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时从意今天绝对是抱着一颗爱与和平的心来的。
为此,她甚至百年难得一见的穿了一双高跟鞋。
来之前,她对天发誓今晚要当一个好脾气的花瓶。微笑,点头,绝不惹事生非。
但上天派来了席雅。
席雅没别的毛病,除了有公主病。
他爹是席家四爷,因席家嫡支人丁寥落,这位四爷又心思活络,反而颇为得势。
席雅就是在这样的娇纵中长大,虽没什么坏心思,却只对看得上眼的人热络。
这位大小姐的少女时期,曾被同龄的时从意治了二百八十回,终于老实,从此见着时从意那个亲热,叽叽喳喳能从头发丝讲到脚底板不带重样。
一个席雅本来就够了,毕竟单口相声也能撑场。但国人向来讲究好事成双,又来了一个席佩。
不同于席雅,席佩是个自持身份的主。
她爹席家二爷是个靠态度第一混日子的,这姑娘就卯了劲儿把自己往精英的那方向整,对席雅向来看不上眼,更别说时从意。
于是席家二姝就在这里针尖对麦芒,中间还夹着个时从意(被席雅死死拽着)。但凡有只言片语交锋,回回都把她捎上。
高跟鞋本来就穿得人脚踝生疼,耳边是永无休止的叽叽喳喳。时从意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那份“爱与和平”的初心,正在这离谱的修罗场里寸寸碎裂。
远处忙着焦头烂额的席澜,也不是没瞅着这边的动静,只是刚要抽身过来,就被前来敬酒的人绊住脚步。时从意也只是抬眼望过去,对他摇了摇头。
不至于的。
对付这俩小姑娘还不手拿把掐的?等她一会发挥的。
然而真正的麻烦,出现在张寅之踏进宴会厅的那一刻。
时从意心里清楚,席澜绝不可能邀请他,不自觉地提起警惕,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起初张寅之倒还算安分,只是如常地与相识之人谈笑寒暄。
直至宴程过半,他显然已喝了不少,脸上带着醺意,脚步虚浮地径直朝时从意她们坐着的地方走来。
走到近前,他眼神轻佻地将时从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从意,好久不见,更漂亮了啊。跟着那位好像也没捞着什么好吧?席家的事儿我都听说了,树倒猢狲散,不如考虑考虑跟我?保证比现在舒坦。”
席雅本来就对张寅之厌恶至极,也不管张寅之说的是什么,站起身张口就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不照照自己那副德行!你那点破事谁不知道?都被扫地出门了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寅之身边向来都是对他温柔小意的女人,即便是顾文莹那样的性子,也从不敢当众给他脸色看,他何曾被一个女人如此劈头盖脸地辱骂过?
酒精混着羞愤冲昏头脑,他脸色涨红,怒从心起,猛地伸手狠狠推了席雅一把:“臭丫头你说什么!”
时从意和席佩反应极快,立即一一左一右扶住踉跄的席雅。
一时间惊呼声四起,周围宾客纷纷侧目,不少人停下交谈望了过来。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席澜的注意,他脸色一沉,立即拨开人群快步走来,眉宇间已凝着薄怒。
时从意赶紧对不远处一位工作人员扬声道:“这位先生有点喝多了,麻烦拿杯醒酒茶过来。”
随即她迅速转向席澜,示意他冷静。
席澜接收到她的信号,胸口起伏了一下,将已到嘴边的呵斥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料“醒酒茶”三字却戳中了张寅之的笑点,他更加得意地嗤笑一声,目光黏腻地落在时从意身上:“时从意,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会顾全大局,知道护着席澜这小子。可他席澜算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愈发激动,音量也不自觉拔高,“办个生日宴搞得这么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没本事,全靠有个好堂哥撑着?他们一家子加上他那个没用的爹,不就指着席琢珩施舍口饭吃吗?现在倒好,连席琢珩自身都难保,真有意思!”
席澜闻言猛地转身,额上青筋暴起。身体因爆发的怒火而绷紧,像一头随时要扑出去的猎豹。
时从意心里骂娘,立即侧身挡在了席澜身前,朝不远处的李舒递了个眼风。
李舒上前将手搭在席澜紧绷的肩头,低声劝道:“哥们儿稳当点儿!这么多人都瞅着呢,回头咱单练,办他!”
席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但紧握的双拳依然青筋毕露。
听到张寅之越发不堪入耳的话,尤其是还牵扯到了席琢珩,时从意也开始难捱。
她压了压火气,抬眼看向张寅之,一字一句:“张寅之你喝多了,找个地方醒醒酒,别在这里撒酒疯。”
那一瞬间,她沉静而带着不容置疑压迫感的神态和语气,让张寅之恍惚了一下。
就在这时,几个与张家相熟的人也终于挤过来,纷纷劝阻:“寅之,少说两句!”
“醉了就去歇会儿……”
张寅之被人一拉,又对上时从意那双带着冷意的眸子,心中的邪火暂时按捺下去一点。
他哼了一声,到底没再说更难听的,只是又用那种粘腻的眼神在时从意脸上刮了一下,才悻悻地被其他人半拉半劝地拖开了几步。
李舒见状,适时地抬高声音对周围的宾客招呼道:“没事了没事了,一点小误会,大家继续,玩得尽兴!”
席澜看着张寅之被拉走的背影,额角青筋未消怒气未平,但碍于场合又不得不强行忍耐。
他低骂了一声,猛地甩开还被李舒拉着的胳膊,绷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快步朝走廊走去。
李舒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只能随他去,便自然地接替他周旋在宾客之间。
时从意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她转过拐角,一眼就看见席澜背对着她,面向着走廊外开阔的草坪夜色站立。
缓步走到他身边,时从意并未立刻出声,只是与他并肩望向远处。
亲水平台的灯光在湖面投下朦胧碎影,晚风掠过泛起粼粼波纹。夜色疏朗,只有隐约传来的虫鸣。
她知道,席澜此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消化情绪的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当时从意正准备开口说些“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之类的话,顺手将这糟心的一茬轻轻揭过。
一阵拖沓而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嬉笑,突兀地打破了走廊的静谧。
“哟呵!躲这儿来了?席小少爷这是……受了委屈?找地儿偷偷哭鼻子呢?”
时从意和席澜同时猛地回头。
张寅之又来了。
他显然灌得更多,脚步虚浮,眼神浑浊,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
更让人心烦的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同样醉醺醺的男人。
时从意认识,是赵硕。
赵硕家中在能源领域根基深厚,是个出了名品行不端口无遮拦的纨绔。自张寅之被张家扫地出门后,一直跟在赵硕身边当跟班。
席澜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刚刚压下去的怒火“腾”地复燃,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下意识地又想上前,却被时从意一个跨步再次拦在身后。这次她挡得更彻底,几乎用半边身体完全隔开了他与张寅之。
“张公子,”时从意开口:“适可而止。今天是席澜生日,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痛快?”张寅之嗤笑一声,身体晃了晃,手指直直戳向席澜的方向,“我有什么不痛快的?我痛快的很!看着他席澜也像条丧家犬,靠着席琢珩施舍才能在这里人模狗样地过生日。现在席琢珩倒了,我就是来看笑话的,我他妈痛快极了!”
他喘了口气,酒精让他的恶意彻底失控,如决堤污水汹涌而出:
“席澜,你算个什么东西?离了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堂哥,你什么都不是!你爸又算老几?你们这一支,现在不就是靠着舔席琢珩的脚指头活吗?整个席家,谁他妈真把你当盘菜了?啊?生日?我看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吧?现在连席琢珩也泥菩萨过江,躲着不敢出来,你还拿什么跟小爷我叫嚣?哈哈哈哈哈!”
这番话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扎向席澜最痛之处,时从意感觉到身后传来几乎要炸裂的狂暴力量。
“张寅之,你他妈找死!”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赵硕像是被张寅之英勇感染,也加入了这场恶意的狂欢。
他咧开嘴,目光黏腻地在时从意身上扫视,嘴里喷出令人作呕的酒气:
“啧啧,时小姐,你这么护着他干嘛?真把自己当席家少奶奶了?席琢珩把你当个见不得光的情妇养着,玩玩而已,你还真入戏了?席澜这小崽子也是傻,把你当青梅竹马。你们这一家子可真够乱的!老的靠人施舍,小的靠女人巴结,还有一个……”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更加下流,“靠给人当情妇换饭吃?”
“赵公子!”张寅之似乎觉得这话有点过了,下意识地劝了一声,但语气里毫无诚意,甚至带着点看戏的兴奋。
这一声让赵硕反而更来劲了,脸上露出小人得志的狞笑,声音拔得更高:
“寅之我说错了吗?席家嫡支?呵!说出来都他妈是笑话!你们看看现在,席家真正掌权的是谁?嫡支?连祖坟都快没资格进了吧?被一个外面养的踩在脚下,感觉怎么样啊?”
“席琢珩是够狠,没爹没妈没人教可不就养出这种狼崽子性子?现在好了,玩脱了,自身难保,连累你们这些靠他吃饭的废物也跟着丢人现眼!”
说到这里,他矛头一转:“席澜,你爹妈生你出来就是给这种人当狗的吗?真他妈的晦气!”
赵硕这番恶毒至极的谩骂,劈头盖脸地泼向席澜,席琢珩乃至整个席家嫡支。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席澜紧绷的神经上。
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时从意一直死死拦在席澜身前的力量,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席澜前面一空,差点因惯性扑出去。他愕然抬头,看向那道突然撤开的背影。
时从意谁也没看,弯下腰解开高跟鞋扣绊,将鞋握在手中。
合着今天总归是爱与和平不了了,要干就干个大的!
她抬起头,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当口,猛地扬手将那支鞋跟锋利的凉鞋,朝着赵硕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第82章
赵硕直接被砸懵了,踉跄着连退好几步,后背狠狠撞上装饰柱。
鼻梁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天旋地转。
张寅之脸上那点幸灾乐祸顷刻冻结,转而露出惊骇之色,眼珠子几乎瞪出眼眶!
他突然意识到,时从意过去对他那些不客气,简直算得上手下留情。
席澜也彻底惊呆了。
他自认很了解时从意,知道她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顺可欺,但行事向来极有分寸,懂得在规则内周旋,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不管不顾,悍然发难的模样。
浓烈的铁锈味让赵硕从眩晕中勉强回神,随之而来的是滔天怒火和奇耻大辱。
他居然被一个女人当众用鞋砸脸?!
“艹!!!时从意!你个贱人!!”赵硕满脸是血,面目狰狞地咆哮。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不顾鼻梁骨折的可能性,发疯般扑向赤脚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他的时从意!
“老子杀了你!!”
张寅之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赵硕!别!!”
但暴怒的赵硕早已失去理智。
就在他即将扑到近前时,席澜一把将时从意拽到身后。斜刺里猛地冲出两道迅捷如电的黑影,一左一右扣住了赵硕。
与此同时,另一个保镖也制住了张寅之。
时从意赤脚站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看着被按地上嘶吼的赵硕,那那双漂亮眼睛里燃着凛冽的怒火。
她根本不带犹豫,腿上蓄着力,奔过去就要一脚踢爆那恶臭的嘴脸。
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双从身后探出的手揽住了腰,视野猛地拔高。
来人直接单手将她托抱起来,侧坐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即使不回头,那熟悉的气息也让她立刻认出是谁。
“席琢珩,放我下来!”
被打断的怒意让她更加暴躁,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懑,“我今天非要打爆他那颗塞满废料的狗头,看看他那核桃仁大小的脑子经不经得起我指甲盖弹一下!怎么你们这种恶毒臭嘴都不用经过大脑过滤的吗?还是光靠满嘴喷粪就能续命?!”
愤怒让她的语言系统彻底放飞,噼里啪啦像炸开的火星子,又急又密地砸向对方。
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刚才还在疯狂挣扎的赵硕,像被掐住脖子般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即便席琢珩不再执掌席家,他自身的气场依然让人胆寒。
张寅之更是面无人色,他万万没料到席琢珩会突然现身!
他曾真切领教过这位的手段,那份恐惧早已刻入骨髓。此刻亲眼看见席琢珩如此亲昵地抱着时从意,再想到自己先前的龌龊心思和轻浮调笑,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席澜更是CPU都快干烧了!
他虽然隐约知道他哥对时小意那点不同寻常的偏爱,但亲眼见到这般场景还是头一遭。
这位敢当面跟他哥叫板的勇士,高低得坐个大座啊!
张寅之强压恐惧,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图给自己争取一点转圜的余地。
“珩、珩哥……您看这事闹的……误会,都是误会!从意,算了,赵硕他……他喝多了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闭嘴!”
时从意扭头,狠狠剜向他。
“张寅之你是不是人格分裂?现在想起来扮和平鸽?泡面里的脱水蔬菜都没你这么能演能回弹。泼脏水时恨不得发酵成沼气池,见到真佛就立刻脆成酥皮点心,脸皮发面技术这么强,面点班没求着你去当教具?”
她怼起人语速快如连珠,比喻奇诡,把张文寅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个字都接不上来。
“釉釉。”
席琢珩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无奈。
他开口唤人,本是想让她缓一缓,别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
但时从意正骂在兴头上,大脑被怒火烧得滚烫,条件反射调转枪口把他也一起连坐了:“你也给我闭嘴席琢珩!我又没让你跟我一起骂人!你站好就行!”
席澜在一旁看得倒抽冷气,双手死死捏住自己的嘴!
妈呀,时小意这是要飞升啊!大座都不管够了,这是要骑到他哥的头顶上啊!
一直跟在席琢珩身后看完了全程的展应臣,终于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前这景象实在过于颠覆。
这位骂人溜到飞起的美人,和他那被吼了还好脾气的老友,组合在一起实在惊人。
时从意听到笑声,下意识地透过席琢珩的肩膀往后瞄了一眼,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正笑得肩膀直颤。而席琢珩的手臂依然稳稳地托着她,甚至还悄悄调整了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
只瞥了一眼,她的注意力又转回眼前,挨个点名:“张寅之赵硕,你俩一个蠢而不自知,一个坏得流脓,凑一块就是废物回收站里的双拼套餐!”
赵硕气得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粗粗的喘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
张寅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时从意,你……”
“我什么我?”时从意立即接话,“我劝你这辈子都少去厕所,免得哪天突然开窍,顺着下水道把自己给冲走了。”
她骂完,像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抱着她的男人。
席琢珩垂眸静静看着她,等待下文。
“席琢珩,你要不想个办法?”时从意跟他对视两秒,语出惊人:“弄个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金融版给我集训一下。我挺聪明的,搞不好是个被代码耽误了的金融奇才。等学成了就去你们商界闯一闯,专门让老张家老赵家天凉王破,做完我就收手。”
展应臣直接爆笑出声。
他这位老友这哪里是娶了个老婆,简直是请一尊活祖宗!
席琢珩无奈地摇了摇头,轻抚着她的后背:“好了,不气了。”
声音低沉平稳,带着点毋庸置疑的安抚意味。
时从意这会儿输出得差不多了,怒火也泄了大半。她深吸一口气,任由他将自己往怀里带了带。
席琢珩这才看向呆立一旁的席澜,带着些训诫的意味:“她闹就算了,你就在边上看着?”
时从意一听立即不干了,刚消停的脾气眼看又要冒头。
席琢珩马上放软语气,凑近她耳边哄道:“我说席澜,没说你。”
这离谱的双标算是让席澜开了眼。
心忖:她都能骑你头上了,我算哪块小饼干?
这是,不知从哪里赶来的会所经理适时上前,双手奉上那只被踢走的高跟鞋。
席琢珩一手抱人,一手拎鞋,转身朝着通往顶层包房的电梯走去。
经理见状赶紧小跑上前按开门:“席先生,您慢走。”
男人略一颔首,步履沉稳地步入电梯。
自始至终,都未扫过被压在地上的两人一眼。
待电梯门在众人眼前缓缓合拢,展应臣捏了捏笑僵的脸颊,哥俩好似的一把揽住还在发懵的席澜:“行了小老弟,别傻站着了。走,哥哥我先给你撑撑场子,把你这生日宴的收尾工作处理一下。”
走廊里,那些如铁塔般沉默矗立的黑衣保镖,在展应臣身影消失的一瞬,如潮水般无声退去。
赵硕瘫软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把攥紧张寅之的胳膊:“你他妈告诉我……时从意是席琢珩养着玩的一个情儿?!这他妈是情儿?!啊?!”
哪家的情儿能让金主当心肝护着?
张寅之早已面如金纸,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眼前全是席琢珩转身离去的画面。
男人宽阔的肩背如同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为怀里的人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他迈步的瞬间,曾自然地侧了侧头,薄唇轻贴怀中人汗湿的额发,温柔得令人心惊。
那可是席琢珩啊!
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席琢珩!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荒诞彻底淹没了他,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此刻,顶层电梯的密闭空间内。
在张寅之认知里“高高在上”的席琢珩,正将时从意整个圈抱在自己怀里。
她安静地伏在他的肩头,脊背被他一只滚烫的大手托住,紧贴着他起伏的胸膛。
暖白的顶灯落下来,照亮她后颈一小片细腻的皮肤。
“没事的,宝贝。
他低沉的嗓音裹着灼热的气息,钻进她的耳蜗。另一只手沿着她紧绷的脊线缓缓下滑,带着些轻柔的安抚。
时从意抿紧唇,难以言明心酸和委屈奔涌而来。她眼眶发热,贝齿不自觉地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唇瓣被咬得嫣红欲滴,像浸透胭脂的花瓣。
“不行,还是要去踢爆他的头!”
她越想越气不过,在他怀里挣动着要下地,却被男人结实的臂弯更紧地圈住。
电梯无声上行,跳跃的微光映在席琢珩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他眼帘半阖,滚烫的鼻息重重碾过她湿漉漉的唇珠。
“乖,别咬。”
第83章
时从意被席琢珩抱出电梯时,异常安静。
她头抵在他胸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刚才抄着高跟鞋砸人的狠劲全散了,此刻软绵绵地挂在他臂弯。
紧绷的神经一松,强撑的勇气顿时泄了个干净。
之前在冲突中被愤怒和保护欲压制的委屈与后怕,此刻在这个让人安心的怀抱里全都涌了上来。
不仅是为自己受的冒犯,更是为那些刺向他的恶言。
明明他才是该被安慰的人,现在却用这样温柔的怀抱安抚着她。这份体贴和刚才听到的污言秽语形成了鲜明对比,让她心里又酸又痛。
那些面上对他噤若寒蝉,甚至挤出谄媚笑脸的人,背地里竟用如此没有底线的言语去攻击他!
想到他可能不止一次面对过这样的恶意,时从意喉头发紧,像有人攥住心脏狠狠拧了一把,尖锐得几乎让她窒息。
而他此刻全然的庇护与偏袒,更让这份酸楚化作汹涌的泪意,在眼眶里灼灼地打着转。
她飞快地用手背抵在眼角一蹭,悄无声息地抹去那点湿意。
席琢珩抱着她快步往包间走,一路低头,薄唇不断轻吻着她的发顶和额角。
进入包间后,他单手解开腕表随手搁在一边,将她侧抱在腿上。
时从意全程都没有出声,只顺势把头埋进他的颈窝,别过脸,轻轻吸了吸鼻子。
感受到肩头传来的湿意,席琢珩心软得一塌糊涂,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时釉釉凶了人自己却气成这样,是不是不太划算?”
时从意偷偷在他肩头蹭掉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回嘴:“要你管!”
席琢珩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我看看?”
“不准看!”她别开脸,往他怀里钻得更深。
“好,不看。”
他嘴上应着,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另一只手依然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怀里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只有偶尔极轻的吸气声,泄露了她并未完全平复的心绪。
他低下头,嘴唇轻柔地碰了碰她微微发烫的眼角,舌尖尝到微咸的湿痕。
接着辗转而下,沿着湿痕吻至鼻尖,最后覆上她因努力克制而微微抿紧的唇。
时从意被这轻柔的触碰惹得眼睫轻颤,蒙着淡淡水光的眼睛下意识地望向他,带着些许被察觉的慌乱。
这个吻来得自然而然,裹着细腻的疼惜,温度却暖得让人心安。
他轻易探入她微启的唇间,以近乎强势的温柔缠住她躲闪的舌尖,深深吮吻,将她未尽的呜咽,尽数吞没在唇齿交缠的灼热湿濡里。
时从意彻底忙不过来了。
她一边努力平复着呼吸,一边被迫承受着他近乎吞噬的亲吻,呼吸也不顺畅,心头更是酸胀得厉害。
一个人,怎么能让人心疼到连心脏都跟着发颤。
身体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人也深陷在他腿上,时从意只能微微仰着头,承受着这个交织着浓烈情感的吻。
即使如此,她也生不出半分推拒的念头。
或许在那份带着痛感的安抚中,她也在本能地汲取慰藉。
时从意沉溺在这个深吻里,难过又无措,只能在他强势的温柔间沉浮,却又因这奇异的亲密甜得心口发烫。
席琢珩吻得极深,仿佛要吸走她所有委屈与难过。
他吮着她的唇,纠缠着她的舌,每一次深入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却在察觉她因吸气而颤抖时不自觉放柔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气息交融间,他稍稍退开些许,额角仍亲昵抵抵着她的。
“谢谢老婆替我出头。”他用指腹轻抚她微肿的眼皮,嗓音低沉带笑,“以前看你护着席澜的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的釉釉也能这样护着我。今天总算如愿了。”
时从意睨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攀比心?就算放在以前听到这种话,我照样会踢爆他的头,只不过现在更生气一点。”
“我知道。”席琢珩眼底笑意更深,低头又轻啄了下她的唇。
随后他松开她,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手帕和一双平底鞋,屈身托起她的脚。
时从意纵使脸皮再厚,也被他这般细致周到的举动弄得有些难顶。
她下意识缩回脚,却被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住。
“地上凉。”
“我又没踩地上。”时从意赶紧去拉他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席琢珩闻言挑眉,点了点她微凉的脚底,“刚才不知道是谁,光着脚就要冲过去踢人,嗯?”
时从意:“……”
罪证确凿就是这样,压根无法反驳。
他仔细为她擦净脚底,穿上平底鞋,净了手后才站起身,顺手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带你去个地方。”
“席澜那边……”
“不用担心,“席琢珩牵起她的手朝外走,“有人会照看他。”
时从意立刻反应过来:“哦,就是刚才跟在你后面,就差掏把瓜子出来嗑的那位?”
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席琢珩不由笑出声。
玺宴庄园本就位于听松园深处,离席家老宅很近。席琢珩带着她走出包间,直接下到地下车库。
黑色轿车无声滑入夜色,不到一刻钟便驶入了席家老宅。
直到车子在主楼后的车库停稳,时从意才疑惑地看向他。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老宅?这里我熟的呀。”
席琢珩没有解释,只是下车绕过来为她开门,牵着她绕过主楼,径直往西边的紫藤园走去。
夏夜的微风带着温热潮湿的草木气息。
紫藤的花期早已过去,浓密的绿叶层层叠叠覆盖着蜿蜒的长廊与花架。
摇曳着的枝叶在月光与柔和的地灯下,投落出层层叠叠的阴影。白日里喧嚣的虫鸣此刻也低沉了许多,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
这里她极为熟悉。
少女时期因为这地处偏僻,少有人来打扰,成了她的秘密基地。最近则是因为常和席琢珩在这里碰面。
只是没想到他今晚会特意带她来这里。
时从意敛低眉眼,看向与他交握的手。
自从席振山早些年搬到城东北,与那位评弹名伶过着自成一家的日子后,席家老宅就日渐冷清,来走动的人也少了。
但这个时候,即便是在夜晚,从主宅侧翼穿行而过也绝非无人注意。
廊下巡逻的安保,来来往往的帮佣,都可能看到他们此刻紧密相牵的手。
不过时从意已经不在乎了。
这个人就是她的。
无论他是谁,是不是席家的继承人,都不会改变她的心意。
她是席琢珩的妻子,这是她再也不需要隐藏和否认的事实。
席琢珩没有在长廊中停留,而是牵着她拐进一条蜿蜒的小路。
路旁浓密的树影间,隐约可见一栋白砖小楼。
在时从意的记忆里,这地方常年铁锁把门,只是席家用来堆放闲置旧物的地方,平时几乎没人会来。
席琢珩径直上前,用钥匙打开了门。
一楼的光景确实如她所想,堆放着一些蒙尘的旧家具和箱子,印证着她的印象。但当席琢珩牵着她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氛围变得截然不同。
一股混合着旧书,木料和淡淡防尘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连同那些被柔和灯光照亮的室内。
被防尘罩覆盖的三角钢琴,墙边玻璃柜里陈列的各种奖杯和褪色的玩偶,旧书桌上摆放整齐文房四宝和老式留声机,还有墙上几幅笔触稚嫩却装裱精致的画作……
时从意自觉闯入了一个被时光精心封存的世界。
“这里是奶奶帮我保留的地方。”席琢珩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怀念,“十岁那年父亲去世后,家里所有和他、和母亲有关的东西都被清理了,只有奶奶保住了这里。”
那时老夫人正在国外处理席云澹一家的危机。
席云澹的投资遭遇重大失败,不仅欠下巨债,还卷入一桩复杂的商业诈骗案。当时席澜才两岁,席云澹夫人独自在异国带着孩子焦头烂额。老夫人不得不亲自前往周旋,这一去就是将近一年。
等她得知大儿媳的噩耗匆忙赶回时,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这栋小楼里珍藏的每样物品,都见证着一位祖母在家族权力博弈中,为守护长孙最后的童年记忆所付出的努力。
时从意环顾四周,最后被玻璃柜里一张装在相框中的照片吸引。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怀中抱着约莫三岁的小男孩,一家三口笑容灿烂,洋溢着幸福。
席琢珩走到她身边,拿起相框递到她手中。
时从意仔细看着。照片里的男人眉眼英俊,带着温柔笑意,全然不是母亲给她看过的照片里消瘦严厉的模样。
小男孩的眉眼则极像旁边的女子。
那位女士明眸皓齿,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你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时从意轻声问。
席琢珩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搜寻遥远的记忆。
“温柔,善良。”他最后说道:“喜欢弹钢琴,也喜欢画画。父亲说,他们是在港城的一家画廊里认识的,他对母亲一见钟情。”
这位生于港岛湾仔旧区的女性,清醒独立却又怀着对爱的纯粹渴望,毅然跟随爱人北上。
年轻的席父不顾家族强烈反对执意娶了她。可惜这份冲破阻力的爱情未能在深宅大院里修得圆满。她最终年轻轻,就悄然湮没在席家这潭深水里。
“她教我讲粤语,弹钢琴,还经常握着我的手画画。”席琢珩的目光落在那些蒙尘的画具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后来爷爷说学这些没用,就不让继续了。”
关于母亲的记忆,在年幼的席琢珩心里已经变得零碎模糊,只剩下一种感官印记。
他母亲生前总是使用同一款玫瑰花味护手霜。
她离开后,五岁的小男孩悄悄从她抽屉里,拿走最后一支快用完的护手霜,偷偷藏在自己枕头底下。
那成了他夜里安眠的凭藉。
直到那点香气彻底散尽,他还是舍不得扔掉那个空管子。
后来有一天,保姆更换床单时发现了这个被藏匿的旧物,席振山当时正严令清除所有与前儿媳有关的痕迹。
佣人要拿走管子,这个五岁的孩子只无声地泪流满面,死死攥着不肯松手。最后席振山亲自用戒尺打肿他紧握的手心,才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那份徒留形状的念想彻底丢弃。
那管护手霜被扔进垃圾桶的轻微声响,成了小男孩对母亲的最后诀别。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呆呆望着垃圾桶的方向,任由脸上的泪水慢慢风干。
这件事后来再没人提起。
此刻听他轻描淡写地说起不能再学琴画画,寥寥数语间,却让时从意窥见了那个年幼的孩子,被迫与一切美好事物割裂的孤独与挣扎。
时从意呼吸哽塞,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目光转向另一张照片,试图从这令人窒息的沉重中抽离。
照片里,轻的席夫人正坐在钢琴前,侧过头对站在琴边的小男孩微笑,手指还轻搭在琴键上。
席琢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这张也是父亲拍的,在我五岁生日那天晚上。”
五岁生日夜,母亲裹着羊绒披肩在琴房哼唱《月半小夜曲》,父亲就站在门口静静望着他们。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完整的家的画面。
没过多久,琴声和歌声都永远地沉寂了。
时从意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柔软,“她笑起来真美,你很像她。”
席琢珩没有接话,只是牵起她的手走向窗边。
夜色中的庭院安静祥和,月光为万物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银纱。
时从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怔住。
从这个角度看去,紫藤园角落那张她最常坐的藤椅清晰可见。
她倏地转过头来看他,席琢珩却唇角微扬,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席琢珩,“时从意佯做生气地伸手捏住他的脸,“我高中那会儿背了哪些古文,默了多少英语单词,你都清清楚楚吧?”
席琢珩这才收回目光,任由她捏着脸,眼底漾出清晰的笑意。
“《滕王阁序》背了三天,《逍遥游》卡在‘天之苍苍’那里反复了七遍。背《离骚》的时候气到差点撕书,最后又耷头耷脑地继续背。”
时从意惊了。
这人简直是她的活体黑历史编年体。
见他还要继续,她赶紧捂住他的嘴。
“好了,够了。你跟我妈虽然掌握的方向不太一致,但凑齐你俩,我也算是文臣武将皆收于麾下了。”
席琢珩对于时从意说得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明辨是非的能力。
就像某种条件反射,只要她一开口,就算说的是一套一套的歪理,他也只会觉我老婆世界第一聪明漂亮可爱。
他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嗓音里漫着显而易见的愉悦:“嗯,我努力,争取早日和岳母看齐。”
时从意顿时语塞,露出一副“我谢谢你啊”表情。
席琢珩看得有趣,揽过她的肩膀往外走,“脚累不累?回去休息吧。”
他牵着她走出小楼,却没有往她熟悉的西院方向,而是直接带着她朝主宅走去。
他的房间在主宅二楼东侧。
时从意紧急刹车:“我要回西院。”
席琢珩侧身倚在大门石柱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个时间岳母肯定早就睡了,你回去会吵醒她。而且我这里什么都有,很方便。”
这理由不得不说很充分。
见她开始动摇,他又提出第二套方案,核心思想是坚决夫妻不分房:“或者你先在我这儿洗漱,我再陪你回西院。但我不能保证半夜你的床,会不会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
时从意恨自己秒懂,拳头梆硬地捶了过去。
席琢珩笑着接住她的拳头,顺势牵上二楼,轻轻一带便将人拉进房间。
门锁合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将她圈在怀里,垂眸看人。
“是自己去浴室,还是我抱?”
第84章
翌日清晨。
时从意穿着席琢珩的白T恤,下身套着他的一条黑色运动长裤,裤脚胡乱卷了好几道才勉强不拖地。
这还是她从衣帽间最里面翻出来的旧衣,带着少年时期席琢珩的痕迹,也是让她赶上了一回Oversize男友风。
她做贼似的推开卧室门,想溜到主楼后厨摸点儿糕点。刚走到楼梯转角,就和正准备上楼的帮佣小静撞了个正着。
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后者更是一脸惊愕,目光在席琢珩的房门和时从意身上来回扫视,手里的托盘猛地一歪,差点没端稳。
时从意强作镇定,并很有礼貌的道了声早,在小静震惊的目光中僵硬地转身上楼,同手同脚地走回了卧室。
席琢珩刚冲完澡从浴室出来,正拿着毛巾擦头发,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腹肌滑入腰间的浴巾。看她一阵风似的卷进来又猛地关上门,后背紧紧抵着门板,一脸生无可恋。
“好了,”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沉痛,“我是你小三这件事,现在可能已经有目击证人了。”
席琢珩笑着把人捞进怀里,“我现在就下去宣布,正牌席太太在这儿?”
时从意连忙捂住他的嘴:“别在这个时候给你爷爷上强度。他刚撤了你的职,你再火上浇油公布结婚对象是我,他怕是要动用一切手段更狠地打压你了。他知道是一回事,对外公开意义完全不同。”
席琢珩就着她捂嘴的姿势声音含混:“那怎么办?名分都不给一个,我要补偿。”
时从意痒得缩回手,又被他扣住腰肢拉回,像渣女一样满不在乎地敷衍:“昨晚不是补偿过了吗?”
“不够,我现在人财两空,只剩老婆了。”
时从意偏过头捏他的下巴,“别闹,赶快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蹭张女士的早饭。”
席琢珩这才松开手,开始穿衬衫。
肩胛骨随着动作舒展,腰线劲瘦有力。几道暧昧的红痕自衬衫领口处若隐若现,像是谁抓挠过的痕迹。
她忍不住多瞄了几眼,正好被他从镜子中逮着正着。
所谓恶向胆边生,被抓包就要先发制人。
时从意立即挺直腰板,气焰嚣张,“啊对,我就看了,怎么了?合法夫妻还不让看?”
席琢珩笑出了声,转身把还没系好的衬衫下摆塞进她手里:“那就劳烦合法伴侣服务到底。”
待她系好扣子,席琢珩又万分认真的整了整衣服。
等她帮忙系好扣子,席琢珩又认真地整理了一遍衣着。
他低头仔细抚平衣襟的每处褶皱,把袖口打理得整整齐齐,衣领也比平时多调整了两次才满意。
两人走到西院时,张如芳的房门还关着。
时从意拉着席琢珩在门口一左一右站着,像两尊门神。
没过多久,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张如芳打着哈欠刚探出头,猛地看见杵在眼前的女儿,吓得一哆嗦。
“你这孩子想吓死……”
话说到一半,她瞥见站在旁边的席琢珩瞬间变脸,举起的巴掌顿在半空拐了一个弯,硬是改为理自己的头发:“哎呦,琢珩也这么早啊?”
那笑容无比和蔼可亲。
时从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内心疯狂吐槽:之前一口一个“席先生”,这会儿就直接升级成“琢珩”了?
席琢珩倒是神色自若:“妈,早上好。”
这一声“妈”叫得张如芳顿时眉开眼笑,整个人都乐成了花:“哎哎,好孩子!还没吃早饭吧?快进来坐!昨天刚包了三鲜馅的馄饨,釉釉从小就爱吃这个!”
她热情地侧身让开路,目光转到时从意身上时瞬间切换模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看看你,一大清早过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跟门神似的杵在这儿,是打算给我站岗放哨还是想吓出你老娘我的心脏病?”
说着伸手戳了戳时从意的额头,“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快带琢珩进去坐着,我去煮馄饨!”
时从意被这区别对待气得鼓起了腮帮子,趁着张如芳转身往厨房走的功夫,迁怒地踢了下席琢珩的鞋。
席琢珩看着时从意气成包子的脸,揉了揉她被戳的额头赶紧哄人:“不疼不疼。”
之后三人围在小桌吃早餐,张如芳热情地给席琢珩夹小菜,关切地问道:“琢珩啊,最近公司……”
话到一半突然想起女儿前几天的叮嘱,急忙刹住话头,“……公司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对了,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时从意“噗”地一声,一口馄饨汤差点喷了出来。
张如芳一脸嫌弃地递过纸巾:“慢点儿吃,又没人和你抢!”
席琢珩连忙轻拍她的背,又擦掉她嘴角的汤渍,憋着笑。
时从意好不容易顺过气,脸都咳红了,抬起那双被呛得水光潋滟的眼睛,又气又好笑地看向张如芳。
“您这话题跳跃得比孙悟空翻跟斗还快!馄饨还没咽下去呢就直奔下一代了,您能不能先专注我这一代?”
张如芳瞪她:“你这一代我看着就闹心,还不如指望下一代省心点儿!”
母女俩你一句我一句地拌着嘴,席琢珩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站老婆这边。
“妈,我跟釉釉刚在一起没多久,还没考虑过孩子的事。以后如果真有这方面的计划,也都以釉釉意愿为准。”
时从意立刻得意地扬起下巴:“听见没?别催哈,我说了算。”
张如芳看着眼前这情形,算是彻底明白了。
合着自家这位看着挺机灵的女婿,是个实打实的耙耳朵。
她捏了捏女儿的脸:“你呀,别仗着琢珩让着你,就老是欺负人家。”
时从意捂着脸抗议:“我哪有欺负他!”
他欺负我的时候您可是没看见呢……
早餐在说笑间结束,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抬头就见老夫人由王妈搀着缓步走进来,王妈手里还捧着一个紫檀木浮雕云纹的长条锦盒。
席琢珩和时从意立即起身。
“奶奶,您从别院回来了?路上热不热?”时从意快步上前挽住老夫人的胳膊,声音清甜道。
席琢珩则接过王妈手中锦盒,温声唤道:“奶奶。”
老夫人慈爱地拍拍时从意的手,目光先转向桌边的张如芳:“如芳啊,西山那边住久了,我就老是惦记着你那口荷叶粥了。”
“老夫人一早起来就念叨,说张姐腌的酱菜都比别处爽口,非得赶早回来解馋呢!”王妈在一旁笑着补充。
张如芳早已站起来,闻言笑得眉眼舒展:“您喜欢就好,我这就去给您盛一碗,灶上一直用文火温着呢!”
“不急不急,”老夫人说着打开了锦盒。
明黄缎衬上,静静躺着一支品相极佳的百年野山参,参须完整纤长,形态尽显仙姿。
“这支参是前些年东北老参客专程送来的贺寿礼,今日特地带给亲家母。最难得的是双头并蒂,恰似我们两家之喜。”
张如芳望着盒中堪称珍品的野山参,忙要推辞:“这太贵重了……”
老夫人按住她的手:“应该的。咱们如今是一家人了,不说两家话。你养育釉釉这么多年辛苦了。这支参只是点心意,给你补补身体,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说着她叹了口气,目光在时从意和席琢珩之间流转,“亲家,两个孩子的事儿是我们对不住你,委屈你和釉釉了。就领了个证,悄没声息的,连像样的聘礼都没准备,现在那个老东西又在兴风作浪。”
席琢珩闻言神色一肃,沉声道:“奶奶,是我考虑的不周。”
“嗯,你是该骂!平日里最是稳妥的人,偏偏在终身大事上莽撞了,好在亲家母不跟你计较,”说着她又看向张如芳,“但这事归根到底是我这个做奶奶的没盯紧,怪不得孩子们。但如芳你放心,等这阵过去,该给釉釉补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定要风风光光大办。”
张如芳忙摆手:“老夫人您太见外了。什么风光不风光的,都是虚的。只要两个孩子心在一处比什么都强。我们釉釉啊,虽然比不上琢珩出色,但也是我跟她爸爸捧在手心长大的。只要他们往后互相珍惜,好好过日子,我们做长辈的就安心了。”
王妈笑着接话:“肯定的肯定的,我们釉釉从小就招人疼,也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这往后啊,必定是福泽深厚,美满如意!”
老夫人闻言展颜,看向时从意:“是啊,我们釉釉值得最好的。”
说话间,席琢珩握住了时从意的手,温热的掌心将她纤细的手指包裹。
察觉到席琢珩手中传来的力道,时从意也回握住他,侧头对他莞尔。
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在众人周围洇出灿烂的光影。
茶香袅袅中,老夫人与张如芳执手絮絮说着体己话,王妈在一旁娴熟地添茶布点心,俨然一幅温馨的家常画卷。
没过多久,时从意便带着席琢珩回了自己房间。
一关上门,她转过身,假装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胸口:“席师傅可以啊,一声‘妈’就把我们张女士哄得晕头转向,我这亲闺女都得靠边站。”
席琢珩笑了起来,握住她作乱的手指,“那以后我多叫几声,让妈多疼疼我?”
他语气轻松,却让时从意心头蓦地一酸。
“张如芳女士一想到多了你这么个孩子,睡着了都能笑醒,叫多了她会膨胀,你一般发挥就行。”
席琢珩静默一瞬,将她拥入怀中,下颌轻蹭着她的发顶。
“谢谢你,釉釉。这么多年,让我又有了能堂堂正正叫妈的人。”
时从意将脸埋在他的肩窝,声音里带着明媚的笑意:“我也觉得你和张女士都得谢我,毕竟是我把这么个好大儿送到她眼前的,我可太重要了。”
她嘴上说得轻松得意,环在他腰间的胳膊却收得更紧了些。
席琢珩感受到她的力道,安抚地吻了吻她的发顶,两人静静相拥。
过了一会儿,时从意才从他怀里微微仰起脸:“奶奶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被撤职的事奶奶知道了。”
时从意倒是不觉得意外:“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席琢珩转身,温热的掌心撑在她耳侧:“那你呢?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时从意眼神飘忽了一下,声音渐弱:“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就你爷爷身边那个苏老师找过我。”
“她也找过妈了。”
“什么?!”时从意眉一竖,作势要往外走,“怎么不早说!我那天想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都没怎么发挥!”
席琢珩失笑,伸手把人拉回来,轻轻一带又圈进怀里:“没敢太放肆,老宅终究是奶奶做主。只是托人给妈递了张纸条,这才惊动了奶奶回来整顿。”
说着,他屈指刮了刮她的鼻梁:“现在提醒某位有前科的小朋友,往后所有事情都要第一时间向老公报备,明白没有?”
时从意窝在他怀里小声嘟囔:“知道啦知道啦,都告诉你……不过现在真没了!”
这话说得信誓旦旦。
但没想到的是,Flag刚立起来,打脸的妖风就迫不及待兜了她满头满脸。
第85章
在与徐教授反复沟通后,时从意顺利完成了西南项目的收尾工作。
她将全部数据和分析报告整理归档,提交给吴教授,同时制作了符合规范的脱敏数据集并完成备案。
数据交接刚告一段落,新的项目就接了上来。周五这天,她需要前往京郊的专业测试场进行全天实地工作。
那里有一级标准的封闭测试区,能够模拟城市道路、高速环路和低干扰卫星信号环境,数据采集条件非常理想,正好适合她手头导航模块的环境适应性测试。
尽管目前处于赋闲状态,席琢珩的日程依旧拍得很满。但不管多忙,每天接送时从意上下班,是排在第一的头等大事。
为此,他每天下午四点半准时结束工作准备食材,到点就出门接人。
由于测试场离市区较远,为了避开早高峰,这天两人一大清早就出发了。下班后席琢珩会直接来接她,然后一同前往西北方向的度假庄园度周末。
这个行程几天前就定好了。
自从上次在玺宴庄园仓促照面后,展应臣便几次三番笑着催促,让席琢珩带“弟妹出来认识认识”,才有了这次短途出行。
席琢珩跟时从意说的是去京郊住两晚,顺便见见几位老朋友。时从意瞬间就懂了,这是他真正的私人社交圈。
以今时今日两人的关系来说,融入彼此的社交圈确实是理所当然的。
像是怕她有心理负担,早上抵达测试场后,席琢珩俯身帮她解开安全带,又不放心地叮嘱:“下班我还在这儿等你。行李我都会收好,别担心。要是突然想起还缺什么,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去准备。”
唠唠叨叨像小区门口循环播放“防火防盗防诈骗”的喇叭大爷。
时从意就笑了起来,凑过去在他唇亲了一下:“知道啦席师傅,走啦。”
说完利落地开门下车,背影轻快地消失在测试楼门口。
夏季的风带着京市特有的闷燥热气,吹拂着测试场边的稀疏草木。
时从意戴着宽檐遮阳帽和护目镜,站在临时搭建的监测帐篷下,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
她不时与同事低声交流,快速下达指令,整个上午几乎没顾上休息。
下午测试继续有序进行。直到三点多,团队终于采集到关键环境下的有效数据,大家这才放缓节奏,陆续收拾仪器。
时从意摘下护目镜和帽子,汗水早已把碎发黏在脸颊边。
她随手拂过,拿起矿泉水喝了几口,才缓解了长时间曝晒的燥热。
就在这时,一位穿着POLO衫的中年男士在测试场安保人员的陪同下来到附近。
他没有打扰其他人,只是安静地站在稍远的位置,目光温和地望向时从意。
时从意认得他。
早些年席振山还住在老宅时,这位唐秘书经常出入于,是老爷子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见时从意看过来,唐秘书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时小姐,打扰了,”
时从意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旁边的李梦妍低声交代了几句,平静地走上前。
“唐秘书您好,有什么事吗?”
“有位老先生恰好在附近休憩,想邀您喝杯茶,不知您是否方便一见?”
他话说得客气,姿态也放得低,但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时从意停下脚步,眼底映着明澈的天光。她略一沉吟,微笑道:“方便的,麻烦您带路。”
她没有问是哪位老先生,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或抗拒,平静得仿佛早有预料。
地点确实很近,就在测试场外围一处新开发的中式园林式建筑群。
白墙黛瓦,曲径通幽。
他领着时从意穿过一条翠竹掩映的小径,竹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最后在尽头一间独立的茶室前停下,门楣上写着“对山”二字。
唐秘书在门外站定,轻叩门扉后推开,对时从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室内茶香袅袅,沁人心脾。临窗的官帽椅上,席振山独自坐着,正望着窗外那片苍翠的松林。
他看起来比时从意记忆中清瘦了些,但精神矍铄,目光依旧锐利,手中缓缓转动着一对核桃,发出“咔哒”的声音。
听到动静,席振山回头,视线落在时从意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片刻后,脸上露出些许算是温和的笑意,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来了?坐。这边还算清静,没耽误你正事吧?”
“没有,席老先生您太客气了。”
时从意依言坐下,双手自然地交叠放在膝上,神态既不拘谨,也不过分热络。
席振山执起小巧的紫砂壶,手法娴熟地烫杯、高冲、低斟,澄澈的茶汤注入白瓷杯盏,推到时从意面前:“尝尝,朋友送的狮峰龙井,还算能入口。”
“谢谢您。”时从意双手接过,学着记忆中席琢珩品茶的样子轻抿一口,诚恳道:“这应该是很好的茶,可惜我不太懂品鉴,怕是浪费了您的好茶叶。”
席振山轻笑一声:“你这孩子倒是实在。”
他也端起一杯,吹开浮叶啜了一口,目光似落在茶汤上,又似透过茶汤看向远方。
室内一时间只剩下茶水滚沸的细响,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琢珩那孩子,最近还好吧?”他终于开口,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寻常问候孙子的近况。
“挺好的。”
“哼!”席振山轻哼了一声,茶杯往桌上一搁,“好?好到要跟我这个爷爷断绝关系?集团的事是公事,公事公办。我撤他的职也是想让他冷静一下。但血脉亲情是刻在骨子里的,难道也能说断就断?
他语气渐渐加重,带着一种被忤逆的愠怒,但很快又克制下来。
“我原以为他怎么都会来低个头,认个错。毕竟恒泰这么大一份家业,将来总归是要交到他手上的。我是他亲爷爷,还能真断了他的路不成?可现在倒好,他就这么一直跟我僵着!
说到这里,他的话微妙地停住了,视线在时从意脸上轻轻掠过。
虽未挑明,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未尽之言指的是什么。
“你这丫头呢,倒是个不错,可千不该万不该,跟那孩子扯上关联。”他叹了口气,语气转为语重心长。
“琢珩从小没父母,性子独,脾气倔,能力强心气也高。他本该站在更高,做更大的事,现在为了点儿女情长跟我置气。我是他爷爷,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错路,一步步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缓慢,“你是个聪明孩子,心思剔透。如果你心里真有他,真心实意地为他打算,就应该明白,怎样做才是真正对他有利。”
“识时务,知进退,这才是长远之道。对他,对你都是如此。如果他非要固执下去跟我这个老头子犟到底……”
“那我席家百年基业,也未必非他不可!”
席振山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转圜的决绝:“他席琢珩从小养尊处优,要什么有什么。离开了席家,我倒要看看他那身硬骨头能撑多久?到那时候,拖累他的人又会是谁?”
这番恩威并施,绵里藏针。说得仿佛是席琢珩,实则把责任全推到了时从意身上。
仿佛是她不识大体、不知进退,才会让席琢珩陷入如今的境地;若是她再不“懂事”,不仅会拖累席琢珩,连他如今被撤职、被冷落,也都成了她的过错。
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松涛隐隐。
时从意始终安静地听着,眼帘低垂,目光落在杯中载沉载浮的茶叶上,脸上看不出丝毫被冒犯或激动的神色。
直到席振山说完,她才缓缓抬起眼,原本微微攥紧的手悄然松开。
“席老先生,”片刻后,时从意开口,声音温和而平稳,“您说的我都明白了。您是席先生的爷爷,自然处处为他着想。我会认真考虑您今天的话。”
没有反驳,没有争辩,更没有去理会那些含沙射影的指责。
她仅仅是表达听到了,听懂了,会认真去考虑,态度好得无可指摘,完全是一个虚心接受长辈点拨的晚辈模样。
席振山略显意外,不由得凝神审视着她的表情,试图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找出丝毫言不由衷的痕迹。
但眼前的女孩眼神清澈,神情坦然,没有丝毫闪躲,仿佛真的把他的每句话都听进了心里。
他沉吟了片刻,神色稍霁,重新端起茶杯时语气缓和了许多:“明白就好。茶凉了,味道就变了。”
这显然是在赶人了。
时从意会意,适时起身告辞。席振山摆了摆手,待她走远后,目光又重新投向窗外的松林。
木门轻轻合拢。
过了一会儿,唐秘书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垂手侍立一旁。
“这丫头……倒像是个拎得清的。”
沉默了片刻,席振山才淡淡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斟酌着什么。
窗外,松枝在风中轻轻摇曳,看似平静的庭院里,仿佛正酝酿着新的波澜——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这两天三次事儿有些多,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本章评论区有红包掉落。
最后!每一个社畜月底+年底都想把公司埋了[裂开]
第86章
“……详细情况我再去核实。”
“不必了。”席琢珩简短回应,随手摘下耳机。一抬头,正好看见时从意从测试场门口走出来。
夕阳的金辉,给空旷的水泥地面蒙上一层燥热的余烬。
时从意眯着眼,一只手拎着电脑包,另一只手正揉着发酸的后颈,身影在热浪中显得有些模糊。
席琢珩推门下车,快步朝她走去,接过她手里的电脑包顺势把人揽进怀里。
“累了吧?”
他低头,在她被遮阳帽压的发红地方轻轻印下一吻,微凉的薄唇带着些清冽的气息。
“一点点。”时从意仰起脸,皱了皱鼻子,做了一个被热到恍惚的表情,“主要是太热了,整个人都快化了。”
席琢珩沉声带笑,为她拉开车门,等她坐稳后才伸手摘掉她的帽子。
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黏在泛红的皮肤上,他动作轻柔地拨开,用冰镇过的湿巾仔细擦拭,再俯身替她系好安全带。
车内的冷气恰到好处地驱散了外面的燥热,时从意被晒得蔫巴兮兮的小脸终于舒展开来。
做完这些,他回到驾驶座,递给她一瓶刚拧开的冰水:“路上大概要两小时,你先休息会儿。”
时从意接过沁凉的瓶身小抿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侧脸。
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镀过来,染在他清隽的轮廓。
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利落分明,下颌线收得极干净,喉结随着吞咽微微滚动。
他开车时神色很淡,薄唇抿着,可偏偏指节搭在方向盘上的力道又很稳,手背青筋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张力。
“怎么了?”前方红灯亮起,车子平稳停下,席琢珩转过头来看她。
时从意被抓了包,倒没有之前理直气壮的模样,只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抹着矿泉水瓶上的细小水珠。
“没什么。”
就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席琢珩目光在她侧脸停留一瞬,却也没再多问,继续驾车前行。
两小时后,车子驶入京北一处掩映在苍翠山峦间的私人度假庄园。
将夜未夜,庄园内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缀在浓荫深处,将精心打理的建筑勾勒得如梦似幻。
席琢珩刚停稳车,训练有素的侍者便快步上前,无声地接手了泊车和行李的工作。
管家早已在门廊下等候,引领着他们登上一辆电瓶车。车子沿着蜿蜒的私密小径滑行,晚风裹挟着湿润青草和淡淡花香。
路上时从意最终抵挡不住倦意,在车上小憩片刻,此刻还有些懵懂,眼神里带着初醒的朦胧。
席琢珩将她揽在怀里,低头问询:“饿不饿?”
时从意摇头,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声音含混:“想先洗个澡。”
在测试场待了一天的闷热和疲惫,让她迫切想冲掉身上的黏腻感。
电瓶车在一栋掩映在婆娑竹林后的小楼前停下。
别墅不大,却处处彰显着精致与奢华。深色柚木地板光洁如镜,巨大的落地窗外,一池碧水倒映着天光云影。
管家将行李送到门口便礼貌告退。
席琢珩推着行李箱走进开阔的卧室,先到浴室检查了一遍,确认一切妥当后才走出来。
“釉釉,”他站在门口叫人,“去吧,水温调好了,洗完再带你去吃点东西。”
时从意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被灯光点缀的粼粼池水出神。
听到呼唤,她走过来蹲在打开的行李箱前,发现整个箱子都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
连衣裙为防止褶皱被仔细卷起,护肤品整齐装在透明的收纳袋中,甚至连她自己头一天晚上收拾的内衣和睡衣,也都叠放得一丝不苟。
时从意弯弯嘴角,从里面翻出一条琉璃蓝色的亚麻裹身裙。
是VanessaRiveSud的夏季新款,V领设计,腰侧系带垂落,前段时间席琢珩在品牌巡展时特意为她订下的。
她前脚刚进浴室,后脚展应臣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老席,听说你到了?还不赶紧带着弟妹过来。”
席琢珩解开腕表,原本要走向浴室的脚步顿了顿,语气淡淡,“先带我老婆吃饭。”
“怎么?我这儿没吃的?”展应臣拖长调子调侃道,“现烤的和牛,米其林大厨坐镇的自助餐台,PierreHermé的甜点塔,总有弟妹能看对眼的。还有台球、射箭场、游戏室……闷不着她。”
“你哪儿现在都有谁?”
展应臣哧笑一声,显然是对着旁边的人吐槽:“听听,他还先筛一遍人。”随即又对电话说:“放心,都是你熟人,长得都能入眼,绝不会吓着你那宝贝媳妇儿。”
不知是“宝贝媳妇儿”这个称呼,还是展应臣识趣的安排取悦了他,席琢珩懒洋洋地倚在梳妆台边。
“行,等着。”
半小时后,席琢珩牵着时从意的手,沿着被地灯柔和照亮的青石板小径,不紧不慢地朝庄园中心区域走去。
晚风带着山间特有的清凉,夹杂着青草和树木的清新气息轻轻拂过,让人感到格外舒爽。
小径尽头,一栋典雅大气的别墅映入眼帘。
别墅前的宽阔草坪上,专业的烧烤架已经架好,厨师正熟练地准备着各种食材。舒适的户外沙发和座椅错落摆放,在朦胧夜色和暖黄色灯串的映照下,与周围的绿植构成一片安宁而温馨的休憩空间。
室内是丰盛的自助餐区,琳琅满目的美食与精致甜点整齐陈列,在暖光吊灯下显得格外诱人。
两人刚走到草坪边,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的小姑娘就轻快地跑了过来。
“珩哥,你可算是来了。”
小姑娘叫周茉然,是展应臣的表妹,之前也在米国读书,和席琢珩他们这个圈子很熟悉。
“我哥在里头棋牌室,正跟深哥他们玩德扑,让我跟你说一声。”
她指了指别墅里亮着灯的一角房间。
席琢珩颔首:“知道了。”
“话带到啦,任务完成!”
她俏皮地比了个手势,转向时从意甜甜一笑,时从意也回以温和的笑容。
周茉然眨眨眼,脚步轻快地跑回角落。
那边还坐着一位气质文静的女孩,两人很快便凑在一起,低声说笑起来。
席琢珩牵着时从意,走向室内丰盛的自助餐台。
餐台上整齐摆放着各式精致餐点,从新鲜的海鲜冷盘到香气扑鼻的烤肉类,配上色彩缤纷的时令蔬果和精美主食,看起来十分诱人。
他侧过头轻声问她:“先尝牛肉好不好?你胃不好,先用热食垫垫。”
语气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温柔。
时从意看了看摆放的这些,突然理解了瓜田里的猹。
选择太多也会让人眼花缭乱昏头转向。
席琢珩已经拿起餐盘,替她取来几片烤的粉嫩多汁的顶级和牛,和一小份点缀着鱼子酱的烟熏三文鱼塔塔。随即又绕到甜点区,选了一块看起来清爽莓荔枝慕斯蛋糕。
“尝尝这个?”
他夹起一小块裹着薄薄油脂的和牛,递到时从意唇边。
时从意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肉汁在口中迸开,香气浓郁。她满足地眯了下眼,点点头。
他又夹起一块火腿卷,她尝了尝,微微皱眉小声说:“有点咸…”
席琢珩收回手,将她咬剩的半个卷送进自己嘴里:“是有点。”
随即拿起旁边的气泡水,将吸管轻轻递到她唇边。看着她喝了一口冲淡咸味后,这才一手端着餐盘,一手牵起她,走向室外月光下的沙发座。
山里本就比市区凉爽,到了夜晚,微风习习,吹散了白天的燥热,格外舒服。
周围缠绕在矮篱和树上的小串灯闪烁着柔和的光点,营造出浪漫而私密的氛围。
席琢珩将餐盘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又起身拿回一碟刚烤好的芦笋,和一杯温热的玉米浓汤。
“再喝点热的。”
他看着她小口喝汤,吃着他挑拣好的食物,眼神温软。
两人安静地分享着食物,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席琢珩前面的餐盘没怎么动,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拨开被夜风吹到她唇边的发丝:“我进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很快回来。”
时从意点头:“嗯,去吧。”
席琢珩起身,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迈步走向别墅内亮着灯的棋牌室。
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时从意放松地靠进柔软的沙发,目光投向远处点缀着氛围灯的垂钓池,静静享受着山间的安宁。
没过多久,两个轻盈的身影就带着好奇和友好的气息靠近了。
“小姐姐你好!”周茉然声音轻快,带着点小兴奋,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你好漂亮啊,刚才珩哥在,我都没好意思跟你多说话。”
旁边的女孩也用力点头。
她近距离看着时从意。
柔和的灯光下,时从意随意挽起的发髻用一只简约的鲨鱼夹固定,几缕乌黑碎发垂落在白皙的颈边。琉璃蓝色的亚麻长裙衬得她肌肤如玉,明艳的五官在夜色中更添几分慵懒迷人的气质。
时从意微笑着坐直身子,明朗地回应:“你们好,我叫时从意,谢谢你的夸奖,你们也很漂亮。”
她的目光在两个年轻女孩脸上流转,带着温和的善意。
夜风拂过,几缕不听话的发丝掠过她光洁的额角,在串灯的光晕下,那份明艳生动又毫无攻击性的美,让两个小姑娘看得都有些挪不开眼。
“意意姐好!”周茉然连忙回应,指了指自己又指指旁边的小姑娘,“我叫周茉然,这时我朋友杨真真,我表哥展应臣是珩哥在沃顿的同学,就是里面那个人菜瘾大的牌桌慈善家。”
接着,她有点俏皮地皱了皱鼻子,“不过我们都叫他展老狗,他太烦人了!总爱使唤我!”
她话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时从意也被她这生动的吐槽逗笑了,杨真真也跟着抿嘴,三个女孩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席琢珩已走到那间灯火通明的棋牌室外。
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上好雪茄、威士忌和男性香水的浓郁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烟雾缭绕,六七个人围着一张宽大的牌桌,桌上堆着色彩斑斓的筹码。
有人叼着雪茄,有人端着酒杯,姿态放松中透出特有的随性与奢华。
展应臣正咬着烟,眉飞色舞地推出一摞筹码。
席琢珩的目光在室内快速扫过,脚步便停在了门口,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展应臣抬眼瞥见他,立刻咧嘴笑起来:“终于把您等来了?不容易啊!我妹妹这趟腿没白跑!弟妹呢?藏哪儿了?让我们见见。”
席琢珩没理他,先是跟牌桌旁几位起身或点头示意的熟人颔首,才懒洋洋地回视展应臣:“外面空气好,省得被你们这儿的仙气熏着。”
展应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把雪茄摁灭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里。
“老席你变了!在沃顿头两年你抽烟喝酒比谁都凶,喝完通宵第二天照样单手拿案例大赛全场最高分,还把搞种族歧视的白皮吓到冒鼻涕泡。现在倒好,闻点烟味就说受不了?”
席琢珩听了,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单手插在裤袋,姿态慵懒地倚着门框,慢悠悠地开口:“你说的那是我?我怎么没印象。是不是这会儿酒精上头记混了?”
展应臣被他这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噎了一下,随即笑骂,“行行行,不是您席大少爷,是我!是我总行了吧!”
他笑着摇摇头,然后转向牌桌上的其他人。
“哥几个先歇会儿?我这好不容易把这位神仙请来,得好好拷问拷问!毕竟人家现在可是被老爷子踢出来的‘闲人’了,够惨的了,咱们得有点同情心不是?待会儿让他开几瓶好酒补偿大家!”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起身活动。
席琢珩对这番说辞不置可否,目光却越过展应臣,落在牌桌边一位穿黑衬衫的男人身上。
那人指间夹着烟,没有参与说笑,只是隔着烟雾与席琢珩短暂对视。
席琢珩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对方也颔首回应。
展应臣见人散得差不多了,起身捞起桌上的半瓶威士忌和两个杯子,“走走走,找个清净地儿。”
他搭着席琢珩的肩将他带进隔壁的小书房,一关上门,脸上的玩笑神色就收敛了几分。
室内布置雅致,隔音极好。墙上的嵌入式大屏幕随之亮起,显示出陆屿的身影。
“正好你在线,”展应臣直接切入正题,看向屏幕,“我们家S先生,打算要跟他老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87章
陆屿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抬起眼。
“你确定?Silas,如果只对你太太透露身份,意味着点云仍然对外保密,但从内部管理角度看,她将成为除我们三人之外,唯一了解全部真相的合伙人配偶。”
席琢珩接过展应臣递来的威士忌,轻抿一口,语气平静:“老爷子已经动到她头上,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
“更现实的影响是,一旦你太太知情,她将依法享有你作为点云实际控制人的全部权益。”陆屿在屏幕上调出复杂的架构图:“由于你们没有签署婚前协议,点云的GP权益及其背后估值超过席家1.8倍的资产,都将成为夫妻共同财产。”
他停顿一下,“这不是风险,而是事实。”
展应臣突然笑出声来,想起那天时从意说要“天凉王破”的豪言壮语:“这不正好?省得老席搞什么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了,直接让弟妹拿着点云的资源上阵,专业让张家赵家天凉王破,干完就收手——”
话没说完就被席琢珩瞥了一眼,他立即正色:“那就让弟妹签署一份严格的保密协议,明确她对所有点云相关信息的保密义务,即便对家人也不例外。”
说完他又靠回沙发,晃着酒杯悠然道:“这事儿说白了,其实就是老席给自己老婆交个底,让她知道自家老公,不是被老爷子一脚踢出权力中心就一无所有的长孙罢了。”
席琢珩从沙发上站起身,信步走到落地窗前,从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草坪的全景。
时从意正和周茉然她们坐在暖黄色的串灯下说笑,晚风轻轻拂过她的发梢,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是不是一无所有也无所谓,我只是不想她被任何人胁迫而做出选择。她只需做她想做的事。”
陆屿了然:“既然不对外公开,对点云的运营和LP关系(有限合伙关系)不会有任何影响。唯一需要确保的是,你太太要在日常社交中避免无意间泄露信息。毕竟席家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席老先生要是知道点云的掌控人,就是他千方百计要打压的亲孙子,恐怕会不惜一反扑。”
展应臣挑眉接话:“所以咱们得给弟妹准备个应急话术?比如万一被问到老席最近在忙什么,就说……唔,在搞科技投资?这倒也不算说谎。”
说完自己先笑了,“反正点云确实投了不少科技公司。”
“她不需要学会说谎,置之不理即可。”席琢珩淡淡道,目光扫过两位合伙人,“如果真有人敢去骚扰她,那就要做好面对整个点云的准备。”
陆屿最后确认:“我会请高雯准备一份配偶保密协议,用最简洁的语言明确义务,另外建议让高雯随时待命。”
展应臣举杯:“行,那就这么定了。为了老席终于不用在老婆面前装穷,干杯!”
杯子举到一半,他想起那天时从意拳打赵硕手撕张寅之的场景,又收了回来。
“不过先说好,等弟妹知道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S先生,要是生气,我们可不帮你哄人。”
席琢珩望向窗外那道窈窕身影,眉眼间凝起温柔而笃定的光:
“那就把我名下所有资产都摆在她面前。”
“包括我自己。”
“任她处置。”
*
别墅外草坪沙发上,周茉然和杨真真与时从意一起品尝着甜品,偶尔抿几口低度数的鸡尾酒。微醺之间,周茉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意意姐!有件事我憋了好久,从刚才见到你就想问,又怕太冒昧。”
她边说边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个用透明保护袋装着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封面上印着沃顿商学院的徽章,边角已有些磨损,看得出经常被翻阅。
“这个,”周茉然将笔记本递到时从意面前,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当年我们有个小组项目请珩哥指导,后来收拾东西时太匆忙,我不小心把它也装进了自己包里。回国整理旧物才发现,这应该是珩哥。”
她翻开封皮,指着扉页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流畅的花体写着席琢珩的英文名:Silas。
“这没什么,对吧?”
周茉然眨眨眼,神秘兮兮地翻到笔记本中间靠后的一页。
这一页,不再是密密麻麻的公式或商业案例分析,而是被精心裁开一个方形夹层,里面嵌着一张微微泛黄的剪报照片。
照片像素不高,像是从某个校报或网站打印下来的。
画面里是一个大学礼堂,横幅上写着“H大学科技创新大赛颁奖典礼”。焦点是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和牛仔裤的女孩,正微微弯腰从颁奖人手中接过证书。虽然画质粗糙,但仍能清晰看出女孩脸上明媚自信的笑容。
那正是大学时代的时从意。
时从意怔住了。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参加过这个不算起眼的校内比赛,更不记得有这张照片被刊登过。
周茉然的声音带着惊叹:“意意姐,这是你吧?天啊,我刚才看到你就认出来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当时特别好奇,珩哥怎么会关注国内一个大学的科技比赛,还这么隐秘地收藏着一个女孩子的照片?直到后来……”
她掏出手机,手指在相册里快速滑动,停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从另一个角度抓拍的赛场瞬间,大雨滂沱,背景是忙碌的赛道和模糊的无人机。
“我一个在新加坡的朋友,当时是ICDAC(国际大学生无人机算法挑战赛)的志愿者,赛后发给我这张照片,抱怨说雨大得差点把人都冲走。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后来发现,照片背景看台栏杆边这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人,不就是珩哥吗?”
她将照片放大,清晰地指向那个身影。
暴雨中席琢珩撑着湿漉漉的栏杆,目光穿透雨幕,异常专注地凝视着赛场下方的某个方向。
时从意怔怔地看着照片。
那场ICDAC决赛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尽管过程艰难,却是她和团队倾尽所有才争取到的宝贵机会,更是她人生中首次站上国际赛场,并最终绽放光芒的时刻。
那年新加坡的暴雨,那个她拼尽全力的赛场,还有赛后因低血糖和过度紧张导致的虚弱。
她躲在洗手间里,一边掉眼泪一边难受地干呕。而门外,不知是谁悄悄放下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和一包巧克力。
虽然心存感激,但在异国他乡的陌生环境里,她终究没敢碰那些来路不明的食物。
她从未想过,在那样的狼狈与荣耀之外,竟有过这样一道目光穿越喧嚣与暴雨,无声地见证了她的一切。
周茉然看着时从意茫然又震惊的表情,深吸一口气:“意意姐,你知道吗?珩哥飞去新加坡看那场比赛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哈佛-伯克曼中心‘科技与伦理’未来学者奖学金的最终面试。”
时从意当然知道这个奖项的分量。
它被誉为全球青年学者最高荣誉之一,每年仅从全球范围内遴选五人,提供全额资助及直达顶尖学术核心圈的宝贵机会,是所有理工科与交叉学科领域学子梦寐以求的巅峰。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因为学业冲突,才放弃了那次千载难逢的面试机会。后来,我越琢磨越觉得奇怪,珩哥怎么会突然对无人机比赛感兴趣?”
“我又翻出他笔记本里那张剪报,灵光一闪,去查了那届ICDAC的参赛名单,也看到了H大的名字!时间、地点、人物全都对上了,我才敢确定——”
她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他放弃了这样的机会,飞越大半个地球在新加坡的暴雨里,是为了亲眼看一个人打一场比赛!”
“我哥知道后气得差点跟他打起来,骂他是不是疯了,怎么会做出这种不理智的选择。珩哥当时只回了一句:‘机会以后还会有,但有些时刻,错过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一旁的杨真真早已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周茉然,又看看时从意。
周茉然轻轻合上笔记本,郑重地递给时从意。
“意意姐,我以前总觉得珩哥这人特别冷,眼神深得看不透,心里永远压着事,根本不像会去喜欢谁的样子。这么多年来,追着他的女孩子什么样的都有,可他眼里好像根本看不见这些人。”
“所以我真没想到,他竟会用这种方式,把一个人藏在心里这么多年。”
周茉然注视着时从意的眼睛,语气诚挚:“这个笔记本,珩哥可能早就以为弄丢了,我本来打算今天找机会还给他,但看到你之后,我突然觉得,它或许更应该属于你。”
夜风似乎静止了,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无形地隔绝开来,只剩下周茉然的话语在时从意耳边嗡嗡作响。
时从意接过笔记本,紧紧捏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酸胀得几乎无法呼吸,又被汹涌而来的暖流彻底淹没。
原来,在她全然不知的岁月里,在她以为只是对着一个无人机客服分享比赛喜悦和紧张时,那个沉默的聆听者早已跨越山海,为她放弃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星辰大海。
这份厚重又沉默的爱意,跨越了漫长的时空,在这一刻终于完整地落在了她的心上。
时从意抬起眼,迅速眨了几下,目光越过周茉然的肩头,看到那个正从别墅门口朝她走来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笔记本地贴在心口,转头对周茉然露出一个灿烂中带着决然的笑:“谢谢你茉茉,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周茉然还沉浸在刚才感人的氛围里,下意识接话:“啊?要做什么?……好好珍藏这个本子吗?”
“不。”时从意摇头,声音轻快却掷地有声,“是多赚钱!”
周茉然:“???”
她一脸茫然,没跟上这跳跃的思维。
察觉到席琢珩越走越近,周茉然和杨真真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心领神会地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留下时从意独自面对。
时从意下意识地想把笔记本藏起来,可左右看了一圈,裙子没有口袋,背到身后也无济于事,索性心一横,大大方方地拿在了手里。
席琢珩走近,目光扫过她手中眼熟的笔记本,脚步微微一顿。他立刻明白了什么,抬眸看向时从意,仔细端详着她的反应。
时从意将他这细微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抬起脸,迎上他的目光。
“席师傅,心思藏得挺深啊。”
席琢珩闻言,眼底那点忐忑瞬立刻融成了深不见底的温柔。
他大步走过来,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要上才艺吗?我倒是很乐意展示。”
那声音低沉磁性,又酥又麻地骚弄着心弦。
时从意耳根一热,强作镇定,“不赞同‘被要求’表演,但自愿表演的……可以酌情验收。”
席琢珩笑出声。
他牵着她往回走,侧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了句极其露/骨的话。
时从意脸上的镇定瞬间崩盘,再次深刻理解到两人脸皮厚度的差异。
她猛地抽回手,夸夸往前埋头就走。
席琢珩哪会让她逃掉,长臂一伸,直接把人从后面一把抄起,稳稳地箍在怀里。
这还不算。
这人仗着把她按在怀里动弹不得,薄唇贴着她发烫的耳廓,继续用那低沉性感的嗓音,慢条斯理地一句接一句,吐出更让人血脉贲张的才艺预告。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燎原般烧灼着她的神经。
时从意简直拿这人没办法,挣扎着从他怀里爬起来凶巴巴地捂住他的嘴。
“好了,你不准再说话!”
声音里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娇嗔。
席琢珩从善如流地停下话语,轻轻吻了吻她捂着自己唇的掌心。
嗓音含混却清晰无比,每个字都裹着滚烫的呼吸钻进她耳膜:
“宝贝,老公的才艺就是让你亲自体验,看表演到底耗不耗体力。”
第88章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轻纱帘幕洒进卧室,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旖旎的气息。
时从意把脸埋在枕头里,眼尾还带着未褪尽的薄红,浑身透着一股浸润后的倦怠。
将近十点,管家轻敲房门送来早餐。
门从里面打开,席琢珩随意地搭着把手,赤裸的上身线条流畅分明,肌肉紧实却不夸张,宽肩窄腰,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腹肌滑入低腰睡裤,每一寸都透着常年锻炼才有的精悍力度。
他侧身让管家进来布置餐点,道谢后走向里间。
半掩的房门内,隐隐传来他轻声哄人的声音,接着是浴室里细微的洗漱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时从意走出来,自己随意套了件白色T恤。
时从意低垂着眉眼,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汽,迷迷蒙蒙地靠在男人胸口。
她肩上松松搭着条棉麻披肩,微卷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散着,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透着一种浑然不自知的慵懒艳丽。
与她的懵懂不同,席琢珩依旧是那副矜贵清冷的模样,但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时,眼神却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托着她的腿弯将她安置在餐椅上,动作轻柔地帮她整理好滑落的披肩。
管家适时地垂眸敛目,安静地退了出去。
在门关上的前一瞬,他瞥见那位向来冷淡的先生,将温热的粥碗轻轻推到他妻子面前,手指拂开她颊边的碎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用完早餐稍作休息后,两人按照约定前往马场。
昨夜一场急雨洗去了连日燥热,七月初的京郊山区笼罩在舒适的凉意中。
灰白的云层低垂,山风带着氤氲清香迎面拂来,正是骑马的好天气。
电瓶车沿着林荫小道缓缓前行,微风习习。
抵达时,周茉然和杨真真正坐在遮阳棚下悠闲地喝着饮料,见到他们便笑着挥手打招呼。
展应臣则闲适地靠在凉棚下的藤椅上,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来。
场地上零星有几名骑手在慢跑,其他人大都去体验别的项目了。
时从意笑着回应,被席琢珩扶着下了车。
“先去换衣服。”
他朝凉棚那边点头示意后,便牵着她走向更衣区。
专业的马术装备间宽敞明亮,空气中飘散着皮革和护理油的独特气味。
席琢珩为她准备了一套定制骑装,从马裤、马甲到长靴,一应俱全。
他帮她整理着装束,米白色的紧身马裤完美勾勒出她笔直修长的双腿线条,黑色修身马甲更显得腰身纤细。长发利落地束成低马尾,整个人焕发出飒爽英气,与平时的明艳慵懒截然不同。
注意到席琢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时从意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衣领:“穿起来很奇怪?”
席琢珩没有回答,只是上前仔细帮她系好护具,这才转身走进更衣间。
等他再次出现时,已经换上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骑装。
马靴锃亮,更显得他肩宽腿长,气质卓然。
他习惯性地扣着手腕处的袖口,动作干净利落。骑装将他那份沉稳与掌控感展现得淋漓尽致,既有贵公子的优雅,又带着几分野性魅力。
两人并肩走出俱乐部,展应臣这才笑着迎上前来。
“弟妹,总算能正式认识一下了。”他朝时从意伸出手,笑容爽朗,“展应臣,老席的兄弟,你随他叫我展哥就行。”
席琢珩扫了他一眼。
时从意弯起唇角,与他礼节性地一握:“您好展先生,昨天周小姐已经跟我提过您。”
展应臣哈哈一笑,“那丫头嘴里绝对吐不出一个好字来。”
话音未落,周茉然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展老狗你倒是对自己挺有认知!”
展应臣也不恼,反而笑得更欢:“我就说你俩绝对能玩到一块去。茉茉,别看你珩哥媳妇天仙似的,我可是见过她拿鞋子砸人。对吧弟妹?”
时从意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营业式假笑:“是呢,出门在外身份都是别人给的。您再多宣传宣传,回头我就改名叫丧彪。”
她一边笑容得体,一边暗暗掐了一把席琢珩的手臂。
被掐的人敛着笑,顺势握住她作乱的手。
说笑过后,席琢珩牵来一匹温顺的母马,耐心指导时从意上马。
他仔细讲解要领,扶着她坐稳,牵着缰绳带她慢慢走了两圈。
但时从意似乎天生就不擅长这种需要与动物配合的运动,身体始终有些放不开,始终没能掌握要领。
“不行不行,”尝试几次后她终于放弃,笑着摇头,“席师傅,看来我暂时没有策马奔腾的天赋。快去散发你的魅力吧,我给你拍照!”
她指了指凉棚方向一个视野极佳的观景台,那里有舒适的座椅,正好能将整个练习场和部分跑道的景色尽收眼底。
席琢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指腹蹭了下她汗湿的鼻尖,才将她扶了下来:“好,等会儿我要检查相册。”
时从意坐在观景台的藤椅上,目光追随着场中那个利落的身影。
席琢珩换乘了一匹通体乌黑公马,轻夹马腹,骏马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他控马娴熟,身姿如松。
专注的眼神和那份掌控全局的从容气度,在开阔的天地间显得格外耀眼夺目。
时从意托着下巴看得出神,连手机都忘了举起来。
“弟妹,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展应臣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手里端着杯咖啡,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席琢珩。”
时从意眼睛一眨不眨,坦然回答。
“好看吧?”展应臣咂了下嘴,“老席这脸,这身段,这骑马的范儿,确实没得挑。当年在学校,多少姑娘为了看他骑马击剑,能把场地围得水泄不通。”
时从意表示赞同。
毕竟她当年,也是被那个从击剑室出来的半大青年,一击即中的人。
展应臣啜了口咖啡,状似随意地闲聊:“他读书那会儿不光马骑得好,玩帆船更疯,考那个RYA(皇家游艇协会)离岸船长执照时,差点把船开进风暴中心,把教练脸都吓白了。哦对,还有潜水,他那堆证摞起来能有一尺高。”
他顿了顿,瞥了眼时从意专注的侧脸随口道,“像老席这样从小被架着活的人,这些玩意儿对他来说也就是个透气的口子,算是个消遣。”
时从意托着下巴的手一顿,所有所思。
“看来光管他吃饭和生活还不行……”
毕竟席琢珩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和爱好,以他现在被老爷子踢出权力中心的状态,恐怕难以维持,而且他那样一个人,不会愿意受制,更不会在她面前表露这些困难。
应臣一听,差点被咖啡呛到。
他强忍着笑,清了清嗓子:“咳……那当然不行。不过不用担心,他自己有的是办法,这点小爱好对他来说就是洒洒水。”
他暗示的是席琢珩,作为点云资本幕后掌控者的真实财力。
区区席家的波动,根本影响不了他。
时从意想的却是昨天席振山那番话。
“我明白。拥有这些的他,才是完整的他,也知道他总会有办法,但难免会受制于席家。”
展应臣嘴角抽了抽,看着眼前这姑娘一脸“他也不容易”的表情,再看看远处策马扬鞭,气势如虹的席琢珩,觉得这误会简直大得离谱又莫名喜感。
他忍着笑,顺着她的话半真半假地符合:“啊……对,没错,席家……嗯,挺重要的。”
时从意耙了耙头发,长吁出一口气:“还是得靠自己!”
展应臣挑眉:“嗯?”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得提上日程了,”时从意转头看他,“以科技创新驱动产业升级,跨界商业,积累资本!”
展应臣这次是真的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咖啡杯挡住脸:“好,好,弟妹有志气!我支持你!只要你想,马上就能跨,先拿他们赵家张家练手!”
时从意却挑挑眉,语气超然:“现在我对他们老赵家老张家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人生这种旷野要目光开阔,我看他们老席家就挺好,符合我现在的志向。”
展应臣先是一愣,随即像是被点了笑点,整个人仰倒在椅背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这动静实在太大,引得周茉然和杨真真都好奇地望了过来,也让远处正准备勒马回转的席琢珩注意到。
他微微眯起眼,看到展应臣笑得几乎要从椅子上滚下去,而时从意则是一脸“他疯了但跟我没关系”的表情。
随即调转马头,不疾不徐地踱了过来。
展应臣见他靠近,立刻举双手作投降状,脸上却还带着止不住的笑意,一边摆手一边笑着往后退。
将缰绳交给快步迎上来的工作人员,席琢珩几步走到看台上。
马术服衬得他肩宽腰窄,步履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度。
时从意看看他,又望望展应臣远去的背影,眨了眨眼。
“怎么了?”席琢珩取下手套,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可能就是,单纯的爱笑?”
时从意猜测。
席琢珩不置可否,只朝她伸手:“给我拍的照片呢?”
时从意这才想起来,把手机往身后一藏:“没拍。”
见他挑眉,她理直气壮地补充,“但确认了人生的旷野,格局打开了。”
格局打开的时从意颇为自得。
席琢珩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忍不住问:“那时工确认的人生旷野里,有没有我?”
“有呢,这么大一个,想看不见都难。”时从意仰着脸,伸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的藤椅上坐下,“你今天要给我画十朵小红花。”
席琢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逗笑,“时釉釉是立了什么大功吗?”
“当然!”时从意摇头晃脑,“刚才有一位意志坚定的女士,决定要永远做你最勇敢的同伙!”
只要你不放手。
他听完轻轻笑了,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阴沉的天空下,微风轻轻拂过。
换回常服后,他们沿着林荫小路走向中心别墅准备用午餐。
虽然没有阳光直射,但盛夏的闷热依然从潮湿的空气里渗透出来,让人皮肤泛起薄汗。
到达包间时,圆桌旁已坐了四五个人。
除了展应臣和周茉然,还有两位今早骑马时打过照面的男士。见他们进来,大家都投来友善的目光。
席琢珩显然和其他两位很熟悉,互相寒暄几句后,便为时从意拉开椅子,自己在她身旁坐下。
餐桌上气氛轻松愉快。
展应臣善于交际,说话风趣,照顾着在场的每个人。
时从意是喜欢虾蟹的,又嫌处理起来麻烦,等服务员端来帝王蟹,她转头眼巴巴看着身边的男人。
席琢珩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取来蟹腿用银钳利落地破开,将蟹肉整齐地码放在骨瓷碟里,推到她面前。
时从意满意了,桌子下的手在他大腿上拍了拍以示赞许。
席琢珩正剥虾的手一顿,侧身在她耳边低语:“晚上再慢慢摸。”
时从意突然觉得自己手指都不干净了,克制着自己没当场给他拧下去。
一顿饭下来,席琢珩的注意力基本放在时从意身上。
听到她与周茉然低语轻笑,会低声问“在聊什么”;当人说起晦涩的金融话题,他又会三言两语简单解释给她听,确保她不会被排除在范围之外。
他的照顾细致入微,仿佛已是经年累月的习惯,对于两个当事人来说再自然不过。
但对没见过世面的展应臣来说简直太腻歪,他第一个受不了。
“行了啊老席,知道你们新婚燕尔,眼睛都快长弟妹身上了,好歹也分点注意力给我们这些孤家寡人吧?”
另一个人笑着附和:“就是,以前可没见你这么会照顾人。”
席琢珩手上的动作未停,抬眸扫了对方一眼,语气慵懒:“怎么?你们也要跟我结婚?不结。”
展应臣一口菜差点喷了出来。
午餐后,闷在云层里的暑气似乎更浓重了些,空气黏腻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席琢珩便带时从意去了室内/射击馆。
这个场馆显然是为追求极致射击体验的高端客户准备的,设施的专业程度远非普通娱乐场所能比。
等教练介绍完安全须知,席琢珩给时从意挑了一把后坐力小,更易操作的手枪。
即便如此,巨大的后坐力和开枪的声响,还是让第一次接触实弹射击的时从意懵了一下,连子弹飞到哪儿去了都不知道。
这种新奇的体验让时从意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开始认真的琢磨了起来。
或许是天生对机械类的东西有悟性,在教练的指导下,时从意很快掌握要领,手感也好,几把下来也能像模像样的把子弹送进七八环。
席琢珩就站在时从意身后半步的位置,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这时俱乐部经理悄然走近,在席琢珩身侧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听完后席琢珩神色未变,没有回应。
经理却即刻会意,噤声退后。
男人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前帮时从意调整了一下射击姿势。
有练习了几轮后,时从意终于尽兴,席琢珩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枪放在台子上,带她回到休息区。
冰镇的鲜榨果汁和精致小食早已备好。
席琢珩在时从意身边坐下,揉捏着她后知后觉酸软的小臂,低声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时从意还真顺着话题想了想,各种菜系各色料理在大脑皮层了溜了一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射击馆入口处。
厚重的防弹玻璃门外人影晃动,刚才跟席琢珩说话的经理也在门口,似乎在跟什么人交涉。
时从意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借着拿果汁的动作伸长脖子张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倒是展应臣不知从哪儿快步走了过来。
“老席,对不住啊,有些苍蝇闻着味儿就找过来了。”
席琢珩神色不变,转头轻声问时从意:“去跟周小姐玩会儿?”
时从意哪还能不懂。她点点头,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打算从另一侧出口离开。
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
席琢珩依然闲适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手臂随意搭在扶手。
明明还是同一个人,周身的气场却陡然变得凛冽迫人。
第89章
林墨的信息哐哐砸进来的时候,时从意正跟周茉然杨真真在临湖的阁廊里投壶。
大概是刚才在射击馆点亮了新技能,她意外发现自己对瞄准投掷类活动特别擅长,银矢几乎次次都能精准落入壶中,引得两个小姑娘连连惊呼。
一只箭矢刚刚投了出去,消息提示音骤然响起。
时从意掏出手机对两个小姑娘晃了晃,走到竹帘边的茶桌旁查看消息。
「这视频是怎么回事?说你霸凌。」
附带了几张校园论坛的截图。
点开图片粗粗扫了一眼,时从意敲字:「AKA附中野玫瑰,战绩可查」
「别贫」林墨秒回:「赶紧处理,我们学校肯定有人能认出你」
也是。
时从意吁了口气:「在处理呢。」
林墨:「搞快点,别逼我拉下老脸去计院求人删帖。」
时从意看着消息忍不住笑起来,故意回:「脸面哪有师妹重要。」
「行,我这就把脸皮撕下来给你当拖把使。」林墨没好气,又接着追问:「是你那个高中同学干的?」
「不是,她要脸。」时从意打字:「后面那段被薅头发的就是她」
这时,周茉然玩腻了投壶,转头招呼:“意意姐,真真说想去香氛馆试试调香,你要一起吗?”
时从意抬头笑了笑:“你们先去,我回个消息就来。”
等两个姑娘手挽手离开后,林墨又发来一条:「你家那位知道吗?」
「没提」
「你心里有点数。」林墨最后嘱咐。
时从意回了个小猫点头的表情包。
她明白林墨的意思。
防灾减灾的项目正值招标关键期,这种带有官方背景的工程,作为核心技术负责人,她绝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加上席琢珩眼下正处于敏感阶段,任何负面消息都可能被人利用,进而影响他在席家内部本就微妙的处境。
在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她是完全的受害者,舆论风向也难以预料。
她放下手机,环顾这个临水而建的休闲廊阁。
这里其说是走廊,不如说是座半开放式的水景庭院。
天光从柔和地洒落,四周垂落着郁郁葱葱的紫藤花蔓。
一池锦鲤在廊下悠然游动,尾鳍划开的水纹将倒映的竹影揉碎又聚拢。
刚才被工作人员引到这里时,室外天气已经变得不好,现在愈发阴沉,潮湿的空气裹着满盈的湿意从竹帘缝隙钻进来。
时从意走到锦鲤池边的太湖石旁,拨通了那个前不久刚联系过的号码,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又干什么?”顾文莹语气不善。
“视频我身边的人已经看到了,”时从意撒了把鱼食,看锦鲤簇拥成流动的绯云,“你是等着我实名指认?”
“已经在处理了!”
“钞能力没充值到位?要众筹吗?”
听筒那头传来吸气声:“……少阴阳怪气!”
“那你就搞快点,”时从意看着争食的锦鲤,学着林墨的口吻,“鉴于这个视频是你脑子进水时给张寅之的,你负责到底。我要是被人扒了出来,除了跟你锁死以外,也不介意在网上升个堂。”
这段视频拍摄于高一初春的黄昏。
她做完值日去洗手,被人锁在厕所,冷水从头顶浇下。
等到门打开,只看见顾文莹带着她的小姐妹,举着手机站在走廊逆光处。
她冲过去逮着顾文莹一人薅,结果这位顾大小姐是个绣花枕头,只顾着躲避镜头,推搡间自己也被绊倒,两人齐齐摔进积水里狼狈不堪。
“顾文莹,”电话挂断前,时从意叫住她,“现在你跟张家没了关系,顾家也顾不上给你收拾烂摊子。既然在英国学过危机管理,就总该比当年泼水打架体面些。”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随后传来忙音。
自从张寅之被踢出老张家的权力核心,顾家就迅速取消了两人的婚约。
之前顾清妙问过她,这些是不是席琢珩的手笔。
时从意没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
说不是他做的吧,未免太过巧合;说是他做的吧,她与席家的关系太微妙,席家怎么会同意动用资源搅入这种浑水。
时从意托着腮,倚在雕花栏杆上垂着眼睫。
对于顾文莹,她始终没太明白那份执着的恶意从何而起,直到那次在宏远的撞见。
但高中时候的时从意对此并不深究,也懒得耗费心神去琢磨,只是见招拆招地应对着。
后来顾文莹大概也咂摸出味来,知道她是个硬茬。
拳头砸在棉花上还硌手,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摸样更是让人泄气,再加上背后还有一个席澜,顾文莹渐渐就换了策略,转而成了更黏腻的手段。
时从意之所以能在那样的环境里全身而退,文争武斗都接下却不曾被拖垮,并非因为顾文莹的手段不够伤人,而是她自身足够坚韧。
就像一棵根系深厚的植物,风雨来袭时随风摇曳,却不会轻易折断。
她选择不入局不内耗,将所有的精力都留给了自己该走的路。
但时从意也清楚地知道,同样的恶意倾泻若是落在一个心思敏感的人身上,结局恐怕截然不同。
所以顾文莹从来就不无辜,一丝一毫都不值得同情。
时从意将掌心里最后一点鱼食尽数撒入池中,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碎屑。
就在这时,两道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另一侧的紫藤花架后传来,伴随着压低交谈声。
时从意下意识地退到茶艺台旁的屏风后面。
这里是去往射击馆的必经之路。
“……二叔您放心,您好不容易托了人打听来这里,我不会乱来。”
赵硕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
被称作二叔的中年男子声音低沉:“展家那位常驻西海岸,难得回来一趟,你倒好,直接撞枪口上!”
“我哪有那么不识相?明明是展家非要插手……”
“你非要跟席琢珩过不去?”二叔加重语气:“他就算被撤职,也姓席!”
赵硕嗤笑:“席家现在明摆着外头的更得势,嫡系死的死废的废。外面都传,席老爷子既不想放权,又恼火长孙为了个女人跟自己叫板。等那点旧情分耗尽了,我看他席琢珩还怎么混。”
“那也轮不到你操心!今天展家少爷要你认错,你就得认!他席琢珩一天是席家的子孙,你就得敬着。”
“认认认!反正他们又不是亲兄弟,迟早……”
“迟早什么?”二叔厉声打断他,“你记着这次教训!展家已经手下留情了,只是暂停项目,没下狠手。”
赵硕声音阴沉:“我本来也没想招惹席琢珩,是他那个女人……等我找到机会……”
天空中积聚已久的沉闷湿气终于爆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淅沥声淹没了后续对话。
时从意望着池面上不断荡开的涟漪。
恍惚间,像是看见视频里那个浑身湿透,却眼神灼亮的十六岁的自己。
等那点儿暗处的盘算完全听不见,时从意直起身,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是林墨。
「老脸已无,帖子删了。欠我一顿饭,火锅就婉拒了哈。」
附图上显示论坛相关讨论已被删除。
时从意赶紧上彩虹屁:「谁家能有这么能干的师姐?啊,原来是我家的啊!放心,臻顶阁的Blackmore和牛安排,管够!」
她收起手机,转身走向廊阁转角的调香室。
室内氤氲着檀木、白麝与各类花香精油交织的馥郁气息,与室外暴雨带来的潮闷感截然不同。
为了隔绝湿气,香室的门窗关了大半,只留一丝缝隙透气,空调维持着怡人的温度。
周茉然和杨真真正围在一张香案前,跟着工作人员学习辨识几款基础香料。
见时从意进来,周茉然立刻拿起一个小碟子:“意意姐!快闻闻这个,叫‘雪中春信’,好特别!”
时从意闻言凑近嗅了嗅,清甜的梨香混合着木质调在鼻尖缓缓绽开。
确实别致。
闻过后,她的目光随即被旁边几块色泽温润的奇楠沉香吸引,又好奇地打量着陈列着上百种精油的木质格架。
她这里闻闻,那里摸摸,偶尔和两个小姑娘低声交流几句,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不知过了多久,调香室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带来一阵裹挟着雨气微凉的风。
时从意下意识地抬眼。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外的廊檐下。
是席琢珩。
他踏入室内,手腕微转,动作利落地收拢了那把宽大的黑伞。
伞骨合拢时带起几滴晶莹的水珠,无声溅落在入口处吸水地毯上。
工作人员立即上前接过伞具,他微一颔首,深邃的眉眼在昏蒙的光线下愈发俊逸,目光习惯性地带着几分疏离扫过室内。
直到与她对上视线,那点疏离才如春雪遇阳,悄然消融。
时从意眉眼弯弯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动,看着他穿过氤氲香雾,径直朝她而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伸手拂去她鬓角不知何时黏上的细小发丝,指节又顺势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周茉然看到这一幕,激动地掐住杨真真的手,两个姑娘拼命抿嘴忍住尖叫。
“你闻闻这个,”时从意举起手中的闻香条凑到他面前,“跟你常用的那款须后水的味道像不像?”
席琢珩握住她的手腕低头轻嗅,没有回答像不像,只是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腕间不小心沾到的香氛油渍:“该回去了。”
语气是旁人从未听过的温和。
时从意地任由他牵着,另一只手将闻香条放回原处,转身时注意到他肩头深色的水痕,伸手摸了摸微湿的衣料。
他显然是见完赵硕就立刻冒雨过来了,连伞都未能完全遮挡这夏季的急雨。
席琢珩对自己身上的水渍浑不在意,但感受到她的触碰时,眼底的柔色又深了几分。
“没事。”
他揽过她的腰,对周茉然和杨真真点头告别。
“珩哥再见!意意姐再见!”周茉然连忙挥手,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席琢珩没再多言,从等候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伞,将大半伞面倾向时从意,护着她走入淅淅沥沥的雨幕。
直到那两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尽头,两个女孩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哇”了一声出来。
尽管撑着伞,滂沱的大雨还是将两人淋得透湿。
百米外的别墅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时从意转头一看,席琢珩整个后背和侧身已经湿透,夏衫紧贴着结实的脊线,隐约透出肌肉的轮廓。
“席琢珩,准备——”时从意突然喊道,不等他反应,就拽着他的手在雨中奔跑起来。
水花在石板路上欢快飞溅,倒影着路边低矮灯带的水洼,被她踩得星光震荡,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低沉笑声。
等冲到玄关时,两人都狼狈不堪。
特别是席琢珩手中那把伞,伞面被狂风吹得完全外翻,骨架可怜地支棱着,被他握在手中,连同一身湿意,与他平日沉稳的样子八竿子打不上,形成一种荒谬又生动的反差。
时从意忍不住笑出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席琢珩你好惨,比落汤鸡还惨。”
席琢珩将只剩骨架的伞立在门口,抬手将湿透的额发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隽的眉眼。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服领口。
“小疯子。”
他眼尾弯起温柔的弧度,嗓音里浸满了纵容。
时从意踢掉湿漉漉的鞋子,赤脚跑进浴室拿来浴巾。刚转身就被跟进来的席琢珩拦腰抱起,放到了大理石洗漱台上。
席琢珩接过浴巾,展开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然后极有耐心地先吸去发梢的水珠,再换到干燥的部位,熟稔又认真地擦拭着她有些凌乱的长发,连贴在颈后的碎发都一一擦干。
仿佛这世界上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以后想玩水,我陪你在泳池里玩,不要再淋湿了。”
他说。
时从意忽然恍惚。
记忆中那个初春黄昏刺骨的冷水,与此刻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在刹那间重叠。
窗外暴雨如注,天地昏蒙。室内灯火温存,缱绻无声。
让时从意觉得就算现在世界终结也无妨。
他全程抿着唇,偶尔会抬眼看她一下,昏黄的光线将他的眉骨和鼻梁勾勒得愈发优越,微凉的湿意与他身上散发的温热交织在一起。
这是一个无比珍视她的人。
时从意想,忽然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她吻毫无章法,带着雨水的清凉和她鼓噪的心跳。
想借此堵住几乎要翻涌而上的鼻酸与悸动。
席琢珩的手掌立即托在她的后颈,指节微微发力,另一只手仍兜着浴巾,任由她生涩地触碰探索。
他喉结轻轻滚动,随即低头将嘴唇贴在她额间,嗓音低沉:“乖,先去冲个澡,不然真要着凉了。”
时从意不服气,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低。
尔后偏过头,眼尾那抹胭脂色在灯光下漾开,湿润的唇瓣贴在他耳畔:
“席琢珩,你比我还湿,你才要洗。要不然……一起?”
第90章
将夜未夜的交界。
连绵雨势让天光褪得迟缓,铅灰色云层像浸足了水的厚绒,低低压在远山脊线上。
到了傍晚,雨势渐收。此时已转作濛濛烟丝,无声浸润着庭院。
从宽敞的落地窗望出去,泳池水面上涟漪圈圈漾开,四周的绿植在嵌入式地灯的暖光勾勒下,泛出湿漉漉的光晕。
这光晕晃晃悠悠余韵绵长,被一圈圈抵在风雨中荡漾。最后不知流转多久,终于才被彻底碾碎揉散,化作岸边一捧堆积着的细碎白沫,粘稠地黏在温热的石阶下。
席琢珩侧过身,目光微垂,动作轻缓地抱紧怀中柔软温热的身子。
他们深陷在正对落地窗的宽大丝绒沙发上。
时从意整个人被环抱着,纤薄的脊背紧贴着席琢珩温热的胸膛。
他屈起的双腿环在她身体两侧,手臂自她肩下穿过,将她完全圈在自己怀里。
时从意身上搭着一条羊毛毯,胡乱遮掩着被揉搓得一塌糊涂的丝质睡裙。
裙子宽大的荷叶边领口斜斜滑落至臂弯,露出大片细腻如瓷的肌肤。长发被汗水濡湿又干透后有些蜿蜒蜷曲,随意披散在肩背上。
微微凸起的蝴蝶骨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莹白的皮肤上,处处晕开着暧昧湿红的暖馨。
席琢珩埋首在她脖颈处,一个接一个湿热的啄吻,密密印在她微微生凉的耳后,沿着那漂亮纤细的颈子游走。
“缓过来了?”
低沉含笑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
那是饕足后浸泡在醇厚余韵中的声线,随性而低哑。
时从意没有回答,身体软得快要化开。
意识缥缈间,她的手指,曾无意识地落在他圈抱着她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因常年练琴做事而蕴有一股温润优雅的力量感,此刻正轻轻抚摩着她平坦的小腹。
但就在刚才风暴般的激荡中,这只手也曾暴露出近乎可怖的力量……
她半敛着眉眼,将自己埋在他胸前透热的气息里,眼皮沉沉地把玩着他的手指。
“席琢珩。”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你现在还弹琴吗?”
十六七岁的暑假,时从意很多次穿过花园,听见琴声从琴房半开的窗户流淌出来。
她循着琴声悄悄绕到花架下,坐在被树荫遮蔽的石阶上望着天。
午后的暑气蒸腾,蝉鸣不绝于耳。
或舒缓或激昂的琴声如清泉流淌,才能暂时抚平她被那些晦涩古文,抑或少爷小姐们搅得烦躁的心绪。
席琢珩的手指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低笑时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当年偷听的小姑娘终于敢当面问了?”
时从意有点被冲击到,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我就没有半点秘密的吗?”
“当然有。”席琢珩唇角微扬,一下下顺着她微乱的长发,“比如你总在琴声停下时,仰头对着窗户无声地喊‘再来一遍’。”
“……”
美女无语。
这都是什么黑历史。
她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带了点儿赌气意味:“那我现在要说的事你肯定不知道。”
席琢珩笑着去亲她的鼻尖:“好。”
“我爸这个人呢,在喝酒这件事上人菜瘾大。明明是个一杯倒,还总爱在完成新航模时开瓶啤酒庆祝。“她沉浸在回忆里,语气轻快,“他是地质水文工程师,野外考察时要保持绝对清醒,所以平时几乎不碰酒。但每次带我去长江边试飞新做的航模时,就会破例喝半罐。”
“他跟我说,釉釉,风看不见,但你可以用翅膀摸到它。然后我们会并肩坐在江堤上,看那些他亲手削制的航模在江风里飞翔。
他会在笔记本上记录飞行数据,我就靠在他身边数天上的云。”
那个戴着眼镜好脾气的男人,会在周末清晨敲她的房门:“釉釉,今天东南风三级,适合试飞新机型。”
十岁那年的春天,他新做的滑翔机在江面上空盘旋了整整六分钟,创下了父女俩的最佳纪录。
他在夕阳里举起半罐啤酒,笑得见牙不见眼:“釉釉,我们摸到长江的风了。”
那年夏天,他去野外勘察,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每次听你弹琴,我也在数天上的云。”
席琢珩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将人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我们以后可以在老宅琴房装一扇天窗,让你数云数得更清楚。”
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席琢珩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时从意靠在他肩窝,能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展应臣的声音:“老席,茉茉这丫头闹着非要弟妹过来吃饭,说没有她意意姐在场,这顿饭吃着没滋味。”
“下雨,不过去了。”
“哟,现在连门都不愿意出了?”展应臣不可置信,“以前下刀子都拦不住你出门谈生意,现在下点小雨就舍不得挪窝了?”
席琢珩:“此一时彼一时。”
“我真服了你,”展应臣啧啧两声,“认识你十几年,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老婆奴!”
席琢珩面不改色:“羡慕?自己找一个去。”
“滚蛋!”展应臣笑骂,随即声音里带了点遗憾,“啧,也是赶上了这破天气,晚上的安排都白费了。前前后后忙活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成。”
在京郊山里放大型烟花,需要提前走复杂的审批流程,临了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泡汤。
这个流程对席琢珩来说不算陌生,很多年前他也曾准备过。
那晚的烟花最终在席家老宅如期绽放,只是他想要看见的人,没有看到。
席琢珩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时从意,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改天再安排也一样。”
电话那头,展应臣咬着烟含混不清,“连应急预案都准备了三种,真是不赶巧……”
席琢珩“嗯”了一声,声音平稳而笃定:“没事,往后还有很多时间。”
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便结束了通话。
时从意仰头看他:“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席琢珩将手机放回茶几,吻了吻她的眉心:“以后再告诉你。”
接着又问:“吃点儿东西?”
他不问还好,这话如同引信,落进意识深处。
时从意只觉得这个午后做了许多耗费心神的事。
脑中那点盘算计较早已被碾磨成稀薄雾气,散得无踪无影,倒是体力像是被彻底抽干榨尽,一丝力气都攒不起来。
要怪只能怪自己,选的老公平日一副金相玉质的矜贵做派,可一旦上了床就撕开出另一幅面孔。
又凶又霸道,时间还长还磨人。
席琢珩起身去打电话,结实的背肌在灯光下勾勒出流畅的线条,睡裤松垮地挂在腰间,平添几分慵懒的性感。
拨通管家电话时,他的目光掠过凌乱的大床。
丝质床单纠缠堆叠,上面还残留着几团深浅不一的痕迹。
很快门铃响起。
席琢珩没让人进门,只接过餐车和叠放整齐的床单。
他把时从意连人带毯子抱到餐桌前,自己转身进了卧室。
时从意听着卧室里更换床单的窸窣声,感觉自己短短一个月成长了不少。
现在都能面不改色地切着牛排,任由他收拾床铺了。
她胃口不大,吃了一半便放下刀叉。
席琢珩换好床单走出来,身上多了件敞开的丝质睡袍,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他那份餐点,顺便把她剩下的半块牛排也解决了。
明天就要下山回家,这趟短暂的周末之旅即将画上句点。
时从意简单收拾了一下物品,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时,看到他正倚在餐桌边喝水。
她走过去伸出手。
“过几天我要请师姐吃饭,打算定在臻顶阁,卡要给我。”
臻顶阁是一家实行严格会员制的私人餐厅,除了每年需缴纳高昂的会费,还保留着使用实体身份卡的传统。
这家店的招牌是顶级澳大利亚Blackmore全血和牛,席琢珩之前带她去过几次。
那油脂均匀、入口即化的细腻口感,确实令人难忘。
席琢珩放下水杯,握住时从意伸出的手轻轻一拉,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不用,”他的手臂顺势环住她的腰,“提前跟陈叙说,他去订。”
说到这里,时从意就有十万个为什么了。
“之前一直没问,你从恒泰出来还带着陈叙?”
她一直以为陈叙是席家的员工。
“他拿的是我的薪水,我才是他老板,这位老板娘。”
时从意眨了眨眼,没有感情地“哦”了一声。
好家伙,一句话问出了一个大活人。
养他自己,养车养房,现在还要多养一个员工。
……开销又大了。
“小脑袋又在琢磨什么?”席琢珩注意到她的走神。
“没什么,”时从意摇头,“那我也尽量少麻烦他。”
“为什么?”
时从意没说话。
同为社畜,陈叙也够不容易的。
跟着一个被排挤欺负的老板,说不定哪天“啪”地就发不出工资了。
高层斗法,社畜遭殃,怎一个惨字了得。
席琢珩哪儿还看不懂她的心思。
他低头用鼻尖轻蹭了一下她的,随即偏头观察她的表情:“要不要看看陈叙上个月的工资单?六位数。”
时从意果然不负期望,脸上精彩纷呈地变化着。
她先是瞳孔地震,又用力抿住唇仿佛在努力消化这件事。最后一脸木然地转身,同手同脚地往浴室走。
“砰。”
浴室门被她关上,不重,但带着一股与世界隔绝的茫然。
时从意站定在盥洗镜前,郑重其事地把两只手都举到了面前。
左手飞快地点过右手五指,还借了左手小拇指,数完一遍。
不信邪,又数了一遍。
良久,镜子里的人一脸生无可恋,喃喃自语:“……养不起啊。”
声音里带着认命般的恍惚。
就是说身为人家的老板娘,每月赚的只有人家三分之二……
她深深吸了口气,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镜面上,陷入了无声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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