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二天下午,两人启程从山里回城。


    午餐是和展应臣他们一起用的,这些悠闲的公子小姐们还要继续享受他们的假期。


    而作为全场唯一的社畜,时从意明天一早必须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哦,还有明天要送人上班的社畜她老公。


    两人乘坐度假区的电瓶车到达停车场,月薪六位数的陈叙已经等候在那里。


    他明天一早要飞深市与高雯会合,特意带来一份需要展应臣紧急签署的文件,正好可以在车上向席琢珩汇报最后的谈判方案。


    见到两人,陈叙立即上前接过行李箱。当他伸手要去拿时从意随身的小箱子时,她连忙把箱子往身后一藏。


    “陈助理,这个不重我自己来。我们无产阶级的心,要永远连在一起。”


    试想她拿个五位数月薪,每次干活都干到想骂娘。陈叙拿六位数……得遭多大罪!


    平时二十四小时待命就算了,周末还得随叫随到,简直是用生命和灵魂在燃烧!


    一旁的席琢珩忍俊不禁,接过她手里的小箱子。


    “宝贝,”他俯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尾音带着气声轻笑,“陈叙的心可不能跟你在一起。”


    时从意:……


    *


    从山上回来后,时从意又忙了起来。


    每天在兼容性测试和算法优化中沉浮。


    中间她抽空去了地质环境检测院,给吴教授带了张如芳做的小菜,又聊了一些西南项目的收尾。


    这天日程更是排得满满当当。


    上午跟市场部对接客户需求,下午还有评审会要主持,只能中午见缝插针地处理实验室传来的测试数据。


    屏幕上跳动的参数密密麻麻,李梦妍走过来把一杯咖啡塞到她手边。


    时从意顺手接过,看都没看一口灌了下去,整张脸都皱起来:“梦妍,苦死我了。”


    “时姐,”李梦妍推推眼镜,“美式就是苦的。”


    好有道理。


    “改天给你和我师姐组个局,你俩在咖啡的品味上出奇地一致,大概也能玩到一起。”


    她揉着太阳穴,手机适时屏幕亮起,备注“家属”的人发来信息:「这位小朋友,今天的作业」


    时从意嘴角翘了翘,一边吐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信用评级,一边认命地从相册里翻出今天热饭时对着微波炉的自拍。


    照片里的她站在公司茶水间,背景是嗡嗡作响的微波炉,玻璃门上映出她有点呆的身影,正乖乖地对着镜头比了个小树杈。


    现在连对着空饭盒拍照都不行,必须是现在进行时。


    谁让她前两天把做好的便当怎么带来怎么带回去。


    那天席琢珩来接她,接过包时从意就惊觉大事不妙。


    回去路上任凭她怎么插科打诨,那人始终抿着唇,到家了才被哄了个七七八八。


    席琢珩是个自律到令人发指的人。


    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做好早餐,午饭便当永远荤素搭配,连水果都切得整整齐齐。早上送晚上接,准时准点。


    如果“人夫”是个职业,他估计能干成TOP。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席琢珩发来了一张图片。


    Q版长发小姑娘,头顶又得到了两朵小红花。


    时从意抿着唇敲字:「席师傅对我太宽松了,吃个饭就能得两朵?」


    对面很快回复:「家里就你一个小朋友」


    下午会议一结束,时从意就晃进了周砚办公室:“听说智能农业那个项目,科讯报价比我们低?”


    周砚一口水差点呛到:“你中午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居然关心起报价来了。”


    “鞭策你三年上市五年登顶。”时从意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业务上有什么困难是我们技术能解决的,不要客气。毕竟年终奖还是要指望各位。”


    周砚乐了:“以前奖金发多少你看都不看,现在转性了?”


    “今非昔比啊,”她叹气,“拖家带口呢。”


    周砚惊异:“妹夫还能缺你这点奖金?”


    “又不止他那一张嘴。”


    时从意意有所指。


    周砚震惊地看了眼她的小腹,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只说了句:“……要是有需要,技术股提前变现也不是不能操作。”


    好家伙,他们家时工这是遇到骗财骗色的渣男了啊!


    “暂时不用,还没到那份儿上。”时从意摆摆手。


    周砚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唇,想着今天时机不太合适,改天得把红姐约来跟她好好聊聊,继而把话题转回工作:“防灾减灾那个项目……你别太有压力。”


    “知道,”时从意微微一笑,“尽力而为嘛。但你说我做都做了,还不做个最好的?”


    晚上时从意跟林墨在臻顶阁吃饭。


    这家餐厅位于CBD核心区一栋大楼里,环境私密而奢华。


    厚重的丝绒地毯吸纳了所有杂音,只有悠扬的爵士乐在空气里低回。


    每个座位都由精心设计的屏风或绿植隔开,确保了绝对的隐私。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视野极佳。


    林墨切了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随即抬眼看向对面的时从意。


    “你那个视频到底是得罪什么人了?阴魂不散的。”


    时从意正专注地与盘中的牛排奋斗,头也没抬:“你怎么不先问问是不是我真霸凌了别人?”


    林墨嗤笑一声,端起手边的红酒轻轻晃了晃:“我也是服了放视频的人,怎么当现在网友没有脑子吗?要不是你现在跟着官方背景的项目,背后还牵扯到席家那边,我还真支持你刚到底。”


    虽然网上曝光的那段视频配文声称是“附中霸凌现场”,但画面本身却经不起推敲。


    一个所谓的霸凌者浑身湿透身形单薄,脸上没有丝毫跋扈,只有被冷水激出的苍白和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下一秒她就朝着镜头,也就是拍摄者的方向冲了过去,紧接着是画面混乱的推搡和尖叫,怎么看都更像是被逼急后的反抗,而非单方面的欺凌。


    “也是,”时从意放下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我一大美女,技术又过硬,说不定因祸得福一炮而红,顺便带领蓝因做大做强,三年上市五年登顶,我本人也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巅什么峰,你少给我惹事我就谢天谢地了。”林墨白了她一眼,“你找的人有用吗?事情彻底解决了?”


    时从意喝了口水,眼帘微垂:“算是吧。”


    她没有告诉林墨的是,下午的情况其实有些蹊跷。


    之前的帖子只是模糊地提及“某附中当年霸凌视频”,范围很广。


    但下午突然集中出现了一波推送,标题格外耸动,直接带上了「北马最飒女飞手人设崩塌?惊爆早年校园霸凌黑历史!」这类极具网感且指向性明显的话题。


    奇怪的是,这波来势汹汹的推送只挂了不到十分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干净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时从意只当是顾文莹突然发力,终于舍得下血本动用钞能力压下去了。


    用餐完毕,两人起身离开。穿过静谧的走廊林墨难得评价了一句:“地儿挑的不错,牛排火候正好,环境也清静。”


    “要是喜欢以后我们常来。”时从意笑着应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前方拐角处的另一个包厢区域。


    她脚步微顿,轻轻“哎呀”一声,摸了摸自己耳垂,“师姐,我好像把那只新买的珍珠耳钉落在洗手间台上了,我得回去找找。你要不先走?”


    林墨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行,那就改天再约。”


    目送林墨走向电梯厅,时从意立即转身,放轻脚步快速折返,走向刚才去洗手时路过的一个半开着门的包厢。


    她之前在门口瞥见了顾文莹和赵硕,还有顾文莹的小姐妹夏甜。


    包厢内气氛明显不对。


    赵硕靠在椅背上姿态倨傲,眼神轻蔑地扫过对面的顾文莹:“顾大小姐,今天要不是看在甜甜的面子上,你觉得我会来听你说这些废话?”


    顾文莹脸色铁青,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赵硕,视频是张寅之给你的对吧?你未经我同意就放出去,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赵硕嗤笑一声,“玩玩呗。看你现在没了张家撑腰,顾家又看不上你们这房,还能不能像以前那么横。怎么,只准你当年泼人水,不准别人看个乐子?”


    夏甜赶紧拉住顾文莹的手臂,柔声全和:“硕哥,别这么说嘛,莹莹也是着急,大家都是朋友……”


    “谁跟她是朋友?”赵硕毫不客气地打断,“一个保姆肚皮里爬出来的,摆什么大小姐的架子。”


    就这时包厢门被轻轻推开,时从意探头进来,故作惊讶:“这么巧?三位都在啊。”


    她目光流转,最后落在赵硕身上,“赵总好兴致,这么喜欢在网上分享别人的东西呢?不过未经允许传播他人视频,恐怕不太合适。要不,我请个律师来跟赵总聊聊?”


    赵硕见到时从意,眼神骤然阴沉,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时从意,还真是哪儿都有你。你真不在乎?你蓝因正在争取的官方项目,要是技术负责人爆出校园霸凌的丑闻,你觉得还能成吗?还有你傍上的那位,你再给他惹麻烦,他在席家的处境怕是更难。一个情儿,好歹也该替金主着想吧?”


    时从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眼神依旧平静。


    她走了进来,直面赵硕的目光,语气里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您随意。我最多是被人议论两天,当个茶余饭后的话题罢了,除非您打算给我包月热搜让我长红。不过您真要这么做,那可就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犯法了。”


    “犯法?”赵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来,对着时从意和顾文莹口不择言,“你们这种女人,出来混不就图点这个?装什么清高!一个假清高,一个真废物……”


    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他旁边的夏甜突然端起面前的柠檬水,直接泼到了赵硕脸上!


    “赵硕你混蛋!嘴巴放干净点!”


    夏甜气得胸口起伏。


    顾文莹这位小姐妹别的没什么,就是姐们儿特讲义气特仗义。


    高中时候虽然没少跟时从意武斗,但好歹分得清好赖。


    冰凉的柠檬水顺着赵硕的脸往下淌,他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夏甜你他妈疯了?!”


    扬手就要发作。


    时从意和顾文莹反应极快,几乎同时上前一步拉住夏甜。


    顾文莹更是直接挡在楚甜前面,活像护崽的母鸡炸开羽毛,冲着赵硕尖叫:“你想干什么!”


    场面瞬间失控。


    赵硕刚伸手想推开顾文莹,就被对方八厘米的细高跟精准命中脚背,疼得他龇牙咧嘴倒抽冷气。


    就在这混乱的当口,包厢门砰地被推开,林墨去而复返。


    她指尖捏着那只珍珠耳钉,冷着脸往时从意面前一亮:“你的耳钉。”


    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二话不说上前扣住赵硕手腕,力道大得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林墨学过格斗。


    这下彻底炸开了锅。


    劝架的、挡人的、怒骂的、尖叫的混作一团。


    椅子东倒西歪,桌布被扯下半幅,杯盘叮当作响。


    “保安!叫保安!”赵硕一边挣扎一边朝外嘶吼。


    西装革履的经理带着侍应生匆匆赶来,看见这满地狼藉,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各位贵宾请冷静!这里是餐厅……”


    什么餐厅不餐厅的!打完再算!


    时从意在混乱缝隙间见顾文莹已然杀红眼,高跟鞋在她脚下踩出地雷的奇效!


    动静早已惊动了其他包厢的食客们。


    有人探头张望,有人举着手机拍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


    “打起来了?”


    “那不是赵家的公子吗?”


    “几个姑娘对付一个男的?”


    “快拍快拍!”


    时从意护着发抖的楚甜往角落退,还要分神盯着林墨别真把赵硕胳膊卸了,又看到那些举着的手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偏偏这时,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个不停。


    百忙中瞥见屏幕上闪烁的“苏老师”三个字,时从意眼前真真切切地黑了一瞬。


    前有疯狗赵硕,中有冷面师姐,后有猪队友组合,外围是焦头烂额的经理和看热闹的食客,现在还有位茶艺高手打来的慰问电话——


    整个晋西北乱成了一锅粥!


    第92章


    京郊,中央别墅区。


    暮色如墨,缓缓浸染着温榆河畔的林荫道。


    一处占地面积极广的中式庄园静静矗立,青砖灰瓦在渐沉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突然,一阵撕裂耳膜的轮胎摩擦声悍然炸响!


    一辆黑色轿车如同脱缰的野兽,以骇人的速度冲向主楼,在即将撞上红木门廊的瞬间才猛地刹停。


    车身因惯性微微前倾,带起的尘土在暮色中飞扬。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打破了庄园的宁静。庭院里修剪花木的佣人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愕然望向主楼方向。


    主楼雕花木门应声而开,唐秘书快步走出,金丝眼镜后的神色写满焦急。


    “大少爷!您这是……”


    他话音未落,驾驶座车门已被推开。


    席琢珩迈步下车。


    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棉质T恤和长裤,本该是休闲随意的打扮,却因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场而显得锋芒逼人。


    八月傍晚的闷热空气仿佛在他身周凝结。


    他下颌紧绷,眉眼凌厉,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径直往门内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周厉同样面色冷凝。


    “大少爷!”唐秘书急忙跟上,压低声音,“老爷子正在书房鉴赏刚收来的几幅古画,心情正好,您有什么事好好说……”


    席琢珩恍若未闻,脚步不停。


    席振山显然被楼下的动静惊动,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缓步走下。


    他手持紫檀木手杖,身板挺直,面容肃穆,虽未开口,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到径直闯入面色不善的孙子,他眉头紧锁:“怎么,开着车横冲直撞,是打算把我这儿给拆了不成?”


    席琢珩脚步顿住,抬眸直视席振山,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人呢?”


    席振山被他这态度激得火起,手杖重重一顿地板:“放肆!你在跟谁讲话?还有没有点规矩!”


    席琢珩扯了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带着全然不将对方权威放在眼里的漠然:“我再问一遍,我太太,时从意,人在哪儿?”


    “你!”席振山胸口起伏,盯着他,“为了个女人,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席琢珩,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爷爷!”


    “爷爷?”席琢珩轻声重复,这称呼从他口中吐出,不带半分亲昵,反而充满了某种沉痛而尖锐的讽刺。


    出人意料地,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收敛了凌厉的气势,从容走向旁边的黄花梨木太师椅坐下。


    他微微后靠,手肘搭在扶手上,十指交叉置于身前,目光平静地望向席振山,仿佛刚才那个驾车险些撞门的人与他无关。


    “既然您不想直接回答,那我们不妨聊聊。”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掌控全局的笃定,“聊聊恒泰最近在东南亚那笔不太顺利的投资?或者,聊聊您那位表侄孙。听说他最打着席家的旗号,在境外做了几笔不太合规的能源交易,该不是您授意吧?”


    每说一句,席振山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这些被他视为绝密的疮疤,此刻正被一寸寸揭开。


    席琢珩倾身向前,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您以为这就完了?瑞锦轩的品牌所有权三天前已经完成变更,航运牌照的竞拍者是谁。还有您最看重的席氏港股——”


    他意味深长地收住话头,“您最近应该为这些事寝食难安吧?”


    说完,席琢珩靠回椅背,像是没看到席振山铁青的脸色,微微侧头向身后的周厉递了个手势。


    周厉立即上前,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精致的银质雪茄盒,打开盒盖递到他面前。


    席琢珩垂眸,从中选了一支深褐色的雪茄,剪开茄帽。


    周厉“啪”地擦燃特制长火柴,熟练地为他烘烤点燃。


    整个过程里,席琢珩的视线始终落在席振山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缓缓吸了一口,吐出灰白色的烟雾,氤氲的烟气模糊了他俊美却冷硬的轮廓,却让那双深邃眼眸中的锋芒更加慑人。


    空气中弥漫开雪茄特有的醇厚香气,却也充满了无声的硝烟味。


    席琢珩不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抽着雪茄,用这种近乎折磨的方式,既安抚着自己焦灼的心,也一步步击溃着席振山的心理防线。


    他在用行动表明,他手中的筹码远比对方想象的要多。


    而且,他不在乎掀桌子。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苏琼陪着时从意从楼上走了下来。


    时从意脸色微白,唇色也比平时淡了些。


    刚才在书房,席振山的斥责与苏琼劝导轮番上阵。从席家的声誉到琢珩的前途,字字句句都往她身上压。


    她始终脊背挺直地听着,既不争辩也不退缩。


    反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留不下什么痕迹。


    唯独提到那段被恶意剪辑的视频,可能给琢珩带来的负面影响时,她才抽空反省了一下自己。


    不是害怕,而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给他添了麻烦。


    席家这样的门第,最忌讳这些捕风捉影的丑闻。


    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


    错的是恶意传播的人,是曾经霸凌的人,不是她。


    当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目光触及客厅里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席琢珩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灰白色烟雾袅袅升起,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笼罩在朦胧之后。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冷冽气场,带着骇人的压迫感。


    那慵懒靠在椅背上的姿态,不像是在自家客厅,倒像是坐在谈判桌主位,随时都能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陌生,强大,充满了攻击性和掌控力,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个矜贵从容,甚至会为她细心剥虾的男人判若两人。


    席琢珩在看到她的瞬间,眼神微不可察地松动了一瞬。


    他赶来了,在她独自面对这一切的时候。


    随即又掠过些许不自在,像是被月光照见了暗处的野兽,下意识想要藏起利爪。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立刻将刚抽了两口的雪茄摁灭在手边的水晶烟灰缸里,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要将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自己一同掐灭,不愿让她沾染分毫。


    席振山看到时从意,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冷哼一声,用手杖指向席琢珩:“你看看他!这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席家子孙该有样子?席家怎么可能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时从意目光从被摁灭的雪茄上移开,转向席振山。


    “席老先生,您对我说的那些话无论有没有道理,我都持保留意见。您有您的立场和考量,我能理解。但席琢珩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您应该站在更客观的角度看待。”


    “至少在我看来,他很好,很优秀,能力强,有担当。眼下恐怕没有人比他更能帮您稳住局面,把席家管理得更好。”


    席振山被噎了一下,随即怒道:“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祖孙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爷爷不像爷爷,孙子不像孙子!”


    最近类似的话听多了,时从意反而不疼不痒。


    行吧,就当她是当代妲己,祸水褒姒,误国杨玉环。


    但哪个不是大美女?想来她还占便宜了。


    思及此,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认真:“如果您觉得是因为我才导致你们关系不和,那是不是说明,你们之前的和睦……其实挺脆弱的?”


    “你!”席振山气得手都抖了。


    苏琼见状急忙上前给他顺气,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老爷子您别动怒,孩子们不懂事……时小姐是什么性子,您又不是今天才知道。”


    “苏老师说得对!”


    时从意清脆地应了一声,表情真挚诚恳。


    打从看到席琢珩的身影,她心头那点不安跟着烟消云散,此刻甚至起了点儿唯恐天下不乱的闲心。


    “既然今天这么巧,苏老师不如也跟席老先生推心置腹一下我们的谈话,看看我是个什么性子?特别是关于性价比那部分,反正当事人都在场,大家可以投个票发表一下意见嘛。”


    苏琼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连拍着席振山后背的手都僵在半空。


    始终沉默的席琢珩忽然低笑出声。


    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随意把玩着车钥匙,目光掠过苏琼青白交错的脸色,最终落在时从意身上。


    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纵容。


    “走了。”他起身拉过时从意,转身时漫不经心地瞥了席振山一眼,“看来您这里,确实不太需要我操心。”


    席振山脸色阴沉得可怕,胸口剧烈起伏,但看着席琢珩决绝的背影,还有周厉沉默却不容忽视的存在,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站在楼梯口的苏琼此刻却柔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大少爷,你也别太生气,老爷子也是为你好,为席家着想。你们这样硬碰硬,终究是伤了感情……”


    这话表面是在劝和,实则是在席振山的怒火上又添了把柴,暗示席琢珩不顾亲情,咄咄逼人。


    席琢珩脚步未停,仿佛根本没听见。


    黑色轿车平稳地驶离庄园,将那片压抑的建筑群甩在身后。


    周厉在前座专注地开车,车厢内一片沉寂。


    席琢珩和时从意并排坐在后座。


    他靠着座椅,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轮廓在明明灭灭的路灯光影里时隐时现,显得有些莫测。


    虽然周身那股慑人的戾气已经收敛,但显然余怒未消,车内气压低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时从意悄悄打量着他的侧脸,心里的小鼓敲得震天响。


    完!这下得数罪并罚,还是豪华加强版。


    她掰着手指头在心里默默清算:之前被席老爷子单独召见没跟他通气;高中那段视频在网上流传没告诉他;和顾文莹那点陈年旧怨更是提都没提;今晚在餐厅跟赵硕起冲突,差点上演全武行,也瞒下了;最后,接到苏琼那通“关切”电话,说老爷子看到视频震怒,可能会影响他,她就脑子一热就跑来了,还是没跟他商量……


    数到一只手都数不下,时从意绝望地抹了一把脸。


    妈耶,这要搁包青天办案,不得当场赐她个狗头铡?


    时从意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一排蜡,挑了一个发自肺腑的开场白,小声试探:“那个……抽烟的样子挺帅哈,之前没见过。”


    吹彩虹屁总没错吧?


    席琢珩转过头来看她。


    眼底情绪深沉难辨,像是压着千钧重担,连带着下颌线都绷得比平时更紧。


    那张俊朗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层掩不住的疲惫与克制。


    “釉釉,”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刚才害怕了吗?”


    时从意下意识地摇头:“不怕。”


    “可是我怕。”


    当年他的母亲,就是在席振山的日复一日的否定与贬低中,渐渐失去了坚持的信念,也与父亲渐生隔阂,最终没能等到转机。


    时从意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闷。


    她见惯了他温柔耐心的模样,此刻的疏离感让她没来由地发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默默转过头看向窗外。


    彩虹屁……也不管用了呀。


    那句“永远不会对你生气”的话,是不是也失效了?


    霓虹灯影在车窗上流淌成河,她张着眼望去,发现不是回家的线路。


    “我们要去哪儿?”


    “见律师。”


    三个字落进耳里,时从意搭在膝头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一下。


    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微微泛白的指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最坏的猜想。


    他是不是……不想要她了?


    是不是她真的太让人失望,一次次隐瞒,一次次自作主张,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


    车厢重归寂静,只有她悄然低落的情绪在无声蔓延。


    她甚至不敢再看他,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飞逝的灯火,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涩又疼。


    第93章


    车子驶入CBD地下车库。


    电梯直达顶层,轿厢内壁是光滑的深色金属,映出两人朦胧的身影。


    席琢珩侧头看向身旁蔫蔫的时从意,她低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他伸出手,想将她微凉的手握入掌心。


    时从意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连这点温暖都不敢再贪恋,没有回应他的触碰。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缓缓滑开,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眼前是一个极具现代感的全景空间,视野开阔,整面落地窗外是璀璨的CBD夜景,万家灯火如星河般铺展。


    陈叙早已等候在入口处,见到他们立刻迎上前:“老板,老板娘。”


    时从意目光一转,落在陈叙身旁那位身姿挺拔,穿着利落定制西装的女性身上,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高雯的视线平静地扫过席琢珩,最终落在时从意脸上。


    “时工。”


    时从意此刻心绪纷乱,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应。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里的所有人,在面对席琢珩时,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恭敬。


    那并非流于表面的客气,而是对权威的无声遵从。


    席琢珩没有多言,只做了个手势,高雯便即刻会意,带着其他人员悄无声息地迅速退去。


    转眼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一位中年律师和他的助理。


    李律师上前,将几份厚重的文件摆放在他们面前。


    “席先生,席太太,这些是关于您二位资产的相关协议和法律文件。根据我们之前的约定和法律规定,特别是涉及到婚姻关系存续期间及……关系可能发生变化时的财产归属、股权处理以及……”


    律师冷静清晰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回荡,逐条解释着各项条款,不时提到“若婚姻状态变更”、“财产分割”、“权利义务终止”等字眼。


    时从意根本听不进去。


    她仿佛又回到了大三那年,选修的法理学导论课。


    每个字都认识,合在一起就变得虚无缥缈。想要集中注意力理解,但那些专业词汇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耳边嗡嗡作响,理智被汹涌的情绪彻底淹没。


    同时又在想:啊,那个老小区的房子,上个月才刚刚退掉。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找师姐,她一定会认为他是渣男,说不定还会打上门来,明天还有测试,要不还是去住酒店吧……


    文件上的字渐渐模糊成一片墨团。


    她低着头,手指死死攥着纸张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律师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她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席琢珩,”她突然轻声打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错了。”


    律师的话语戛然而止,有些错愕地看向她。


    席琢珩也转过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顶。


    “视频的事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也不是不害怕……”她依旧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怕被拒绝,又像是已经想好了:“如果是要离婚,我什么都不要的。”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光洁的纸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似乎想掩饰,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


    可泪水哪里会这么听话。


    越是擦拭,就越是汹涌。


    砸在纸上,也砸在她的手背上。


    席琢珩怔了一瞬,随即猛地反应过来她误会了什么。


    他立刻伸手,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一只手环住她的腰,一只手扶着她的脑后,让她湿漉漉的脸颊贴在自己肩头。


    “不好意思李律,”他的声音保持着镇定,细听之下能辨出一丝紧绷,“我需要先和我太太单独谈一下。”


    李律师立刻识趣地合上文件,对着助理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退出了会议室。


    静谧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席琢珩将她搂得更紧,唇瓣贴近她的耳廓。


    “釉釉,听我说。我没有想过要和你离婚,从来没有。”


    时从意耳朵顿时烧得通红。


    原来……不是要离婚?


    好的!黑历史贵宾又一位!


    她闭了闭眼,想要稳住情绪,忍了半天还是只能哽咽着问:


    “那为什么要签字……还要律师……”


    “因为我有一些秘密,现在想要全部交给你。”


    时从意心里的酸涩仍未消减,过了好一阵才扯过他的衣领胡乱擦了把脸,鼻音浓重:“我又不是那么想知道你的秘密……”


    席琢珩笑了,手指轻轻拨开她粘在脸颊的碎发,学着她的措辞,“那如果是随时能让赵家、张家,甚至席家都天凉王破的那种秘密呢?”


    还有这种事?


    时从意动作一顿,吸了吸鼻子:“那……也不是不能听一下。”


    末了她想了想,“那个视频,我算是高估顾文莹了,其实是你处理的,对吗?”


    席琢珩沉默片刻,坦诚道:“是。”


    “我不是想要隐瞒你,只是觉得……有些丢人。”时从意声音渐低。


    “不丢人,是勇敢的小玫瑰。”他立刻打断,指腹轻抚她发红的眼尾,“我想谢谢那个勇敢的小姑娘,被欺负了会毫不犹豫地反击,浑身湿透也要追着镜头打。正因为有那时的她,才长成了现在的你。”


    时从意从未想过,他会这样看待那段狼狈的过往。


    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潮水漫过,那些沉坠的负担,竟在他专注的目光里悄然消散。


    她怔怔望着他,突然伸手戳了戳他肩膀:


    “席琢珩,你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待会儿要说的秘密,有那么刺激的吗?”


    席琢珩眸光灼灼,握住她作乱的手指:“也许吧。其实我一直很紧张,釉釉,现在轮到你来处置我了。”


    两人稍稍平复情绪后,席琢珩请律师重新进来。


    李律师重新落座后,开始逐项讲解文件内容。


    随着投影幕布的亮起,点云资本的版图徐徐展开。


    独角兽企业投资数量37家,控股企业72家,最新布局的量子计算、太空科技等垄断赛道被投企业清单长得令人眼花缭乱。


    时从意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数据,已经觉得要扛不住了。


    “根据协议,席先生个人直接持有点云资本50.5%的股份。”李律师推了推眼镜,“按最新估值计算,这部分资产约合……”


    时从意再次陷入恍惚里。


    这个数字是席家总估值的1.8倍,也就是说,这个被席家“放弃”的继承人,实际掌控的资本帝国远超整个席家。


    她呆呆地转向席琢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席琢珩正要开口,时从意抬手捏住他的嘴:“闭嘴,让我缓缓。”


    电光石火间,时从意首先想明白的,居然是为什么会觉得刚才跟她打招呼的女士眼熟。


    难怪之前会在相关行业的会议里,见到姜维黎缠着对方寒暄。


    姜维黎的科睿正是因为拿到点云的融资,才在行业内迅速崛起。后来点云转投天穹,姜维黎也处处受制,还三番两次旁敲侧击点云和席琢珩的关系。


    现在看来,姜维黎当时应该是有所察觉,却万万没想到点云真正的掌控人就是席琢珩本人。


    时从意还怔在那里,捂在席琢珩唇上的手已经被他拿下,转头对律师示意:“不好意思李律,麻烦再回避一下,我需要点时间哄老婆。”


    李律师了然地点头,带着助理再次安静退出。


    关门的瞬间,时从意看见助理小姐姐没压住的嘴角。


    是呗,身价再高的霸总也得哄老婆。


    时从意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像是把一辈子的跌宕起伏都经历完了。


    “釉釉,我错了,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席琢珩将她往怀里带了带,顺势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


    时从意任由他动作,面无表情,“你有什么错?按照刚才李律说的,你这些资产我至少能分走一半。不用等一觉醒来我就是富婆了,现在浑身是劲儿,能出去跑个200圈,人生巅峰都追着我跑。”


    席琢珩表示赞同,“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可以安心养我,不用掰着手指算工资够不够。”


    一句话把时从意带到那晚对着镜子算账的窘迫画面,她恼羞成怒,“席琢珩你烦不烦!”


    “烦。”他如善从流,“但这辈子也只烦你一个人。”


    时从意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此时面对男色的诱惑也能立场坚定,并且开始翻旧账。


    “那时在奶奶的温泉别院,你问我什么时候才有选择的权利,装得那么可怜,都是在演戏对吧?你心里是不是快笑死了?哪里来的傻丫头,又心软又好骗,随便示个弱就上钩。”


    “伤是真的,”席琢珩牵起她的手轻触自己额角,“你亲手帮我处理的伤口,总不能冤枉我作假。但确实存了心思。釉釉,如果那时不抓住你,你是不是又会躲开?结婚这件事,除了你,我从没想过别的可能。”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既真诚又狡猾。


    时从意感觉自己的道德观快要分裂了!


    她收回手,看待事情不拘于表面形式,直接上升到物质决定上层建筑的高度,“你是看准了我吃软不吃硬,才专挑最惨的时候来找我?席琢珩,我谢谢你的精准扶贫嗷,那么大的身家也有我的一半!”


    席琢珩被她逗笑,捏了捏她的脸:“不是一半,都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小富婆,先点点你的金山银山。”


    说到这个她又可以了,毕竟真金白银,先关心关心自己的产业。


    “那它为什么叫‘点云’?”


    时从意问。


    点云,也是无人机集群三维建模领域的专业术语。


    “因为点云是三维空间的数据海,每一个数据点都代表着真实世界的坐标。就像十几岁的你,在我心里落下的第一个坐标点。”席琢珩说。


    “刚到沃顿那年,我得知了一些事,度过了一段相当难熬的时期。后来……有了新的方向。”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是展应臣亲眼目睹的深渊。


    严重到需要靠酒精或药物才能勉强合眼的失眠,在实验室通宵达旦后呕出的鲜血,用极限运动和斗殴麻痹自己的混乱日夜。


    席琢珩的目光重新落回时从意脸上,“那时展应臣说我该攒个像样的老婆本,点云就是这么来的。”


    寥寥数语,承载着他前半生所有挣扎。


    又仿佛一切波澜都已沉入岁月的深潭,不荡涟漪,不闻回响。


    失去母亲后的第一个生日,吹蜡烛时他小声问妈妈在天上能不能看见,管家立即低声呵斥。


    席振山只淡淡说:“许愿吧,希望你能早些成才。”


    那时他还有父亲。


    只是父亲的爱隐忍而沉重。教他下棋时说要看三步想五步,输了就要罚站。


    席琢珩以为这严厉又沉默的父爱会一直持续。


    直到父亲坠海前一周带他去射击场,教他:“枪口永远要对准敌人的要害。否则,不如不开枪。”


    这句话,成了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箴言。


    父亲离开后,他开始失眠,只能蜷缩在父亲书房的椅子上勉强入睡。那里还残留着雪茄和墨水的味道,让他错觉父亲还在身边。


    后来他被送去英国的寄宿学校,直到奶奶从国外回来与席振山撕破脸,才把他接回身边。


    席父离世后,席振山不再藏着掖着,把外面的私生子接回认祖归宗。奶奶早已搬到温泉别院与席振山分开居住,但仍会为了孙子频繁返回老宅。


    但席振山的管教从从未停止。


    某次席振山带他去拜访一位不可言说的人物,那家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痴迷花样滑冰。


    “你会滑冰吗?”女孩好奇地问。


    “不会。”他如实回答。


    席振山立即接过话:“但他可以学。”


    在这之前,席振山始终认为滑冰这类活动毫无意义。


    然而为了这次“可以学”,他在冰场上摔得膝盖渗血,回来时连站都站不稳。席振山只看了一眼,说:“你的价值在于你能为席家带来什么。”


    当晚奶奶来看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常常对着父母的照片发呆,在心里无声地问: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十二岁时,佣人看他孤独,偷偷送了只小狗给他。


    那是一只棕色的泰迪,总爱蹭他的裤脚。


    某天放学回来,他亲眼看着席振山命人处理掉那只还着朝他摇尾巴的小生命。


    他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紧。


    十五岁被带去高级会所“认识女人”,他胃里翻江倒海,冷着脸冲出来,回家把手臂搓掉一层皮。


    十九岁,他发现了父亲遗留下的档案袋。里面是母亲车祸现场的照片和真相。


    他把自己反锁在书房,一边看一边控制不住地干呕,眼泪混着冷汗滴在那些泛黄的文件上,开始明白父亲那些年的隐忍。父亲一页页写下的“阿珩今天笑了吗”,那份沉甸甸却深藏的父爱重重撞进心里,却再碰触不到。


    其实在发现母亲日渐消沉,开始整夜失眠时,父亲已经悄悄准备好了一切。


    新的身份、海外的住处、甚至联系好了心理医生。


    那个总是顾全大局的男人终于要跳脱出来,要带着妻儿离开这个吞噬人的地方。


    但席振山没有放过他的母亲。


    之后的某个清晨,他自梦中惊醒,枕上一片濡湿。


    梦中仿佛有温柔的声音说“阿珩,你可以哭的”,醒来却只剩一片空茫的悲恸。


    从此,他的内心成了一片废墟。


    父母的死因日夜啃噬着他,对席家的仇恨与对自身处境的迷茫交织,将他拖入自我毁灭的深渊。


    那些年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在疼痛中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直到二十岁那个暑假回国,在紫藤园深处,他再次看到时从意。


    突然间,他理解了父亲的话,也看清了自己的前路:要么忍耐,要么积蓄力量等待致命一击。


    强大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拥有选择的权利。


    可以清算,可以超脱,但不必被仇恨束缚吞噬。


    混沌的黑暗里蓦然亮起了一颗星。


    *


    凌晨,泊园书房内。


    席琢珩掐灭第五支烟,周身气压低得骇人。


    幽亮的平板屏幕上定格着某个画面,闭上眼却尽是少女浑身湿透后,那双依旧明亮执拗的眼睛。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快速拨了一个号出去。


    “……哥?”席澜睡意朦胧的声音传来。


    “废物。”席琢珩声音阴沉。


    席澜瞬间清醒:“我、我怎么了?”


    “高中时连个人都护不住。”


    “谁?时小意?”


    “——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不是……哥,你总得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吧?”


    电话那头突然挂断。


    席澜握着手机愣在黑暗里,半晌没缓过神


    丢开电话,席琢珩转身走进浴室,任由温热的水流冲散一身烟味。


    当他带着清爽的沐浴露气息回到卧室时,月光正轻抚着时从意恬静的睡颜。


    他轻轻躺下,将人拢进怀里,在朦胧的月色里收紧了手臂——


    作者有话说:李律:怎么,我是你们两口子Play的一环吗?啊?说话啊!


    二十岁的席师傅,是怎么惦记上十七岁的时釉釉,这个情节后面会写到哒[星星眼]


    另外之前本来计划正文完结后是两篇福利番外,结果这两天就非想写If线番外,少男少女青涩暧昧拉扯的那种(霸总幼年体席师傅+明媚少女时釉釉),不写日子就过不下去!


    然后今天早上出门搬砖前,又有一篇番外的大框架砸来了,不写估计会一直惦记着!就,写写写,都写!


    所以正文完结后应该是:三万字左右的If线番外+三篇福利番外,敬请期待[彩虹屁][彩虹屁]


    按照以往经验,我在少男少女青涩拉扯这个赛道里也是能写写的,到时候请各位宝子品鉴品鉴咂摸咂摸味儿[星星眼]


    第94章


    时从意以为,至此变成富婆,就能六亲不认横着走。


    但现实是也摆脱不了身为卑微乙方狗的命运。


    她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取名叫Sloane,十个手指根根都带着五克拉起的钻戒,和Victoria、Charlotte、Elizabeth一块打麻将,就被防灾减防项目的二次技术方案提交压得昏天暗地。


    消息是好的,至少离目标进了一些。


    所以即使忙得脚不沾地,她浑身都是使不完的牛劲儿。


    只是连累了某位家属。


    接人的地点从地下车库,直接进化到了办公室苦等。


    席琢珩总会提前一小时出现在时从意办公室。


    他安静坐在会客区沙发上,长腿交叠,膝上放着平板,手边摆着从家里带来的保温壶。即便穿着简单的T恤,通身的气度让整个办公空间都显得逼仄起来。


    这晚周砚下班后折返取手机,正好跟在办公室就位的席琢珩撞个正着。


    这位社交自来熟一体机当场坏掉,目光在对方腕间的铂金表,和那身看似随意实则矜贵的打扮上打了个转。


    实没法儿将这位传说中的恒泰前太子爷,和“搞大搭档肚子还拿不出生活费”的软饭男对上号。


    时从意正埋头核对数据,头也不抬地随口介绍:“周总,这就是你要做东请吃饭的妹夫。”


    席琢珩闻言唇角微扬,朝周砚颔首致意。


    周砚一个腿软,差点没扶住旁边的办公桌。


    他哪儿敢喊席琢珩妹夫。


    连忙双手握住对方,“您好您好,上次一别许久未见,席先生气度依旧。”


    时从意看戏不怕台高。


    “我那技术股要不现在就变现?毕竟养着这张嘴呢!”


    周砚咬牙,“你要不干脆把我也变现了呢?!”


    为了这次技术方案,时从意带着团队熬了七天,光是可行性论证就写了三百多页,还有西南科考经验和吴教授的加持。


    等到材料终于提交完毕,就等着截标日的唱标,时从意感觉自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只想瘫成一张饼。


    绷紧的弦骤然松弛,反而生出点无所事事的空落。想起好些天没去看望张如芳和席老夫人,她便打车去了老宅。


    到西院没看到张如芳的人,打了电话过去,张如芳在那边兴高采烈:“你来得正好,我跟老夫人在一起呢!”


    时从意挂了电话往主宅走,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热闹的说笑声。


    她长了个心眼,趴在窗口鬼鬼祟祟往里面瞄了一眼,宽大的紫檀木茶几上简直像个小型婚庆博览会现场,上面铺满了黄历、婚礼场地照片和各式请柬样本,王妈还在旁边帮忙整理绸缎料子。


    张如芳和老太太正头挨着头凑在茶几前,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专注,嘀嘀咕嘀嘀咕。


    老夫人戴着老花镜,手指点着黄历上的某一页,“……这个日子好,宜嫁娶,天朗气清,不冷不热。


    张如芳则拿起一张古堡婚礼的照片,啧啧赞叹:“这地方气派!就是远了点……哎,王妈你看这个中式园林的怎么样?多雅致!”


    时从意大受震撼,门都没敢进,掏出手机给席琢珩噼里啪啦敲了过去。


    「两位太后在看黄历挑日子你知道吗!!」


    那边回复得极快,「我马上到。」


    这天席琢珩正好外出处理要务,跟时从意说好了在老宅等他过来。


    时从意门都没敢进,怂得在院子里打转,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刚要祸害池子里的锦鲤,就跟前来喂鱼的文叔碰个正着。


    老人家刚张开嘴要打招呼,就被她双手合十比划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文叔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十分上道地发挥演技,任由她猫着腰躲到假山后面。


    张如芳半天没见着闺女,电话直接追过来:“你人呢?刚才不是说快到了吗?”


    “内什么……我还在路上呢,”时从意支支吾吾掐着时间扯谎,“大概还要四十分钟。”


    没多久,席琢珩的车出现在老宅大门。


    时从意正蹲在石狮子后面装蘑菇,立即小跑过去,拉开车门钻进副驾,带进一股盛夏午后的热浪。


    “要命了,我都没敢进去!里面那阵仗……这种场面还得是你。”


    语气里充满了对他的盲目信任。


    车子没熄火,空调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暑气。


    席琢珩抽了张纸巾,倾身过去擦她鬓边的汗,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唇边:“小傻子,不热吗?”


    时从意就着他的手小小喝了几口,拂了拂眼前的碎发。


    “席琢珩,先说好,我知道逃不掉,但是我不想办那种特别麻烦繁琐的仪式。”说到一半,她转过头自言自语,“怎么办,我好像还真没想过这些事,突然间有了已婚的实感,好冲击……”


    “现在才有已婚的实感?那我们之前算什么?”席琢珩挑眉。


    “……谈恋爱啊,持证的那种。”


    时从意理所当然。


    显然席琢珩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点头,“好,就当我们在谈恋爱。但你说的简单婚礼可能不行,奶奶那里过不去,我这里也过不去。”


    时从意大感意外,抓住他手臂,“奶奶那里我理解,你这里为什么过不去?”


    “即使我们可以完全撇开席家,只办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但我也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光明正大,名正言顺,举世皆知。”


    时从意怔了怔,刚要上情绪,随即反应过来:“我说两位老太太怎么突然张罗起这事,这时机也太赶巧了,是你在背后捣的鬼吧?”


    “真聪明。”


    他倒是一点儿都不遮掩。


    时从意一时语塞,比划了半天,最后做了个投降的表情:“办办办!但能不能简化流程?我脑袋现在乱成一团,后面还有项目的事。”


    “不用担心,我把高雯调给你。”席琢珩说,“婚礼筹备所有琐事,你全权交给她协调把控,只需要在关键节点做选择就好。”


    时从意喜出望外:“真的?”


    上次签完字后,席琢珩正式把点云的团队介绍给了时从意。


    颜控时从意,自此对干练帅气的高雯念念不忘。


    鉴于她脸上的表情太过喜庆,席琢珩出尔反尔:“还是让陈叙来帮你吧。”


    “不不不,”时从意连忙摆手,“我在私事方面特别排斥和异性接触……当然你例外!”


    席琢珩挑眉,单手撑在方向盘上,侧身看她:“那该叫我什么?”


    “老公。”时从意特别上道。


    “还有呢?”


    那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在那些被汗水与喘息浸透的深夜里,他也曾用这样的声音诱哄着她……


    时从意别开脸,耳根通红。


    最后她深吸一口气,长睫轻颤着抬起,眸中漾着潋滟水光,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破罐子破摔地小声唤道:


    “……哥哥。”


    “乖。”席琢珩满意了,在她唇上轻啄:“进去吧,高雯是你的了。”


    两人走进主宅,三位长辈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张如芳见到他们立刻招手:“都来啦!我刚和老夫人商量,等天气转凉了拍婚纱照最好,国内国外都跑一遍,挑你们喜欢的地方,来年春天再办仪式。”


    时从意脑瓜子嗡嗡的,开口就是拒绝:“妈,我这里还有项目要跟,中标了可能就没时间……”


    “什么中标不中标的,”张如芳立刻打断,“琢珩跟你结个婚还得等你排档期?”


    时从意在桌下偷偷掐了下席琢珩的手,他马上接话:“妈说得对,时间上我们会协调好。”


    不是?


    你到底哪头的?


    时从意无声瞪向席琢珩。


    席琢珩面不改色地握住她作乱的手,转头对张如芳温声道:“妈,釉釉最近确实在忙项目,不如我们先定几个备选日期,等她忙完这阵再……”


    “再什么再!”张如芳转向席琢珩,“你就是太惯着她!婚礼这么大的事能拖吗?”说着又瞪向女儿,“还有你,掐他干什么?当我没看见?”


    时从意立即缩回手,委屈巴巴:“妈您这就不讲理了,刚才还说让我自己做主呢……”


    “我那是让你选场地!谁让你选日期了?”张如芳把婚礼策划书翻得哗哗响,“你看看这个海岛场地多好,碧海蓝天的……”


    “太远了,”时从意小声嘀咕,“飞过去都要十个小时……”


    席琢珩适时插话:“其实国内也有不错的海岛。”


    “对呀!”有人撑着,时从意得意地朝母亲扬下巴。


    张如芳气得直拍桌子:“你们小两口现在是一致对外了是吧?”


    “妈,您凶他干什么!”时从意立刻把席琢珩往身后一护:“来来来冲我来!我可是您亲闺女,久经考验的成熟战士,眉头都不皱一下,他这种实习期新手哪有我抗压能力强。”


    她说着还夸张地拍了拍胸脯,把席琢珩挡得严严实实。


    被护在身后的男人轻笑,配合地往她身后缩了缩。


    老太太看着三人互动,一时感触。


    她这个孙子从小失去双亲,在严苛环境中长大,何曾见过这样充满烟火气的家常拌嘴?


    此刻看他被张如芳拉着商量婚事,被时从意偷偷在桌下掐手心,倒真像寻常人家夹在丈母娘和老婆中间左右为难的年轻人了。


    “老大啊,”老太太忍不住开口,“你觉得哪个日子好?”


    席琢珩这次学乖了:“还是听釉釉的。”


    “问她?黄花菜都凉了。”张如芳毫不留情地拆台,“这丫头从小自己的事就浑浑噩噩。读书那会儿让她挑个书包颜色,在店里转了半小时最后闭着眼睛随便指了一个。”


    时从意捂了捂脸,转头对席琢珩说:“文臣,看见没?这就是我那武将,专门在阵前揭主帅老底,你可不能跟她学。”


    这是之前,时从意说他和张如芳掌握了她各种黑历史,堪称文成武将的梗。


    席琢珩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张如芳虽然不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但直觉自家闺女没说她好话:“又在编排我什么?”


    “夸您英明神武一代英豪!”时从意立即笑得甜滋滋,“要不是您当年当机立断帮我选了那个粉色书包,我哪能养成这么优秀的审美?”


    “少来!”张如芳完全不吃她这套,“你第二天就偷偷把书包跟同学换成了黑色,当我不知道?”


    “妈!”时从意急忙打断,“这些陈年旧事能不能等我八十岁再讲?”


    “等你八十岁?”张如芳眼睛一瞪,“那我得先活到一百!按你一天三顿的气我,我八十都活不到!”


    时从意实在招架不住,把席琢珩往张如芳那边推了推:“具体事宜您还是跟您女婿商量,我宣布他实习期结束了,可以经受您的狂风暴雨。我饿了先去厨房找点吃的!”


    说完一溜烟跑了,留下席琢珩独自面对丈母娘慈爱的目光。


    老夫人看着这幕笑得直抹眼泪,王妈连忙递上茶杯。


    席琢珩从容不迫地执起茶壶为张如芳斟茶,眉眼舒展:“妈,您看十月初六这个日子如何?天气也该转凉了,拍照正好。”——


    作者有话说:富婆SloaneShi:也妹有哪个电视剧里演了大富婆头上,还有个虎虎生威的奥特之母啊![爆哭]


    第95章


    自从那天在老宅,被两位太后塞了一脑子堪比“婚庆博览会”现场的信息后,时从意仿佛被按下了切换键。


    上一秒还在实验室里对着数据和参数较真,下一秒就要思考是海岛的白纱出片,还是古堡的草坪更显气质。


    席琢珩那边效率更是极高,高雯立即走马上任,迅速筛选了几个顶尖婚庆团队。


    初步的方案和资料雪片般飞到时从意邮箱,让她在技术方案的海洋里挣扎时,偶尔也得探出头来,对着屏幕上那些极尽奢华浪漫的效果图,和流程策划案大开眼界。


    只能说,有些钱活该人家赚!


    这天,时从意刚在实验室里核对完一组数据,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刚走出来,跟实习生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小姑娘先是好奇地打量她,在跟她目光相交的瞬间却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眼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探究和尴尬。


    一个这样就算了,平常那些大大咧咧嘻嘻哈哈的,也都这样狗狗祟祟欲言又止。


    时从意莫名,跟身边的李梦妍对视一眼。


    小姑娘推推眼镜,习惯性按亮手机,随即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抬头:“时姐……”


    时从意几步走到工位捞起手机。


    这时周砚办公室的门“咔哒”一声打开,这位愁容满面的老板倚着门框对她招手。


    “时工,过来一下。”


    时从意看到周砚头上本来就岌岌可危头毛,被抓的七横八竖。


    ——可能是天要塌了吧。


    进了办公室,他二话不说把手机递过来,屏幕停留在知名八卦爆料号的页面。


    标注着红色“爆”字的标题异常耸动:


    「惊爆!北马最飒美女飞手竟是豪门小三?插足前太子爷婚姻,德不配位恐失国家级项目资格!」


    文章用词辛辣,极尽抹黑之能事。


    虽然通篇用着“S小姐”、“某前太子爷”这样的代称,但指向性再明确不过。


    S小姐是无人机领域技术人员,前段时间负责北马项目,现在正参与某重磅防灾减灾项目竞标。


    而被插足的“前太子爷”,不久前刚被家族企业撤职,形象一贯矜贵清冷……


    尤其是指控她“插足婚姻”、“私德有亏”,甚至可能影响国家级项目资格的部分,字字诛心。


    配图是会展中心地下停车场的偷拍照。


    时从意侧脸清晰,眉眼含笑;身旁男人虽戴鸭舌帽、面部打码,但挺拔身形和矜贵气质在熟人眼里根本欲盖弥彰。


    他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还帮她提着设备包,亲密姿态不言而喻。


    评论区早已炸开锅。


    「卧槽!真是她?之前直播觉得又美又飒,没想到……」


    「知三当三?亏我还觉得她技术牛逼,滤镜碎了!」


    「等等,这男的是不是……恒泰那个?前阵子不是说他被他家老爷子撸了?」


    「楼上真相了!所以是豪门清理门户,顺便不让小三好过?」


    「长得漂亮干什么不好?这种人品能负责官方背景项目?建议严查!」


    「求扒皮!这女的是哪家公司的?赶紧踢出竞标名单!」


    舆论发酵得极快。


    席琢珩高不可攀的形象与“停车场牵手”、“被撤职”形成巨大反差,满足了大众对豪门秘辛的窥探欲。


    而时从意的高颜值和“美女飞手”光环更易引发讨论。


    再加上明显有人带节奏,集中火力攻击她的道德问题,最终矛头直指要求取消蓝因科技的投标资格。


    时从意一目十行看完,抬头与眼巴巴的周砚四目相对。


    “我不是不相信你哈,共事这么久,你什么人品我清楚。就给句话我那妹夫?”


    “合法的。”


    时从意解锁手机,熟练的翻出一张照片,怼到周砚眼前。


    万万没想到,她也有随身给人亮结婚证的一天。


    红底金字的结婚证内页,日期远在所谓的“太子爷被撤职”风波之前。


    周砚长舒一口气,猛靠进椅背:“吓死我了!我就说——不是,你俩五月就领证了?瞒我这么久?”


    这是重点吗?


    他话没说完,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周砚看了眼来电,对时从意比了个“嘘”的手势。


    “王处,您好……是,我们看到了……完全是恶意造谣,正在准备澄清材料和法律手段……请您放心,时工的专业能力和品德我们绝对保证,绝不会影响项目……”


    周砚对着电话那头反复保证,语气诚恳,但眉头却越皱越紧。


    时从意指默了默,心里像被冰块砸中,又冷又沉。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电话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苏琼”二字,既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跟周砚比了一个手势,她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时小姐,不好意思在你焦头烂额时打扰。这次可比上次小视频闹得大多了吧?”


    苏琼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


    “大少爷肯定会护着你,还会公开你们的婚姻关系。但是时小姐,你要想清楚,在公众眼里席老爷子才是席家正统。大少爷只是一个被家族放弃的落魄公子罢了,他的话能有几分重量?”


    时从意没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只要席家不承认,你们的结婚证在舆论场上就什么都不是。甚至会被解读成他被你迷惑,强行维护。”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听我一句劝,何必硬扛着呢?老爷子说了,只要你肯答应离开大少爷,席家立刻出面澄清。时小姐,这个项目对你很重要吧?好好想想,是抓住眼前的机会,还是守着一段不被祝福,甚至可能拖垮你事业的婚姻?”怎么知道老娘


    被威胁的当事人非常淡定,只是面无表情地挂了电话。


    全程吃瓜的周砚反而目瞪狗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擦,这都5202年了,他们豪门还玩这种‘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的变种套路?设连环套,先泼脏水再谈条件,席家这是要把你往死里逼啊!时工你受委屈了!”


    看看她这搭档,三观脑子拎得清,就是有点爱跑偏。


    局面一下子被掼到了谷底,仿佛也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坏的了。


    时从意叉着腰耙了耙头发,反而生了些打趣的心思。


    “你要的高端商战,还附赠豪门狗血恩怨版,够不够刺激?”


    “纯商战就行,狗血能不要吗?”周砚苦笑,“这事儿确实难搞。关键席家直接把妹夫后路堵死了,他现在要是出面澄清,在不明真相的网友眼里恐怕真会像那女人说的,不仅缺乏公信力,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时从意“嗯”了一声。


    席琢珩目前的处境确实微妙。


    虽然除开明面上被席家刻意塑造成“废太子”的形象外,他还有另一个极具分量的身份。但此时此刻,这个身份反而成了最不能动用的底牌。


    席琢珩作为点云实际控制人的身份一旦公之于众,无异于在资本市场引爆惊雷。


    这不仅需要经过繁琐的法律程序和商业公告,势必打乱点云战略部署,引发市场震荡和监管关注,更会彻底激怒席振山。


    那个掌控欲极强的老人若发现自己亲手打压的孙子,竟是远超席家体量的资本巨鳄,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毁灭性反击。届时点云难免陷入两败俱伤的消耗战,这完全违背了席琢珩步步为营的布局。


    用整个点云来换取一时的舆论平息,代价太过沉重。


    而她作为签署了严格保密协议的合伙人配偶,更不能成为这个导火索。


    “项目不能让,人也不能让……”时从意望着窗外车河轻语。转身看向周砚,眼神恢复清明,“我大概有点头绪了,但需要点时间。”


    “行,我也想想办法,动动人脉,”周砚郑重道:“记住,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蓝因的,别什么都自己抗。”


    桌上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周砚伸手接起:“怎么了?”


    前台小姑娘的语速飞快:“周总,大厦管理方通知楼下来了好多自媒体和直播的主播!保安快拦不住了!问我们怎么办!”


    周砚脸色更难看了,挂了电话对时从意摇头:“得,闻到腥味的苍蝇都来了。这事肯定要闹一阵子,你近期都在家办公吧,避避风头。”


    这锅确实是她的。


    时从意打开手机,给前台小姑娘转了几个大额红包:“连累大家了,这段时间的下午茶我请。”


    “福祸相依,”周砚不以为意,“这一出让我们蓝因直接出圈,省了多少广告费!”


    “徐教授那边……”


    “我等会儿亲自汇报,老人家明事理,你别操心。”


    正说着,办公室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寻常的骚动,夹杂着压低了的惊呼声和椅子挪动的声响,由远及近。


    好像有什么重要人物正穿过办公区。


    周砚皱眉,正要出去看看情况,他办公室的门被人轻敲了两下,随即推开。


    时从意下意识转头望去。


    推门的是高雯。


    她一身利落套装,英气眉眼透着干练,这份中性帅气让门口的几位同事下意识屏住呼吸。


    周厉则默然侍立,高大的身形像一堵沉默的墙,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


    而真正让整个办公区瞬间鸦雀无声的,是在他们中间缓步走来的人。


    试想,刚在八卦头条看到的人,此刻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因为这瓜太大,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吧。


    何况这颗行走的大瓜,长得盘条靓顺霞姿月韵。


    他来了。


    前一秒时从意的心还像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悬在半空,被迫冷静地分析着利弊,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却在看到席琢珩这一秒,骤然尘埃落定。


    “周总。”这颗金光闪闪大瓜目光落在时从意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穿透寂静,“我来接我太太下班,方便吗?”


    第96章


    那天的事态发展完全超出预料,彻底顺应了爆料掀起的风浪。


    闻讯赶来的媒体记者和举着手机直播的主播,将蓝因科技所在的写字楼围得水泄不通。


    这场原本只在科技圈内流传的八卦,因为涉及豪门秘辛和当事人出众的外貌,迅速突破圈层获得空前关注。连地下车库都有记者蹲守,试图捕捉更多画面。


    也正因如此,席琢珩在周厉和高雯一左一右的护卫下,带着时从意准备乘车离开时,被守在那里的镜头逮了个正着。


    画面中,席琢珩几乎将时从意整个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大部分镜头,保护姿态十足。


    于是他冷冷扫过镜头的那一眼,被清晰地记录下来。


    那张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容一经曝光,立刻在网上引发了新一轮热议。


    最开始引起话题的,是社交网站上一位活跃的大V。


    这位以炫富著称的博主转发了相关新闻,配文只有一句:「人家正经夫妻,轮得到你们这群妖怪叭叭?」


    这位博主平时晒的都是私人游艇、限量跑车。前段时间刚更新过自己在京市著名的玺宴庄园举办的生日派对,但私人信息都被很小心的隐去了。


    紧接着,不知是哪位福尔摩斯附体的网友,顺藤摸瓜,翻出了外网上一个疑似席琢珩的私人社交账号。


    账号用的是英文名Silas,更新频率不高。


    早期只有一些沃顿的校园照片,一座紫藤花盛开的庭院,以及一些零碎的、没有配文的风景图。


    转折出现在近三个月。


    先是五月,悄无声息发布两本并排的结婚证,配文:「Atlast.」。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得偿所愿的喟叹。


    接着是一张粉色钻石镶嵌成精致皇冠造型的戒指特写,主钻至少在五克拉以上,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随后更新的是一张在晨光下的照片。


    柔和光线下,一只纤细的手戴着那枚粉色钻戒,指尖微微蜷起,透着几分羞涩。


    配文:「MyPrincess」。


    又过了一段时间,账号更新了背景是城市夜景的落地窗前照片。


    内容是骨节分明的男性手部特写,无名指上的铂金素圈格外醒目。落地窗的倒影里,隐约映出一位女性侧影。


    这次配的是中文:「老婆挑的」。


    简短,却带着藏不住的炫耀。


    没多久,更新了一张类运动赛场上大屏幕一角的照片。配文:「以你为傲」。


    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在某个山区暴雨后的小学操场。


    构图极具故事感,女性身影正从远处跑来,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有飞扬的发丝和奔跑的活力。


    配文直白动人:「我的宝贝」。


    这一系列的照片,瞬间让网络舆论的风向开始变得微妙。


    「卧槽!这真是席家前太子爷的账号?」


    「时间线完全吻合!他沃顿毕业,后来在加州负责席家海外业务,回国时间也对得上……」


    「谁有高端留子圈的人脉?证实一下前太子爷的英文名是不是Silas。还是直接@那个炫富博主?」


    「这粉色大钻戒…是我等打工人努力十辈子也买不起的程度(柠檬)」


    「你们注意看素圈戒指那张,窗边女生身影跟S小姐好像……」


    「所以太子爷的正牌夫人到底是谁?都秀结婚证和戒指了,应该很爱啊!」


    「技术党来了!你们自己看!(偷拍图S小姐手部指关节特征和戒指照片对比)」


    「卧槽槽槽!这什么惊天大反转?!所以真相是豪门公子隐婚美女工程师?这是什么小说剧情!」


    「账号是谁的不耽误我磕糖!‘Atlast’……这得是惦记了多久啊?」


    「之前觉得他高不可攀,现在发现是个恋爱脑(褒义)!背地里还是个炫妻狂魔!这反差萌我嗑死!」


    「这些照片完全是男友视角啊!尤其是最后一张,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神有多温柔!!」


    「等等!如果这小号真是那位前太子爷的,那席家的操作就很迷了啊?孙子明明结婚了,家里不认,还往外泼脏水?」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估计是豪门看不上儿媳出身,棒打鸳鸯未遂,干脆鱼死网破?」


    「这瓜越来越刺激了!从道德伦理剧转向豪门权谋虐恋了?」


    「只有我关心那个钻戒多少钱吗?(来自穷狗的执着)」


    「楼上+1,顺便求问同款素圈链接(虽然知道买不起但就是想看看)」


    「这男的好帅,手也好看,还这么深情…小姐姐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呸!明明是我们小姐姐优秀好吗?是这男的眼光好!(护犊子模式开启)」


    「所以现在情况是:太子爷疑似有个秘密小号疯狂炫妻,而他的家族正在努力把他老婆打成小三?贵圈真乱……」


    「蹲一个后续!求太子爷赶紧亮明身份护妻啊!这都不站出来还是男人吗?」


    一时间,舆论的风向悄然转变。


    虽然质疑和恶意的声音依然存在,但一股基于这些证据而生的同情,理解和嗑CP的声浪,开始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与之前的负面热搜分庭抗礼。


    就在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之际,当事人之一的时从意,却远在港岛酒店套房,对着视频接受林墨的审判。


    之前席琢珩因顾及恒泰的事务,点云的日常运营都由高雯全权代行。


    如今他已经完全把工作重心转移了过来,恰逢点云要参加近期在澳岛举行的金融峰会,也正好有几项事务需要他在大湾区处理,便索性将居家办公的时从意带在身边。


    席琢珩的团队已经全权接管了舆论应对,蓝因科技那边也完全听从他的安排。


    截止到目前,除了向项目招标组提交了具有法律效力的婚姻证明和澄清材料外,席琢珩方面始终保持沉默,未对外发布任何正式声明。


    通过更有效的渠道直接向主管部门说明情况,至少避免了舆论场的进一步混乱,但项目资格能否保住仍是未知数。


    招标组的态度、竞争对手的反应、席家可能的后手。


    一切都尚未明朗。


    但这个男人自舆论爆发起就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冷静。


    他从容不迫地布局,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克制。可这份游刃有余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考量,外人无从得知。


    屏幕那端,林墨依旧冷着一张脸,语气却带着难得的调侃:“时从意,你家这位向来低调得在网上连一张清晰的照片都没有,这次为了你,可是把整个互联网都掀翻了。”


    “我现在每天打开实验室的门,都能看到一群小兔崽子用梦幻的眼神看着我。连小老头都被波及,昨天居然有记者堵在他家门口。恭喜你,现在咱们实验室全员鸡犬升天,快成网红打卡点了。”


    时从意生无可恋地捂着脸,从指缝里挤出一句:“别说了师姐……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领证那天没发朋友圈。要是早知道有今天,我当时就该把结婚证裱起来贴脸上,省得现在被全网当小说女主角分析。”


    她实在没想到,席琢珩背地里还有这种社交账号。


    更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曝光得如此彻底。


    现在他那社交账号下面,每天都有人留言打卡,像是在参观什么爱情圣地。


    虽然当事人始终没有正面回应,账号也保持着沉默,但越来越多的网友坚信那就是席琢珩本人。


    理由很简单:如果不是他本人,身处这种风口浪尖,早就该注销删号了。


    可怕的是,网友猜测的全对!


    因为她的手机号在爆料当天就被泄露,接连收到骚扰电话,席琢珩干脆没收了她的手机,换了一支他的备用机给她。


    而那个引发热议的社交账号,此刻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登录着。


    林墨“嗯”了一声,毕竟这种瓜可不常见,偏偏瓜主还是她师妹。


    多立体的吃瓜乐趣。


    “知道这些照片是谁爆出去的吗?”


    “姜维黎。”时从意答得干脆。


    “这么肯定?”


    “马拉松比赛那天,他在地下停车场看到过我们,后来还拿这件事威胁过我。”


    至于威胁过什么,时从意没说,毕竟那是她人生TOP级的黑历史。


    姜维黎这个人,是典型的伪君子真小人。


    嘴上说着最看不起靠家族庇护的世家子弟,却只敢把矛头对准她。


    按照姜维黎的逻辑,比起根基深厚的席家,她无权无势仅凭一份感情维系关系,就像无根的浮萍,随时可能被抛弃。


    这种人无论表面上多么多么光鲜,骨子里始终摆脱不了欺软怕硬的可悲。


    “姜维黎之前和宏远联手打压过蓝因,他跟张寅之,甚至赵硕,都可能有过往来。”


    时从意说。


    窗外的维多利亚港映着午后的天光,玻璃上隐约映出她昳丽的眉眼。


    “更重要的是,我在地质环境检测院碰到过姜维黎。”


    林墨立刻抓住了重点:“所以他没料到的是,你和你家那位是合法夫妻。”


    “但席家知道。”时从意轻声说。


    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再明显不过。


    席家就是在借力打力,躲在幕后操纵这一切。


    林墨冷笑一声,“行,等着,我这就去给那个姓姜的出出名。”


    作为国内无人机领域顶尖实验室的核心成员,林墨在学术圈的人脉足以让姜维黎喝一壶。


    “别了。”时从意托着腮含糊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你亲自下场。”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林墨追问,“你家那位再怎么也是席家子孙。”


    “他拎得清。”时从意赶紧把席琢珩摘出来,“他会处理的。”


    林墨置若罔闻,只冷哼道:“他拎得清最好。拎不清你就给我离婚,别给我做什么豪门怨妇。”


    舆论发酵至今,时从意的微信早已炸了锅。周敏和吴教授等人都颇为愤慨,直言这些八卦媒体为博流量毫无底线。席雅更是震惊到连发十几条语音追问详情。


    最夸张的是周茉然,差点就要动用钞能力亲自下场控评,幸好时从意及时抬出席琢珩,说那边已有安排,才勉强按住了这位险些暴走的大小姐。


    正说着,套房外间传来轻微的开门声。时从意回头看了眼,对视频那头的林墨说:“他回来了,先这样。”


    挂断视频,她起身走向客厅。


    席琢珩刚从外面回来,一身正装纹丝不乱。


    八月的港岛闷热难耐,他的着装却依旧一丝不苟,只是松了松领带,便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慵懒的贵气。


    高雯和陈叙安静地等在外间,见他示意便轻轻带上了门。


    他边走边脱下西装外套,走到时从意面前时低头,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跑了数据,和师姐视频。”


    时从意答,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混合着室外带来的暑气。


    他随手解开领带,手指轻巧地一绕便将丝质长带收拢在掌心,侧头看她时眼角带着温柔弧度:“晚上去西贡海鲜街?订了码头最靠海那家,现在正是黄油蟹最肥的时候。”


    “好呀。”


    时从意之前从没来过港岛,对这座城市的印象还停留在港片里的霓虹街景,和TVB中的茶餐厅风情。


    此刻,这个地方又与她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


    席琢珩的母亲就是港岛人。


    她正望着窗外出神,席琢珩不知何时已走到面前,双手握住她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抱到了梳妆台上。


    他俯身靠近,双臂撑在她身侧的台面上。


    “会没事的,嗯?”


    温热唇贴着她的皮肤,声音醇厚又低沉,


    时从意今天穿的是Zimmermann的长裙,细腻的料子在她坐姿下堆叠出柔美的弧度,像绽放的睡莲花瓣。


    早上编的公主头有些散了,几缕发丝垂在白皙的颈边。


    她垂下眼,扯了扯他胸前的衬衫布料,小声嘟囔:“怎么我都是富婆了,还不能横着走……”


    席琢珩笑出声,学着她用那个调侃的称呼:“横着走的那是螃蟹,宝贝。”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才将她从妆台上抱下来,“我先去洗澡,换好衣服我们就出去。”


    望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时从意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刚点亮屏幕,浴室方向便传来他的声音。


    隔着水声,他用粤语唤她,嗓音被水汽氤氲得温柔缱绻:


    “老婆……可唔可以入嚟帮下手?”(老婆……能不能进来帮帮我?)


    时从意没太听清,走到门边问:“你说什么?”


    门突然被拉开一道缝隙,温热的水汽弥漫而出。


    席琢珩已经褪去上衣,水珠顺着他线条流畅的手臂和紧实的腹肌蜿蜒而下。


    他握住她的手腕,稍稍用力便将人带了进来,低沉嗓音里带着笑意:


    “我说……”他的唇贴近她耳畔,呼吸温热,“我需要个帮手。”


    ……


    *


    恒泰吃瓜摸鱼基地(387)


    ……


    卖个苦茶子:事到如今……我就说一句,马拉松观众席上的那个棒球帽小哥哥绝壁就是太子爷!(截图,截图)妈呀,我曾经想过嗑,但没想过真的得可以嗑,关键他们还是真的!!


    「群名已更改为“双S嗑研中心(390)”」


    喵呜:新来的姐妹请戳群公告→「入群必看|时间线梳理&糖点合集」,补课后再嗑,风味更佳!


    第97章


    等两人从浴室出来,窗外已暮色渐染。


    夕阳刚刚沉入海平面,天边还晕染着淡淡的橘粉。


    八月的港岛正值盛夏,即便入了夜,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海风带来的湿黏。


    时从意站在衣帽间里,对着镜子将长发绑成一个松松的丸子头。


    扎好头发,肩头几处嫣红的印记更是无处无藏。


    她想了想,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浅色亚麻罩衫。


    席琢珩换好衣服走过来,从镜子里看她:“穿这个会闷。”


    时从意睫尾半掀,透过镜子瞥了他一眼。


    他立刻会意,从身后环住她,下巴轻蹭她耳畔:“我的错。”


    那语气里带着三分卖乖七分讨好,再加上那张脸,铁骨铮铮时从意只好按下小暴脾气。


    海鲜街离酒店不远,傍晚的风稍稍驱散了白日的燥热,街边的榕树随风轻摇。


    来港岛的这几天席琢珩都很忙,时从意也埋头处理数据,基本没出过酒店。


    难得两人都有空闲,决定散步过去。


    三个路口的路程,他们走得很慢。沿街的霓虹灯渐次亮起,熏风悠然。


    预定的餐厅就在海鲜街的尽头,设有一个露天的海景座。木质栏杆外就是码头,几艘渔船停泊在暮色中,随着波浪轻轻起伏。


    桌上铺着红白格子的塑料桌布,简单却别有风情。


    在这里吃海鲜要先到档口亲自挑选,伙计会当场称重,再按顾客喜欢的口味烹制。


    时从意跟着席琢珩一起到了档口。


    巨大的水族箱里游弋着各式生猛海鲜。


    青龙虾在氧气泵的作用下张牙舞爪,象拔蚌在浅水区喷出细小的水柱,黄油蟹被草绳捆得结实,仍不甘心地吐着泡沫。


    席琢珩站在水族箱前看了很久。


    时从意把一圈眼花缭乱的海货逛完,走回去凑近他小声问:“什么样的好?是要看蟹脚有没有力,还是看虾须完不完整?”


    席琢珩转过头来看她,面容沉静。


    时从意屏息等待,以为他要说出什么专业的挑选诀窍,却听见他压低声音:


    “不会挑。”


    神情自若,十分坦然。


    时从意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向来沉稳的男人在这里端详了半天,竟来了这么一句。


    难道他以为这玩意儿是现场看了就能学会的?


    “笑我?”席琢珩眼尾微挑,捏了捏时从意的脸。


    “没有,”她赶紧甩锅,指着水箱里张牙舞爪的龙虾,“是这个长得太好笑。”


    席琢珩朝旁边穿着防水围裙的伙计招了招手。


    中年男人快步走来,努力用普通话热情招呼:“想要点什么?今天的螃蟹都很新鲜!”


    “唔该,帮我拣啲靓海鲜。”(麻烦帮我挑些新鲜的海鲜。)席琢珩用流利的粤语回应。


    伙计眼睛一亮:“原来你会讲广东话!睇你个样仲以为你唔识添。”(原来你会说粤语!看你样子还以为你不会呢。)


    “我妈咪系港岛人。”(我妈妈是港岛人。)


    “怪唔之得啦!”(怪不得呢!)伙计一边熟练地捞起一只肥美的螃蟹,一边搭话,“今期嘅黄油蟹最好,膏多肉实,要唔要试下?”(现在的黄油蟹最好,膏多肉结实,要不要试试?)


    “好,就要呢只。再加只青龙。”(好,就要这只。再加只青龙。)


    伙计利落地将选好的海鲜放进篮子,目光落在站在一旁的时从意身上,笑着对席琢珩说:“你女朋友啊?生得似明星,好靓女啊,你都好靓仔啊。”(你女朋友啊?长得像明星,很漂亮啊,你也很帅啊。)


    “系我太太。”(是我太太。)席琢珩纠正。


    伙计立刻会意,朝时从意友善地笑了笑,又对席琢珩眨眨眼:“真系好福气啊后生仔!”(真是好福气啊年轻人!)


    等伙计提着海鲜去厨房,时从意踮脚看了看,问:“你们刚才说了什么?我感觉好像在看TVB。”


    席琢珩偏头靠近,压低声音:“老板问,旁边这个呆呆的女仔是不是我女朋友,我说是我老婆。”


    时从意从没见过有人能这么睁着眼说瞎话的。


    亏他长得眉眼清正!


    “人家才没有说我呆!我都听到‘靓女’了,夸我漂亮我还是听得懂的。”


    席琢珩从善如流地点头,笑着抓起她的手,一根根交握在掌心:“系,我太太最靓,又靓又聪明。”(是,我太太最漂亮,又漂亮又聪明。)


    时从意表示认同,决定礼尚往来。


    她把他拉近,眼睛亮晶晶的:“席琢珩,我有没有夸你讲粤语的时候帅?还有之前抽烟的样子也很帅!”


    “平常不帅?”


    这个连句好听话都要计较的男人,跟她长长记忆里,那个在游廊上与她擦肩而过都目不斜视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夏天。


    游廊上的那惊鸿一睹,足够让十六岁的时从意,在往后所有关于夏天的记忆里,都隐隐有着回响。


    想到这儿,她撇了撇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样子好冷,我都不敢跟你搭话。”


    “击剑室?”席琢珩反应了过来,随即摇头轻笑,“不是那次。”


    “什么不是?”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时从意蓦地睁大眼睛:“那是什么时候?”


    “不告诉你。”


    这男人居然在这个时候卖起关子。


    时从意鼓起脸颊作势要恼,见他眼底笑意更深,自己倒先绷不住。


    “席琢珩,你老婆嫌你烦。”


    “嫌烦也没用,她这辈子都逃不掉了。”他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又柔声说道:“但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很后悔,后悔那时没跟你说句话。”


    听到这里,时从意只觉心尖像被浪潮包裹,那点愠怒早没了踪影。


    她故意板起脸,回答先前他问帅不帅的问题。


    “现在也帅的,但没有以前帅。现在话太密,还不会挑海鲜。”


    她对他进行迟来的打击报复。


    席琢珩莞尔,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这样的话,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个没那么帅的自己。能跟你吃饭,散步,拥抱,亲吻。一起醒来,一起过每一天。”


    海风适时吹来,带着咸湿的气息。


    “你以前为什么抽烟?”时从意问。


    “因为那时候没有你。”他望进她的眼睛,“现在,你在了。”


    时从意抬头望向远处。


    夜色中的海岸线缀着点点渔火,海浪声由远及近,一汐汐,一重重,温柔又执拗地拍在心上。


    她回头对他灿然一笑。


    “现在又很帅了。”


    两人回到餐厅,沿着窄窄的楼梯走向二楼露台。


    木质地板随着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栏杆上挂着的小灯串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预定座位视野极佳,正好将整个码头夜景尽收眼底。


    有近处渔船摇曳倒影,也有远处离岛朦胧轮廓。


    很快,菜就上来了。


    清蒸黄油蟹色泽橙红,蟹膏丰腴。青龙虾做了蒜蓉开边蒸,肉质弹牙。


    除此之外还有金黄诱人的西多士,白灼海螺,配了清炒时蔬和艇仔粥。


    时从意看了一眼这片她打下的江山,跟席琢珩咬耳朵:“有点多。”


    席琢珩勾了勾她的小指,夹了块黄油蟹到她碗里:“都没有几口肉,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


    “有吧,”时从意下意识回忆:“今天早餐我吃了很多呀。”


    说完她才惊觉不对,赶紧夹了筷子青菜放到他碗里,扬起一个带着些许卖乖意味的笑,试图转移注意力。


    要命!怎么忘了早上那出!


    早上席琢珩被公事绊住,她先去餐厅等他。取了橙汁刚喝几口,一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近:“小姐一个人?”


    “不是,”她头也没抬,“在等老公。”


    “这位小姐你又骗我,”男人笑着,瞥了眼她空无一物的手指,“几个月前在京市高尔夫会所你也是这么说的,今天是忘了戴道具?”


    时从意这才抬头,却对这张脸毫无印象。正要开口,陈叙从后面唤了一声:“太太。”


    两人同时回头。


    在人声浮动纷繁嘈杂的餐厅背景中,席琢珩信步而来。


    他衬衫领口微敞,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身形挺拔,气质卓然。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时从意身边坐下,从口袋里取出那枚皇冠造型的彩粉钻戒戴回她无名指上:“戴着不方便?明天再给你订个日常款。”


    戒指上的主钻流光熠熠,在餐厅灯光下折射出夺目的火彩,一看就贵得要命。


    戴好后,他像是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男人,眼皮懒懒一撩:“这位先生,找我太太有事?”


    对方神色顿时变得局促,说了句“打扰”便匆匆离开。


    时从意那个气啊!


    你在这儿搭讪自由,搭完不管人受不受得了就跑了,倒是管一下别人死活呀!


    她当即垂眸抿唇,头如斗大,戴着那枚晃瞎眼的戒指连筷子都不会握了。


    而此刻面前的男人仿佛已经忘了这一茬,只细致地帮她剥着虾。


    见他神色如常,时从意这才安心享用美食。


    时青天向来讲究公平公正,席琢珩替她剥虾,她便投桃报李,时不时将自己尝到的好菜喂到他唇边。正要将一块鲜嫩的鱼肉递过去时,摆在手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张如芳的语音来电。


    时从意心里咯噔一下,瞥了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席琢珩,迅速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深吸一口气才接起。


    自从网上舆论爆发后,她因骚扰电话太多关了机。为避免张如芳担心,只糊弄说这两天和席琢珩在港岛玩,走得急忘了带手机,让她有事微信联系。


    然而张女士获取八卦的渠道相当与时俱进,昨天就看到了那些铺天盖地的谣言,立马打来语音给两人看了点儿颜色。


    时从意解释说隐婚是自己的主意,那边就立马调转枪口偏宠她一个。


    从“要我说,琢珩就是太惯着你!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到“翅膀硬了一个比一个主意大!一个闷声不响扛着,一个由着她胡闹!”。今天这通语音打来主题也依旧不变,照例先把时从意训了个满头包。


    时从意实在招架不住,干脆利落地把手机往席琢珩那里一塞,“妈,我正吃饭呢,换你女婿领会思想。”


    席琢珩眉梢都没动一下,仿佛早有预料,从善如流地接过手机夹在肩颈间,手指依旧灵活地挑着白灼海螺的壳。


    “妈,是我……嗯,我们知道错了,您别动气。事情近期我就会处理干净……是,是我的疏忽,让釉釉受委屈了……好,我知道,您放心。”


    他一边游刃有余地哄着电话那头的丈母娘,一边将剥好的完整螺肉,放进竖着耳朵的时从意碗里。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时从意眼巴巴看着他。


    席琢珩抬眼,将最后一只虾仁喂到她嘴边,这才慢条斯理地擦手。


    “奶奶也知道了。”


    时从意瞬间坐直。


    “奶奶很生气,猜到背后有老爷子的手笔,要亲自去找他当面对质。”


    老夫人出身书香世家,向来最重体面。


    自从长子坠海,席振山执意将外头的私生子认祖归宗后,她便与丈夫彻底分居。


    前几年席振山搬去东北角的庄园,身边伴着苏琼,老夫人更是连年节家宴都避而不见,这事在整个京城社交圈人尽皆知。


    如今为了维护孙媳妇,这位向来注重体面的老人家竟不惜破例要出面。


    时从意赶紧摆手,“你赶紧劝劝奶奶,网上这种风言风语很快就会过去的,不过就是被人说几句闲话,没关系的!”


    “不是没关系,而是我们釉釉心有旷野,能容纳风雨,能自我愈合,但并不是就该要承受。”席琢珩说,“让你陷入这样的境地,是我的错。”


    不是伤害不存在,而是她足够强大。


    初到席家老宅,她能对公子小姐们或明或暗的轻视不以为意,是因为她从不将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别人的眼中。


    高中面对顾文莹挑衅或刁难,她向来直截了当解决问题,事后连多余的眼神都不给,因为她清楚什么值得在意。


    包括这次铺天盖地的污名,她只思考如何应对而非自我消耗,是因为她拥有足以消解所有无谓的磅礴内力。


    那些喧嚣如蚊蚋过耳,根本撼动不了她为自己划定的疆界。


    虽然最后都是“没关系”,但从未有人像他这样对她说,是因为你足够强大,但这些都不该是你必须承受的。


    也并非因为那些伤害无足轻重,而是因为她拥有足够的光芒驱散阴霾,能自成天地。


    “你说得对!”时从意眉眼弯弯,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说完她伸出小指,带近乎慵懒的随意,勾住他搁在桌沿的手。


    没有用力拉扯,只是轻轻圈住晃了晃。


    尔后单手托着腮,笑吟吟地望进他骤然深邃的眼眸里。


    红唇轻启,一字一句。


    “所以席琢珩,你是不是见过我跟席雅扯头花?”


    *


    HS帖子:


    标题:救命!!在港岛海鲜街露台吃饭被隔壁情侣腻到饱了!!(爆炸)


    正文:


    谁懂啊家人们!!(SOS)


    本来开开心心在香港海鲜街订了个海景露台位


    想着吹吹海风吃吃海鲜,当一回都市丽人


    结果!!直接被隔壁桌情侣的狗粮喂到撑饱!!(哭哭)


    首先声明,这对的颜值是真的顶!!


    男生是那种小说里才有的矜贵清冷挂!侧脸线条绝了,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疏离感。


    但是!重点来了!他对女朋友完全不是这样!(惊恐)


    他看那个女生的时候,眼神里的冰直接就化成了温柔水!


    声音苏!到!爆!炸!低声哄人的时候我差点把手中的筷子掰断!


    女生被他逗笑的时候整个码头都在发光


    本柠檬精一边酸一边疯狂偷瞄


    但是!!你们谈恋爱的人是不是都没有手!!(天生不爱笑)


    从坐下开始就在互相投喂


    我:???是对方碗里有结界吗??(怒)


    青龙虾要喂西多士要喂连颗海螺都要你夹给我我夹给你


    本孤狼全程:(垮起个批脸)


    要不是看在你们颜值超高+剧情上头的份上我早就……(默默举起手机拍照)


    最后离场的时候牵手还十指相扣。


    我:(放下筷子)(抹嘴)(默默结账)


    这顿饭吃出了VIP席追剧体验是怎么回事啦!!


    热评第一:


    「位置踢踢我来看!!本土狗就爱看美女帅哥谈恋爱!!尤其是男主双标的!」


    其他热评:


    「建议收费观看,我第一个买票」


    「隔着屏幕都被甜到糖尿病发作」


    「这不比偶像剧好嗑??求后续!!」


    「海鲜:早知道烂在水箱里了(气)」——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席师傅怎么对釉釉起了心思的,原原本本演出来!![害羞]


    第98章


    说是扯头花,在时从意看来不过是她单方面逗小姑娘。


    二十岁那年暑假,席琢珩追查到了父母离世真相,对席振山埋下了血海深仇。但他向来善于隐藏情绪,表面仍维持着平静,在席振山三番五次的催促下,他才恰好结束手头上的事,姗姗回国。


    回来后,席振山似乎有意用繁重的事务填满他。


    他每日辗转于集团总部、各种商业谈判和应酬之间,处理着远超同龄人负荷的家族产业事务,灵魂却仿佛抽离在外,冷眼旁观着自己这副忙碌的躯壳。


    只有在探望奶奶,或独处在紫藤园后的小白楼时,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小白楼的二楼窗台视野极好,能清晰地俯瞰整个紫藤园。


    这时时从意刚来席家老宅一年,十七岁的年纪。


    老夫人格外喜爱这个活泼伶俐的姑娘,每次席琢珩来看她,十有八九会听见祖母提起“釉釉”。


    “王妈,”老夫人正让席琢珩帮她看新送来的茉莉摆哪里好,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道:“釉釉今天是不是该去打针了?”


    王妈看了看墙上的日历:“老夫人记性真好,是今天。这大热天的,还是让老文送一趟吧,省得她自个儿挤公交。”


    老夫人点点头,这才笑着转向对席琢珩。


    “釉釉,就是张姨的闺女,去年刚来的时候你正忙着准备出国,没怎么见过。那孩子前些日子被猫给挠了。”


    这事儿一说起来,老夫人又是一阵笑。


    那丫头不知道从哪儿搞回来一只瘦骨嶙峋的奶猫,怕被她妈发现,白天跟席澜轮流藏在书包,晚上捂在被窝里。


    后来放了暑假,没法儿往学校带猫了,只能整天提心吊胆地藏在屋里。


    有天她从集训班回来,正好撞见张如芳把那只喵喵叫的小猫从被子里抖出来。


    母女俩一对眼,一个抄起墙角的衣架就追,一个条件反射拔腿就跑,在院子里一顿秦王绕柱。


    文叔带着众人看得直乐,最后还是老夫人出面打圆场让把猫送回去,才作罢。


    送猫时发现这小猫总抢不到食,被兄弟姐妹挤在外围,还被欺负得瑟瑟发抖。


    路见不平时从意当场就要上手主持正义,刚好被回来母猫撞见,一顿混战后一人一猫又惨兮兮地回来了,手上多了三道血印子。


    张如芳看到女儿这模样又心疼又好笑,一边骂着“死丫头尽会惹事”,一边翻出医药箱给她上药,倒是默认把猫留下来了,被时从意取名叫美美。


    席琢珩听着,嘴角礼貌性地牵了牵,心思却沉甸甸地坠在别处。


    那时的他,仿佛行走在一条永无止境的隧道里,身后的光亮早已消失,前方的出口遥不可及。黑暗将他层层包裹,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窒息感。


    他只是听着,如同听一个遥远而模糊的故事。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周遭的温暖与生机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与他隔着无形的屏障。


    老夫人提起时从意的次数不少,席琢珩偶尔在老宅某个角落也确实见过那个身影。


    少女穿着素净得体的衣裙,见到他时,会立刻停下脚步,微微侧身让到一旁。


    席琢珩也只是脚步微顿,略一颔首,便目不斜视地走过。


    如一阵穿堂而过的风。


    有时席琢珩在小楼窗后处理文件,目光会不经意掠过紫藤园。


    时从意常坐在藤椅上看书,阳光穿过花架在她发梢跳跃。这个老宅深处的安静角落,在他离家的日子里,成了另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眼神却空洞地望着远处。


    这日恰逢席家宴客,王妈见时从意温书辛苦,特意给她也送了一份甜点。


    是某家甜品店的招牌栗子蒙布朗。


    馥郁的栗子香气混着奶油甜味,光是闻着就足以驱散午后的烦闷,让人心情不由自主地轻盈起来。


    时从意正要拿起银叉开始享用这难得的惬意,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席雅带着两个女孩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指着她面前的蛋糕尖声道:“时从意,你从哪里偷的蛋糕?”


    时从意头都没抬,索性叉子也不用了,直接低头啊呜一大口,蛋糕一下去了大半,动作带着一种野蛮的果断。


    奶油沾了一点在唇边,她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


    她逻辑很简单,遇到集公主病一身于大成的席雅,这蛋糕注定保不住,能吃一口是一口。


    席雅的手抓了个空,眼睁睁看着完美的蛋糕缺了一大块角,更是气急败坏:“你!你这个偷东西的野丫头!给我吐出来!”


    她一把夺过盘子,带着羞辱和泄愤的意味,狠狠摔在地上!


    蛋糕瞬间变成一摊狼藉。


    时从意本来就被那些艰涩古文搅得头晕脑胀,此时一个激灵,倒是来了精神。


    “嗯我偷的,本事大吧?”那语气里带着莫名其的得意,末了又转头数落席雅,“……好好的摔什么碟子?”


    说完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园艺工具角,拿了扫帚和簸箕递了过去:“听说过‘碟仙’吗?就你想的那种。你把人家摔得这么碎,怨气冲天,赶紧扫了给人超度一下。”


    那时不知从哪里兴起的风气,碟仙在京市的年轻女孩中颇为流行。


    有情窦初开问姻缘的,有好奇前程的,也有纯粹寻求刺激的。关于碟仙的传说被传得神乎其神。


    席雅被她这不着边际的论调气得差点仰倒,一把推开几乎怼到眼前的扫帚:“凭什么要我扫?!什么碟仙不碟仙的,少在这里吓唬人!”


    “那你不扫。”时从意倒也没那么坚持,“晚上睡着觉别闭眼啊,正好你们三个跟碟仙凑一桌。”


    席雅身后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半步,面面相觑。


    像是被这话戳中了什么,席雅脸色发白一把夺过扫帚:“扫就扫,你给我闭嘴!”


    她泄愤似的胡乱在地上划拉着,非但没扫干净,反而将奶油和碎片推得到处都是。


    “时从意,你别以为你装神弄鬼我就怕你。一股穷酸味也配在这里吃这家的蛋糕?你在我们席家也就是个下人。你和你妈,不过是靠着老夫人的一点善心才没被赶出去!野鸡就是野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席雅身后的两个女孩听着这些刻薄话,不自然地别开视线,显得十分尴尬。


    “我们这种青春少女,干嘛成天把凤凰野鸡挂在嘴边。”时从意倒不以为意,单纯就事论事,“而且野鸡又怎么了?野生动物园里没见过?羽毛在阳光下会变色,像镀了层霞光,多漂亮。”


    “谁在跟你说动物!”席雅被她这副全然不在状态的模样彻底激怒,声音陡然拔高,“我说的是你!你们这种人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靠着施舍才能见光,真以为能登堂入室了?”


    这种话在时从意来老宅这一年,听了不到一百遍也有八十遍。


    她倒是不疼不痒,就是不能让席雅得意,于是轻轻啧了一声:“忘了告诉你,我刚打完狂犬疫苗现在免疫力正强,你要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也去打一针?早打早放心。”


    “你!”席雅气得将扫帚狠狠摔在地上,“听说你妈最近总往大哥那边送点心?怎么,指望攀高枝?谁不知道大哥父母走得早,现在——”


    “席雅。”


    时从意打断她,神情和刚才的散漫截然不同,声音冷冷似水,“你鞋跟沾到奶油了。”


    众人下意识低头,只见席雅那双精巧的高跟鞋,正陷在她自己制造的奶油污渍里。


    她惊呼一声,慌忙想要擦拭,脚下却猛地打滑。眼看要摔倒,倒离她最近的时从意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语文也不好吗”稳住了席雅,时从意用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说道:“我觉得我语文已经不够好了,你好像更完蛋。就你这一出,我都不用读题干就知道这生动刻画了作者对‘摔东西’和‘踩奶油’这种行为艺术的无限热爱,以及对‘作茧自缚’这个词的深刻理解。”


    她平铺直叙的口吻,活像在归纳课文中心思想。


    席雅被她这番完全不接招的回应噎得说不出话,整张脸涨得通红。她发现自己所有的攻击都像打在棉花上,对方根本不在同一个频道,连阴阳怪气都落不到实处。


    看到席雅吃瘪,时从意就开心了。


    松开了手,她朝对方甜甜一笑:“蛋糕,趁我还没跟老夫人告状之前赶紧买来赔我,不然我这会儿就一路呜呜哭进去。”


    她本就生得极好,十七岁的年纪已初绽风华,这一笑更是眉眼生辉。


    席雅气得直跺脚,却被时从意这不按常理出牌治得没脾气,只能带着小姐妹转身就走。


    时从意偏偏还提高音量,在背后喊:“记得赔我蛋糕!”


    望着席雅离开的背影,她轻叹一声,叉腰看了看满地狼藉,认命地开始收拾餐具。


    小白楼上,席席琢珩将刚才那场闹剧尽收眼底。


    胸腔里那颗早已习惯了冰冷计算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倏地松开,涌起一阵陌生而汹涌的热流。


    好像有一颗不管不顾急速奔赴而来的流星,狠狠撞进了他死寂的心湖。


    他并非不懂算计,反而深谙此道。


    有无数更高明狠辣的手段可供驱使,用以回击、用以立威、用以在这吃人的家族中争夺生存空间。


    但无论谋划多么精妙,都逃不开同一个桎梏。


    他始终被困在“复仇”与“家族”编织的牢笼里,用席家的规则与席家人彼此撕咬。


    仇恨的锁链将他越缠越紧,沉重的绝望与毁灭欲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早已习惯孤独,习惯被误解,习惯了活在旁人阴暗的揣测与自我禁锢中,几乎以为这就是人生的全部。


    可时从意让他看见了另一种可能。


    不入局,不纠缠,不内耗。


    她自成宇宙。


    席家的规则束缚不了她,身份的差异影响不了她,眼前的得失也动摇不了她。她在乎的,从来只有最简单的是非对错。


    他终日思索如何“自处”,如何“报复”,却从未想过还可以选择“不玩”,可以选择彻底“颠覆”这令人窒息的游戏规则。


    不必被仇恨蒙蔽,不必在痛苦中沉沦,即便自身难保,依然能保有守护他人的勇气与力量。


    这瞬间领悟带来的震撼,排山倒海,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所有精心构筑的城府与谋略,在这个十七岁少女纯粹而炽热的生命力面前,顿时显得笨重而迂腐。


    她没有给他现成的答案,却为他指明了全新的方向。


    黑暗深处,骤然亮起一颗星。


    席琢珩站在百叶窗后,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轰鸣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是枷锁松动的回响,混杂着难以名状的愧怍与前所未有的滚烫渴望——


    渴望靠近那道光,渴望拥有那份自由,渴望……她。


    无法抑制,蓬勃生长——


    作者有话说:美美:没想到叭,猫猫我啊,还有callback,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配角[墨镜]


    这段到后面,还可以结合福利番外席师傅视角的第一次见到釉釉来看,大家就会:“啊~”的感觉[星星眼]


    第99章


    八月的澳岛,暑热与海风缠绵,这座融合中西的多元都市迎来了一年中最受瞩目的财经盛会——


    为期三天的“全球投资未来峰会”。


    作为汇聚国际金融机构与区域合作组织的顶级闭门会议,这场峰会被业内称为“资本与机遇的交汇点”。


    其分量之重,从参会阵容便可见一斑:来自亚洲与欧洲的主权基金代表相继抵达,跨国投行与财团高层齐聚于此,更有大湾区及金融官员低调列席。


    在金融圈,收到这场峰会的邀请函本身,本身就是一种身份认可。


    今年的峰会本就因“全球资本新秩序”的议题备受关注,但出人意料的是,引爆话题的竟是一行悄无声息的名单更新。


    在官网那份罗列着贝莱德、桥水、淡马锡等如雷贯耳的名字的参会名单中,“点云资本”这个条目,一如它过去数年在业内的姿态,仅标注机构名称,未透露具体代表。


    业界内也早已习惯了由高雯作为这家机构的代言人。


    毕竟在过去点云缔造的一个个投资神话里,站在台前的始终是她。


    然而,就在会议开幕前二十四小时,官网名单悄然更新。


    “点云资本”之后,赫然出现了新的名字与头衔:


    ZhuohengI|Silas


    Co-Founder&EecutiveChairman(联合创始人兼执行董事长)


    这则看似平常的更新,却在业内掀起巨浪。


    「Silas,这是……点云传说中的那个S先生?」


    「点云的创始人?一直以为高雯就是核心……」


    「Zhuohengi?这拼音,不就是前段时间席家那个被废黜的前太子爷吗?除非是同音不同字,但有这么巧?」


    与此同时,社交平台上更是炸开了锅。


    先前被爆出的“牵手事件”以及后续扒出的那个疑似席琢珩的小号,与这份官方名单中的“Silas”完美印证,让整个事件迅速破圈。


    你怎么知道我磕CP:正主不喂饭则已,一下场喂个大的。拼音、英文名全对得上,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就是官方认证啊姐妹们!


    正义使者:渣男实锤!婚内出轨还敢这么高调!原配太可怜了!


    @金融圈老炮:早就听说席家内部权力斗争激烈,老爷子不肯放权,前太子爷改革又触动了元老利益,再加上违逆家族安排的婚姻,决裂是迟早的事。


    吃瓜路人甲:所以那个被拍到跟他牵手的女人,到底是小三还是老婆?有没有知情人士出来说句话?


    @豪门那些事儿:席家这波操作真是笑死人了,把最能干的继承人逼走,结果人家反手搞出个比自己还大的公司。


    数据分析师:给大家捋一下时间线:小号秀恩爱→三个月前突然宣布已婚→一个月前被席家撤职→现在以点云控制人身份亮相。这根本就是一部复仇爽剧啊!


    @珠宝鉴定爱好者:科普一下,小号里那枚粉色钻戒是稀有的FancyVivid,至少八位数。不管是送老婆还是送小三,都符合这位金融大佬的调性。


    每天都在震惊:今天这瓜吃得我目瞪口呆,财经版和娱乐版的头条竟然被同一个名字承包了。


    在这片喧嚣中,一个资深金融圈人士的疑惑引发了更深层的讨论:


    投行老张V:点云这位幕后掌控者隐匿多年,为什么选在这时突然现身?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这条质疑刚发出,就收到CP粉的秒回:


    @你怎么知道我磕CP回复@投行老张V:兄弟,一看你就不混八卦圈。这还用问?护老婆呗!之前那些造谣的太过分,人家这是要亲自下场了!


    @投行老张V回复@你怎么知道我磕CP:所以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就因为网上那些谣言不惜打破多年的低调原则?


    @你怎么知道我磕CP回复@投行老张V:不然呢?你以为大佬隐婚是为了什么?现在老婆被欺负到头上了,再不出来表态还算什么男人!


    @技术圈清流回复@投行老张V:什么叫“就”?合着觉得造女性黄谣是小事一桩是吧?觉得人家大佬出面是小题大做?非要等小姐姐的项目黄了,人被逼走了,才叫“不就”吗?


    这段对话很快被顶上热门,引发了更多讨论:


    @职场精英:从商业角度看,这个时机选择确实精妙。既回应了舆论,又展现了实力,还顺势给点云做了一次免费宣传。


    @法律人士:如果小号内容属实,那么之前传播的“婚外情”说法就涉嫌诽谤了。


    峰会尚未正式拉开帷幕,Zhouhengi以及Silas这个名字已经同时登上了财经版和娱乐版的头条。


    金融圈仍在为他隐藏多年的身份而震动,而吃瓜群众则热衷于剖析他感情生活的蛛丝马迹。


    然而,无论网上如何众说纷纭,当事人与点云资本官方始终未作回应。


    恰巧就是这份沉默,反而将所有人的期待推向高点,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了当晚的欢迎酒会。


    以点云资本在业内的地位,其代表必将成为红毯环节媒体追逐的焦点,届时一切自有分晓。


    与此同时,另一处细节也为这场盛宴增添了别样意味。


    作为峰会首日的特别环节,往年例行的旅游塔观景酒会,今年破例改为跨海烟花表演。


    欢迎酒会烫金节目单的末尾,组委会特意附上一行小字:“衷心感谢点云资本对本次烟花盛典的鼎力支持”。


    众所周知,在澳岛西湾大桥及沿岸海域举办跨海烟花表演,不仅需经港澳两地相关部门严格审批,更涉及复杂的水域协调、航空管制及跨境安保安排,其难度与象征意义远超一般庆典活动。


    这本该可以作为官方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在组委会的议程上被特意标注了出来,一方面是对赞助方诚意与实力的尊重,另一方面,更是一种区域金融界心照不宣的地位认可。


    唯有具备特殊资源与影响力的机构,方能在此地标性的海天之间,点亮这场连接珠澳的璀璨献礼。


    就在众人引颈期盼酒会开幕之时,这份名单更新所激起的涟漪,正悄然荡向千里之外的另一个角落。


    京市东北角的席家别院,席振山枯坐在书房太师椅上。


    他攥着那份刚打印出来的名单,枯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隐约可见。


    窗外竹影摇曳,在夜色深沉的寂静庭院内划出影影绰绰的暗痕。


    “他怎么说?”


    老人的声音干涩,目光紧盯着垂手立于面前的二儿子席明诚。


    刚才,席振山让席明诚给席琢珩打电话,问询名单是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点云跟他这个长孙有可能存在的关系,他的心头涌起的不是欣慰,而是一阵冰凉的惧意。


    点云资本的名声他自然听过,却从未想过这家神秘的机构会与席家产生任何关联。在此之前,他从未真正关注过这个资本新贵,更不曾了解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庞大脉络。此刻,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在胸腔内翻涌。


    席明诚擦了擦额角,不敢迎向父亲的视线,如实回复:“琢珩说……请您不必心急。说三弟不是也在港岛吗?等明天……一切都清楚了。”


    夹在老子和侄子之间,他时常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两尊大佛夹成肉饼。


    “砰!”


    席振山的手掌猛地拍在紫檀木桌面上,震得笔架微微一颤。


    这次峰会席家确实在邀请之列,由老三席明忠作为嘉宾出席。而点云资本不仅与国际顶尖财团代表同坐特邀贵宾席,更设有独立专场,其超然地位,不言自明。


    那个被他以最严苛标准培养出来的长孙,终究没有辜负期望长大了。


    却也长成了最令他心悸的那匹狼。


    一个可怕的念头猝然掠过心头,让他几乎知悉。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厉声吩咐:“去查!把点云系所有关联企业都给我挖出来!”


    席明诚连忙应声,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书房里再度陷入死寂。


    席振山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里,落地窗映出他佝偻的剪影。


    突然,一阵剧烈的心悸毫无征兆地袭来,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不规则地狂跳着,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窒息感。


    他捂着胸口,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很快浸湿了后背衣衫。


    就在这瞬间,一幅遥远却无比清晰的画面猛地撞入脑海。


    冰冷刺骨的海水,狂暴翻腾的巨浪。


    那艘载着他长子席邵霆的游艇,在风暴中如同脆弱的玩具般被颠覆。


    那不是他的本意,却眼睁睁看着那艘船,在惊涛骇浪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最终被漆黑的深渊吞噬。


    忆起那次出海前,父子俩最后一次对话。长子平静地提出条件:关于阿珩母亲的事可以永远成为秘密,只要让我带他离开席家。


    当时他是如何暴怒地斥责:“你要为了一个女人跟我作对,毁掉席家百年基业吗?!”


    席劭霆最后,只是淡淡的又近乎悲悯地笑了一下,说:“您教会我最残忍的事,就是让阿珩小小年纪,失去双亲。”


    三天后,公海风浪怒吼,一语成谶,吞噬了一切。


    也将“席劭霆”这个名字,永远湮灭在席家绝口不提的往事里。


    席振山猛地睁大眼睛,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劈开混沌的思绪——


    那个孩子,恐怕是要来清算了。


    第100章


    席琢珩在澳岛的行程被排的异常密集。


    时从意跟着他从港岛过来,下榻的酒店窗外正对着南海的粼粼波光。


    通常时从意清晨醒来,身侧早已空荡,只隐隐记得睡的半梦半醒间,男人出门前在她额间印下的轻吻。


    他出门早,回来也晚。能把时从意这种“熬鹰一级选手”硬生生熬到陷入浅眠,才听到外间传来极其轻微的开门声和脚步声。


    即便如此,每日三餐的饭点,他的电话或消息却总会准时抵达,远程督促她好好吃饭。


    偶尔实在抽不开身,便会派高雯特意回来一趟,盯着她把饭菜吃完,防止她因沉迷数据而忘记进食。


    随着金融峰会的临近,席琢珩需要处理的事务愈发繁杂,日程表上安排会见的人物也愈发密集且更具分量。


    时从意虽从不过问,却也能隐约感知到,他此刻所接触的早已超越一般商业合作。所图之事,显然远不止点云资本在峰会上的亮相那么简单。


    与此同时,张如芳催促婚礼进度的电话也毫不含糊,成了时从意白天工作间歇的紧箍咒。


    她只好在分析数据的空档,翻看高雯发来的婚礼筹备清单。内容之复杂,条目之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时从意只看几眼,就要背过气去。


    恰逢一家在澳岛颇负盛名的造型设计团队近期有空档,高雯便为时从意预约了试妆。而席琢珩难得在今天下午就结束了所有会面,晚上要陪她一起去看烟花。


    那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呗。


    于是他们下榻的酒店套房,俨然成了临时的造型间。


    移动衣架占据了客厅一整面墙,挂满各式礼服,从缎面长裙到薄纱款,琳琅满目。


    宽大化妆台上,各类刷具、眼影盘与口红整齐排列。角落裡,卷发棒、直发夹等工具依次排开,电源线蜿蜒在地,几只刚拆开的饰品盒散落一旁。


    造型总监建议时从意先做护肤。她依言躺下,顺手拿起席琢珩那部备用手机。


    这部手机她近期用惯了,也装了几个自己需要的社交与办公软件。


    她先漫无目的地刷了会儿新闻,又看了看实验室群里的讨论,最后才点进席琢珩那个已沦为网友狂欢阵地的社交账号。


    私信和留言提示早已堆积成山。


    有看热闹的,有冷嘲热讽的,但更多的是嗑糖上头的CP粉。


    时从意粗略扫过几眼,继续向下滑动,翻阅他早年的动态。


    这个账号确实如网友挖掘的那般,更新频率很低。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直到一条发布于五年前的动态,攫住她的注意。


    那是一张从视频中截取的画面。


    席家老宅那片临湖草坡上,夜幕低垂,深蓝天幕正绽放绚烂烟花,金色与紫色的光弧交织,映亮整片夜空。


    画面中央是一个背对镜头的年轻男子背影,正举着手机拍摄烟火。时从意一眼认出那是席澜,他正在拍摄的,是后来给她看过的那段烟火视频。


    这条照片没有配文,只有一个嘴角下撇的Emoji表情。


    底下甚至有顺着时间线摸过来的网友评论:


    「怎么了少爷?家里放烟花你没看到?还是嫌不够盛大?(狗头)」


    「表情说明一切,是不是想泡的妞没来?(吃瓜)」


    时从意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仔细看了看发布日期——


    6月20日。


    她倏地坐直身体,立即拨通席澜的语音电话。


    “怎么了?”席澜接得很快,“是不是要少爷我马上动用关系,去掀了那家八卦自媒体?等着,这就去!”


    “席澜。”时从意轻声打断他。


    “啊?”


    “五年前老宅那场烟火,是不是席琢珩安排的?”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回忆几秒才答:“啊,是我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


    席澜却已陷入回忆,自顾自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放烟火,当时还特意托人走了审批,反正不看白不看。”


    时从意唇角轻轻一弯,“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她嘿呀一声,语音轻快,“说了你也不爱听,挂了。”


    笑着将手机放到一旁,她重新躺好,在造型师的引导下继续护肤流程。随着基础护理完成,团队开始为她挑选礼服。


    就在这时,席琢珩回来了。


    他推门而入,并未出声,但存在感瞬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男人身形挺拔如修竹,步履间带着一种天生的清贵,陈叙与高雯紧随其后,两人与时从意打过招呼后便默契地离开。


    席琢珩径直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额间轻轻一吻,动作温柔得连造型师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时从意继续与造型师讨论礼服搭配,席琢珩则坐在窗边的丝绒沙发里,双腿交叠,处理着平板上的邮件。


    但每当她从更衣间换好一套造型走出来,他的目光总会不自觉从屏幕上移开,静静追随着她的身影。


    造型师Catherine头一次见到在造型过程中如此专注陪伴的男士,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一边帮时从意调整发饰,一边笑着用港式普通话说:“席太太,你先生的眼睛都要掉在你身上啦。”


    时从意闻言抬头,从镜子里对上席琢珩的眼眸。她撩起裙摆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的公主说戴着有点不方便,先帮公主保管一下?”


    这话源自他社交账号下的评论区。


    那张配文“MyPrincess”的照片下,每天都有人刷着“今天就要看到你的公主”、“交出你的公主”,玩梗玩得乐此不疲。


    此刻,那枚被网友鉴定为至少八位数的粉色皇冠钻戒,正戴在她指间熠熠生辉,却总被她找各种借口摘下来。


    席琢珩笑了笑,立即将平板放到一边,一只手托住她的,另一只手轻柔地取下戒指:“好的,我的公主。”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造型团队细微的抽气声,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哇哦~”。


    数小时后,珠江口的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拂面而来。


    远处的澳门旅游塔及西湾湖沿岸灯火璀璨,峰会欢迎酒会的余韵尚未散尽。


    而他们的游艇静静泊在西湾大桥以南的开阔海域,在珠江口粼粼的波光中随潮汐轻轻摇曳。


    时从意正倚着栏杆眺望对岸的霓虹,身上那件浅金色渐变纱裙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这件出自米兰高定品牌BiancaMoretti的特别定制,使用了意大利进口的欧根纱与真丝混纺,层叠的薄纱裙摆随着海风轻扬,像是月光化作了实物。


    席琢珩从舱内走来,浅灰色衬衣领口微敞,透着几分平日罕见的慵懒。


    他走到时从意身后,双臂环住她的腰,下颌轻蹭她散发着淡香的发丝。


    “在看什么?”


    时从意半转过身,歪头靠在他胸前:“没看什么,就是在想真要到办婚礼那天,光是做造型就要累散架了,突然觉得好可怕。”


    “可是我怎么听高雯说,时工看婚纱目录看得挺认真的,”他嗓音带笑,“每次看到场地布置方案就喊头疼,一翻开婚纱册子眼睛就发亮。”


    “对呀,”时从意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漂亮裙子谁不喜欢?多看一些才能保持筹备婚礼的动力,就当是哄自己了。”


    “哄自己?”席琢珩偏头看她,“那让我也参与一下?我哄人的方式应该比看画册更让人开心。”


    时从意无语,偷偷掐他的腰侧,发现硬、梆梆完全不好掐,只能改用语言审判:“席琢珩,你是不是在违规驾驶?”


    他掌心包裹住她作乱的手:“合规操作,只对席太太一人操作。”


    海风将他低沉的声音揉得愈发温柔,在两人之间轻轻流转。


    时从意决定要跟这人绝交个一两分钟的,望向西湾湖沿岸方向又忘了这茬:“酒会那边估计好多人等着看你呢。”


    “嗯。”


    时从意拿眼瞭他:“‘嗯’是什么意思?”


    “‘嗯’的意思是,我的太太在要放烟火的时候,还要跟我谈公事。”


    话音未落,岸边传来人群的骚动。


    一朵银色烟花划破夜空,紧接着无数绚烂的花火接连升空,将维港映照得如同白昼。


    时从意转头望着漫天华彩,侧脸在烟火明灭间莹润生辉:“在度假庄园那晚,你其实也准备了烟火,后来因为暴雨取消了,对吗?”


    “嗯。”


    这个男人今天是变成嗯嗯怪了吗?


    下一秒,时从意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染着烟火的璀璨:“嗯什么嗯?这时候你该说——是的老婆,你本科毕业的时候,我就想为你放一场烟火了。”


    席琢珩怔了一下,随即从善如流,“是的老婆,我一直想为你放一场烟火。”


    “但为什么是烟火呢?”


    时从意疑惑,明明可以庆祝的方式有很多。


    “因为你跟席雅说,那一定很好看。”


    时从意的心轻轻一颤。


    她忽然想起,那是高三寒假,她和席雅关系渐近后不久。


    正值农历新年,席家老宅张灯结彩,她帮张如芳送一份手作年糕过去。席雅一见她就兴奋地拉她在偏厅坐下,叽叽喳喳分享刚从东京湾看过的新年花火大会。


    她当时只是安静地听着,末了轻轻笑了笑:“那一定很好看。”


    而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记忆,那时席琢珩好像就坐在不远处的窗边看书。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身上。那是他始终垂眸翻着书页,神情疏淡,仿佛对她们的谈话浑然不在意——


    原来他都听见了。


    时从意的心像是被轻轻攥了一下,又酸又软。她叹了口气,嗓音里带着难以名状的触动:“席琢珩,你真是……”


    真是什么?


    太傻?太执着?还是太让她心疼?


    “真是个傻子。”她最终只是轻声说道,“如果我们没能在一起……”


    话一出口,她忽然不敢深想——要是他们错过了彼此,他这些年隐忍而沉默的爱意,该何去何从?光是设想这种可能,心口就泛起细密的疼。


    席琢珩却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不会有这种可能。”


    “万一呢?”


    “如果你选择了别人,我就等。等到你回头,等到你看见我。”


    他说话间,手臂不着痕迹地收紧:“如果等不到……那我就去抢,明的暗的,用尽我所有手段。”


    “釉釉,”他的唇贴上她的耳畔,带着不容质疑的笃定,“你只能是我的。”


    他的爱太深沉,太偏执。


    像暗涌的海浪,表面平静却蕴含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与她那些藏在心底的悸动,小心翼翼的躲闪相比,在他这般近乎宿命的坚持面前,自己曾有的犹豫显得如此怯懦。


    但如今,她也拥有了同样的勇气,学会了不再退缩。


    那些曾经让她患得患失的不安,都已经化作了同样坚定的决心。


    原来被这样深沉地爱着,连灵魂都会生出铠甲。


    她不是在他汹涌爱意里飘摇的小舟,而是能与他对望的灯塔,以同样明亮的光芒回应他的每一次呼唤。


    此刻她无比确信,爱从来不是谁依附谁,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因为对彼此的渴望,都成为了更勇敢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五年前的烟火在哪里提到过呢?在15章哇!


    正文还有6章完结,后面有大概5W+字的If线番外,就之前说的少男少女拉扯的那种。


    对的!我又写超了!之前是打算写3W,结果酷酷写了辣么多[笑哭]


    么事,反正它也甜甜的,很好嗑,信我![害羞]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