又在下雨,我刚刚腿疼得不行……实在是太疼了……所以才会忍不住想要找你……”
闻潮声被这番话扼住了呼吸,无力感瞬间遍布了全身。
电话那头的哀求更明显,“闻哥?你理理我,理理我好吗?我腿好疼……”
闻潮声攥着手机的指尖泛了白,认命般地合了合眼,“阿姨去哪里了?她不在你身边吗?你自己能用热毛巾敷一下吗?我之前给你买的新电热水壶呢?也可以用来热敷。”
“没用的,你不在我身边,做什么都没用。”
电话那头的语气愈发委屈,完全不见刚才歇斯底里的质问。
“闻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电影是不是快拍完了?”
“我们之前约定好的,你只回国八个月,那春节前应该能结束了吧?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好不好?”
面对一连串的提问,闻潮声避而不答,“常鸣,我待会儿还要拍摄。”
“……”
电话那头的常鸣听出了他的拒绝,呼吸似有若无地重了几拍,却没发作,“好吧,闻哥,我先不打扰你了。”
他顿了顿,如同鬼魅一样开了口,“你好好拍戏,这次可一定要顺利杀青,希望这回的男主角不要再像六年前那样……”
闻潮声不受控地打了一个冷颤,“常鸣!”
常鸣听出了这声紧急制止里的恐惧,像是达到了某种目的,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闻哥,你也忘不掉当年发生的一切,对吗?你这辈子欠了我好多呢,所以必须要回到我身边,知道了吗?”
“……”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一种隐形的毒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钻进闻潮声的耳膜、缠住他的神经、再侵蚀他所有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连一个拒绝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滴!
直到电话挂断,牵制着闻潮声神经的那根线才被断开。
他支撑不住地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了冰凉的玻璃墙。明明还在努力呼吸,但怎么都摆脱不掉那种近乎溺毙的窒息感。
又开始了。
闻潮声麻木垂眸,看着自己又一次因为躯体化而不停颤抖的双手,苦涩惨笑。
逃不掉的。
马上就要杀青了。
他用电影给自己编织的美梦很快就要结束了,等梦醒了,他又要回归到那个残酷的现实人生里。
…
过了许久,闻潮声才拖着沉重的步伐从小隔间走回了主片场。
美术馆的主厅里面挂着一幅巨大的浮雕壁画,是临摹复刻的《最后的审判》的中心画面。
众信徒围绕着足以审判个人命运的耶稣,或呐喊、或祈祷、或挣扎。
当初剧组的布景团队确认了这个场地,是因为这幅壁画符合剧中人物的命运暗线。
如今,闻潮声再抬头看到这幅壁画,觉得更像是在昭示自己的未来,即便再努力挣扎着,最终还是会因为曾经的过错,而被无情地拖入地狱。
席追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闻潮声的身影,迅速走了上来,“去哪了?”
闻潮声的嗓子还在干涩发堵,“嗯?”
席追察觉到他明显不对劲的状态,蹙眉,“发生什么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副导跟着喊话,“闻导,拍摄机位重新布置好了,你再过来确认一下画面和光线。”
“我没事,只是去了趟洗手间。”
闻潮声借机避开席追投来的视线,快步走了过去,企图用工作来麻痹负面情绪,“走吧,回去拍摄了。”
“……”
席追的眉心蹙得更厉害,无奈跟随。
片场周围的拍摄轨道和机子都已经挪开了,只留了一个悬臂机的高位视角用来拍摄远景画面。
闻潮声确认了一下拍摄机子传回来的画面构图,一句废话也不说,强撑着精力,“席追,俞演,你们过去站在壁画下,再拍两条对话的长镜头。”
“好的。”
俞演放下自己的手机,积极响应。
席追看着周围乌泱泱的一堆工作人员,只好压住自己的情绪,配合地点了点头。
“Action!”
打板声再次响起。
这段剧情已经演绎了不止一次,眼下不是特写镜头,对两位主演来说已经没什么难度了。
“小心!”
忽然,后方有人惊慌地大喊了一声。
转瞬间,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震得在场众人耳朵发聩,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原本固定在了墙上的巨型壁画竟然意外脱落,骤然“吞没”了席追和俞演的身影!
在长达两三秒的反应过后,现场众人顷刻慌乱成一团,席追的团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席哥!”
俞演的经纪人紧随其后,“俞演!”
闻潮声猛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急促,椅凳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近乎刺耳的声响。
滋——
脑海中,如同恶魔的低吟笼罩了下来,“闻哥,你这次一定要顺利杀青,希望这回的男主角不要再像六年前那样……”
闻潮声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一干二净,颤抖着喃喃,“不会的!”
可摆在眼前的噩梦重现!
潜伏多年的恐惧迅速冲破了心理牢笼,张牙舞爪地咆哮着!
闻潮声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强劲的电流声钻透了他的耳朵、击溃了他的理智,甚至让他一度听不清现场杂乱的声音。
明明应该第一时间跑上前去,可如影随形的恐惧将他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双脚如同灌了铅。
“快!”
“来,三、二、一!”
闻潮声被自己的绝望逼得双眼通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作人员围在一起,合力搬开掉落的巨型壁画。
又有人焦急大喊,“流血了!都昏过去了!救护车呢!快喊救护车!”
“这壁画太重了,赶紧的!先把他们拖出来!”
“……”——
傍晚,横城中心医院。
高层VIP加护病房的走廊外,弥漫着一股刺鼻消毒水的味道。
闻潮声呆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眼神空洞地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黑框眼镜,指腹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摩挲着镜片,以此来宣泄内心化不开的恐惧和不安。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响起,与此同时,伴随着再熟悉不过的呼唤,“潮声?”
闻潮声反应慢了好几秒,机械式地抬了头,目光像是失了焦,明明来人的身影近在咫尺,可他就是怎么都看不清。
“……”
“是我。”
简今兆干脆在闻潮声的身边坐下,不太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潮声,你还好吗?”
闻潮声这才有了一点儿恍惚的意识,艰难发出音节,“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剧组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一个监制怎么可能坐得住?”
简今兆是从海市驱车赶来的,他先去看了同样受伤的俞演,又去找席追的经纪团队对接了情况、商量了后续的应对声明。
闻潮声的思绪还在持续性的混沌,不太能听得清简今兆在说什么,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了几个小时前——
剧组众人合力搬开壁画后,被重击的席追和俞演就已经双双昏了过去,场务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救护车,将两人送到了医院。
闻潮声自然是跟着一块来了,更有经验的统筹和副导则是留在片场、负责封锁消息和善后。
席追的额头被砸出了血口,已经做过紧急处理了,医生也检查过一轮,没有伤到要害,但这会儿人还昏迷着、没有醒来。
助理小朝察觉到闻潮声的情况不太对劲,还劝他先回去休息,但闻潮声说什么都不肯走,执意要坐在这里等俞演醒过来。
简今兆看了一眼身后的病房,低问,“席追还在里面?你怎么不进去?”
“……”
闻潮声是不敢进去。
他怕自己只要一看见昏迷状态的席追,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在席追的经纪团队面前失了态。
闻潮声有些僵硬地转移话题,“俞演呢?他的手没事吧?”
简今兆回答,“还好,估计要养一点时间,但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
“……”
闻潮声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从出事起,内心的恐惧就如同潮水在他的体内蔓延、翻涌,他真的急需有人伸出援手、拉他一把。
简今兆哪里察觉不出闻潮声的异样,温声开口,“潮声,你要是心里有事,可以和我说,自己一个人憋着不好。”
“……”
心脏里堆积的负面情绪就像一个日渐膨胀的气球,随着这次突然出现的事故,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闻潮声捂住脸,企图掩饰自己的崩溃。
那些不敢跟席追坦言的真相,终究还是在好友面前撕开了口子,“今兆。”
“六年前,我在国外拍电影的时候出过事。”——
作者有话说:乌龟宝宝松口了一点点!
下章会回到六年前哦~(篇幅短!感谢小可爱们订阅支持!)
第53章 【第053章·旧疤痕】 “意外。”……-
六年前-
午后突如其来的一场雨, 打断了剧组原本的拍摄计划。
闻潮声只好让剧组众人先躲雨休息,自己带着平板、坐进了无人的商务车里。
他才看了一页后续的通告行程,口袋里的手机就传来了震动, 是席追发来的消息。
“哥哥, 在忙吗?”
“不忙,下雨耽搁了。”
这条回复发出去没多久,微信上的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
闻潮声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蓝牙耳机, 又怕屏幕那头的席追等久了,只好降低手机音量接通,“喂。”
许久未见的席追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中。
他的头发剃短了不少,凸显出了本就优越的五官和骨相,显得整个人的气场十足。
闻潮声直愣愣了好几秒, “……席追。”
席追明知道恋人是看呆了,却还要假装没底气,“我的新发型有那么难看吗?闻导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闻潮声回过神,有些羞涩地夸奖, “没有,你这样很好看。”
都说头发越短,越能显露出一个人最原本的样貌。
在闻潮声的眼中,席追就是“硬帅”的典范,这张脸但凡出现在了电影大屏幕上,那杀伤力只会成倍增加。
闻潮声看清了他身上开机服的logo字样, “孙导的新电影今天开机?”
席追回答, “是,上午九点半准时开机,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等群里的通知, 待会儿统一坐车过去。”
七月初,闻潮声的电影《云端》在经过一个月的筹备后,正式在海外开机。
而国内的席追也在一众试镜演员中杀出重温,成功拿下了孙茂源导演新电影《狼川》中的“邱岩”一角。
虽然这个人物在电影里的戏份不多,却是男主和男二缺不了的左膀右臂。
直白一点说,只要出场就会是围绕主角身边的有效镜头。
听说在续作第二部里还会增加单人剧情的含量,已经是很多新人演员做梦都求不到的好角色了。
在签署完相关的影视合同后,席追配合剧组进行了统一的演员集训,从八月初持续到了十月初,集训严苛到只有每周日的下午才能拿到手机。
而闻潮声同样在海外忙得连轴转,奔波各地取经拍摄。
因此,两个人格外珍惜每次视频聊天的机会。
“闻潮声。”
视频那头的席追突然喊了全名,眯眼打量,“你把手机拿远一点儿,你这两天是不是又瘦了?”
“明明上周日才视频过,我没有瘦。”
闻潮声乖乖照做,却敢反驳了,“你也拿远点让我看看,我觉得你才瘦了。”
席追瞧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笑,“剧组有专门的营养师,每餐都在针对性地进行搭配,我是为了上镜减肉,但健康有保证的,你还是得按时吃饭,知道没?”
闻潮声点了点头。
席追不放心,继续交代,“我接下来得忙着拍摄、估计没空看手机了。”
“你一日三餐还是得按时吃,知道没?别忙起拍摄就顾不上吃饭了。”
闻潮声听见恋人的专属唠叨,偷偷扬了嘴角,“你真打算在拍摄的时候,不看手机了?”
“嗯。”
席追应得轻巧又干脆,“我记得你说的,想要塑造好角色就得专注在拍摄本身,在片场要尽可能地减少外界的干扰。”
席追不是安于享乐的花花公子,既然决意要当演员,那么就势必会珍惜好每一个机会,剧组那么多大咖和前辈,他自然要好好学习和表现。
何况,孙源茂本身就是武打演员出身、吃惯了苦,当了导演后对于拍戏的严厉程度是出了名,也不允许演员在片场三心二意。
席追揶揄,“我要是整天在拍戏间隙攥着手机,估计一门心思都跑你身上了。”
闻潮声听见这话,耳根子微红,“你大概要拍摄多久?”
“按照目前的剧组通告来说,我的戏份基本集中在前一个半月。”
席追如实和闻潮声报备,“我把手机放在助理那边,等有假期再给你发消息,如果你有急事,可以直接打我经纪人的电话,她会第一时间转告我的。”
闻潮声回答,“我没有急事,你进组好好拍戏,注意身体。”
席追又问,“你呢?大概什么时候杀青?”
“十一月初。”
闻潮声看着所剩不多的电子通告页面,估算,“如果顺利收尾的话,能赶在你过生日前回海市。”
电影光是在海外筹备,就花了一个月,从七月初正式开拍到现在,也已经快将近四个月了。
闻潮声既追求画面自然,又追求拍摄细节,开机以后的每一个镜头都在反复打磨,对于一部文艺短片来说,这样的时间成本和心血付出是很罕见的。
好在,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闻潮声看着屏幕里的席追,一贯慢性子的他难得有了一种归心似箭的冲动,“席追……”
忽然间,镜头传来了一阵翅膀扑腾的喧闹声,打断他的话。
“早上好!早上好!”
“小鸟说早早早~饿了!饿了!”
“……”
黑老大几乎直接撞上了手机屏幕。
席追一下子就扫开了阻碍视野的黑老大,啧了一声,“傻鸟,滚开。”
经过这几个月的相处,黑老大已经和席追混熟了,根本不怕他,“不滚!就不滚!”
这会儿,黑老大径直踩在了席追的肩膀上,然后仰着脖子、对着屏幕里的闻潮声摇头晃脑,“看鸟!鸟厉害!”
它甚至还模仿起了席追的讲话语调,“哥哥,哥哥,哥哥~想你~想你~jaaay!”
“……”
被聒噪的爱宠强势抢镜,席追整个人都无语了。
闻潮声瞧见一人一鸟的“对峙”模样,难得笑出声,“黑老大好像胖了点。”
“一天到晚偷吃,它不胖谁胖?”
“它自己偷吃就算了,还用鸟喙叼龟粮给投喂快快,满屋子乱飞掉羽毛,飞累了就站在窗台边上,动不动和窗户外面的麻雀吵架。”
席追轻拍了一下八哥脑袋,佯装诉苦,“哥哥,当初怎么选上这个货色的?哪里乖了?再不杀青回来,我就要被它折腾死了。”
黑老大扑棱着翅膀抗议,“没有!鸟才没有!”
闻潮声哄道,“对,你没有~”
两人一鸟就这么隔着屏幕闲聊,忽然间,有人出现在了车门外,“闻哥!已经……”
闻潮声对上眼前突然出现的身影,本能抬手挡住了手机屏幕上的席追,生怕来人发现恋人的存在。
席追已经是演员了,他们两个人在恋爱这件事,知道的外人越少越好。
兴许是他那一瞬间的动作过于明显,屏幕内外的两人同时愣住,还是另一头的席追率先反应过来,“要忙了吗?那我先挂了。”
嘟。
视频通话切断。
屏幕那头的席追很快就补发了一条消息:“我差不多要出发去开机现场了,有空再聊,你照顾好自己。”
闻潮声瞥见这行消息,暗松一口气,这才将视线转移回了车门的边缘,“常鸣,什么事?”
站在车门边上的年轻人正是电影《云端》的男主角,常鸣。
对方今年才从帝京影视学院毕业,还没来得及签经纪公司,就被闻潮声成功挖掘、成了新电影的男主。
常鸣得到同意才上了车,坐在了闻潮声的前排,“闻哥,抱歉啊,我刚刚打扰到你和别人打电话了?”
“没有。”
闻潮声否认,温声纠正,“不是说了,在剧组得喊我‘闻导’吗?”
“但现在不算工作时间吧?而且我私下都习惯了喊你‘闻哥’,有时候嘴一快就忘记了。”
常鸣笑嘻嘻地说着,将自己排队买到的热可可递给了闻潮声,“闻哥,特意给你买的。”
“谢谢。”
闻潮声不好拒绝这递到眼前的好意,等接过后,他才看清单杯热可可的标签价格,忍不住皱了皱眉。
闻潮声也是深入接触后才了解到——
常鸣的父亲赌钱、酗酒、家暴,和他母亲很早就离婚了,他在单亲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常母靠着夜市小摊的收入将他拉扯长大。
为了报读影视学院,这些年,母子两人的日常用度都比较拮据。
国外花销高。
常鸣第一次出国,几乎不怎么给自己消费过,反倒隔三差五就要单独给闻潮声买热饮。
闻潮声不愿意常鸣在这方面破费,“常鸣,我待会儿把钱转给你,剧组会安排统一的下午茶,你别浪费钱了。”
“……”
常鸣的眸底晃过一丝被拒绝的尴尬,面上却扬着乖巧笑容,“闻哥,这都几个月了?你怎么还和我算得那么清楚?这点饮料的钱,我还是负担得起的。”
“再说了,要是没有你的出现和赏识,我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新人,哪里能接触到这么好的电影资源?我很感激你。”
闻潮声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他感知到常鸣藏在“感激”语调下的自卑,立刻开口纠正,“常鸣,你错了。”
常鸣面色微僵,“嗯?”
“是你本身就足够优秀,就算没有我和《云端》这部剧,你早晚也能试上其他好的角色。”
闻潮声给予真心的肯定,从未仗着“导演”身份就将自己高看一等,“要按照你说的说法,我还得感谢你出演了我的电影,用你的演技赋予了角色灵魂。”
常鸣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目光紧锁着闻潮声不放,“闻哥,谢谢你。”
“你怎么这么好啊,我要是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
闻潮声脸皮薄,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窘迫,连忙转移话题,“这雨怎么还没停?”
“张姐刚看天气预报,说是四点会转晴。”
常鸣拿起吸管,拆了袋,替他戳开了热可可,“闻哥,你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谢谢。”
闻潮声记住了标签价格,还是打算晚点给常鸣转钱。
他喝了一口热饮,味道是不错,但不及当初爬上车顶、看漫山雪景时,席追递给他的那一杯。
闻潮声无心去喝手上的饮料,反倒又忍不住想起了远在国内的恋人,嘴角不由自主地跟着翘了翘。
“……”
常鸣察觉到了闻潮声的细微变动,看似随意地开了口,“闻哥,你刚刚是不是在和你的男朋友打电话?”
“男朋友”这个词汇一出口,骤然吓得闻潮声回了神,眼中的惊慌一闪而过。
常鸣知道自己猜对了,脸上的笑容又柔和几分,“闻哥,你不用紧张,我会替你保密的。”
“……”
“不过,你男朋友应该长得很帅吧?是圈里人吗?他怎么能这么幸运……”
“常鸣,没有的事,你别乱猜!”
闻潮声少有地严肃打断,不愿对方再继续追问下去,“而且我的隐私和剧组拍摄无关,你有这个精力,更应该放在角色上。”
常鸣立刻收了话题,露出充满歉意的乖巧神色,“闻哥对不起。”
闻潮声将那杯热可可放在一旁,藏在镜片下的眸心凝出一丝少有的抗拒,席追的事业才刚刚有了一点儿起色,他不希望任何人借着他的名义去打听恋人!
“感觉雨差不多停了,我先下去了。”
闻潮声越过前排的常鸣,快步离开了车子。
常鸣的目光追随着闻潮声的背影,眸底的光亮急速褪去,彻底露出了原本的阴郁。
呵,男朋友?
原来在车里躲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和男朋友打电话。
常鸣冷笑着低下头,看着掌心里揉成一团的吸管外套,以及那深到快要掐出血痕的指甲印记。
尖锐的刺痛泛起,一点一点地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
忽然间,常鸣瞥见了那杯被闻潮声“丢下”的热可可,对方刚才只喝了一口,就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
常鸣心思微动,伸手端了过来。
他的指腹触及吸管顶端的那一丝余温,这才慢悠悠地贴近了嘴边,就着吸管也喝了一口。
热可可的甜香四溢,压住了喉间那点本就不该存在的酸意,但更加疯狂的占有欲随着热意,猛然腾升起来。
闻潮声实在是太好了。
明明只比他大了三岁,但每回都能温柔妥善地接住他的情绪。
经过在海外这几个月的相处,常鸣根本舍不得电影杀青,他很想借着拍电影的契机,再离对方近一点,更近一点。
…
一周后。
连日来的阴雨天终于宣告了结束,难得艳阳天。
趁着拍摄间隙,闻潮声在剧组角落里接通了宋雪兰的电话,“喂,妈,你和爸已经到机场了吗?”
“对,酒店地址就是发给你的那个。”
“今天剧组在比较偏的景区地段拍摄,等收工回去估计得六七点了,我晚上尽量赶时间陪你们吃饭,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宋雪兰笑吟吟的回应,“声声,你不用操心我和你爸,我们自己可以的,等你忙完再联系,不着急。”
“好的,你们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到酒店了也给我报个平安。”
“嗯嗯。”
电话挂断,闻潮声才快步走回到片场中心。
站在一旁的场务笑问,“导演,家里人的电话?”
闻潮声也不隐瞒,“嗯,我爸妈这段时间在欧洲旅游,正好有空来看看我。”
闻春申和宋雪兰在电影行业忙碌了二十多年,钱赚够了,名也赚够了,总算愿意暂时放下事业、好好享受生活了。
闻潮声快步走到了攀岩的岩壁前,这一会儿的功夫,常鸣已经在工作人员的帮忙下,轻车熟路地系好了安全绳。
电影《云端》的主人公是一位有着摘金梦想的攀岩运动员,可惜天赋受限,一次又一次地在比赛中败给了现实。
后来,他在母亲的劝解下转变了人生目标——
着眼的不再是场馆顶上的金牌,而是攀到顶端时抬眼的那一片云。
在一次又一次征战大自然的旅途中,他遇到了很多带着不同目的攀岩的旅人,也重新找准了生命的意义。
电影里面有大量的攀岩戏份,而且还要不同地段和景色,也是剧组从开机以来就辗转多地拍摄的原因之一。
临近杀青,这种攀岩戏份也剩得不多了。
闻潮声一贯将演员的安危视为首要,再三询问,“保护装备都检查过了?安全资质没问题吧?”
这不是常鸣的第一场攀岩戏份,工作人员们也不是第一次听类似的询问了。
有人回答,“导演,场地负责人给我们确认过安全资质的证书,没有问题,上午也找人攀爬确认过了,设施也没问题。”
常鸣也说,“闻导,你放心吧,我也不是第一次爬了。”
“行,那就抓紧时间吧。”
别看这攀岩景区的地段偏远,但包场的费用并不便宜。
剧组的投资款所剩无几,剧组场务已经在勒紧裤腰带、想方设法节省开支了,万一今天拍摄超时、要付额外的包场费用,只怕是直接要了她的命。
一切准备就绪,打板声响起。
在正式电影开拍之前,常鸣就系统地学习过攀岩的技巧,再加上连月来的实地拍摄,这一会儿,他十分娴熟地就攀上了指定的安全高度。
身出高空的他配合着摄像镜头,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特写镜头。
直到最后一个近景镜头结束,闻潮声悬着的心这才慢慢落下。
常鸣落了地,气喘吁吁地朝他跑了过来,“闻导,怎么样?”
闻潮声确认了一连串的有效镜头,很满意,“你表现得很好,而且比预计时间要完成得更快。”
常鸣对上他眼里的肯定,有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他觉得闻潮声其实是个很好懂、也很好靠近的人——
只要在电影拍摄上足够优秀,就必然能得到对方的另眼相看。
常鸣主动提议,“闻导,时间还早,我要不再爬上去一点儿,留条全景备用吧?”
边上的副导也同意,“我觉得可以啊,这会儿光线还是很好,反正还没到包场结束时间,不拍白不拍!”
“就算用不到正片里,也可以放在后期当电影的宣传花絮!难得今天天气好,当剧照也可以!”
“……”
闻潮声对电影拍摄向来精益求精,能多备镜头,总比缺少镜头要好。
他略作思考就同意了,“也行,但你还是得注意安全,不要逞强。”
“放心吧。”
常鸣接收到闻潮声专属的关心,瞳孔深处晃过一丝愉悦,他快步走回到了岩壁,任由场地的工作人员给他重新系好了安全绳。
闻潮声重新坐回在监视器前,看着常鸣一步步地往上攀升。
很快地,对方就脱离了既定的安全高度,系在腰间的安全绳没有完全收紧,留了一点儿晃晃荡荡的松垮余地。
“……”
闻潮声通过监视器看着心惊,忍不住拿起扩音器制止,“常鸣,差不多了!往下降吧!”
但身出高空的常鸣像是没有听见他的阻拦,反而又往上爬了半米,似乎是打算一鼓作气、直接攀顶。
闻潮声又喊,“常鸣!”
噌——
一声极其细微的断裂声响起!
踩在常鸣脚下的一块岩石钉板骤然断裂,连带着整块风化的岩石一并掉落!
短短几秒,成片的岩石在地上轰然砸成了碎块!
有人惊呼,“不好!”
闻潮声的视线猛然从抖动的监视器画面上转移,下一秒,伴随着剧组众人的惊呼声——
常鸣身上的安全绳骤然崩断,失去着力点的他径直从高空坠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小可爱们订阅支持[紫心]
第54章 【第054章·旧疤痕】 “你和席追在……
闻春申和宋雪兰得知消息赶到医院时, 手术室外的走廊里正堆满了剧组的工作人员,各个神色凝重。
站在最前排的闻潮声盯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抓着衣角的双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的外套上沾染了大面积的血迹, 半干涸的褐色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宋雪兰第一时间走到了自家儿子的面前,难掩关心,“声声, 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妈。”
闻潮声张了张嘴,艰难挤出几个音节,“我没事。”
这些血迹都不是他的。
常鸣坠地后的第一时间,闻潮声就已经冲了上去查看情况,他衣服上的血迹都是在那个时候沾上的。
闻春申皱着眉头环视了一圈, 沉声问,“我在电话里听得云里雾里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演员高空拍摄没有戴好安全设施吗?怎么会摔得这么严重?”
在场众人都认出来闻春申这位大导演,几乎是立刻就将他当成了主心骨。
副导演开口, “闻导,常鸣已经佩戴了双重的安全绳,只是、只是他攀过了我们要求的安全界限,脚踩的一颗岩钉突然断裂了,连带着成片风化的岩页砸在了他的身上。”
其中的一根安全绳,本来就是连着那片岩页的保护设施, 当场就没用了!
“常鸣脚下没了着力点, 失去重心往下掉,偏偏系在他身上的另外一根安全绳没有承受住这突然的下冲劲,也跟着断了。”
“……”
风化掉落?
双重安全保障都失效?
这不明摆着景区本身就存在安全隐患?
经验老道的闻春申立刻察觉了不对劲,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景区的安全资质呢?你们拍戏前不做排查的吗?”
“查、查了的。”
有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接话,“我们事先就初看过了景区攀岩的安全资质证书,负责人还说今年年初才更换设备。”
如今看来,就是在扯谎!
闻潮声有气无力地开了口,“爸,我已经让场务报了警,他带着两名工作人员留在原地,正在等待警方进一步排查。”
宋雪兰看着紧闭的抢救室大门,“当务之急是常鸣这孩子,他送进去多久了?医生有出来说过情况吗?”
副导演在内的工作人员都摇了摇头。
虽然他们在地面铺设了安全缓冲垫,但常鸣摔落的高度足有三层楼那么高,又没完全落在缓冲垫上。
要知道,高坠的伤害还是不可逆转的,他的左腿当下就已经摔得血肉模糊了,身体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的出血点。
常鸣被送上救护车时,人早就失去了意识。
闻潮声捂住自己的脸,浓烈的懊悔就快要吞没整颗心脏,“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明明拍摄已经结束了!
明明大家已经可以收工了!
明明这个意外是可以被规避的!
闻潮声满脑子都是常鸣从高空摔下来的那一幕,整个人陷入了深深的无力和恐慌。
他是导演,本来就应该对每一位演员的安全负起责任!如今常鸣出了这么严重的意外,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是最难辞其咎的那个人!
——呲。
抢救室的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三名医护人员走了出来。
为首的医生看着手术室外的一群人,来不及惊讶就开口问,“谁是常鸣的亲人或者朋友?”
闻潮声立刻强撑起精神,用流利的外语回应,“是,我们是他的朋友,医生,他情况怎么样了?”
“很不好,患者已经失去意识,大量失血造成了休克,我们还在抢救。”
医生一句废话都没有,十分紧迫地表示,“他的左腿已经保不住了,必须要尽快进行截肢手术,他的家属在吗?”
闻潮声呼吸停滞,“……不在这儿。”
常鸣的母亲常晓梅还在国内,事发突然,一时半会儿是赶不过来的。
“患者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了,没时间再用来浪费,只能立刻进行手术!”
医生看了一眼边上的医助,简明扼要,“你们给个联系方式,我们医院会尽快和家属通知到位。”
在这种危机情况下,确保“患者活下去”才是医生的第一优先级。
闻潮声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尖硬生生地将掌心掐出了血印,“……好,拜托你们一定要救救他。”
“我们会尽全力。”
抢救室的大门又一次关闭,隔绝了医生的身影。走廊里的空气似乎冻结,所有人的心情都沉重到了极点。
《云端》剧组的规模不大,满打满算也才二十多号人,可往往越是小剧组,往往就越团结友爱。
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大家为了同一个作品辗转各地,彼此之间早已经产生了很浓厚的情感链接。
临近杀青遇到这种意外,他们的电影男主角甚至需要截肢才能保全性命?
这一残酷消息如同阴云,彻底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头顶。
闻春申的视线凝在了自家儿子的身上,看着他尽失血色的脸,一瞬间,历经风雨的理智以绝对的冷漠占据了情感的上风。
他是父亲,是见惯剧组大小事故的导演,更是见惯了娱乐圈运作手段的资本。
他知道这事不能传出去,绝对不能传回国!
否则,跟着这次事故一起毁灭的,还有闻潮声的事业和人生!
闻春申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压住对常鸣的不忍和歉意,他环视一圈剧组众人,“副导,你召集一下剧组所有人,换个地方,我有事要和大家交代。”
闻潮声凝固的眸光松动,有些疑惑地看向闻春申,“爸?”
“剧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总得有人站出来负责善后。”
闻春申知道自家儿子“认死理”的性子,不多透露自己的手段。
“你和你妈在这里守着常鸣出来,其他事情先不用管,等之后再说。”
…
在经过六七个小时的抢救,常鸣总算是从死神手里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他身体的各项数值还不稳定,术后就被转移到了ICU。
晃眼就过去了十天。
闻潮声又在医院熬了一个通宵,拖着筋疲力尽的身体回到了旅馆。
医院内部已经没有多余的陪护床位了,而附近稍微好点的酒店也总是满房,闻潮声勉强找到了一家小旅馆,方便自己日常的短暂休整。
刷拉!
冷水拍打在脸上,冰镇了冒头的困意。
闻潮声拿起旅馆里廉价的纸巾随便擦了擦,疲惫地坐在了床沿。
常鸣截肢后一直高烧不退,直到昨天,他的情况才有所好转,被通知转移到了单人的加护病房。
连日来紧绷的心弦微松,闻潮声觉得自己终于有了喘息的一点儿空间。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不由自主地点开了微信,直到瞥见置顶头像的那一刹那——
闻潮声眼中的麻木才渐渐褪去,反而被激起了一丝水光,“……席追。”
自从出事之后,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席追报备过日常三餐了。
不知道对方下次得空拿到手机后,看见空白一片的微信界面会不会生气?
仅仅过去了十天,但闻潮声觉得自己已经在煎熬和痛苦里过了半辈子。
每每看见病房里昏迷不醒的常鸣,他内心的那种负罪感就无法消弭,几乎要将他压得不能喘息。
“哥哥,如果你有急事,可以直接打我经纪人的电话,她会第一时间转告我的。”
“……”
闻潮声忽然想起了席追说过的话,指尖本能地停留在了键盘上,只是才虚虚地打了几个字,他就立刻删除了。
不行。
不可以!
席追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进大组拍电影的机会,必须得好好拍戏。他这里的情况已经够乱了,没必要再让远在国内的恋人分心牵挂!
正想着,一条微信语音就弹了进来,是副导演打来的。
闻潮声连忙收敛自己的思绪,接通,“喂,庆哥。”
电话那头的副导演听出了他的疲惫,跟着叹了口气,“潮声,你还好吗?”
两人只相差了四五岁,这会儿,副导演没再用‘闻导’称呼,而是换成了更亲近的名字。
“我打电话就是和你说一声,大家都已经在机场了,马上准备登机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意外,电影拍摄只能终止。
虽然剧组的人数不多,但长期待在海外也是一种没必要的开销,所以,众人在商定过后决定兵分三路——
由副导演带着大部队先行回国解散,剧组的场务和闻潮声则是继续留在海外。
场务负责搜集证据和资料,和出事景区打官司、商议后续的赔偿事宜;闻潮声则是留在医院,负责照顾并且等待着常鸣的好转。
“庆哥,辛苦了。”
闻潮声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强行打起精神,“麻烦你替我向大家道个歉,是我失职了,没能保护好常鸣,也没能保护好大家的作品。”
副导演开口安慰,“潮声,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遇到这事纯属意外,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闻潮声还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没接话。
副导演继续说,“如果非得论责任,那也得怪我!那天是我抢在你的前面、先同意了常鸣拍全景的提议、还说可以拿来当花絮,哎,我就不应该开这个口!”
“庆哥……”
闻潮声欲言又止,怎么说都觉得无力。
“你回国后先帮我和投资方解释一下,对了,这事肯定会传到国内的,还有网上舆论,也得先看着点。”
他压住喉间弥漫的苦涩,努力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等常鸣情况好转点,我会亲自发声明道歉的。”
电话那头的副导演沉默了几秒,才试探道,“潮声,你还不知道吗?”
“什么?”
“闻导已经帮你把事情压下来了,他和投资方那边确认了赔偿金额,还和我们剧组全体都签了保密协议,之后就算有消息传回到国内,媒体那边应该也会想办法镇压下去。”
“……”
闻潮声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有点难以消化这一连串消息。
电话那头传来了登机的催促声。
副导演只好长话短说,“潮声,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一位很优秀、也很负责的导演,这件事绝对不是你的过错,你别都往自己身上揽。”
“以后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等你回国,我们找机会再聚聚?”
“……”
闻潮声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只是再反应过来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不断回想着副导演刚才的那番话,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闻春申在事发当天所说的“善后”是什么意思!
理智和良知相互拉扯。
闻潮声当即起身,想要去找父母问个清楚,只是还没走到楼梯口,他就在走廊里遇到了闻春申和宋雪兰。
一家三口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却都没了往日的笑意。
宋雪兰主动迎了上去,“声声,你不是刚从医院回来吗?这是要去哪里?”
“……”
闻潮声不说话,只是满脸纠结地看着后面的闻春申。
宋雪兰意识到了不对劲,企图缓和气氛,“来,先回房间。”
“你最近瘦得太厉害了,你爸特意下厨给你做了点家常菜,等吃饱了,我们再陪你一块去医院守着。”
闻春申看出了自家儿子的欲言又止,“走廊上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回房间再聊。”
“嗯。”
在宋雪兰的示意下,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了狭小的房间。
房门一关,闻春申干脆开了口,“说吧,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
“为什么?”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替我镇压剧组的事故消息?”
闻潮声一开口就先凝噎了,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爸,你这样做是不对的!常鸣还躺在医院里呢,他……”
闻春申冷静打断,“潮声,意外已经发生了,你必须得认清事实,也必须得想清楚——”
“常鸣作为一个新人演员,参与你的电影、发生了意外、被迫截肢,这些消息一旦传回到国内、被八卦媒体再加工会发生什么吗?”
“……”
闻春申看着一脸颓废的闻潮声,替他戳破更深层次的事实。
“他们不会在意到底是不是常鸣不听劝阻、攀出了安全区域,也不会在意这场事故里景区负责人的隐瞒,更不会在意那张早就过了期的安全资质!”
“他们只会声讨剧组的不负责任,然后把议论焦点集中在你的身上!”
“他们会造谣你为了拍摄画面,不顾演员的安危!”
“他们会谩骂你是个无良导演,会叫嚣着让你滚出娱乐圈!”
“他们会拆解你以往的所有作品、逐帧分析你所有的漏洞,会深扒你从小到大的隐私、会拿我和你妈的职业身份作为额外的卖点、切入点去抨击你曾经的一切努力!”
“到那个时候,你从小到大的导演梦将会在他们的口中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常鸣是这次事故里的受害者没错,但不代表闻潮声就要承受来自媒体的压力和问责。
“……”
闻潮声哪里会料想不到这个后果?
他眼眶通红,仍是不同意闻春申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所做的一切。
“爸,我知道你是想要保全我,但如果这种‘保全’是要‘抹杀’掉常鸣遭受到的伤害、撇去他的存在,我、我实在没办法接受。”
或许,娱乐圈里的资本是可以一手遮天。
闻潮声明白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是既得益利者,可他的良知上过不去——
常鸣只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读到大学毕业,明明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在他的剧组里受了伤、落下了终生残疾。
闻潮声始终做不到为了自己所谓的前途,就去忽略另外一个人的伤痛、埋没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我宁愿等常鸣醒来后和他道歉,再开诚布公地解释、声明,接受大众给我的一切审判!”
“爸,你所谓的‘帮助’不会让我觉得好过,只会加重我良心上的负担!”
“闻潮声!你有骨气,你讲道义!我在你眼里还成了万恶的资本家了是吗?”
闻春申十九岁就进了影视行业,从导演助理开始做起。
这些年,他吃过的盐比闻潮声走过的路还多,他知道的内幕自然比闻潮声了解得更多——
每年那么多影视剧组,在拍戏时受伤的演员比比皆是!
除非严重到涉及了人命,否则绝大多数的剧组都会想办法镇压,那些被大众窥探到的、知晓的事故才是千万分之一。
是!
资本花钱镇压的手段或许并不光明磊落,但行业的内往往就是这样残忍!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立场不同,闻春申是导演,更是父亲,他不得不选择保全自己更为看重的东西。
闻春申的胸口起伏了一瞬间,“闻潮声,你以为花钱搞平这件事情很容易吗?你以为我不顾自己多年的声誉都是为了谁?”
“就你这么内耗敏感的性子,这事要真传回到国内,网友一人一口唾沫都足够杀死你!”
父子两人从未产生过这么大的分歧,宋雪兰面露难色,想要劝和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爸……”
闻潮声艰难地喘了口气,想要解释的话被苦涩淹没,他不愿意看到常鸣出现这种意外,也不想要用这种方式将父母卷进来、替他善后。
相顾无言,闻潮声只好改了话题,“我先去医院了。”
宋雪兰喊了一句,“声声,你吃点再去?”
“妈,我没胃口,你和爸吃吧。”
闻潮声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这件事总归是我的不对,是我让你们操心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渐行渐远。
闻春申的步伐虚晃了一下,跌坐在床上。
“老闻。”
宋雪兰连忙靠近,眉心锁得更紧,“你说说你,怎么就不能和孩子好好说呢?”
“声声这孩子从小认死理、责任心本来就比常人还要强点,常鸣出了事,他过不去心里那关是很正常的。”
“他要是无动于衷,将自己的事业、名声看得比人命还重要,那还是我们的儿子吗?”
“……”
闻春申沉默了许久,承认了自己的私心,“潮声说得也没错,先不说事故责任到底判定给谁,我花钱镇压这个事故消息,确实是对常鸣那孩子不公平。”
宋雪兰接话,“我听说常鸣的母亲是靠小摊赚钱、将他拉扯长大的,同样为人母亲,将心比心,我想想就觉得难受。”
“等常鸣醒后,我们再找时间好好商量一下,往后他的生活支出,我们家该负担的就负担了吧。”
事故已经发生了,总得想办法好好解决。
闻春申看着还没打开的午餐保温盒,也明白闻潮声最近独自承担的巨大压力,“我们也去医院吧,这孩子,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
“好。”
……
无力感席卷了全身,疲惫再次翻涌,侵扰着闻潮声的神经。
电梯抵达了十六楼,电梯门一开,他就听见了近乎撕心裂肺的一声中文,“滚啊!都给我滚出去!”
随即,重物落地的叮呤哐啷声跟着响起。
闻潮声当即意识到不对劲,第一时间冲向了常鸣所在的单人病房。
此刻的加护病房内,已经乱成了一团——
昏迷多日的常鸣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这会儿正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他的身上用于监测的仪器线头掉落一地。
原本打在胳膊上的输液管已经脱针了,还没打完的药瓶歪倒在了他的身边。
最严重的是,常鸣左侧大腿的截肢创面溢出了止不住的鲜血,已经彻底染红了无菌纱布和敷料。
护士看见了赶来的闻潮声,连忙求助,“闻先生,你总算来了!病患一醒来就接受不了事实,一直发疯拒绝我们的帮助!他现在身体情况还不稳定,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
“滚开!”
趴在地上的常鸣眼眶猩红,神色阴郁又恐怖,完全看不见一丝以往的乐观模样。
闻潮声暗暗心惊,二话不说就跪在了他的身边,“常鸣,是我,你先冷静一点儿,好不好?我扶你到床上,我慢慢和你说。”
“……闻哥?”
常鸣打了个冷颤,迅速扣住了闻潮声的手腕,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闻哥!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还在做梦?我的左腿呢?为什么不见了!”
指尖嵌进了皮肤里,几乎立刻见了红。
但闻潮声已然顾不到疼痛,他看着常鸣眼里的惊恐和抗拒,艰难组织着自己的措辞,“常鸣,对不起,当时情况太紧急了,医生说必须要截肢才能保住你的性命,我……”
“闭嘴!我不想听!”
常鸣骤然打断,浑身都在发抖,“闻哥,你说什么?是你点头同意的?”
闻潮声想不出任何一个辩解的词,只能重复着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就能换回我的腿吗?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凭什么!”
“闻潮声,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
常鸣的神色再度变得疯狂起来,“我没了腿!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直接去死!”
“啊——”
眼看着常鸣的行为再度变得偏激和失控,闻潮声只好用尽全力制止他的疯狂,“常鸣!你别这样!”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你有任何痛苦、埋怨你都可以朝我发泄。”
“我已经在电话里联系过常阿姨了,她的加急签证已经下来了,她后天就能来陪着你了!”
“我也会陪着你的!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
“……”
常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喘着痛苦的粗气,“你还想让我妈看见我这个样子?啊?”
他狠狠盯着眼前的闻潮声,面容近乎扭曲,“闻潮声,你说你照顾我?我凭什么相信你能一直照顾我啊?!”
“来,你摸摸——”
常鸣抓住闻潮声的手,用力地往自己的已经截肢的左腿上按,歇斯底里地宣泄自己的痛苦和绝望,“你感觉到了吗?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掌心触碰到了虚无,然后才是黏腻的、令人心悸的血色。
闻潮声只觉得窒息感一瞬间没过了头顶,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你说照顾我?你能照顾我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常鸣望着近在咫尺的苍白脸色,眼色里再不见一丝乖巧,反而有种阴鸷的、脱离了轨道的掌控欲,“闻潮声,我的一辈子都毁了,你能负责到底吗?”
“……”
“对了,你男朋友知道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了吗?你不是还要赶回去陪他过生日吗?”
闻潮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你……”
常鸣挤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掺杂着积压了多月的嫉妒,“闻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那个叫席追的男演员,是你的男朋友吧?”
——砰!
病房外,提着保温盒的闻春申推门而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脸震惊的宋雪兰。
“潮声,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闻春申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仿佛难以接受刚刚听到的荒唐事实,“你和席追在交往?”——
作者有话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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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055章·旧疤痕】 “我们分手吧……
安全通道内的感应灯已经坏了, 只有边角的一扇小窗透进点阴沉的光线,空气里漂浮着浑浊的细小微末,压抑得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闻潮声!你现在立刻把话给我说清楚!”
闻春申第一次用绝对严厉的目光审视着自家儿子, “常鸣刚才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席追是你的男朋友?”
宋雪兰站在闻潮声的身边, 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出声,“老闻, 你别这么严肃,说不定只是误会呢?毕竟常鸣才刚醒来,他的意识还不清楚,加上声声和小追的关系本来就好……”
“你别替他找理由!”
闻春申打断了妻子的温声细语,灼灼的目光几乎要把闻潮声的脸烫出一个窟窿, “是是非非,让他自己说清楚!”
“就是因为连常鸣一个外人都能说出那些话,我才觉得更可疑!闻潮声,你和席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闻潮声哽住呼吸, 欲言又止。
闻春申立刻补了一句,“别想着在我面前撒谎!你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
闻潮声从小就不是会撒谎的脾性,一说谎话就容易露馅,何况还是在亲近的父母面前。
如今这情形,是根本遮掩不过去了。
“是, 就是你们听到的那样。”
闻潮声认命般地合上眼, 像是等待着某种宣判,“我和席追……在谈恋爱。”
宋雪兰落在他后背的安抚霎时僵住了,不可置信地喃喃,“声声, 你说什么?”
“你……你……”
闻春申头一次被自家儿子气得发抖,将攥在手中的保温盒径直砸了过去,吼道,“闻潮声,我看你真的是出息了!”
哐当!
保温盒砸在闻潮声的腿上,又掉落在地,原本带着“父爱”精心准备的菜色,顷刻成了一团混着灰尘的垃圾。
结婚这么多年,宋雪兰第一次见丈夫急得动手,她急步走上前去劝,“老闻,有话好好说!你别吓着孩子!”
“你还怕我吓着他?我已经快要被他气死了!”闻春申指着闻潮声的手都在颤抖,“闻潮声,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啊?啊?”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和席家是什么关系吗?你们俩怎么敢乱来的!”
他刨根究底地问,“我问你,这段恋爱是谁先挑起来的?是你,还是席追?谈了多久了?!”
“……”
闻潮声垂落的眸光掠过一丝痛苦,闷声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在了自己的身上,“是我,我高中那会儿就发现自己的性/取向了。”
“我很早开始就在暗恋席追了,《轮廓》也是我主动邀请他来拍的,后来和他在甘南有了更多的相处。”
“等初到了柏林,自然而然就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快一年半了。”
既然瞒不住,不如坦诚交代。
“……”
宋雪兰一边牵制着丈夫,一边也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她突然想起闻潮声以往对于席追的过分关注,突然想起了两人在年初那段时间的同进同出,甚至还想起了那个早上被席追接通的电话——
那些曾经没有深挖的细节,在此刻都有了明确的答案,两个孩子居然真的在谈恋爱!
宋雪兰原以为自己足够开明,可当真“同/性/恋/情”发生了自家儿子的身上,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接受。
她的喉咙里堵了千言万语,最终还是汇成了出口的一句否定,“声声,这是不对的呀。”
闻春申和席渠鑫亲如兄弟,宋雪兰和沈若更是亲闺蜜,双方一直将彼此的孩子都当成了“干儿子”看待!
席、闻两家一直是世交,都是很传统的那类家风,闻潮声和席追甚至都是家中独子。
他们居然背着一众长辈亲戚,偷偷摸摸地谈起了恋爱?就算当父母的能够勉强接受,那两家更年长一点的老人们呢?
就比如席老先生,他可是一直盼着席追结婚生子的!
夫妻一体,闻春申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席追毕业后放着好好的家族企业不做,突然要当演员进娱乐圈,也是因为你,是吗?”
“闻潮声,你应该知道席老先生有多盼望着席追结婚成家吧?啊?”
“你想过没有?他老人家有心脏病,如果你们的恋情传到他老人家的耳朵里!万一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你们俩打算怎么办!”
“……”
闻潮声无言以对。
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问题,此刻却被父母挑破、摆在了眼前。
闻春申越想越觉得荒唐,他实在不能接受儿子是个同/性/恋的事实,“闻潮声,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和席追交往!你们俩必须给我分手!”
闻潮声垂落在两侧的双手攥了又攥,向来听话的他却没同意,“我不会和席追分手。”
——啪!
气急了的一巴掌落在了闻潮声的脸颊。
宋雪兰来不及阻止,惊呼,“老闻!你做什么呢!孩子就算有错,你也不能打他啊!”
闻春申当即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过激,暗生后悔。
可他正在气头上,根本拉不下面子、说不了一句软话,“你不和他分手啊?好啊,那你就给我听清楚了——”
“闻潮声,你和席追的事,我坚决不同意!”
“你如果一意孤行,我闻春申这辈子都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闻春申态度坚决地甩下这一番话,沉着脸夺门而出。
宋雪兰想要追上去,但目光触及到闻潮声发红的脸颊时又停了下来,“声声,疼不疼啊?你、你爸他是气糊涂了……”
“妈。”
闻潮声偏过头,避开宋雪兰的安抚,忍住哽咽,“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宋雪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缓缓落下了手,“声声,妈妈向来支持你做任何事情,但这次你和席追的事,我和你爸爸一个态度——”
“不行就是不行,你和他不合适,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
“你也不想两家因为你们俩的感情闹得太僵的话,是吧?长痛不如短痛。”
宋雪兰点到为止,又问,“何况,常鸣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解决?事有轻重缓急,你和你爸爸都先好好冷静一下。”
说完,她就收拾了地上的狼藉,也离开了。
安全通道的门缓缓合上,生锈的铁门发出断断续续的嗞啦噪音,有些刺耳。
闻潮声眼神空洞地站在原地,脸颊上发麻的疼痛早已经泛进了心底。
父母的反对比他想象中得还要决绝和强烈,让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闻潮声头疼欲裂,无力地跌坐在台阶上,颤抖着将自己缩抱成了一团,企图找到一点儿虚假的暖意。
“……”
席追。
好想席追。
闻潮声任由自己的冲动作祟,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想要不管时差、就这么拨通对方的微信电话。
可是老天爷像是有意阻止,只剩了一丝血皮电量的手机骤然弹出了关机提醒,没等他按下拨通键,手机屏幕就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
闻潮声呆呆地望着手机黑屏里的自己,憔悴又狼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也会像此刻这样,永远黯淡无光。
…
闻潮声独自在安全通道内待了许久,直到勉强压住了那点痛苦情绪,他才回到了单人病房。
常鸣已经被医护人员重新安置在了病床上、打了镇定剂,合着眼,似乎是在昏睡。
闻潮声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才刚坐下,病床上的人人虚弱地睁开了眼。
“……”
“……”
四目相对,沉默蔓延。
常鸣的神色很平静,像是已经从最开始的疯狂状态中挣脱了出来,看向闻潮声的眼中甚至充满了歉意。
“闻哥,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想要冲你发脾气的。”
“……”
闻潮声怔住。
“我知道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常鸣的眼眶霎时发红,可怜又憔悴,“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我的身上呢?为什么就我这么倒霉呢?”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脸,企图逃避事实,“我、我实在是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医生说过,常鸣右腿的神经同样受创严重,哪怕避免了截肢的命运,也不代表就能恢复如初。
闻潮声看着常鸣逐渐用力的双手,连忙伸手制止,“常鸣,你别激动,小心脱针。”
他反过来给眼前人道歉,“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是我们剧组对你的保护措施没做到位,也是我身为导演判断有误,在这件事情上,我有一定的责任。”
闻潮声还记得当年拍摄《轮廓》时,他和席追在马背上的一段交谈——
“但凡剧组有人受伤,我都会负责。”
“闻潮声,你已经是一位很好的导演了。”
如今,事故已经发生了,伤害已经造成了。
闻潮声刻在骨子里的责任感、从小坚守的道义心都不允许他做一个逃兵,“常鸣,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
他可以陪着常鸣好全出院,可以给常鸣定制合适的假肢,可以陪着常鸣复建重学走路,也可以托关系给常鸣安排力所能及的新工作。
更甚之,他愿意肩负起常家母子未来几年的生活开支。
常鸣听见闻潮声的亲口承诺,反将他的手抓牢,“闻哥,真的吗?”
“……”
闻潮声不习惯这样的肢体接触,下意识地想要挣脱。
常鸣用力攥得更紧了,锲而不舍地追问,“闻哥!你真的会留下来陪我吗?”
闻潮声点头,“会。”
但他还是找理由挣开了常鸣的掌心,“我去给你弄点温水,你躺好,别乱动。”
“嗯。”
常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闻潮声的身影。
在对方转身背对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光露出了仅仅一秒的疯狂,又迅速恢复了可怜模样。
……
次日下午,常鸣的母亲常晓梅赶到了医院,上了年纪的朴素女人在瞧见儿子缺失的左腿后,顿时泣不成声。
她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最后只能将全部的痛苦都砸在了“导演”的身上。
面对劈头盖脸的指责,待在病房里的闻潮声无处可躲,只能不停地道歉,最后,还是昏睡转醒的常鸣制止了这场单方面的控诉闹剧。
就这样又过去了三天。
处在气头上的闻春申没再来过医院、更没有和闻潮声再见面,反倒是宋雪兰在电话里又和他谈了一通。
大致的意思还是劝闻潮声在解决完常鸣这件事情后,再结束和席追的恋情。
只是,常鸣的情绪反反复复,激烈抗拒外人看见自己缺失的左腿,特别排斥专业护工的存在。
闻潮声实在无暇分心说服父母,不得不将大部分地精力都放在了常鸣的身上,无奈之下,他还和和常晓梅确认了换班的时间、打算轮流照顾。
今晚轮到常晓梅陪着常鸣。
闻潮声独自回到了医院附近的小旅馆,胡乱地冲了一个冷温水交替的澡。
最近事情堆积得太多,严重影响了情绪,他已经很久没再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身体的疲惫早已经达到了极限。
闻潮声裹着单薄的被子刚刚躺了下来,忽然间,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发出一连串的震动。
急得仿佛催命。
闻潮声一看是常晓梅的来电消息,顿觉不妙,“喂?”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位年轻护士的声音,“是闻先生吗?麻烦你赶紧来医院一趟!”
“1602号房的病人不久前砸碎了玻璃药瓶、割腕自杀,现在还在手术室抢救!他的母亲被吓得情绪激动,也快晕过去了!”
——嗡!
前所未有的绝望从脚底直冲脑门。
闻潮声的困意被这个消息撞得稀碎,他来不及顾及自己日益加重的感冒症状,“我马上就过去!”
深夜的抢救室门前。
黑发里掺着大量银丝的常晓梅蜷缩在地上,哭得近乎颤抖。
闻潮声迅速跑了上去,企图搀扶她起来,“阿姨,地上凉,你先起来。”
“潮声,潮声啊。”
常晓梅在泪眼婆娑中看清了闻潮声的身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阿姨求求你了,我真的求求你了。”
她慌忙调整姿势,直直跪在了闻潮声的面前,“你救救我们家小鸣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我知道他,我了解他——”
“他年纪轻轻成了残废,小鸣不想拖累我,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小鸣这两天只听你的话,吃药、打针治疗……他都只听你的话!”
“只有在你面前,他还有点求生的意志!你帮阿姨救救他!我求你了!救救他!”
“……”
闻潮声被这一连串的哀求弄得手足无措,“阿姨,你先起来,你先起来好不好?”
常晓梅瘫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哭到力竭地喃喃,“是你的电影、是你的剧组把他害成这样的,潮声,你不能丢下他不管啊!做人要有良心啊!”
面对指责,闻潮声哑口无言,身体里的血液像是变成了一摊不会流动的死水,一点点污染了他原本的生气。
内心名为“罪恶感”的枷锁叠加了一道又一道,无形的重量压得闻潮声动弹不得。
怎么办?
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
入夜,窗外又落起了小雨。
所幸医护人员发现得及时,常鸣成功捡回了一条命。
闻潮声将病房里唯一的毛毯盖在了常晓梅的身上,对方在大惊大悲过后已经筋疲力尽,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
闻潮声坐回冷硬的木椅上,根本不敢合眼休息,连日来发生的一切像是在脑海里过幻灯片——
从剧组的意外事故,到常鸣截肢才能保命。
从恋情被父母知晓,到闻春申那坚决不同意的一巴掌。
从常鸣突如其来的自杀,到常晓萍对他崩溃至极的哭求。
短短半个月,事业、亲情和爱情就全方面地陷入了停滞,闻潮声突然对未来没有了把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抓住住什么。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视线一直停留在了和席追的聊天框界面上。
情感和理智在相互拉扯。
也不知过了多久,病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闻潮声回过神,连忙凑近关心,“常鸣,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常鸣虚弱地问,“……我还没死吗?”
闻潮声听见他口吻里尚存的死志,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活着没意思啊。”
常鸣的眼色隐在昏暗里,让人看不真切,“闻哥,我其实用手机查过了,剧组的事故在网上没有走漏一点儿风声,你们花钱处理了,是吗?”
“……”
闻潮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常鸣似有若无地笑了声,“没关系,我大概能想明白,像我这样还没出道的小演员,本来就是没有资格谈论公平的。”
“只有把我受伤的事情压下去,你的导演事业才不会被人非议、受到影响。”
“不,不是这样的。”
闻潮声试图反驳,却找不到任何支撑点。
因为花钱镇压这件事情的人是他的父亲,而闻春申的出发点恰恰就是为了他。
事到如今,这件事已然和他脱离不了关系了。
“闻哥,你不需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我一点儿都不怪你,这或许就是我的命。”
常鸣确实很崩溃,也痛苦。
他那天就是为了得到闻潮声更多的关注,才会不管不顾地往上爬。
谁都没有预料到意外会发生,也包括常鸣自己。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抓住这次机会,他就是要利用闻潮声的愧疚心、道德感,想尽办法将眼前人“绑”在自己的身边。
常鸣心底溢出自私的占有欲,表面却伪装得当,“闻哥,你在国内有自己的事业、有你爱的男朋友,你的心不在这儿,你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继续去过你幸福完美的人生。”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仅闻潮声可见的脆弱,“而我呢?你有想过我要怎么办吗?”
“……”
闻潮声没有答案,他没办法去替常鸣设想未来。
“我已经废了,人生也没了指望,继续活下去只会成为我妈的负担。”
常鸣看了一眼沙发上的常晓梅,又重新看向闻潮声,将威胁藏在了平静的口吻下,“这次割腕不成,下次我就可以捅心脏、跳楼……”
闻潮声呼吸一颤,连忙制止,“常鸣!”
常鸣看见他外露的内疚,却笑着问他,“闻哥,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会记我一辈子吗?”
“……”
闻潮声只觉得自己陷进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不知不觉就背负上了常鸣的人生,“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我想?我想就有用吗?”
“你是健全人,你男朋友也是健全人,你们怎么会懂我此刻的感受?”
常鸣的目光在昏暗中锁定他,阴郁万分地抬起自己刚刚割过的手腕,“闻哥,如果我说,我才是最需要你的那一个,你能明白吗?”
“……”
闻潮声没回答。
而床上的人也点到为止地合上了眼。
病房里开了暖气,但闻潮声还是觉得冷得可怕,许久之后,他麻木而僵硬地打开手机微信。
屏幕上的光亮照亮了闻潮声瞳孔深处的痛苦,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为最无力、也最惨白的一句:
“席追,我们分手吧,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对不起。
他好像已经走投无路了,不应该再把席追拉扯进来,与其让对方卷入这些压力,还不如由他亲自斩断关系。
或许,一切到此为止才是最好的——
华国云城,《狼川》拍摄现场。
狭小而闷热的休息帐篷里,席追独自缩坐在小马甲上,手里还拿着一叠厚厚的、注满了标记的剧本。
助理快步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咖啡递了过去,“席哥,给,今晚估计得通宵拍夜戏呢,提提神。”
席追有些意外,“你从哪里弄到的冰咖啡?”
为了配合剧情背景,剧组这半个多月都待在深山里拍摄,除了主创大咖,其余工作人员、配角演员的衣食住行一律从简。
晚上这个点了,想要在深山老林里喝上一杯咖啡,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助理笑笑,“从杨哥助理那边蹭的速溶咖啡和冰块,你将就一下?”
他跟在席追身边小半年了,知道对方私底下是个有钱少爷。
如今为了保持新人演员该有的低调,席追完全服从了剧组的安排,休息时间只能缩在这种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
又因为题材的特殊性,电影《狼川》的拍摄并不轻松。
作为组里为数不多的新人演员,席追没有所谓的“动作替身”,所有的戏份都要自己亲自上场,蹭破皮、流点血也都成了家常便饭。
“……”
席追预感到今晚的拍摄不会轻松,也不管咖啡的味道正不正宗了,给自己灌了好几口。
他将已经铭记于心的剧本放到一边,忍不住问,“最近没有人给我打微信电话?”
助理保管着他的私人手机,摇头,“没。”
席追的父母知道他忙着拍戏,日常不会打扰,但会通过助理的微信简单询问他的近况。
“……”
席追眉心微蹙,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
按理来说,闻潮声的电影应该已经杀青了?加上后续的收尾工作,这几天应该就要启程回国了。
即便对方再不愿意打扰他的工作,总归要和他明确一下回国的时间,可最近一点儿怎么动静都没有?
席追问,“我手机呢?”
话音刚落,小帐篷外就响起了工作人员的提醒,“小席老师,孙导让你过去踩点试戏。”
席追注意力微转,礼貌回应,“好的,马上。”
他重新拿起边上的剧本,制止了助理翻找的动作,“算了,等今天收工回去再说。”
反正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要是让闻潮声知道他在拍戏间隙,又想要拿手机分心打视频电话,只怕得遭到一顿“批评”。
席追想起恋人作为导演一本正经的训人模样,笑着迅速起了身。
…
今晚有一场重中之重的爆破戏份,电影男主、男二都要参与其中,这也是席追为数不多的高亮戏份。
因为有关部门对山林实地爆破的严格规定,现场只能有一次真“爆破”的拍摄机会。
席追跟在另外两位主演老师的身后,严谨又认真地记下了每一处的爆破点。
众人前前后后踩点试戏了一个半小时,反复确认每一个动作细节后,这才开始了正式的拍摄。
——Action!
打板声在山林里回荡。
“点一,破!”
随着爆破组的一声令下,一簇猛烈的火光骤然从地底冒了起来。
席追迅速进入了角色状态,动作利索地在凹凸尖锐的石子地上滚了一圈,避开身侧的一处爆破火光,然后急速朝着另外两人跑去。
——砰!砰!砰!
短短几秒,周围的火光越炸越多,竟和踩点试戏时的爆破节奏有了细微的差别。
轰隆!
忽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热浪袭来。
席追的耳膜骤然发痛,压根听不清爆破组那声不受控的惊呼,“席追!快躲开!”——
作者有话说:确实是事情都堆在这个时期了,我们小情侣是一对小苦瓜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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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056章·旧疤痕】 “没有未来。……
——轰隆!
窗外一道惊雷砸了下来。
浅眠中的闻潮声瞬间被惊醒, 下意识地喊出声,“席追!”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过了好几秒, 闻潮声才从虚无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疲惫地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他还在医院里。
今晚是他守在病房里陪护常鸣。
两天前,他们成功换到了有陪护小床的新病房,而常鸣的各项身体数值也逐渐趋于稳定。
闻潮声看了一眼隔壁病床上还在睡觉的常鸣, 干脆侧身背对着、安静地蜷缩在了陪护小床上。
他从枕头底下摸索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十一月二十二号,凌晨三点四十一分。
“……”
国内外有时差。
再过三个多小时,国内的席追又要过生日了。
闻潮声眸光微动,他原本答应过对方要赶在生日前回国的, 眼下注定是要食言了。
积压在心底的思念轻易就爆发了出来,怎么止都止不住。
闻潮声不由自主地点进了依旧置顶的微信,和席追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一周前的那句“分手”上。
席追没有给出回应。
不知道是忙着拍戏没有看见,还是被他突然性的分手气狠了不说话。
闻潮声知道自己突然性的分手言论很糟糕, 不敢去看那条在压力之下发出的消息,只好点开席追的朋友圈转移注意力。
对方设置了近半年可见,日常朋友圈的内容不多——
刚送他出国的那两天,席追发了一张黑老大和快快的合照:“傻鸟,呆龟。”
男二电视剧杀青的那天,席追发了一条捧着鲜花的杀青照, 配文是很酷的“墨镜”。
进组电影《狼川》的训练营那天, 席追发了一张训练计划表:“没想到毕了业还要集训。”
以及,还有两条仅闻潮声可见的朋友置顶:
是“一周年快乐”的雪地烟花,以及“最佳男主和最佳导演”的雪熊奖杯。
闻潮声将这几条朋友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眼眶不知不觉就泛了酸。
他退回到微信界面, 指尖虚虚地停留在了聊天输入框内,想要再送上一句“生日快乐”,却觉得自己早已经失去了身份和资格——
既然已经提出分手了,就应该干脆点断了联系。这样前一句“分手”,后一句“生日快乐”也太不像话了!
席追看到了会怎么想?万一追问他为什么分手,他又该怎么解释呢?
屏幕照应出闻潮声眼中的踌躇,他始终没敢将这句“生日快乐”发出去。
忽然间,背后响起了宛如男鬼般阴恻恻的询问,“闻哥,你不睡觉在做什么?”
“……”
闻潮声被吓得一激灵,紧接着,他的手机就被身后人夺了过去。
掌心倏然一空。
闻潮声忙不迭地翻身、爬坐起来,“常鸣,你做什么?”
常鸣不知何时醒来,靠坐在了病床边上,死寂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微信界面。
闻潮声呼吸发急,当即想要拿回来,“你拿我手机做什么?还给我!”
常鸣一手抬高了手机,一手挡住了闻潮声的动作,似笑非笑,“闻哥,你大半夜不睡觉,是因为太想你的前男友了?”
“怎么?你前男友今天要过生日了?”
“……”
闻潮声是个边界感和分寸感都很重的人,最不喜欢别人去探听自己的隐私。
他蹙了蹙眉,向来温和的语气里涌上了一丝抗拒,“这不关你的事!把手机还给我!”
“怎么不关我的事?”
常鸣的眸中掠过一丝快要杀人的嫉妒,瘦削的脸颊在昏暗中显得有些可怖,“闻潮声,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在骗我,是吗?”
“你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来照顾我!你的心早就飞回到国内了!”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冷笑,张口就是质问,“你的电影剧组毁了我的人生!”
如果不是为了吸引闻潮声的目光,他那天根本就不会爬那么高!
如果不是剧组对于安全资质的检查出了纰漏,他也根本不可能会出事!
这一切的痛苦,必须要有人和他一起承担!
“闻哥,你还想要假装无事发生去享受你的爱情、继续你的事业?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
闻潮声看见常鸣严重的绝望和疯狂,胸口像是堵了一口大石头。
医生特意交代过,突遭截肢的病患一般很难轻易接受现状,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心理创伤障碍。
严重情况下,他们不仅会伤害他人,还会选择用自杀结束性/命,从近期的心理检测结果来看,常鸣已经陷入了比较极端的状态。
所以,陪护在身边的家属、朋友更尽可能地考虑并且开导他的情绪。
闻潮声憋出一句再苦涩不过的事实,“你已经看到了,我和他已经分手了。”
“我没有要复合的想法,而且你现在还在接受治疗,我不会丢下你回国、继续发展我的事业。”
“是吗?”
常鸣瞥了一眼还亮着的微信界面,眸底显露近乎偏执的掌控欲,“既然你们都分手了,那还留着他的微信做什么?闻哥,我替你了结吧。”
闻潮声思绪一凝,“什么?”
常鸣也不管闻潮声同不同意,强行越了界限,迅速替他删除了席追的微信好友。
“不行!”
回过神来的闻潮声迅速扑了上去,甚至顾不上常鸣还是一个伤患,他惊慌失措地夺回了手机,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微信置顶变得空空如也。
席追的微信连带着往日的那些聊天记录,全都彻底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
闻潮声的大脑霎时空白一片,所有的念想都随着这笔“删除”一同泯灭。
心脏剧烈的痛感传递到了身体各处,瓦解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喉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扼住,就快要窒息了。
常鸣重心不稳地被倒在床上,却没有呼痛,偏头欣赏着闻潮声一变再变的痛苦表情。
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闻哥,这下你的微信列表干净了,是不是?”
闻潮声心如死灰。
他看着床上近乎陌生的常鸣,第一次失去了和对方沟通的念头,只想要逃离这个逼仄的病房。
“闻哥!你别走!”
常鸣变脸比翻书还快,又一次用可怜兮兮地语气喊住他,“是你亲口答应要留下来照顾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
闻潮声步伐顿了一秒,没理他,继续往外走。
哐当!
常鸣猝不及防地摔下了床!
创口处的剧烈痛感袭来,疼得他目眦欲裂,失控大喊,“闻潮声,你今天要是丢下我、走出这个门,我就死给你看!”
声嘶力竭的一个“死”字,化成了一道无形的枷锁,将闻潮声又一次被困在了原地。
他看着倒地不起、甚至以死威胁的常鸣,整个身体都充斥着无穷无尽的悲凉。
从小接受过的教育告诉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会比一个人鲜活的生命来得更加重要。
常鸣顾不上断肢处的疼痛,拖着残破的身躯爬到闻潮声的面前,紧紧攀住他的裤脚哀求。
“闻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我知道我刚刚又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着、颤抖着道歉。
“我只是太害怕你会离开我了,现在除了你和我妈,没人会在意我了……”
“你别走好不好?我腿好疼,我太疼了……”
“……”
能逃吗?
根本逃不掉的。
如果常鸣今晚正因为他的离去而出了事,只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自我愧疚中。
闻潮声深吸一口气,强逼着自己面对眼前不可逃离的残酷事实,“我先扶你起来,喊护士给你查看一下伤口,你别再乱动了。”
…
滴滴滴——
病床前的监测仪器发出细微的规律声响,昏迷多日的席追终于有了苏醒的痕迹。
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抬起沉重的眼皮,失了焦的视线无法对准四周的场景,混沌的大脑里唯有迷茫。
“……”
这是在哪里?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氧气面罩里的气息强势灌入口鼻,席追不太舒服地蹙眉,耳边却响起了护士的惊喜声。
“醒了!病人醒了!快去通知主任!”
“……”
席追的身上贴着好几根监测的导线探头,他被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痛苦刺激着混沌初开的理智。
直到医护人员的一番检查过后,他混沌的思绪才恢复了一点儿清明,也才从经纪人的口中得知了情况——
剧组的爆破戏份出了重大意外,他和另外两位主演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伤害。
三位演员里面,席追的受伤情况是最严重的,连夜转到了省级医院动了手术,术后还在icu躺了四天才脱离了危险。
今天,已经是他出事昏迷的第七天了。
“……”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席追的思绪全然被腹部的疼痛占据,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直守在病房里的温茴和他说明的情况,“你家里人第一天就已经赶到医院了,这周一直轮番守着你。”
“你爸妈今早回酒店休息了,不过我已经发消息通知了叔叔阿姨,他们两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待会儿就能见到。”
“……”
家里人都来了。
那闻潮声呢?从海外回来了吗?也知道他出事了吗?
想起自己许久未见的恋人,席追虚弱的脸上多了一丝急切,他努力地从干涸的嗓子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我手机呢?”
“哦,在这儿,助理已经交给我了。”
温茴从自己的背包里翻找出了席追的手机,替他充上了电、开了机,“你现在要看?”
席追还没对外透露自己和闻潮声的恋情,艰难抬起正输着液的手,“……给我。”
“才刚醒呢,你是想要联系谁?”温茴拿他没办法,递了过去,“小心点,能拿稳吗?”
“……”
席追嗓子很难受,所以没有应答。
他强撑着那点力气抓住自己的手机,点开了微信界面,想要给恋人报个平安。
霎那间,无数的红点消息跳了进来,席追的目光习惯性地落在了置顶的那一栏。
没有想象中的着急关切,也没有约定好的日常报备,引入眼帘是最让他意想不到的那句:
“席追,我们分手吧,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
有那么几秒,席追以为这是自己重伤后产生的幻觉。
可身体上的疼痛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意识,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条微信消息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闻潮声跟他提了分手?
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席追只觉得呼吸里都夹带着难以消弭的痛苦,他冒起了无数的问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尝试给闻潮声发去了消息。
但迎接他的是,消息未能发送成功的红色感叹号!
“……”
闻潮声删了他的微信?
一瞬间,内心翻涌的痛苦在压过了身体上的重创,如同海啸彻底摧毁了席追的精神世界。
固在口鼻处的供氧面罩像是失了效,不但没能带来任何的空气,反而压迫得他无法喘息。
“滴——滴——滴——”
心率监测的仪器里突然发出了警告。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温茴大惊失色,“席追?你怎么了?”
她连忙按响床头的求救铃,又怕医护人员来得太慢,火速跑出病房喊人。
哐当!
手机砸落在地。
为什么?
他要找闻潮声问个清楚!
席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和毅力,翻身滚落下床,腹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如同陷在陷阱里的野兽,明明动弹不得,却还在垂死挣扎。
“啊——”
忽然间,有人冲进了病房。
为首的席渠鑫和沈若看见自家儿子倒在地上,顿时惊慌失措。
“席追!”
“小追!”
“……”
陪同而来的夏逢一同样惊住了,但还维持着医学生该有的镇定,“叔叔阿姨,快!先让席追躺回床上!这样倒在地上很容易压扯他腹部的伤口!”
“……”
席追的额头爆着青筋、冒着汗,眼眶通红得可怕,哪怕已然说不出一个字节,但脑海里有且仅有那一个念头——
他要去找闻潮声!
他必须马上找到闻潮声问个清楚!
夏逢一看出好友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上的魔怔,急喊,“席追!你清醒点!不要乱动!”
知子莫若母。
沈若顷刻察觉到了席追的意图,“小追!你这是想要去哪里?是想去找谁?你别吓妈妈啊!”
“席追!你刚才醒,听话,别胡闹了!”
席渠鑫看见自家儿子腹部渗出的鲜血,急得搬出了席追向来敬重的席老先生,“你爷爷已经被你吓得犯了心脏病,这会儿还在住院呢!”
“你别再让他老人家、让我们担心了!”
“……”
席追骤然脱力,停下了挣扎。
他神色空洞地盯着泛着白光的天花板,失去意识前的那一秒,仍然陷在难以形容的荒唐和迷茫里——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好只去五六个月?
不是说好会回来陪他过生日的吗?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说:下章回六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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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057章·新回温】 “你也要乖乖……
“……”
闻潮声!
声音被迫堵在了嗓子里, 任凭怎么使劲都喊不出来。
席追惊慌失措地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似曾相识的病房天花板,让他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
席追环顾着空无一人的昏暗病房, 没等理清楚自己的思绪, 病房门就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
闻潮声疲惫的眼色里迅速流露出惊喜,“席追,你醒了?”
他快步走到病床前, 认真观察着席追的脸色和状态,“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想不想吐?或者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闻潮声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见席追没有回答,他又急得想要找人,“你等一下, 我去给你喊护士!”
“闻潮声——”
席追迅速起身,用力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别走!”
“……”
闻潮声垂眸,隐隐察觉到了对方的颤抖, “席追?”
“我没事,也不难受。”席追根本不在意这点头疼和晕眩,只是再度要求,“你别先走,陪我待会儿。”
陷入昏睡的这段时间,他又梦到了六年前刚出事重伤、被通知分手的情景, 哪怕现在已经醒来、回到了现实, 但内心的恐慌还是挥之不去。
席追生怕闻潮声一离开,就又会用一条微信随便打发了他,然后再也不回来了。
“……”
闻潮声听话地止住了步伐,“好, 我不走。”
他瞥见对方略显有些干燥的唇,“你渴吗?我给你倒点温水?”
席追得到了他的保证,松开了手,“嗯。”
闻潮声迅速倒了一点儿温水,“给。”
席追忍住眩晕的那点不适感,目光紧锁着眼前人不放,“现在几点了?其他人呢?”
“不到十一点。”
闻潮声将水杯递了过去,简单说明情况,“傍晚那会儿今兆来看过你了,茴姐和小朝他们刚刚才回去休息,明天一早会再过来。”
席追喝了半杯温水,明知故问,“你呢?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闻潮声停顿了一两秒,给出的理由很官方,“剧组出现这种意外,你又一直昏睡不醒,身为导演,我有义务留下来照顾你。”
席追反问,“俞演呢?是不是也受伤了?闻导这么负责任,怎么不去照顾他?”
“……”
闻潮声无言以对。
他很想说,俞演在送来医院的路上,就已经缓过神来并且已经清醒了。
虽然俞演的手被划伤,但还能活蹦乱跳,反倒是年长了几岁的席追看上去情况比较严重,一直昏睡着,还怎么喊都喊不醒。
席追见到这习以为常的沉默,干脆主动询问,“闻潮声,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和我说句实话吗?”
“你今晚选择留在医院,仅仅只是因为导演这层身份和责任?还是因为你本人在意我、你在担心我?”
闻潮声对上席追漆黑却不冷漠的眼色,那些无处宣泄的恐慌像是骤然找到了出口。
他喉结微滚,再出口的声线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我、我担心你。”
壁画掉落的刹那,闻潮声覆上了一种“噩梦重演”的恐慌感,在前往医院的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冒出那些有可能出现的最坏结果。
他怕席追再度重伤急救,也怕席追成为另外一个常鸣。
从出事起到刚刚,应激反应所产生的心悸、窒息、耳鸣在闻潮声的体内轮番轰炸。所幸傍晚那会儿有简今兆陪着聊了一会儿天,他濒临崩溃的状态才缓和了一点儿。
“席追,我担心你。”
闻潮声很轻地重复了一句,以往藏得极深的真心在事发后重新袒露,“……我怕你出事。”
其实医生在经过一番仔细的检查过后,已然确认席追没有大碍,只是需要睡眠休整。
医院里有值班护士,会在席追转醒后的第一时间电话通知。
即便如此,闻潮声还是执意守在了病床前。
六年前,席追重伤住院,他已经错过了陪伴。六年后,他想要守着席追、第一时间看着对方醒来。
“……”
席追紧锁的眉头骤然缓和,内心的不安也因为这声坦诚而消除。
他瞧出闻潮声脸上止不住的疲惫,主动拢住对方的手往病床上一拉,“过来。”
闻潮声栽在床上,差点没能稳住重心往他怀里摔,“你做、做什么?”
席追抓着他不放,“我没事,你别熬夜守着了,躺上来睡觉。”
闻潮声拒绝,“不行,你才是病患,要好好休息,我在旁边坐着就可以。”
“你……”
席追欲言又止。
强势的话到嘴边,再出口时却换了一种更服软的口吻,“我头还晕着,是需要接着休息,闻潮声,我想你陪我睡一会儿,可以吗?”
果不其然,这一招奏了效。
闻潮声纠结着,不太确定地问,“万一巡房护士进来了,怎么办?”
席追笑他,“我们只是正常睡觉休息,又不做其他的,你在怕什么?”
“……”
席追装晕催促,“快点,我真的不舒服。”
闻潮声眉眼间的犹豫散去,闷声答应了,“那我脱一下外套。”
一来,是他始终做不到去拒绝席追的请求。
二来,是他实在太累了、也太怕了,他需要席追的气息和拥抱来感受安稳。
席追这才松开手上的禁锢,还给他腾了一点儿位置,“好。”
闻潮声脱了外套和鞋子,有些不自然地躺在了床上,他的余光瞥见了近在咫尺的席追,内心的歉意卷土重来,忍不住侧身说,“席追对不起。”
席追一秒领悟了他道歉的意图,露出略显严肃的神色,“闻潮声,你听好了——”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不可控、不可预知,今天这事和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剧组上百号人,每天都会出现或大或小、或轻或重的意外情况,你是导演,但不代表你要背负所有的意外责任。”
“没有人会怪你,你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松绑’,别让自己活得太累了,好吗?”
“……”
闻潮声眼眶隐隐有些发酸。
他怕席追看出端倪,不得不合上眼睛。
席追凑近将被子往上提了提,低声哄道,“我真的没事,再睡一觉就好了,你也安心睡吧。”
“嗯。”
闻潮声从喉间溢出一声很轻的应答,没再继续任何话题。
病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在交错回荡。
席追下午昏睡了好几个小时,这会儿其实很清醒,也睡不着觉。他静静注视着已然合眼休息的闻潮声,思绪不自觉地飘回了六年前——
那次的重伤差点要了席追半条命,除了腹部最严重的致命伤,他的肋骨也骨折了,只能养在医院。
住院期间,他不止一次尝试联系闻潮声,但对方国内的手机号码一直无人接通,微信的好友申请也无人理会。
闻潮声本人联系不上,席追就将电话打给了认识的共友们,从林可漾到孙选再到廖奇,得到的答案近乎一致:
闻潮声待在海外不回来了,原本筹备得差不多的工作室也跟着停摆。
好友之一的林可漾追问过为什么,闻潮声也只简略回答“私事”,然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
无奈之下,席追又找到了《云端》剧组的副导演,但面对他的询问和打听,对方只说:
电影肯定是顺利拍完了的,但杀青之后,闻导没和我们一起回来,他具体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啊。
直到那时,席追才无比深刻地意识到——
这个世界很大,大到只要闻潮声想刻意断了联系,就可以立刻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到了最后,席追甚至想要通过沈若去联系闻家夫妇,但对方一句话就把他打了回来:
“你闻叔叔和宋姨早两个月前就去环游世界了,最近都不在国内,你突然找他们干嘛?”
“……”
席追惦记着还有心脏病的席老先生,愣是没办法多说一个字。
也是在住院期间,作为发小的夏逢一得知了真实情况。他提议,可以在外网上找个靠谱的私家侦探去查,说不定可以找到闻潮声的下落。
走投无路的席追听从了他的建议。
日子就这么一晃眼到了春节,重伤初愈的席追赶在年前终于出了院。
为了庆祝他的康复,席家特意摆了摆了好几桌酒席,可席老先生在宴席上的一番话彻底将他震在原地:
“小追,你闻叔前几天来看望我,我听他说,潮声那孩子找了一个对象,现在定居在国外了。”
“潮声这孩子啊,从小到大就让人省心,这才多大?事业爱情都不落下,小追,你赶紧学学人家!”
“……”
席追已经记不清当时听见这番话的感觉了,震惊、怀疑、还有一丝“被背叛”的荒唐。他自己第一次忘了礼节和分寸,丢下了一众亲戚长辈、夺门而出!
席追回家立刻收拾了自己最轻便的行李、拿上了早已经办好的护照和签证。
他要亲自飞一趟欧洲!
哪怕找遍《云端》剧组的拍摄地,掘地三尺,也要将闻潮声抓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可就在前往机场的路上,席追收到了一封私家侦探发来的邮件,原以为最无望的打探,换来了最致命的一段消息、一张照片——
“席先生,经过多月搜索,我们终于找到了目标人物的下落。”
“但我们必须得如实告诉你:闻潮声先生已经有很稳定的交往对象,并且他的对象发现了我们的存在,责令我们跟踪人员删除了非法的偷拍照片。”
“这边仅保留了一张照片,用于工作确认。另外,请你明确接下来是否需要继续跟踪?”
席追点开了那张附带的照片,背景是在一家咖啡店内。
许久不见的闻潮声正埋头研究着一叠资料,而他的里侧坐在一名高瘦的男人,对方将鸭舌帽压得很低,根本拍不清面容。
男人一手端着饮料靠近闻潮声,一手搭在闻潮声身后的长椅靠背上,姿态极具占有欲。
席追认得那个男人头上的鸭舌帽,是闻潮声平日里最爱戴的那一顶。
以闻潮声社恐内向的性子,如果不是两个人熟悉到了一定程度,断不可能出现如此亲密的一张照片。
“……”
席追凝视着照片里的两个人,内心的勇气突然间全部流失。
他不敢去找闻潮声了。
他甚至害怕相似的画面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席追头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两个人已经分手了!闻潮声已然有了自己的人生,而他只是一个被逐出场的前男友,没有任何干预的资格!
许久之后,席追给私家侦探回了停止继续调查的消息、结了尾款,然后将那张照片连同那份邮件一并删除。
…
受伤痊愈后,席追还是没有退出娱乐圈。
他说不清自己是想要证明什么,发疯似地开始不停地进组、拍电影、再进组、再拍电影,他试图用剧本里的虚拟人生来逃避现实,麻痹自己最真实的痛苦。
那些被分手的不甘,被背叛的怨恨,被丢下的不解,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逐渐混杂成了一团。
席追以为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忘记这段不算美好的初恋,可每每午夜梦回,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着闻潮声。
直到席老先生高龄故去,席追才向父母双亲坦白了自己的性/取向,甚至如实告知了自己曾经和闻潮声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再之后,席追终于拿下了百像奖“最佳男主”的奖杯,完成了曾经答应过闻潮声的那个承诺。
这次,席追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做下了决定——
他要去意大利,他要去找闻潮声!
哪怕对方的身边已经有了其他恋人的陪伴,他也要亲自见上一面才肯彻底死心!
可命运就是如此戏剧,在席追决意奔赴海外前,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抢先一步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席追……”
怀中的人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不安地呓语着,“席追……”
席追从沉重又潮湿的回忆中挣脱出来,第一时间圈紧了闻潮声,“怎么了?我在这儿呢。”
闻潮声有气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很快地,又紧紧闭上了。
席追注意到他脸颊上不正常的潮红,蹙眉伸手探上额头,果然有些发烫。
“……”
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席追眸底闪过一丝懊恼,但随即就被满满的担忧占据,他凑近低声呼唤,“潮声?潮声,醒醒,你发烧了。”
闻潮声没有睁眼,他像是还处在混沌而虚无的睡梦中,只是一个劲地委屈嘟囔,“都没有用,为什么……都没有用呢……”
“什么?”
席追的掌心往下一滑,温柔抚上了闻潮声的脸颊,“什么没有用?”
闻潮声不由自主地贴近了熟悉的热源里,哼哼唧唧的鼻音里夹带着说不上来的难过,“祈福没有用,生日愿望也没有用……你别……别受伤……”
席追愣了两秒,从中窥探出了真相——
十一月的祈福是为了他,原来十二月的生日愿望也是为了他?
“……”
爱意如潮水泛滥。
席追再也无法克制,低头吻了一下闻潮声的唇,“别怕,我不会再受伤了,你也乖乖的。”
以往的一切在此刻都变得不再重要了。
只要闻潮声能回到他的身边就行。
…
席追忍住自己身体上的那点不适,干脆起身喊了值夜班的护士,麻烦对方给闻潮声测了体温。
38.7℃。
席追要来了退烧药,抱着怀中人喂药。
闻潮声烧得迷迷糊糊,他看见席追递来的药,习惯性地乖乖含入口中,不同以往的苦感在口中蔓延。
一张烧红的脸被苦得皱巴巴的,愣是不往外吐,“唔。”
“谁让你生吞的?”席追又哄着他喝水,“乖,喝水咽下去。”
闻潮声配合地吃完了药,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席追没了睡觉的心思,他向护士借来了体温计,每隔一个小时就要确认闻潮声的体温。
一夜未眠。
早上不到八点,小朝就回到了医院,一推开病房的门,他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闻潮声安安静静地睡在病床上,额头还贴了一片退热贴。
而昨天意外受伤的席追已经醒了过来,占据了另外二分之一的床位,视线始终关注着还在休息的闻潮声。
“席哥,你这是……”
“嘘!”
席追迅速捂住闻潮声的耳朵,又递给助理一道“噤声”的眼神,“他刚退烧,别吵吵。”
小朝给嘴巴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轻手轻脚地坐在沙发上。
或许是早已经对两人的关系有了充足的猜测,他没显得太惊讶,“席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头还晕吗?”
“还好。”
席追低声回应,主动要求,“小朝,你帮我去买点早餐,要清淡点的。”
小朝本来就不想待在这里当电灯泡,连忙比了一个“OK”的手势,火速开溜。
早上的医院走廊里总归不像晚上那么安静,没过多久,闻潮声还是被吵醒了。
睁眼的一霎那,他就对上了席追关切的眼,“醒了?”
“嗯。”
闻潮声有些迟钝地爬坐起来,眼睛很酸,“几点了?”
“还早。”
席追替他揭掉了额头上的退热贴,将边上的温水递了过去,“你持续烧了一个晚上,先喝点水。”
因为头晕,闻潮声一时还回不过神,他很听话地捧过了水杯,仰头乖乖喝完,又下意识地将杯子递了回去。
唇色沾了水光,被浸润得很漂亮。
席追隐晦的视线在闻潮声的唇上停了两秒,压下那点不可言说的冲动,只用指腹轻蹭了一下他的嘴角。
“沾了点水,你现在感觉好点没有?”
“你……”
闻潮声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惹得一怔,“我、我好多了。”
席追慢悠悠地凑近他,“不是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脸还这么红?”
闻潮声本来就不排斥这样的亲密,只顾着狡辩,“刚睡醒,热的。”
席追短促地笑了一声,也不戳穿他拙劣的借口,“需要去简单洗漱一下吗?待会儿吃点早餐。”
闻潮声点了点头,“好的。”
…
在医生的要求下,转醒的席追又做了一遍全套的检查——
他额头上的伤不算严重,不过确实被砸出了中度脑震荡,需要好好休养一阵。
下午,闻潮声和简今兆等人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在微博上公开发表了这次的事故声明,并且诚心诚意地附上了道歉。
因为两位男主角都挂了彩,剧组不得不暂停拍摄、休息了一段时间。
好在电影的拍摄进度一直顺利,剩下的戏份已经不多了,复拍后还是赶在了年前完成了杀青。
——砰!
“杀青大吉!”
礼花和欢呼同时传来,“《烂泥》未来票房大卖!”
身为剧组的核心双男主,席追和俞演被一众人簇拥到了杀青蛋糕前,早有准备的闻潮声和副导演各自抱了一束杀青鲜花,走了上来。
副导演率先开口,“两位老师辛苦了!感谢你们出演了《烂泥》这部电影,杀青大吉!”
“谢谢副导。”
俞演的视线在席追和闻潮声的身上各自晃了一圈,格外有眼力。
他毫不犹豫地抢占了副导演手中的杀青鲜花,说起了场面话,“两位导演,还有各位工作人员也辛苦了!我第一次出演电影,谢谢大家对我的包容!”
席追早就注意到了闻潮声捧着的黄色玫瑰,走近,“导演,这束花是给我的?”
“嗯。”
闻潮声欲言又止,只是将自己精心挑选的黄色玫瑰递了上去,“席追,杀青快乐。”
谢谢你,又一次成为了我电影的男主角。
也谢谢你,给了我重新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闻潮声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隐去了这两句真心话,周围的工作人员太多了,他不敢表述任何会引起误会的言论,免得给席追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短暂对视间,席追却像是有了心电感应。
在伸手接花的那一刻,他当众拥抱住了闻潮声。
周围的欢呼声顿时响了起来,有人在故意起哄,也有人就是在单纯凑热闹鼓掌。
只是在这样的氛围下,毫无准备的闻潮声免不了错愕又惊慌,“席追?”
“谢谢导演。”
席追始终把控着当众的分寸,只是在结束这一短暂的拥抱前,偏头在闻潮声的耳畔给出了默契回应。
“谢谢你,让我又一次成为了你电影里的男主角。”——
作者有话说:杀青咯,席哥结束嘴硬阶段,主动开始追老婆了~[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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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058章·新回温】 “我来陪你,……
临近春节, 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急着赶时间回家过年,闻潮声和简今兆等人商量后,一致决定将杀青宴安排在年后。
又是一年到头, 各大公司必不可少的就是年会环节, 身为全盛娱乐艺人部的一哥,席追注定逃不开这样的社交场合。
于是在杀青宴后的第一时间,他就被经纪团队火速“架”回了海市。
剧组的大部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横城, 奔赴回了各自的目的地。
落了单的闻潮声收到了表哥宋庭的热情邀请,让他跟着一块回家吃年夜饭。
这些年,闻潮声一直生活在海外,和父母的关系都隔了一层纱、不再亲近,何况是宋家那些根本就不怎么见面的亲戚长辈?
以他的性格, 去了只会徒增尴尬。
于是闻潮声婉拒了,带着快快回到了海市的那间出租屋。
偌大的平层套房内,此刻空无一人,所有房间小门紧锁, 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闻潮声在微信上问了房东才知道,最左边的租户已经到期搬离了,年尾暂时找不到新租客,只能暂时空置。
至于右边的两户租客,也都趁着年节回家了。
好在闻潮声早已经习惯了孤独的节奏,他慢悠悠地更换了床单和被套, 抬眼望着窗户外依旧没有变动的LED海报墙, 心情却不像刚回国那样沉重——
电影顺利杀青。
他和席追的关系不再僵硬尴尬,反而拥有了很多全新的回忆,足够温暖之后的人生。
夜色降临,窗外的巨型海报墙亮得晃眼。
要是放在以前, 闻潮声大概率会直接忽略晚餐,但这会儿,他看着海报上的“席追”,想起他在剧组时日复一日的那句:
“闻潮声,记得吃饭。”
“……”
好的。
是该吃饭了。
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闻潮声点开了外卖软件,特别认真地点了几样美食。
海市的冬天有些冷,房间的空调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暖风不太给力。
闻潮声不想在家里还穿着厚实的外套,干脆将被子卷在身上保暖,他挪到了书桌边上坐下,伸手戳了戳硬邦邦的龟壳。
“快快,你要出来玩吗?”
“……”
快快早已经住进了恒温的生态箱里,虽然没有冬眠,但这会儿蔫儿吧唧的,不太动弹。
闻潮声见快快不理他,叹了口气,“好吧。”
他也没有下一步的娱乐动作,就这么裹着被子愣坐着,一边等着外卖送到,一边眼巴巴地盯着小乌龟。
叮咚。
门铃比想象中得更快响起。
出租房里没其他人,闻潮声也不在意形象,卷着被子小碎步地往外走,“外卖放在门口就好,谢谢。”
“……”
外面没有回应。
闻潮声很有安全意识地等了一会儿,这才开门迎接自己的晚餐,结果门口的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本来应该在参加公司年会的席追,这会儿突然出现在了出租房的门口。
最特别的是,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笼里是一只羽翼丰满、油光水滑的八哥。
此刻,八哥正在特别欢实地上下扑腾,“老大来咯!老大来咯!jaaay!”
席追很有技巧地抖了一下鸟笼,“闭嘴,吵死了。”
笼里的八哥霎时安静下来:“……人坏。”
闻潮声惊讶的视线上下晃动,慢半拍地接收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嗯?”
席追也在看他——
眼前人胡乱将被子裹在身上,眼瞅着有些往下掉的趋势。
顶着一头稍微有些凌乱的卷毛,没了眼镜遮挡的双眼格外明亮生动,像只猫着过冬的小动物。
席追几乎一下子就笑出了声,“把被子当成龟壳用了?很冷吗?”
闻潮声脸红,连忙抓着被子站好,“席追,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他从来没有和对方透露过自己在海市的地址。
原以为昨天结束电影拍摄后,两人最快也要等到年后的杀青宴才能再见面了,没想到,转眼就又见面了!
而且,还是对方主动找上门的!
席追给出提前想好的理由,“有事想请你帮忙,所以找宋庭问了你的住址。”
不过,他没想到闻潮声住的地方居然离他的公司这么近,所以没等年会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提着鸟笼找了过来。
闻潮声问,“什么事?”
席追也不急着回答,而是挑了挑眉梢,“你不是最有礼貌了?这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
闻潮声被这声“有礼貌”拿捏了,只好为难地侧过身,“我住的地方不是很大。”
席追不管三七二十一,带着黑老大就进了门。
等仔细环视了一圈,他才意识到对方住得是合租房,蹙眉溢出一丝心疼,“你怎么……”
闻潮声会错了意,有些尴尬地抢答,“现在春节放假,其他三户都没住人,你不用担心。”
但凡有其他室友在,他都不敢随便让席追进来。
“玄关连着厨房、小餐厅都是公共区域,左数第二间是我的房间。”
闻潮声干巴巴地介绍两句,不确定地询问,“……你还要进去吗?”
席追本来就没打算走,“嗯。”
闻潮声将身上的被子暂时搁在了公共区域的椅背上,“我去厨房给你倒点温水。”
因为没有其他住户都不在,他不久前才把自己的小热水壶拿到厨房去用了。
席追顺手拿起了他的被子,“私人物品还是别放在公共区域,我先替你放回房间。”
闻潮声没拒绝,“谢谢。”
席追一点儿都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直接往他的卧室里走。
鸟笼里的八哥再次扑腾起来,嘴里叽里咕噜地含糊个不停。
席追将鸟笼暂时搁在了快快的恒温生态缸边,低头要求,“先别吵,记得表现好点,待会儿放你出来。”
黑老大很通人性,扑腾了两下翅膀,又安静了。
席追直起身子,环视着套间的狭小布局,一卫一卧,一眼到头。
这会儿,卧室的窗帘留出了拳头大小的缝隙,外面的霓虹光亮透了进来,有些晃眼。
“……”
席追眸光微凝,总觉得这一隅露出的画面有些熟悉。
他快步走上前去,顺手就拉开了窗帘。
——唰啦!
下一秒,一幅属于他本人的、完整的巨型海报墙就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席追!你别……”
闻潮声瞬间卡壳,僵在原地。
他到了厨房才突然想起卧室的窗户外能看见席追的海报,立刻跑了过来。
可惜,制止声还是晚了一步。
“……”
席追转过身,看清闻潮声脸上还未消退的紧张,内心的疑问突然就找到了正确答案。
对方宁愿住在这狭小的出租套房里,是因为在这里离他的公司近?而且开窗还能够正对着他的海报?
“闻潮声,你慌什么?”
席追抬手掩唇,一步步地走近了呆在原地的闻潮声,“原来你住的地方,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我的海报?嗯?”
闻潮声眼色闪躲,支支吾吾地找借口,“我是住进来之后才知道的。”
席追嘴角的笑意难消,忍不住调侃,“是吗?可是你真的没什么撒谎的天赋。”
原本不太给力的空调这会儿突然运作,呼呼地往外送着热风。闻潮声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脸上猛涨的热度,恨不得直接找个地方躲起来。
叮咚——
好在门铃又一次地响起,门外有人喊道,“外卖!”
“我去、去拿外卖。”
闻潮声找到了逃离的借口,迅速转过身。
刚刚是怎么急匆匆地跑来,现在就怎么急匆匆地逃走。
席追盯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更肆意了。
他侧眸看着公司外墙上往年不变的那张海报,直接拿出了手机,往团队小群里发了消息:
“年后让公司宣传部把外墙上的海报换成轮播的,都要我的照片。”
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他收到了齐刷刷的一排:
“啊?”
“啊?”
“啊?”
最后还是小朝勇于提问:“席哥,你是不是脑震荡还没好?”
要知道,作为全盛娱乐的金字招牌,当初的公司运营部死乞白赖地求了席追大半天,才勉强获得了这一张照片公投的权利。
后来运营部再想要换新的照片,席追毫不留情地拒了,还甚至犀利点评: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宣传模式,给谁看啊?演技又不是靠公开展示就能练出来的。
“……”
这会儿要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就是席追真的撞坏了脑子还没好!
面对助理以及团队成员整齐划一的质疑,席追微微一笑,懒得和这群单身人士解释。
他直接发了一个大红包,并且备注:“照做。”
众人秒抢红包,并且再度统一了阵营:“好的席哥。”
席追再抬眼,就看见闻潮声提着一袋外卖,犹犹豫豫地站在了卧室门口。
他觉得有些好笑,“不进来吗?”
“进的。”
闻潮声将外卖袋子放在了唯一仅有的书桌上,目不斜视。
笼中的黑老大闻到了香气,又一次嘟嘟囔囔起来,“鸟要出去!鸟要出去!”
闻潮声被八哥吸引了注意力,弯下腰看它,“黑老大,你还记得我吗?”
黑老大的爪子扒在栏杆上,歪着脑袋凑近,随即就激动地扑棱起了羽毛,“你好!你好!想你!想你!”
闻潮声惊喜不已,连同刚才被抓包的那点尴尬都忘记了,“席追,它好像还记得我!”
“八哥的记忆力本来就超群,何况,你还养了它好几个月。”
席追趁机靠近闻潮声,贴在他的身边打开鸟笼,“出来吧,不准乱飞。”
习惯了自由的黑老大立刻钻出鸟笼,扑棱着翅膀。
它先是飞到了席追的肩膀上,来回荡悠了两步,又一点儿都不怕生地飞到了闻潮声的肩膀上,全身的羽毛因为欢快而蓬松。
“你好呀~想你想你~jaaay!”
“宝宝你好。”
闻潮声小心且温柔地揉了揉黑老大的小脑袋,“你都长这么大了,比小时候还帅呢。”
黑老大很得意,仰着小脑袋展示起自己,“帅!帅!谢谢!”
“傻鸟,又嘚瑟上了。”
席追在心里暗暗给黑老大套近乎的表现点了个赞,趁机和闻潮声说,“我今天找你就是为了它。”
闻潮声一时没有明白,“嗯?”
席追说,“我答应了我妈,过两天要陪她去泰国旅游,少说得去个一周左右。”
他抬手逗弄了一下黑老大,将理由补充完整,“原本可以寄养的异宠店老板过年不在海市,把黑老大交给其他人我都不放心,所以想让你照顾一下它。”
席追顿了顿,还不忘拉出另外一只爱宠,“正好让它和快快待在一起,可以吗?”
闻潮声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好的。”
他原本还怕自己过年宅在家里会无聊,如果能有黑老大陪着说说话,也挺有趣的。
席追眸光微闪,近一步要求,“那之后的每一天,你都要抽空在微信上给我汇报它的情况,方便吗?”
闻潮声愣了一下,“方便的。”
席追很满意他的配合,目光挪到外卖上,“晚餐点了什么?”
“正常的饭菜。”
闻潮声如实回答,试探性地问,“你吃过了吗?”
席追看向他,“在公司年会上吃了点,但没吃饱,你的晚餐让我蹭点?”
闻潮声点了点头。
本来他一个人吃就容易浪费。
卧室里只有一张椅子,不够坐,两人将靠墙的书桌往外挪了挪,挨着床尾一块坐。
黑老大已经从闻潮声的肩膀上跑了下来,正立在恒温生态缸的边缘,时不时地探下脑袋、用鸟喙去敲快快的乌龟壳。
快快这会儿倒是活泼了些,偶尔会伸出小脑袋,但又会在鸟喙“袭”来的瞬间缩回去。
闻潮声目不转睛地盯着看,不懂两个小家伙在玩什么。
席追将筷子递了过去,“没事的,它们俩就爱这样闹,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闻潮声这才挪回视线,开始吃饭,他一贯是“食不言”的安静类型。
席追也不着急说话,而是陪着眼前人慢悠悠吃晚餐。
等到餐盒快要见了底,他才试探性地问,“你今年难得回国,不回帝京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年?还是他们会来找你?”
“……”
闻潮声放下筷子,想起和闻春申始终没有缓和的关系,“不回了。”
当年,闻春申除了反对闻潮声和席追的同性/恋情,同样不满意他为了常鸣停止事业的决定。
因为观念上的不合,父子两人不止一次发生过争执,闹到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反倒是将关系彻底僵化了。
大过年的,还是别回去惹对方不开心了。
等年后有时间,他再单独找宋雪兰见个面吧。
席追瞧出闻潮声不想要多说,转移话题,“我也不回去了,年后直接从海市飞,和我妈在泰国机场汇合。”
“嗯。”
“那明天除夕夜,你打算怎么过?”席追环视了一圈狭小的卧室,“就打算一个人窝在这里?”
“……”
闻潮声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他在海市认识的人不多,要好一些的是简今兆,除此之外就只剩席追了。
闻潮声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身边人,内心深处隐隐涌出了一个期待,却不敢冲动邀请。
忽然间,身边人喊了他的名字,“闻潮声。”
闻潮声回过神,“嗯?”
席追放下手中的筷子,对着他认真地发出邀请,“明晚除夕,我来陪你,我们一起过年,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当然是要一起过年啦[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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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忘记给存稿定时了orz
第59章 【第059章·新回温】 “大朋友也可……
能和席追一起过春节, 是闻潮声在梦里都不敢奢望的场景。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办法拒绝这个诱人的提议,点头答应了下来。
或许是对于除夕夜的期待太过强烈, 也可能是习惯了酒店房间的床感, 回到出租房里的第一晚,闻潮声失眠得很严重。
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想着这大半年以来发生的一切,心中的甜蜜逐渐攀升, 甚至完全压过了曾经的苦涩和绝望,复盘完了回忆,他又开始设想即将到了除夕夜——
年夜饭该怎么办呢?
是要出去吃吗?还是在家里做?
可是他一点儿都不会啊,总不能叫席追下厨吧?
身为厨艺小白的闻潮声开始了临时抱佛脚,企图依靠着社交软件来提升自己本来就不存在的做饭技能。
直到凌晨四点, 闻潮声才意识到自己再这样“失眠”下去,可能会直接熬到通宵,睡眠不足就一定会影响到白天的日常状态。
——啪!
昏暗的房间再度亮起了灯。
闻潮声翻身下床,从行李箱的隔层里拿出了自己分装好的药片, 四年前,他被诊断出重度抑郁、重度焦虑,偶尔还会伴随着惊恐症状。
从初次确诊到现在,闻潮声调整过几次药物和用量,目前主要服用的药品大致分为三种——
一种是夜晚调节抑郁情绪、用于助眠的阿戈美拉丁片;
一种是白天用来抗焦虑抑郁、提升“兴奋”的精神类用药盐酸丁螺环酮片和草酸艾司;
还有一种是在极端发病时用来强制调节的阿普唑伦片和米氨平片。[*]
因为想要避免被人察觉的麻烦,也想要服用起来更方便, 所有药片都经过了统一的分装。
即便外形相似, 但久病成医,闻潮声已然能够迅速分别出来。
他拿出一粒助眠的药物,就着温水吞下。
这段时间,闻潮声已经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减少了药物的摄入, 原本预计半年的药量反而剩了不少。
闻潮声略微思考了一下,还是从行李箱里拿出了几片药物,以备后续的不时之需。
出租房的床头柜没有多余的抽屉,直接把药放在柜子上又太显眼,毕竟卧室就这么大点的地方,很难不会引起席追的注意和怀疑。
“……”
闻潮声从衣柜里翻出一个小盒子,将药物塞了进去,然后一把推进了床底下。
“jaaay!”
身后突然响起了鸟的咕噜声。
没等闻潮声扭过头,黑老大直接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床头柜上,雄纠纠气昂昂地要求:
“睡觉!睡觉!要睡觉!”
闻潮声连忙回到了床上,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吵到你了是不是?”
黑老大又咕噜噜地说,“哥哥!睡觉!晚安!”
闻潮声觉得黑老大实在是很通人性,忍不住笑了笑,“好的,睡觉,老大晚安。”
啪嗒。
卧室里再度陷入黑暗。
这一回有了药物的助力,闻潮声很快就陷入了昏睡。
…
叮咚!叮咚!!叮咚!!!
闻潮声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没等睁开眼,他就听见了更为激烈的敲门声。
“闻潮声?潮声?!在不在?开门!”
“……”
席追?
闻潮声一瞬间就辨别出了席追的声音,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大脑里的晕眩迅速散开,让他难受得几乎要一头栽回去。
“叮咚!叮咚!!”
“闻潮声?!”
敲门声还在继续。
黑老大同样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急得在卧室里扑腾乱飞了,“开门!快开门!”
闻潮声堪堪压住身体上的不适,一时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好,连忙下床跑出了卧室外。
紧锁的套房正门打开。
闻潮声对上眼前焦急的面容,刚刚睡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席追,你……”
席追几乎是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声线里是控制不住的惊慌和躁意,“闻潮声!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早上到现在,发你微信不回、打你电话不接、按了半天门铃也没有反应!”
说话间,席追的双手用力箍住了他的两侧肩膀,手背上冒出浮动的青筋尤其明显,“大年三十,你是不是诚心想要吓死我?!”
闻潮声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砸”懵了,也跟着慌张解释,“不是的,我、我没有想要吓你。”
“我昨晚失眠得太厉害,这才一时睡过头,我……”
解释的话来不及说完,席追就猛然将他拥入了怀里。
呼吸发沉。
席追只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维持这个拥抱,恨不得将怀中人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将脸埋进了对方温软的颈窝里。
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我还以为,你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
闻潮声感受到了席追那难以掩饰的颤抖气息,心尖凝上一丝愧疚。
他没有推开这个令自己喘不上气的拥抱,反而小心翼翼地拍着席追的后背安抚,“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电影杀青,没有了拍摄工作,闻潮声就没给自己定闹钟。
何况,以往就算吃了药,他也总是很容易被一点儿小动静惊醒,很难进入雷打不动的深度睡眠。
席追深吸了几口怀中人的熟悉味道,总算从那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中挣脱出来,“对,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从乌龟进化成猪了,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闻潮声真的有些呼吸困难了,闷闷开口,“我刚醒,还没来得及看手机。”
席追松开他,“下午快三点了。”
“……”
快下午三点了?
他睡了将近十一个小时?
闻潮声惊呆了,眨眼消化着这个事实。
席追看着他一头睡乱了的卷毛,以及眼中确实还没消散的困意,无奈,“睡成这样,早中饭都没吃,是不是?”
闻潮声慢半拍地点头。
他想起刚才那个明显超越了朋友界限的拥抱,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起来。
席追退回到门外,将地上一大堆买好的食材提了进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型的行李箱。
闻潮声一下子看傻了眼,“这是……”
“不是说好了今晚一起过除夕,当然要做年夜饭。”席追简明扼要,反问他,“难不成,你今晚还想要和我出去吃?”
闻潮声摇了摇头,嘟囔,“但你买了这么多,我不太会做,怎么办?”
“谁说要你做了?我下厨。”席追轻易就揽过了今晚的重要任务,顺手将袋子里两串的糖葫芦递给了他。
“刚停车时在街边看见的,就给你买了两串,饿的话先垫垫肚子,年夜饭做起来没那么快。”
闻潮声看着被塞进手里的、许多年没再吃过的糖葫芦,眸光微亮,“……这不是小朋友才吃的吗?”
席追看着他,“大朋友也可以吃,要尝尝吗?”
闻潮声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忽地意识到自己还没洗漱,“我先去洗脸刷牙,待会儿吃。”
“嗯,去吧。”
席追将大门关上,温声交代,“我进厨房收拾食材,这行李箱里有黑老大的鸟类零食,你先帮我推进去。”
闻潮声根本没有怀疑他带行李箱的目的,“好的。”
等到简单洗漱了一番,他才有时间翻看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果不其然,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席追的微信和电话——
从最开始的早安问候,到中午询问他晚上想要吃什么,以及两点过后越来越频繁的微信询问,就连微信电话都快被对方打爆了。
闻潮声越看越觉得懊恼,如果知道席追白天就会上门,他说什么也不会放任自己这么睡下去。
闻潮声想到这儿,连忙揣着手机走出了卧室。
笃笃笃——
此刻,席追站在靠窗的厨台前,正在有条不紊地备着菜,菜刀在粘板上发出极其流畅的节奏,一听就知道是个会做菜的老手。
拍摄《烂泥》首场戏时,席追饰演的哥哥姚逸就需要下厨。
虽然那时只是拍了几个做菜的特写,但监视器外的闻潮声还是有了片刻的失神,在心里暗暗幻想着:
要是能再吃上席追做的东西就好了。
无论是什么菜品,无论是什么口味,他都一定会很珍惜地吃得干干净净。
没想到,愿望成了真。
“jaaay!”
得到自由的黑老大正在厨房的台面上欢快踱步,时不时就要用鸟喙去戳戳食物袋子,歪着脑袋好奇打量。
席追嫌它烦人,“傻鸟,你出去。”
黑老大不服气地叫嚣着。
当察觉到厨房门口的身影后,它立刻就往闻潮声的肩膀上飞。
闻潮声和席追对上视线,又拍了拍八哥毛茸茸的脑袋,低声说,“你乖乖的。”
说完,他就带着黑老大重新进了厨房,“席追,你打算做几道菜啊?”
席追环视了一圈自己买来的菜品,估算,“七八道吧,年夜饭不能太磕碜,吃不完就先剩着。”
除了食材,他还买了足够多的调味料,短短一会儿的功夫,高压锅里已经炖上猪肘子了。
虽然闻潮声不会做饭,但能看得出席追这回准备的都是硬菜,忍不住好奇,“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这么多菜的?”
他还记得,对方以前只会一些极其简单的菜色,咸淡口味还有些不稳定。
席追看了他一眼,继续给鲜虾开背改刀,“拍戏的时候认识了一位演员前辈,他很会做饭。”
“后来电影杀青,我经常和他私下走动聚餐,一来二去就跟着他学了几手。”
原本席追是没打算研究厨艺的,可有一回在饭桌上,那位演员前辈开玩笑地提了几句:
“我啊,就是靠这一手厨艺才追到我爱人的!她以前总是不爱好好吃饭,现在好了,根本离不开我的手艺了。”
“席追,你有空也学学,多门手艺,对以后讨老婆没坏处!”
说不上为什么,但席追在那一瞬间联想到了闻潮声,在之后的日子里,他只要有空余时间就会研究美食,偶尔独自在家时也会尝试下厨。
但今天要亲自动手做上一大桌年夜饭,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
闻潮声看着厨台上的食材,期待之余,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按理来说,他才是这个家里的“主人”,理应亲自招待“客人”,但他实在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
于是,闻潮声只能眼巴巴地跟在席追的身边,主打一个陪伴。
厨房的面积实在不大,甚至算得上有些狭窄。
席追本来就怕自己整不好这顿年夜饭,偏偏闻潮声还待在他的身边,走哪儿跟哪儿,像是设置好程序的监督小人机。
在又一次的转身相碰后,席追忍无可忍地将闻潮声抵在了冰箱前,“闻潮声!”
“嗯?”
闻潮声仰头看他,一动不动。
席追垂眸对上眼前人的乖巧面容,无可奈何,“要是今晚这顿年夜饭的味道不好,我就全赖你身上。”
“……”
闻潮声没懂这话的意思,选择了鼓励,“不会的,看着就很好吃。”
席追笑了,“你说得轻巧。”
闻潮声不好意思地问,“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席追拒绝,“不用,你别添乱。”
闻潮声暗松一口气,“哦。”
好险。
他其实就是假装客套一下,根本没打算要坚持帮忙。
席追哪里猜不出闻潮声的真实想法,笑着拢住他的手腕,将人带到了厨房外的小餐桌前,“不想要回房间的话,就在这里坐着。”
说着,他就将裹了糯米纸的糖葫芦递给了对方,“吃吧,待会儿都要化了。”
闻潮声很想要留肚子等着年夜饭大餐,但又舍不得席追给他买的糖葫芦,“嗯,知道了。”
时间紧迫,席追回到厨房继续忙碌。
闻潮声的目光跟着眼前人移动,内心突然被无限的幸福填满,他巴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席追又端着布好的冷盘走了出来。
闻潮声还在慢吞吞地啃着那串糖葫芦,黑老大停在他肩膀上,极力地想要分上一口,“要!老大也要!”
“不行,你不能吃。”
闻潮声露出少有的护食一面,小气地挡住了最后半颗的扁山楂糖葫芦。
席追盯着他被糖渍弄得亮晶晶的唇色,笑问,“这糖葫芦的味道怎么样?”
“嗯,好吃的。”
闻潮声给予肯定。
桌上还留了一整串没开动,他正准备拿给席追,“你要尝尝吗?”
哪知对方又快了一步,俯身直接咬下了他手中剩下的那半块糖葫芦。
闻潮声呼吸一凝,提醒,“这是我咬过的。”
“嗯,我尝这一口就够了。”
席追根本不介意共食,眸色是明摆着的故意,“以前不都是我负责扫尾的?”
“……”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他们现在不是情侣,也可以这样吃同一颗糖葫芦吗?那这和间接性接吻有什么区别呢?
闻潮声望着近在咫尺的席追,心跳得很快。
他的指腹不由转着糖葫芦棒棒,感知到对方微妙靠近的试探,却愣是不舍得推开这即将到来的接吻。
下一秒,空气中流转的暧昧就被鸟叫声骤然打破。
“坏!人坏!”
黑老大等待了半天也没捞着一口,气急败坏地扑棱着翅膀,打断了这份暗流涌动的亲密氛围。
“……”
席追隐隐懊恼,起身对着傻鸟就是口头威胁,“再叫就把你做成年夜饭里的一道菜。”
黑老大迅速收回翅膀,一边大喊“人坏”,一边逃回了卧室。
闻潮声偷笑,“你干嘛吓唬它?”
“你看着吧,它待会儿就又会飞闹腾。”
席追眉梢微挑,早已经了解爱宠的调皮个性,他看着桌上还剩的糖葫芦,“把剩下的那串也吃了,吃不下就剩着,别怕浪费。”
“哦。”
锅里还炖着的汤,正事还没忙完。
席追并不急于这一时的相处,交代完又转身回了厨房。
闻潮声抿了抿唇,残留在唇上的糖渍慢慢甜到了心里,他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两人的相处模式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恋爱时期,仿佛他们并未经历过长达六年的分手,而那些曾经以为的隔阂也全然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乌龟宝宝:一边慢悠悠啃糖葫芦,一边心心眼看席哥下厨~——
[*]文中药物有经过现实向的询问参考(如有不合理、不专业之处也请见谅),另外,心理方面的疾病一定要按医嘱服用药物!最后祝小可爱们都平安喜乐[红心]
第60章 【第060章·新回温】 “我们复合吧……
香气溢满了整个小餐厅。
闻潮声看着餐桌上满满当当的年夜饭, 看向席追的眼里多出了一丝真情实感的崇拜,“好厉害。”
席追嘴角扬了扬,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夸奖, “待会儿多吃点, 别浪费我的努力。”
黑老大好了伤疤忘了疼,已经单方面宣布和席追“休战”了。
这会儿,它很兴奋地待在自家主人的肩膀上, 极力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吃!老大也吃!”
“等一下。”
闻潮声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跑回到了房间。
没出半分钟,他就捧着快快的恒温生态缸走回到了餐桌边上。
席追已然猜到了他的想法,暗笑, “你这是做什么?”
小餐桌上没了放生态缸的位置,闻潮声只好先费力抱着,“别留快快单独在卧室,要带它一起过年。”
席追走近, 替他从生态缸中取出了快快,“直接让它单独出来就行,把缸放在地上,现在室内这温度,冷不着它。”
“哦。”
闻潮声听话照做。
快快被放在了餐桌的一角,慢悠悠地探出脑袋查看情况, 黑老大迅速跑到它的边上, 又喊上了,“快快!快快!笨乌龟!笨乌龟!”
“……”
快快把小脑袋转到了另外一边,不理它。
闻潮声看见两个小家伙的互动,嘴角又弯了弯。
席追拿纸巾擦了一下手, “吃饭之前,先向你确认一件事。”
闻潮声毫无防备,“什么?”
“我在厨房忙了一下午,待会儿想要喝点酒。”席追将一打六罐的啤酒提了上来,“但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大年三十估计也不好找代驾。”
他简单说明情况,以一种十分坦然的眼神对向闻潮声,“你今晚能不能让我留宿?”
“……”
忙了一下午,所以很辛苦。
过年想要喝点酒,也在情理之中。
闻潮声看着眼前一大桌子的年夜饭,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本来不就是要一起跨年吗?卧室的床很小,你不嫌弃就行。”
席追笑了声,“嗯,是要一起跨年、得熬过零点才行,那我喝了?”
闻潮声点头,又说,“我也想喝。”
席追开啤酒的手一顿,“你?”
闻潮声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很有底气地说,“我酒量有在变好,现在不是一瓶倒了。”
席追干脆将开罐的啤酒先递给了他,“给,但得量力而行,不然,我怕你喝醉酒又要耍流氓。”
“……”
闻潮声听见后半句话,脸热反驳,“不会。”
两人坐下,开始享受起这顿年夜饭。
等到所有的菜色都品尝了一轮后,席追才打开了话题,“这些年,你在海外会过春节吗?”
“……”
闻潮声愣了两秒,实话实说,“不怎么过。”
他不爱和常家母子待在一起过传统节日,唯一一次的除夕春节,是宋雪兰飞到海外去陪他的。
席追从这句里解析出一点儿孤单和落寞,眸光渐深。
随即,他就听见对方反问,“你呢?国内的春节氛围应该会比国外强很多。”
席家是传统观念很强烈的家庭。
席老先生在世时,总希望儿女们能围绕、常聚在身边,以往就算席家大夫妇去了德国发展事业,逢年过节也会经常飞回帝京陪伴老先生。
席追说,“我前两年会回帝京过年,后来的春节也都忙着在剧组拍戏。”
兴许席老先生是上了年纪,每次席追回了帝京,对方口头上的“催婚”唠叨就停不下来。
出于逃避的心理,席追后续才会用“拍戏”作为不回家的借口。
两人对上视线,又微妙错开。
闻潮声假装若无其事地打探,“你这些年,在娱乐圈发展得很好。”
“还行吧。”
席追喝了一口啤酒,主动开了口,“拍摄《狼川》意外受伤后,被迫休息了小半年。”
“家里人都劝我退出娱乐圈,但我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退圈,所以一直在坚持拍戏。”
从小配角,再到男二,最后到男主。
席追借着资本的追捧获得了很多资源的同时,也遭到了很多外界的质疑和谩骂,但他并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
因为流言蜚语再伤人,都不如那条分手短信来的痛彻心扉,他借着戏剧来麻痹自身的痛苦,也因此努力地抓住每次机会。
席追几乎不用替身,每回进组拍摄,受伤流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
他曾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地里入潜过水,也在快逼近五十度的沙漠里拍过战斗戏,哪怕在爆破戏份中出现过意外,但他还是会克服恐惧继续尝试类似的戏份。
一桩桩,一件件,那些不曾在社交媒体上曝光的拼命细节,此刻都由席追自己平静地口述了出来。
“……”
闻潮声既心疼又钦佩。
他从始至终全神贯注地听着,不肯错漏任何一个字眼,企图来填补自己所不知道的六年空白。
“我的经纪人看不下去了,偶尔会在电影杀青后给我接点时尚站台、杂志拍摄之类的通告。”
对于席追来说,这样的时尚通告就像是一种“中场休息”,他可以短暂地脱离出角色状态、做回真实的自己。
“有一年,我还去了米兰的时装周,前前后后待了半个月,算是这六年来为数不多的休假了。”
“……”
闻潮声听见这个地点,眸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遗憾,他垂眸将最后一口啤酒饮尽,借着这个契机提问:
“我听小朝说,你在决定接《烂泥》前,原本是打算出国度假的?是想要去哪里?”
殊不知,这个问题正中席追的下怀,“去意大利。”
佛罗伦萨。
这是他最后一次打听到的、关于闻潮声在海外的居住地。
“……”
熟悉的地名传入耳中。
闻潮声不自觉地抬了眼,恰巧对上了席追投来的目光。
漆黑的瞳孔里再没了以往的冷锐、疏离和伪装,而是一种近乎熟悉的温柔,“我本来打算去意大利找你。”
听似没有任何修辞的一句话,却夹带着让人难以忽略的真心含量。
闻潮声眸光震颤,有一瞬间怀疑是自己的酒量倒退、喝醉了才会产生的幻想,他无意识地捏了捏桌上已经空了的啤酒瓶。
啪嗒。
快要见底的啤酒罐变得很轻,发出一声被捏扁的动静。
闻潮声迅速将自己的手藏回了桌子底下,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掐着自己的掌心,轻微的痛觉传来,明明白白地提醒眼前一切的真实性。
闻潮声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你、你要去找我?为什么?”
席追隐去自己这么多年的情感挣扎,只挑最重要、也最简单的一句回复,“我想去看看,你这些年到底在海外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
闻潮声对上席追的视线,知道对方在等他的主动回答。
席追已经坦然告知了这些年的工作经历,哪怕是作为等价交换,他也应该坦诚地讲述自己这六年以来的生活。
“我、我过得还行。”
“除了一直在打磨的《烂泥》剧本,我会有偿翻译一些社交软文和文学类的书籍,偶尔也靠写电影解析稿赚点钱。”
闻潮声不愿意过多透露自己这六年来所遭受到的痛苦。
其实除了埋头工作写稿、赚钱,他更多时候得陪着常鸣去医院检查、陪着治疗、还要忍受对方时不时的情绪失控和发泄。
久而久之,他在无法排解的重压之下确诊了心理疾病。
国外的问诊和药费很贵,闻潮声从一开始的不愿治疗、靠自己硬抗,到后续的心理病状加重、冒出过短暂的自/杀念头,不得不治疗。
也因此,他卡上所有的积蓄、赚到的存款几乎都耗在了各种的治疗药费里。
好在闻春申和宋雪兰有先见之明,很早就以闻潮声的身份购入了大量的理财基金。
这次回国拍摄电影《烂泥》前,闻潮声怀着愧疚卖出了一大笔,勉强拥有了电影的初始启动金。
“……”
席追知道要撬开闻潮声的嘴巴并不容易,抓住机会问,“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当初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是像私家侦探拍到的那样,有了新的交往对象?还是另有隐情?
席追偏向于后者。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不信闻潮声会是一个三心二意的人。
“……”
面对这声终于到来的发问,闻潮声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掐得更狠了,“对不起。”
当年刚出事那一阵子,他被常鸣的自/杀威胁、被父母的激烈反对弄得心力交瘁,以至于用了一种极其不负责任的方式和席追单方面分手。
从始至终,他都欠对方一个解释、一声道歉。
席追想要的却并不是道歉,“闻潮声,我想知道原因。”
“我……”
闻潮声想起远在海外的常鸣,心里骤然发寒。
对方像是一个埋在他生命里的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引爆,甚至还有可能误伤到他的身边人。
闻潮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先隐去了常鸣的存在,只挑了另外一件事实去坦诚,“当年,我爸妈来海外探班,意外得知了我们两个人在交往的事。”
闻潮声仍然记得那天在医院楼道里的对峙,胸口重新涌上一丝苦涩。
“他们两个人都坚决不同意,我爸搬出了两家老人扼令我和你分手,他说如果我不照做,就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
席追的心脏骤然一紧,复杂的情绪瞬间包裹上来。很早之前,他就意识到了闻潮声对于这段关系被公开的恐惧和不安。
只是他没料到,原来两个人的关系真的败在了这个现实点上?
虽然闻潮声提及了父母,但还是把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说来说去,是我不够强大。”
“我、我不敢去赌我们的未来,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所以才给你发了那条消息。”
“席追,对不起。”
闻潮声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席追身上的那道伤疤,“我不知道你那会儿也在拍摄时受了重伤。”
一想到重伤未愈的席追醒来后就会看见自己那条毫无缘由的分手通知,甚至还被“他”删除了好友,闻潮声就觉得心疼又愧疚。
可惜时光无法回溯,他已然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
也?
还有谁受伤了吗?
席追敏锐捕捉到了这一个用词,总觉得眼前人还隐藏了部分真相。
滋滋滋——
忽然间,手机响起来电震动,打断席追到了嘴边的追问。
闻潮声看清了屏幕上的来系人,犹豫了两秒,“是我妈妈的电话,我得去接一下。”
席追微微颔首,“去吧。”
卧室的房门关上,隔绝了闻潮声单薄的背影。
席追慢半拍地收回了视线,看着手里剩下的半瓶啤酒,脑海中还在不断重复着闻潮声说过的话。
——我爸妈知道了我们在交往。
——他们两个人都坚决不同意,我爸还搬出了两家老人扼令我和你分手。
——他说如果我不照做,就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席追不敢深想,以闻潮声遇事内耗的性格,六年前是如何一个人闷声不吭地担下了来自长辈的全部压力,甚至宁愿将自己摆在了“分手过错方”的位置上?
或许,当初真正不够成熟、不够强大的人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让闻潮声相信会有未来的人也是他。
席追将手中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酒精麦芽的清甜在口中迅速挥发,并不明显的苦味一点点浮现,反而沾在舌尖挥之不去。
…
闻潮声和宋雪兰的这通电话,远比想象中得要久,等再从卧室里出来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
闻潮声对上席追独自等待的身影,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妈好久没见我了,聊起来就有点收不住。”
他没有透露自己今晚和席追一块吃年夜饭的事实,免得节外生枝。
席追回答,“没事。”
只是这通电话打断了原本的聊天节奏和氛围。
席追想起闻潮声刚说的“父母反对”,不愿对方在大年三十继续回忆这个压抑的话题。
好在闻潮声已经愿意探出“乌龟壳”了,之后有机会还可以再深入聊聊,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席追想到这儿,改口,“你吃饱了吗?”
闻潮声点了点头,有些可惜地看着桌上还剩余的菜量。
席追读懂他的眼神,“先放着吧,等明天起来再收拾,有些菜二次加热还可以凑一顿。”
“好的。”
“方便的话,我先借你的卧室卫生间洗个澡?”席追起身,“身上有些油烟味,不太舒服。”
闻潮声没反对,只是太不确定地说,“你的换洗衣服……”
席追早有准备,“带了,在行李箱里,不是已经被你拿进去了吗?”
闻潮声这下子才反应过来,“哦。”
…
海市禁燃烟花。
虽然今晚是除夕夜,但窗外根本听不到任何一点儿爆竹声。
闻潮声从浴室里出来时,穿着睡衣的席追还坐在床尾,没有上床休息。
快快已经被安置回了恒温缸里,又缩回了龟壳里睡觉,黑老大这个点还闹腾着,正站在电脑屏幕的上方叽里呱啦地学着语调。
不久前,闻潮声想要给冷冰冰的出租房增添一点儿年味,特意打开电脑,点开了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
席追没有认真看,纯粹听个声。
反倒是黑老大很感兴趣,单口相声学了一句又一句,“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它还对着洗完澡的闻潮声打招呼,“哎哟呵~您来啦?”
“……”
闻潮声忍俊不禁。
席追也觉得无语又好笑,“傻鸟,口音都学串了。”
闻潮声走近问,“几点了?”
席追看着他回答,“还有一个小时才到零点,你要现在休息?还是要守岁?”
闻潮声难得回到国内过春节,“要跨年守岁,到零点再休息。”
“好。”
两人并肩坐在床尾,看着春晚打发时间。
快接近零点的时候,席追的手机就开始疯狂响起了震动,全都是合作方、团队、朋友发来的跨年祝福。
他暂时不想花费时间去挨个回复,干脆将微信切换成了自己的私人号。
滋滋。
发小群里也有了消息提示。
席追这回倒是点了进去,是夏逢一发来的消息和视频:
“兄弟们,新年快乐!”
“你们一个在海外,一个在海市,估计都看不了机场烟花吧?可别说我不够仗义!”
“本人特此附上烟花视频一段,实景实拍,欢迎打钱付费收看。”
视频拍了整整的五十八秒。
沈照野问:“视频里有你的喇叭声吗?有的话就不打开了。”
夏逢一:“[大怒JPG]烟花纯享版,行了吧!”
“……”
席追瞥见这段群消息,不由看向了闻潮声,“想看烟花吗?”
闻潮声的注意力瞬间就从无聊的小品上挪开,好奇,“哪里来的烟花?”
“逢一今年过年在湘城,他发来的,那边不禁燃。”
席追点开群聊里的视频,将手机递到了闻潮声的眼前。
——砰!
视频里传来烟花绽放的连续声响。
数以百计的璀璨烟花在夜幕绽放,格外盛大而绚烂。
闻潮声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叹,“天呐,好多。”
为了播放效果更好,席追暂时还关闭了房间里的灯,一时间,视频里的烟花色彩果然更浓郁。
两个人就这么肩挨着肩,低头一块儿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新年烟花,不出半分钟,电脑直播里也传来了期待已久的春晚倒计时。
“五、四、三……”
闻潮声感受到了自己愈发强烈的心跳,卡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他抬眼看向了此刻最想看见的人,“新年快乐。”
回复他的,是对方异口同声的新年祝福,“新年快乐。”
手机里的烟花视频播放到了尾声,与此同时,席追直接将书桌上的电脑按下了静音键。
原本还算热闹的卧室,霎时陷入一片静寂。
昏暗中,电脑屏幕上的光照得席追的脸忽明忽暗,“闻潮声——”
“嗯?”
闻潮声在一瞬变动的光线中,看清了他的眼神,像极了多年前柏林雪夜里的那个少年,带着一如往昔的专属温柔。
“我们复合吧,好吗?”——
作者有话说:收起嘴硬的席哥:直球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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