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昏黄的应急灯,在临时改作的宿舍里投下摇晃的光影。


    几张课桌拼成的床铺上铺着防水布和睡袋,吴教授、周敏和时从意围坐在矮桌旁,就着微弱灯光草草吃着晚饭。


    压缩饼干和煮开的茶水。


    周敏悄悄打量着时从意红肿的眼睑和苍白的脸色。


    这个平日明艳的姑娘此刻眼肿得厉害,明显是哭过,而且哭得很凶。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往时从意杯里多倒了半包糖。


    “吴教授,您记得去年在怒江那次吗?”周敏刻意用轻快的语气道:“向前那个傻子,非要证明自己能徒手攀岩,结果被一群野蜂追得跳进江里!你们是没看见,他那个狼狈样……”


    吴教授配合地轻笑,眼角舒展开来,目光却关切地转向时从意。时从意勉强扯动嘴角,那笑意未及成形便已消散。


    屋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李明昊和一位男老师将发电机抬到走廊尽头安置妥当。随着机器启动,低沉的轰鸣声加入屋外滂沱的雨声,交织成一片。


    电力优先供应给了卫星电话和监测设备,宿舍里只剩一盏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吴教授立刻放下茶杯,快步走向门口拨打卫星电话:


    “陈老,是我,清猗。”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已安全转移到白云寨中心小学避险点,全体队员平安,关键数据已获取……”


    电话那头是后方基地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三十年前,他在这片山区失去了三名队员。此刻这通平安电话,成了老人唯一的慰藉。


    通讯设备管制短暂解禁的间隙,时从意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她看着对话框里那条始终标记着红点的消息,眉眼低垂,手指无意识地往上滑动着屏幕。


    即便远在洛杉矶,断联之前,隔着十几个小时的时差,他依然雷打不动地每天叮嘱她好好吃饭睡觉,更新着“釉釉小红花收集册”。


    画里的她永远笑得明媚灿烂。


    窗外传来“轰隆”一声闷响,时从意倏地抬头。雨势骤然加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狂风裹挟着远处山石滚落的声响,让本就昏暗的宿舍更添几分压抑。


    周敏紧紧攥着对讲机,这是他们与赵志强那组人唯一的联系。


    突然,对讲机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滋啦……周敏!周敏!听到回话!”赵志强的声音穿透风雨,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


    周敏一个箭步冲到窗前,几乎是吼着回应:“收到!赵哥!”


    “听着——”赵志强的声音顿了一下,背景音里是呼啸的风雨和嘈杂的人声。


    随后,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声音急切道:


    “小时!听到没有?!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爱人!他找到小学了!就在大门口!带了好些装备!!”


    爱人?


    时从意一怔,像是被闪电击中般僵在原地。


    下一秒,她猛地站起身,膝盖撞翻了矮桌也浑然不觉。


    她死死攥着手机,大脑一片空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而出。


    席琢珩?!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洛杉矶或者京市吗?而且这里距离最近的县城都有六十多公里,大半山路被冲毁,他是怎么……


    “他说什么?”吴教授匆匆挂断卫星电话,从走廊探头进来,“谁来了?”


    周敏还举着刺啦作响的对讲机,惊愕地看向时从意。


    这个晚餐时一直压抑着情绪的姑娘,此刻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湿漉漉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蒙着一层雾气。


    时从意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她甚至来不及套上冲锋衣,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速干T恤就冲了出去,一头扎进门外狂暴倾泻的雨幕之中!


    滂沱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她却浑然不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学校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黑暗中,借着宿舍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她看到铁门外站着几个高大的身影。


    为首的男人肩背挺括,正等在门口,雨水顺着凌厉的下颌线滚落。


    即便满身泥浆,即使此刻的狼狈,即便冲锋衣左臂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渗血的绷带,那双深邃的眼睛依然如绽星般明亮,带着不容错认的坚定与焦灼,死死盯着门内的方向。


    是席琢珩!


    真的是他!


    时从意冲到铁门前,冰冷的铁栅栏隔开了两人。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只能颤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拔那沉重的铁门栓。


    值班的刘老师举着手电筒警惕地站在一旁:“时工,你认识这个人?”


    时从意用力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刘老师见状立即退后两步,识趣地转身离开,还顺手带走了其他几个围观的工作人员。


    铁门终于被拉开一道缝隙,席琢珩一步踏进来,迅速扯下自己的冲锋衣,兜头兜脸地将她整个罩住。


    带着他体温的内衬瞬间隔绝了寒冷,鼻腔盈满了他身上特有的气息。


    时从意刚要开口,却被他借着包裹的动作一把攥住手腕。


    五指如铁钳般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席琢珩俯身低头,阗黑的眼眸死死锁住她,目光如炬般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直到确认她完好无损,他紧绷的下颌线才稍稍放松,可这个认知非但没能让他平静,反而让眼底翻涌的情绪更加剧烈。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不似平常,喉结艰难地滚动着,仿佛在竭力压制某种即将溃堤的情绪。


    然后,时从意听到他用一种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时从意……”他语音艰涩,极力克制的嗓音里泄出一丝颤抖,“你是不是又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不要我了?”


    她猛地抬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却仍能看清他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


    那双眼猩红得骇人,眼底翻涌着疯狂与脆弱。


    但时从意不管,只觉得所有情绪如决堤般喷涌而出。


    她气得浑身发抖,又委屈得心尖发疼。


    一想到他这一路可能遭遇的危险,后怕便狠狠攫住心脏。


    塌方的山路随时可能将人掩埋,突发的泥石流能瞬间吞噬整支队伍,被冲毁的土路连当地向导都不敢轻易涉足。


    结果这个疯子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来了!


    来了就算了,问她的这是什么狗屁问题!还不如苏琼那个绿茶会说话!


    “席琢珩你是不是有病?!”时从意声音哽咽得发颤,泪水混着雨水滚落,抬脚就往他腿上踢,“你疯了吗?!不要命了?!这种路况这种天气你怎么敢跑来?!还受伤……来了就只会欺负我……”


    她每一脚都结结实实踢过去,可雨水打湿的地面让她站立不稳,又哭得抽抽搭搭,力道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凶。


    他却纹丝不动地站着,任由她发泄,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死白,心底却诡异地涌起一股病态的安心。


    她还会对他发脾气。


    时从意像是要把这些天积攒的所有情绪都倾倒出来,却又因为抽泣而断断续续,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委屈得不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每天、每天都在给你发信息……可是都发不出去……你还、你还……”


    话没说完,喉咙便像被什么死死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直到她的哭声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席琢珩才带着一种彻底崩断理智弦的决绝,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按进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他滚烫的唇贴着时从意冰凉的耳廓,声音嘶哑破碎到了极点,“我有病……是我疯了,都是我的错……”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她死死按向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三天,整整七十二个小时的失联,每一分钟都让他煎熬。


    担心她工作起来像拼命三娘,害怕她遭遇危险,更恐惧她是不是又一次要放开他。


    这些疯狂的猜想,足以让这个素来沉稳的男人彻底失控。


    从时从意在登机前给他发了那条“提前出发”的消息开始,他的世界就天翻地覆。


    特别设置的提示音在凌晨三点骤然响起,他瞬间清醒。


    私人飞机航线最快也要六小时后才能获批,他等不了,立即召来陈叙安排工作,直奔机场。于此同时,周厉汇报了苏琼在宏远找过她的事,而时从意的航班落地后,手机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这个事实彻底击碎了他的冷静。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她毫无征兆地断联。


    前两次他都极力克制着骨子里叫嚣的占有欲,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但这次,如果她真的说出那个“不”字,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他可以什么都没有,唯独不能失去她。


    已经见过了星星的人,怎么能忍受黯淡无光的黑夜。


    在得知时从意要赴西南实地考察时,他就向地质环境监测院捐赠了价值千万的InSAR地表形变监测系统,以此换取自然资源部特批的随队观察员资格。


    他向来擅长这种不动声色的布局,捐赠协议签署得悄无声息。他知道她会生气,打算等到了再说,甚至连见面时的说辞都想好了。


    就说自己是来考察捐赠设备使用情况的。


    这个理由天衣无缝,既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又不会让她觉得被冒犯。


    然而科考队因地质灾害预警提前五天出发,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席琢珩当即订了最快一班从洛杉矶飞北京的航班,十三个小时的航程中他未曾合眼。落地北京后,他甚至没走出航站楼,抢在舱门关闭前登上了飞往昆明的航班。


    这在期间,他动用展应臣的关系通过层层审批,终于获准调用一架民用直升机,却在飞抵保山机场后遭遇极端天气,被迫在临时起降点滞留。


    等待的五个小时里,席琢珩一动不动地坐在舷窗边,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气稍缓,直升机勉强降落在云岭县城,然而所有当地向导都拒绝进山。


    这条进山路因强降雨导致多处塌方,大部分路段都被官方封闭。


    最后他出天价,甚至加上了自己的全部证件和随身贵重物品作抵押,才有两个常年在高黎云岭采药的兄弟,愿意冒险带他进山。


    在距离学校最近的废弃道班房前,他们不得不弃车徒步,穿越最后五公里的危险路段。


    途中遭遇小型山体滑坡,他为护住装有卫星通讯设备的背包,左肩被飞石击中,留下一片淤青,冲锋衣也被尖锐的岩角划开一道口子。


    但这都不及一想到她可能被困在塌方的山区,抑或又一次要放开他的手,那种蚀骨灼心的恐惧。


    “釉釉,釉釉……”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发顶,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鼻音和破碎的喘息,一遍遍喃喃:“你不能离开我……也不能不要我……”


    有温热的水珠顺着她的颈线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向来从容不迫的男人,此刻浑身发抖地抱着她,卑微地祈求着。


    时从意的脑子顿时混沌成一团。


    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洒在她的颈侧,喉结在她鼻尖艰难地滑动。


    所有游刃有余的伪装都被抽离,只剩下最本能近乎执拗的依赖。


    他的手指深深陷进她的衣料,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又在细微地发颤,像是怕抓得太紧会弄疼她,又怕松开哪怕一寸她就会消失。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某个深秋的傍晚,她曾见过一只受伤的鹰隼落在老宅后院里。


    那样高傲的生灵折了翅膀,却仍死死盯着每一个靠近的人,眼神锐利而戒备,可胸腔里却发出低低的、几不可闻的呜咽。


    此刻的席琢珩,竟让她无端想起那只鹰——


    作者有话说:席师傅阴暗爬行还没来得及发挥,被他老婆梆梆两脚打断了施法[笑哭]


    第72章


    时从意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湿透的头发已经半干,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白皙的颈侧。


    她身上套着席琢珩带来的冲锋衣,过大的尺码衬得她越发纤瘦,袖口卷了好几道才露出手腕。


    那张明艳的脸此刻绷得紧紧的,眼角还泛着红,嘴唇倔强地抿着。


    席琢珩坐在木凳上,背脊挺直如松,方才抱着她时那副失控的模样早已不见踪影,又恢复了往日矜重自持的气度。


    只是当他微微侧身配合周厉处理伤口时,时从意才注意到他左臂上那道被岩石划开的伤口,正狰狞地横亘在结实的手臂上,血迹已经凝固,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更触目惊心的是左肩处,冲锋衣被尖锐岩角划破,掀开衣料后露出一大片淤青,在冷白肌肤上显得格外骇人。


    “这是……”她下意识上前半步,声音卡在喉咙里。


    “途中遭遇小型山体滑坡,被飞石击中的。”周厉一边取出碘伏棉球一边解释,“还好没伤到骨头,但淤血要慢慢散。”


    昏黄的灯光下,她看着碘伏棉球擦过那些伤口,席琢珩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在她不自觉地往前挪了半步时,抬眸对她安抚性地笑了笑。


    笑个屁!


    时从意没好气。


    “伤口不深,但需要消毒。”周厉说着,余光瞥见时从意猛地别过脸去。


    老校长跟赵志强站在一旁,背着手踮起脚越过周厉看了一眼席琢珩的伤势:“这位同志,学校后面锅炉房烧了热水,你们可以去简单整理一下。”


    席琢珩微微颔首:“多谢校长。”


    周厉利落地包扎完毕,收好医药箱。时从意这才转过头,声音还带着点鼻音:“辛苦你了。”


    这时她第一次跟席琢珩身边这位传说中的保镖打照面。对方精干的身形和沉稳的气质,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她想起陈叙曾经说过,周厉跟着席琢珩的年头比他还长,平日里几乎隐形,却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应该的,太太。”周厉简短应答,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席琢珩听见时从意那声带着鼻音的感谢,伸手去握她的手。


    她指尖动了动,终究没甩开,却也不肯回握,就这么任由他牵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还在生气”。


    笑意在席琢珩眼底漾开。他得寸进尺地用拇指轻摩挲她的手背,却被她一个眼风扫过。


    那双还泛着红的杏眼微微眯起,长睫轻颤,明明是在瞪人,却因眼角未消的红晕而显得格外生动。


    席琢珩非但不恼,反而被她这副模样熨得心头发烫,指腹在她掌心轻轻一挠,换来她更用力的瞪视,却仍固执地不肯松手。


    周厉看得眼皮一跳,迅速低头整理药箱。


    这位什么大场面都见过的顶级保镖,此刻却被自家老板这副模样惊得需要调整呼吸。


    “小时!”


    吴教授匆匆赶来,时从意立刻挣脱席琢珩的手,迎了上去。


    席琢珩也随之起身。


    “吴教授您好,我是席琢珩,时从意的丈夫。”他微微欠身,声音低沉而柔和,“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吴教授摆摆手:“刚才上级部门来电话了,我都知道了。”


    她看了眼席琢珩手臂上的绷带,叹了口气,“你们先休息吧,一路辛苦了。”


    随即转向时从意,语气柔和下来:“小时,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要协助向前处理数据。”


    说完拍了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屋外雨声渐小,但山路依然危险。


    为避免给学校添麻烦,席琢珩一行决定和大家一起在大教室打地铺。


    时从意看着席琢珩一身泥泞和略显苍白的脸色,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个平日里连衬衫袖扣都要精心搭配的男人,却因为她出现在这里,此刻还要睡在潮湿的地上。


    虽然大家已经尽力打扫,但泥水浸透的教室地面仍残留着斑驳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


    “小时啊,”赵志强突然出声,带着过来人特有的和事佬般的语气,“锅炉房在后院,路不好找,要不你带你爱人去一趟?”


    席琢珩立刻转头看向时从意,目光灼灼。


    只见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仰起脸眨了眨眼,洇红的眼尾隐约可见一丝水光,然后上前两步,一把扯住席琢珩的袖口就往外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好大一截,在教室走廊的阴影处,席琢珩反手一拽,将时从意拉进怀里。


    “让我看看你。”他俯下身,低哑的嗓音擦过耳际,拇指抚上她唇角时带着轻微的颤。


    时从意抬头,对上他浓得化不开的目光。


    那双幽邃如潭的眸子此刻翻涌着暗潮,在昏暗光线下像蛰伏的兽,直勾勾盯着她,让她心尖发颤。


    几乎瞬间,时从意就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为什么又哭了?”


    他一边问,第一个吻已经落在眼睑。


    他含住那簇湿漉漉的睫毛,舌尖卷走泪珠的触感让时从意浑身一颤。


    “你惹的。”


    她别脸没好气道。鼻尖微微皱起的模样娇俏得让人心尖发软,尾音还没落下就被他低笑的震颤淹没。


    那笑声低沉得人耳根发麻。


    “我的错。”他笑着,气息拂过她发烫的耳尖,“那赔你颗糖?”


    “谁要你的糖……”


    “真不要?”他故意凑近,鼻尖轻蹭她脸颊,“那把我赔给你好不好?”


    “不要!”


    时从意推他。


    “糖不要,人也不要,”他的嗓音黏腻又缠人,转而吻上她的鼻尖,“……那怎么办?我只想要你。”


    这句话轻得像叹息,却让他眼神骤然转深。


    黑暗将其他感官无限放大。


    她听见他吞咽时喉结滚动的声响,闻到他领口混着泥水、汗水的气息,更感受到他流连在眉心的吻突然变得潮湿。


    他的唇终于寻到她的嘴角,先是极轻地碰了碰,像试探,又像确认。而后才慢慢加深这个吻,舌尖细致地描摹着她的唇形,每一次轻吮都带着珍视的力道。


    时从意在他用舌尖描摹她唇形时终于溃不成军。


    她刚启唇回应,就听见席琢珩喉咙里滚出半声哽咽般的喘/息。他托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却在相触的瞬间触电般后撤,转而克制地含吻她下唇。


    这种近乎虔诚的触碰比任何技巧都令人腿软,她揪住他衣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当时从意终于忍不住在他唇上轻轻一抿,席琢珩的呼吸骤然停滞。他像是被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柔侵/入她的唇齿。


    不同于先前的克制,此刻他的进攻带着令人战栗的侵略性,却又在每一个细节里藏着温柔陷阱。


    最要命的是,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保持着最后的克制。


    每当她因为过度刺/激而轻/颤时,他总会立刻放缓攻势,转而用唇瓣轻轻摩挲她被吻得发烫的嘴角。


    这种收放自如的掌控,近乎折磨的节奏让时从意指尖都泛起酥麻,比任何直接的索取都更令人心颤。


    席琢珩突然将她整个人抱离地面。时从意下意识环住他脖颈,骨节分明的五指张开,兜在她臀下。


    他偏头咬住她耳垂,不是粗暴的啃咬,而是用齿尖细细碾磨那点软肉,再整个含/进湿/热的口/腔/裹/弄。


    “釉釉……”他吮吸着她耳垂呢喃,灼热的吐息钻进耳蜗,“我有没有弄/疼你?”


    这声询问带着特有的暗哑,偏偏尾音还带着餍足般的轻颤。不等回答,他的唇已经顺着颈线游走,


    时从意脚趾都蜷缩起来,心尖被撩得发麻,刚发出声气音般的轻哼,就感觉搂着她的手臂骤然绷紧。


    席琢珩突然将她往怀里按得更深,两人相贴的瞬间,某处跳动透过衣料传来,每一下都像在叩击她的理智。


    “……让我抱会儿。”席琢珩把脸埋进她肩窝,声音闷得发颤。


    他保持着这个极近克制姿势,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泄露了情/动。时从意感觉到他绷紧的大腿肌肉在细微抖动,却仍然不肯越雷池半步。


    走廊尽头的雨声忽然变得喧嚣,却又不如他一声压抑的喘息真实。


    席琢珩抬起头,借着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看她。那道转瞬即逝的光亮里,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欲念与爱意交织,将她的倒影牢牢锁在瞳孔深处。


    “釉釉……”他哑着嗓子低唤,含/住她耳尖轻吮,“你要我的命。”


    这句话被他念得像句咒语,滚烫的唇瓣擦过她耳廓时,带着雨夜特有的潮湿。


    时从意突然意识到,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男人,此刻连呼吸都是乱的。


    他每次吸气都像在饮鸩止渴,吐息时又带着不堪重负的轻颤。


    最终,他只是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克制地一下下轻轻啄吻着她的唇瓣。


    每个吻都轻得像春风拂过,却在分离时发出细微的水声,在黑暗里暧昧得令人心尖发麻,又像是满足地喟叹。


    “……你就是我的命。”


    第73章


    清晨六点半,时从意掀开睡袋,身旁的周敏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推开教室门,迎面是一片温柔的天地。


    昨夜肆虐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天空呈现出一种被云层过滤后的柔和色调,薄云如纱般铺展,将阳光晕染得朦胧。


    远处山峦的轮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洇开的黛色。


    操场上,几个身影在氤氲晨雾间来回忙碌。


    席琢珩站在校门口的石阶处,正和赵志强一起卸下背包里的装备。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冲锋衣,袖口折了几折堆在手肘,露出覆着薄肌的小臂。


    明明是和旁人一样的动作,偏偏他做起来就格外利落好看,肩背绷出的弧度透着股游刃有余的力量感。


    “醒啦?”周敏端着热气腾腾的搪瓷缸走近,“你家那位天没亮就带着人出去搬物资了。”


    她朝操场方向示意,“喏,连发电机都抬来了。”


    时从意接过搪瓷缸,温热的甜香扑面而来。


    是红糖姜茶,还飘着几粒枸杞。


    “你老公特意交代的,”周敏含笑补充,“他说你这几天肯定没喝热水。”


    她低头抿了一口,甜度刚好,姜味浓郁却不呛喉,暖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连指尖都跟着回暖。她抬眼望向操场,正巧席琢珩转身,隔着晨雾与她视线相撞。


    就在这时,赵志强扛着一箱设备从校门口走来,张嘴就喊:“小时,快来搭把手,你老公可真是个人物,五公里山路来回几趟,愣是把车里的东西全扛回来了!”


    时从意匆匆收回目光,小跑着过去接过赵志强手里的箱子。


    “物资都搬回来了?”


    “可不!”赵志强抹了把汗,“还有两箱压缩饼干、三箱矿泉水,连医疗包都背回来了。你那口子看着斯文,力气可不小。嗳,以后你要再来我们队,也把你老公带来啊,这体力比我们队里几个小伙子都强。”


    好家伙,这是给他们老席家开辟了新赛道啊。


    时从意咂舌,忍不住又往校门口看了一眼。席琢珩正蹲在发电机旁,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线路。


    周厉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工具,时不时递上一两件,两人配合默契。


    他薄唇轻抿,下颌线条随着调试设备的动作微微收紧,透着一丝专注时的凌厉。


    晨光无声游走,悠然又翩跹的地掠过他的眉眼,衬得他整个人如同山间晨雾中若隐若现的青松,既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又因这柔和的天光而显得格外温润。


    时从意正看得出神,席琢珩却突然站起身,径直朝她走来。


    她莫名地眨眨眼,转头看看周围又看看身后,确认他确实是冲着自己来的。


    席琢珩走到她面前,抬手将她耳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时从意趁机抓住他的左臂,小声问道:“伤怎么样了?”


    “没事。”他答得云淡风轻。


    时从意没放手,声音更低了:“可以说疼的。”


    席琢珩怔了怔,随即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真的没事。”


    然后他单膝蹲下,修长的手指搭上她松开的鞋带。


    “哎你——”时从意顿时慌了,急忙跟着蹲下,半遮住脸用气声道:“快起来,我又不是不会自己系鞋带,你这样别人怎么想我?”


    席琢珩手上动作不停:“怎么想?”


    时从意哽了一下,“以为我在家是母老虎啊!”


    “不是吗?”他三两下系好鞋带,抬眼反问。


    “你!”时从意作势要拧他胳膊。


    “当然不是,”席琢珩眼底的笑意漾开,顺势握住她伸来的手,“我家釉釉最温柔了。”


    他借力将她带起,拇指在她手背轻蹭,趁她怔忡时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吻。“快去吃早饭。”


    说完转身走了回去。


    时从意望着他的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不知该往哪出。


    操场上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去,晨光渐渐驱散薄雾。


    时从意拍了拍发麻的膝盖,转身朝教学楼走去,又忍不住回头张望,直至那道挺拔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临时指挥部设在教学楼二层的实验室里,几张课桌拼成的工作台上摆满了仪器。


    “C7区裂缝位移数据比对完成,”向前将平板递给时从意,“东侧扩展速度比预期快12%,但热成像显示渗流点温度下降,暂时没有突涌风险。”


    作为企业外派人员,时从意不能参与决策讨论,所有数据都要经向前复核后,她才能上传至共享平台。


    她打开电脑启动地质建模软件,把无人机航测数据和卫星影像进行叠加比对。


    “陈涛呢?”吴教授环顾四周,“他腿伤怎么样了?”


    “在隔壁分析岩芯样本,”周敏端着热茶走进来,“他说虽然不能出外勤,但处理数据没问题。腿伤也好多了,小时老公带来的那个人用了种特效药膏。”


    正说着,走廊传来脚步声,席琢珩端着两盒自热米饭站在门口。


    “打扰了,”他轻叩门板,“我整理了物资清单,想请吴教授过目。”


    时从意注意到他后颈的头发还湿着,显然是刚冲完凉就赶过来了。


    会议间隙,席琢珩把加热好的咖喱牛肉饭推到她面前。


    时从意夹起一块胡萝卜,皱眉看了看又放回去。等她再低头时,发现那块胡萝卜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爱吃的土豆块。


    她抬头,正对上席琢珩含着笑意的眼睛。


    他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顺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细软的碎发。


    傍晚时分,外出的队员陆续归来。监测数据显示,这这次滑坡预警的数据采集和分析工作,完成得比预期顺利不少。


    更让人高兴的是,县里的工程队今天已经开始清理塌方的路段,预计明天早上就能通车,科考队明天就可以启程返回县城了。


    这个好消息让整个小学都沸腾起来。吴教授摘下眼镜,难得地露出轻松的笑容。


    为了庆祝任务顺利完成,大家决定办个简单的告别宴。


    暮色渐浓,操场上摆开两张长桌,很快就被各色美食填满。村民们送来了腊肉和野菌,周敏贡献出珍藏的辣酱,连老校长都捧出一坛自酿的玉米酒。席琢珩带来的脱水蔬菜和罐头跟这些一起,被做成了一大锅杂烩汤。


    大家围坐在一起,聊着天。


    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美食。李明昊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地特色的竹筒饭,说到如何选用当年的新竹,如何把控火候时,还用手比划着竹筒的大小,引得周敏直咽口水。


    赵志强则拍着大腿说起上次在县城吃到的牛肉米线,细细描述那熬了整夜的牛骨汤如何鲜美,说得众人直摸肚子。


    “你们这都不算什么,”向前突然插话,难得地主动加入闲聊,“去年在羌塘,我们……”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耳朵明显红了。众人立刻起哄要他继续,他却死活不肯再说。


    就在这时,陈涛拄着临时做的拐杖,被两个老师着慢慢挪到桌边。


    “哎哟我的陈工!”赵志强赶紧起身让座,“你这腿还肿着呢,怎么出来了?”


    “再不出来,好菜都被你们吃光了!”陈涛龇牙咧嘴地坐下,却还是笑嘻嘻地接过老校长递来的玉米酒。


    他举起酒杯晃了晃,“敬大家一杯,这次多亏了……”


    “打住打住!”周敏一把按住他的酒杯,“消炎药白吃了是不是?”


    说着硬是给他换成了热汤。


    众人笑作一团,就连吴教授也难得地讲起了年轻时在野外考察的趣事。


    篝火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将连日来的疲惫都融化在了这个温暖的夜晚里。


    饭吃到一半,赵志强啃着鸡腿朝席琢珩举杯,“小席啊,你这身手不去搞野外勘探可惜了!今天那岩壁我都不敢空手爬,你蹭蹭就上去了。”


    时从意闻言猛地抬头瞪向席琢珩。


    这人昨天还带着伤,今天居然敢徒手攀岩?!


    席琢珩默默地往她身边挪了挪,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赵哥在下面照应着,不危险。”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几分哄人的意味。


    赵志强见状一拍脑门:“哎呦不好意思啊兄弟,忘了你跟我一样惧内!”


    他促狭地冲两人挤眼睛,“放心放心,安全措施都做足了,我拿二十年勘探经验担保!”


    “赵哥过奖。”席琢珩笑了笑,晚风拂过他的侧脸,将平日里的清冷化开几分。


    周敏突然凑过来:“小时,你家开什么店的?我看席先生这通身气派,不像普通小老板呀。”


    时从意正咬着半块腊肉,闻言差点呛到。


    这就是传说中的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昨晚睡前周敏随口问了一句“你家老公是做什么的”,她也随口答“就是卖点东西,开店的”,哪想到今天会被当众追问细节。


    她瞥了眼席琢珩,对方正垂眸剥着核桃,唇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显然是在看好戏。


    “……建材批发。”她硬着头皮继续编,甚至不敢去看坐在席琢珩旁边的周厉,“就……钢筋水泥什么的。”


    她也没算说谎。


    他们老席家也有房地产,盖了一堆钢筋水泥来卖,怎么不算批发?


    “怪不得!”李明昊恍然大悟,“小席对岩层结构也有了解!有共通性!有共通性!”


    时从意差点把筷子掰断!


    我谢谢你李工!怎么还蹲在这儿捧哏呢!他那纯属是之前陪我看资料现学的!


    吴教授突然咳嗽一声,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促狭的光。


    这位睿智又通透的教授,可太清楚上级部门为什么空降了这么一个观察员。


    没有别的,实在是他给得太多。


    毕竟几千万的InSAR监测系统说捐就捐,眼都不眨一下。而且人家也没要星星要月亮,只想要个随队名额,哪个科研单位不欢天喜地?


    时从意脸上发烫,低头猛扒饭,碗里却突然多了只剥好的核桃仁。


    席琢珩指腹还沾着碎壳,就这么自然地把核桃喂进她嘴里,顺手抹掉她嘴角的饭粒。


    他做这些时神色如常,仿佛天经地义,却在收回手时,不着痕迹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激得她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咳……”时从意呛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抓水杯。


    席琢珩适时递来纸巾,一脸平静的样子仿佛刚才使坏的不是他。


    月光轻柔地洒在操场角落,将丛生的杂草染成一片银白。


    时从意拽着席琢珩的手腕,穿过喧闹欢庆的人群,悄悄来到围墙边的僻静处。


    “过来,给你看个东西。”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隐秘的期待。


    她在墙根处蹲下,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草丛,露出下面半掩的泥土。


    席琢珩跟着蹲下,膝盖挨着她的,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际。


    见她伸手要去拨开那些沾着夜露的杂草,他伸手包住了她的。


    “我来。”


    他低声说,手指代替她拨开那些湿漉漉的草叶,动作既轻又稳。


    月光下,他的指尖沾上了晶莹的露珠,当最后一丛杂草被拨开,一块锈迹斑斑的金属牌终于完全显露出来。


    “你看。”她声音很轻,却微微发颤。


    铜牌在月光下泛着幽亮的光泽,那行「技术负责人:时骞明」的字样清晰可见。


    席琢珩的呼吸突然滞了一下,他转头看她,眼底泛起波澜。


    “我爸爸。”时从意笑起来,眼睛亮得像蓄了星星,“他在这里等我呢。”


    她的指尖描摹着父亲的名字,眼角闪着晶莹的光。


    “二十年前他来过这里,给这里的人找了一块好地方。他可能……可能还在别的地方,但是今天,我在这里找到了他。”


    席琢珩握紧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轻微的颤抖,慢慢擦掉她指尖沾到的铜锈。


    十七年前那个暴雨夜,时骞明的搜救持续了整整23天,最终只找回一只沾满泥浆的登山靴。


    张如芳签同意书时,把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浸透了小女孩的后背。


    “釉釉……”席琢珩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


    他的唇贴在她发顶,呼吸又沉又重,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的心疼都揉进这个拥抱里。


    时从意把脸埋在他肩窝,闻到雨水,草木和他特有的气息。


    远处传来聚餐的欢笑声,火光映亮半边天空,而他们在这个安静的角落,分享着一个跨越了十七年的秘密。


    “他一定很骄傲。”席琢珩说:“他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这么好的人。”


    夜风掠过树梢,金属牌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从时光深处传来了回响。


    第74章


    赵志强弯腰检查轮胎气压,粗糙的手指在胎面上按了按,转头朝李明昊喊:“李工,右后轮有点亏气,得补点!”


    “来了!”李明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从工具箱里翻出便携气泵,蹲下身开始给轮胎充气。


    昨天难得露脸的太阳早已不见踪迹,只留下厚重的云层压在头顶。


    三辆越野车旁堆满了打包好的装备,队员们正进行出发前的最后检查。


    向前和一位老师合力抬着沉重的激光雷达仪器,周敏则核对着医疗包里的物品。


    席琢珩则站在车尾处,将把几个防水背包整齐地放进后备箱。


    他动作熟练,每件装备都摆放得当,那麻利劲儿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仿佛真是个常年在野外工作的老队员。


    “都装好了吗?”


    吴教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手里拿着清单核对。


    老校长带着几位村民走过来,手里捧着几个油纸包。


    “路上带着吃,”老人将包裹递给吴教授,“自家晒的腊肉和菌子,不值什么钱,就是能放得住。”


    吴教授郑重地接过:“校长,这次多亏了您和乡亲们。”


    “说这些做什么,”老校长摆摆手,目光扫过操场上那面在晨风中轻轻飘动的国旗,“你们地质队的人啊,来了又走,可留下的东西,比什么都长久。”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刚从围墙边小跑回来的时从意身上,又很快收回来:“路上多保重。”


    车队准备出发时,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像块吸饱了水的灰布沉沉地压在山头上。


    李明昊站在车旁,扯着嗓子叮嘱:“所有人注意!路上保持车距,随时观察山体情况!发现不对劲就按喇叭!”


    时从意拉开车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所小学。


    晨光中,那栋灰白色的教学楼静静矗立,斑驳的墙面上爬着几株倔强的爬山虎,在微风中摆动。


    车队缓缓驶出校门,碾过泥泞的山路,留下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几个留守的孩子追着车子跑了一段,最后站在路中间使劲挥手,小小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渐渐看不见了。


    山路比来时更加难走。


    连日的暴雨冲垮了不少路段,车队不得不几次停下,由赵志强和席琢珩先去探路,大家才小心地跟着通过。


    在经过一座看起来快要散架的吊桥时,车队又停了下来。那座桥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铁索锈迹斑斑,木板残缺不全,在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桥早就不用了,”赵志强指着桥墩上模糊的刻痕解释道,“但村民死活不让拆。说是六十年代地质队帮建的,桥墩上还刻着当年队员的名字。”


    时从意凑近仔细看,那些被风雨侵蚀得几乎看不清的刻痕里,隐约能认出几个汉字和日期。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痕迹,忽然明白这些模糊的字迹背后,是一个个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他们翻山越岭而来,用脚步丈量大地,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名字,用生命守护生命。


    那些被风雨磨平的笔画,就像他们被岁月模糊的面容,可他们留下的印记,却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守护着一代又一代人。


    车队继续前行,海拔慢慢降低,路况也好转起来。


    中午时分,远处的县城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全体注意!”对讲机里传来吴教授的声音,“半小时后抵达集合点,请各车做好交接准备。”


    时从意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山景,胸口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短短几天,她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不仅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县城边上已经能看到抢修队的工程车,柏油马路在车轮下发出平稳的摩擦声。当车队最终停在一栋挂着牌子的灰色建筑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交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数据移交、设备清点、伤员转运……时从意作为外部人员,只需要在最后签个字就可以离开。


    “小时,这次多亏了你和向前,数据采集比预期顺利得多。”分别前,吴教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还要留在当地完成项目报告,配合相关部门做后续评估,不能马上回京。


    “应该的。”时从意抿嘴笑了笑,突然有些不舍。


    周敏一把抱住她,力道大得让人喘不过气:“以后去京市了找你聚餐!你得请客!”


    “没问题!”


    赵志强走过来,粗糙的大手在她肩上重重一拍:“小时,下次出野外还叫你!带上你家那位更好,那小子是个好苗子。”


    时从意笑着点头,和每个人道别。最后看了眼这些朝夕相处多日的队友,转身往马路对面走去。


    席琢珩已经等在那里。


    他换了件深灰色的衬衫,见她过来,便上前几步牵起她的手。


    时从意任由他牵着,歪着头看他:“等了很久?”


    “没有。”他捏了捏她的手指,仔细端详她的脸,“累吗?”


    她摇摇头,正好听见身后赵志强洪亮的嗓音:“多好的苗子啊,各项指标都顶尖,脑子活还动手能力强,搞勘探绝对是一把好手!”


    吴教授的笑声隐约传来:“老赵,你就别惦记了。”


    时从意忍不住扑哧一笑,却又在回头时红了眼眶。看到队员们还在朝她挥手。她也用力挥了挥,这才转身跟上席琢珩。


    转过街角,树荫下停着一辆低调的黑色保姆车。流畅的车身线条,特制的隐私车窗,让人看不清车内状况。


    车门滑开,驾驶座上的周厉双手扶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朝时从意点头致意。


    副驾的陈叙转过身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太太辛苦了。”


    时从意眉眼一弯,轻快地回应,“陈助理,这一路也麻烦你来回奔波。”


    车内比想象中还要宽敞。


    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脚下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小冰箱、咖啡机、可升降的办公桌一应俱全,简直像个移动的办公室。


    时从意刚坐下,席琢珩就递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先休息一会儿,到机场要四个小时。”


    陈叙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汇报:“老板,这是需要您过目的几份文件。另外……展先生一直在找您,山里信号不好,他联系不上。”


    席琢珩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接过平板。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冷峻,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不时停顿做出批注。


    时从意靠在座椅上,听着他简短地下达着指令,那些晦涩的商业术语在她耳中渐渐变成了一种安心的白噪音。


    浅淡的光线透过遮阳帘的缝隙洒进来,笼罩着席琢珩的侧脸。他说话时下颌线条紧绷,神态从容,整个人透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看着看着,她的眼皮开始发沉。


    昨夜的辗转反侧和今早的早起开始找上门来,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席琢珩的目光立刻从屏幕上移开。


    “睡会儿吧。”他放下平板,从头顶的储物格里拿出柔软的羊绒毯,盖在她身上。


    时从意困倦地眨眨眼,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发,在眼睑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半梦半醒间,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唇角。


    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听到一声极轻的笑,接着是座椅调节的细微声响。


    车窗外,云岭山脉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


    确认时从意睡熟后,陈叙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席琢珩,声音压得极低:“老板,老董事长在董事会的三个心腹今早全部被停职调查,苏女士的侄子也因职务侵占被经侦带走了。据说他老人家发了很大的脾气,把二爷和四爷叫去训了整整两个小时。”


    席琢珩听着,漫不经心地划动平板。屏幕上,席氏核心产业的股权结构图正在被逐步拆分重组。


    “宏远那边,您让银行抽了三个重点项目的过桥贷款。顾文莹今早被董事会紧急停职,张寅之那个新能源项目直接资金链断裂。”他顿了顿,“张家冻结了张寅之所有股权和信托基金,还取消了他的投票权——”


    席琢珩抬眼看去,那目光中的冷意让陈叙立即收声。


    “告诉高雯,”他声音轻缓却字字诛心,“把苏琼那个海外账户的流水,用老爷子最熟悉的途经,送到该收到的人手里。”


    他说完随手合上平板,目光落在时从意睡颜上,原本冷峻的神情瞬间柔和下来,伸手为她掖好毯子。


    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就是要这么明目张胆,这么不留余地。同时还要让老爷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势力分崩离析,却连对手是谁都无从得知。


    时从意这一路睡得昏昏沉沉,意识仿佛在云层中飘浮。


    从机场贵宾室到飞机上,再回到泊园,她全程都迷迷糊糊的,只记得几个零星的片段。


    在澜沧机场下车时,席琢珩刚把她抱起来她就醒了,坚持要自己走过安检。安检仪“滴滴”响了两声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席琢珩带着笑意轻声提醒:“转身,宝贝。”,她才跟着照做,后面又差点撞上安检门,简直把脸丢在了几千公里外。


    在机场贵宾室简单洗漱后,她在飞机上又睡着了。现在睁开眼,窗外晨光正好,床头时钟显示早上八点。


    她看向身旁,席琢珩睡的那侧已经空了。


    时从意轻手轻脚地起身,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往外走。刚走到走廊,就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低沉的谈话声。


    他这几天陪她在山里,肯定积压了不少工作。不知道他是根本没睡,还是睡了一会儿又起来处理公务。


    虚掩的门缝中,一个陌生的男声带着讥诮从视频中传来。


    “……行,我不耽误席总日理万机。下周我落地京市,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西南项目,值得您这位席家掌权权人亲自跑一趟,连集团例会都缺席。”


    时从意后退一步,垂下了眼。


    第75章


    书房内,视频会议屏幕上,展应臣破天荒地出现在硅谷的会议室里,身旁是同样表情严肃的陆屿。


    展应臣整个人陷在沙发里,长腿随意架在茶几上,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罕见地透着严肃。


    “真是活久见,”展应臣轻嗤一声,“我居然也有对你Silas问责的一天。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在山里被砸了,SentinelQuant的风控引擎和那几百亿的资产池要交给谁来管?”


    “我去之前签好了所有文件,包括《遗嘱修订附录》。即使我不在了,你们也不会让这边垮掉。”


    席琢珩语气平静,就事论事地回答。


    “放屁!”展应臣猛地拍桌:“你死了谁去跟那群穿白袍拍桌子?那群石油佬只认你的脸!”


    “沙特人更怕你。”席琢珩淡淡瞥他一眼,“我不在,他们的钱你随便砍。”


    展应臣被噎得一口气没处发,转头看向陆屿:“老陆,你说说他!”


    陆屿叹了口气,推推眼镜:“Silas,如果泥石流把你埋了,我们刚收购的量子加密专利和配套的金融安全架构就成摆设了。全球能同时玩转量子计算和金融工程的人没几个。”


    展应臣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技术宅更是个完蛋玩意儿,决定靠人不如靠己,开始挨个点名。


    “高雯,陈叙,”他敲了敲屏幕,“说说你们老板。”


    视频窗口里,陈叙保持微笑:“展先生,您都说他是我老板了……”


    另一边的高雯则直视屏幕,带着些无奈:“我没别的要求,就怕往后都要扮S,所以老板还是长命百岁比较好。”


    展应臣一拳打在棉花上,转而开始有点看好戏地数落:“行啊,先是让海外基金做空席氏港股,再通过离岸公司收购席家老字号品牌所有权,现在连老爷子最宝贝的航运牌照都要被不知名买家拍走了。”


    他笑得玩味,“谁能想到你一个席家继承人,下手比谁都狠。老席,你老婆知道你这么疯吗?”


    席琢珩正要回答,听到卧室的门响。


    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陈叙,把昨天那份报表发我。”


    应臣立刻会意,却故意不接茬,冷笑道:“行,我不耽误席总日理万机。下周我落地京市,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西南项目,值得您这位席家掌权权人亲自跑一趟,连集团例会都缺席。”


    他特意在“席家掌权人”几个字上咬了重音,让门外的时从意听得真切。


    席琢珩从容地切断视频,起身时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屏幕暗下去的瞬间,还能看见展应臣最后那个幸灾乐祸的口型。


    分明在说“你完了”。


    时从意站在走廊暖黄的壁灯下,没有躲藏。见席琢珩推门而出,她主动迎上去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问:“席琢珩,席家是不是让你很辛苦?”


    席琢珩垂眸看她发顶的小发旋,心尖发软。


    他顺势将人搂紧,下巴抵着她发顶“嗯”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刻意为之的疲惫:“二叔连份像样的财报都做不明白,四叔更离谱,投的项目十个亏九个。做得不好,爷爷又要生气。”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数落不成器的晚辈。


    时从意噗嗤笑出声,仰起脸时眼里盛着细碎的光:“要不让席澜管恒泰吧?他平常看着吊儿郎当,其实很聪明,上次……”


    “好。”席琢珩应着,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又缓缓移向脸颊。


    时从意还在继续说着:“你可以做点别的,不用这么累的。画画也可以啊,你画得那么好。也不用赚很多钱,我能赚的。光是吃饭生活其实花不了太多,如果你愿意的话……”


    她在这里认真计划,这个男人却已经心不在焉。时从意偏头躲开,却被他扣住后脑勺。


    “我没刷牙……”她耳尖发烫,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只触到他幽深的眼眸。


    “我也没刷。”席琢珩含住她的唇轻吮。


    这个吻带着两人惯用的牙膏味道,显然有人撒了谎。


    时从意正要抗议,却被他趁机撬开齿关。温热的手掌顺着睡衣下摆探入,在腰窝处不轻不重地一按,她顿时软了身子。


    “我愿意的。”他在换气的间隙突然说道,又低头吻了下来。


    时从意被他抵/在走廊墙壁上,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


    两人自从同床共枕,她已经清晰地认知到这个男人不是没有欲/望,而是把克制融进了骨子里。每次情到浓时,他都会像现在这样,用尽全部自制力在最后时刻停下。


    此刻他的手掌在她腰间流连,吻却渐渐温柔。时从意感觉到他呼吸逐渐平缓,最终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下颌轻贴着她的发丝深深吐息。


    “我去做早餐。”席琢珩松开她时,声音还带着未褪的沙哑。


    此刻他替她整理睡衣的手指还在微微发颤,时从意心一横,突然揪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拽,仰头就咬上他的喉结。


    席琢珩骤然绷紧,却依然轻柔而坚定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别招我。”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深得吓人。


    时从意撩起眼尾望向他,眼里潋滟的水光像是被晨露浸润的桃花。


    她攀上他的肩颈,又仰脸轻吻他的下颌,柔软的唇擦过那道迷人的凹陷。


    席琢珩喉结急促滚动,突然掐着她的腰往上一提,将她整个人面对面托抱起来。


    他手臂肌肉绷紧,青筋若隐若现,就这样托着她与自己平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时从意不说话,仰头又去寻他的唇。


    席琢珩侧脸避开,立即托着她的臀大步往卧室走去,他踢开虚掩的房门,将人安放在床铺中央。


    “最后一次机会,推开我。”


    他曲起的单臂撑在她耳侧,小臂肌肉暴起,另一只手的拇指碾过她下唇,眼底翻涌的风暴几乎要将人吞噬。


    时从意轻抿被他揉得泛红的唇瓣,曲起的膝盖不经意蹭过他的腿侧。


    席琢珩的身体明显僵住,眸色彻底暗了下来。


    “小坏蛋,谁教你这样折磨人的?”他俯身咬她耳垂,气息滚烫地宣布:“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说着,他单手褪去上衣,露出精悍的腰腹线条。


    眼前的这一切让时从意本能想地并拢双腿,却被他的手掌轻易制住。


    常年锻炼的肌肉线条流畅而紧实,不是夸张的块状,而是像猎豹般蕴含着优雅的爆发力。人鱼线没入裤腰的阴影里,随着呼吸显出蓄势待发的力量感。


    时从意恍惚看见他肩胛骨展开时拉出的弧度,像即将捕猎的猛禽终于展开了它遮天蔽日的羽翼。


    可此刻的她根本无暇欣赏这冲击性的男色,只是咬住自己的手背,将一声轻吟硬生生咽回去。


    席琢珩的吻落下来时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路向下蔓延。


    他的指尖太烫,划过时像点燃一簇火,从脊梁窜上后颈,让她忍不住蜷起脚趾。


    “别咬。”他扣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想听。”


    时从意别过脸,睫毛簌簌抖着。


    可他不依不饶,唇齿间的力道加重几分,她终于受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又娇又软,连自己听了都耳热。


    他膝盖若有似无地贴近,带着某种危险的暗示。


    时从意浑身一颤,伸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反扣在头顶。


    席琢珩顺势俯身,凑上来在她烧红的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让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这个仿佛永远冷静自持的人,居然会讲这种浑话。


    她脸上红得快要烧起来,却看见席琢珩眼尾泛着薄红,平日里清冷的眸子此刻氤氲着浓得化不开的欲/色。


    他垂眸看她的眼神浓烈又虔诚,却又带着让她心跳停滞的侵略性。


    更可怕的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电流,让她浑身发软。当他重新覆上来深深吻住她时,唇齿间还萦绕着她的气息。


    他的吻前所未有的凶狠,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渴望都倾注其中,却又在察觉到她缺氧的轻颤时,体贴地退开半寸。


    “宝贝,”他温柔地梳开她汗湿的额发,声音哑得音色难辨,“疼就咬我。”


    尾音消失在再度相贴的唇间。


    时从意在感觉到他的瞬间攥皱了床单,发出细弱的呜咽。


    席琢珩立刻停住所有动作,低头吻去她眼角沁出的泪珠,抓过她紧攥床单的手十指交握,将她的指节一根根抚平。


    “别怕……”他喉间压抑的喘息在她耳边被无限放大,额前的汗滴在她锁骨上,烫得像是熔化的星尘,带着灼热的湿意,“釉釉,宝贝,我的宝贝……”


    时从意鼻尖泛红,缓缓睁开蒙着水雾的眼,看见他瞳孔里映着小小的自己。


    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情/欲,却又沉淀着足以将她包裹的疼惜。每一寸肌肉都绷出隐忍的纹理,却仍为她留出抽身的余地。


    晨光透过纱帘在她肌肤上流淌,时从意在这片温暖中轻轻战栗,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眼底的星河温柔环绕,连灵魂都被熨帖得舒展。


    她止不住地颤抖着,啜泣着,又被心口滚烫的悸动淹没。


    那里盛着他给予的,比欢/愉更深的震颤。仿佛整个宇宙的星尘都坠落,融在了她的脉搏里。


    第76章


    时从意觉得,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吃得最大的亏!


    是她开的头没错,可她没想到最后不能喊停啊!


    温热的水漫过肩膀,蒸腾的热气熏得她脸颊发烫。时从意泡在浴缸里,生无可恋,水面之上的皮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是被揉烂了的胭脂。


    水面之下,「被锁」在轻漾的水波中微微颤动。


    刚才席琢珩用毯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抱进浴室时,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正好瞥见卧室那片狼藉。


    凌乱的床单上,「被锁」,让她当即整个人都不好了。


    但她实在有心无力,连骨头缝都沁着懒散。


    任谁被这样翻来覆去三个小时都不会好过!


    起初席琢珩还维持着沉稳表象,后来就逐渐失去了控制。时从意完全招架不住,只能带着细细的哭腔求饶。


    这一哭就哭到现在!


    而此时罪魁祸首却耐心十足,动作轻柔又细致,沾着橙子味香氛的掌心熨帖地抚过每一寸酸软的肌理,直到把她伺候得通体舒泰,他才抽过毛巾擦干手,在她滴血的耳垂上咬了一下:“自己泡会儿,我去换床单。”


    这一句直接让时从意惊了。


    想到床单上那片暧昧的深色,她慌忙扯住席琢珩的袖子:“不用,等会儿我换!”


    席琢珩慢条斯理地挽起沾湿了的袖口:“我不看。”


    这才转身带上了门。


    现在想想还是来气。


    明明出力的是他,怎么最后神清气爽的也是他?


    不过一刻钟,浴室门又被叩响。


    这次连询问都省了,门把转动,席琢珩径直走进来。


    他显然已经快速冲洗过,换了套深灰色丝质家居服,黑发还有些潮湿,几缕碎发随意搭在额前,整个人透着餍足后的慵懒与清爽,偏偏眼神清明得不像话。


    他弯腰伸手试了试浴缸的水温:“再泡会着凉。”


    说着打开排水阀放水,展开宽大的软绒浴巾朝她示意,“起来,嗯?”


    时从意跟他和他的浴巾对峙几秒,终于泄了气,自暴自弃地站了起来。


    还没等她伸手,席琢珩已经用浴巾裹住她的腰轻轻一带,稳稳抱出浴缸放在一旁的软凳上,又用浴巾仔细吸干她身上的水珠,动作耐心又轻柔。


    时从意低头看着他。


    由于身高的差距,她很少能看到这个角度的他。他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下投出细密阴影,鼻梁挺直如峰,线条利落分明。通常他都是神色疏淡的,明明是同一个人,此时却盛满了温柔。


    毛巾不经意擦过腿上娇嫩的肌肤,她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席琢珩指腹轻轻抚上,抬眸看她:“疼?”


    这一问反而勾起更多鲜明记忆。


    她被撞得神智昏沉,受不住地哭泣,换来的却是他更深更重的吻,和落在耳畔沙哑的说是最后一次的哄骗。


    时从意甩掉脑子里那些令人脸热的画面,强作镇定:“现在知道问了?刚才怎么不这样,都说不要了你还……”


    他笑着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腿:“下次听你的。”


    当她是十岁小孩子呢?


    时从意在他肩上轻轻踢了一下,“我才不信。”


    换来男人更愉悦的笑声。


    等替她穿好衣服,席琢珩又拿来吹风机,试过温度后开始帮她吹头发。


    热风嗡嗡作响,他的手指穿梭在发间,时从意终于忍不住了:“你差不多一点,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宝贝,你得习惯。”关掉吹风机,他俯身在她还带着暖意的发顶亲了亲,“因为我打算往后都这样。”


    镜子里,他垂眸的样子温柔得不可思议,哪里还有半点人前那般疏离清冷的模样。


    时从意想了想,伸手捏他的脸,“席琢珩,你是不是不外星人控制了。”


    席琢珩握住她的手:“对,被时釉釉控制了。”


    说完偏头吻上她的唇。


    待她收拾妥当后,席琢珩一把将她抱起往客厅走:“饿不饿?给你做清蒸东星斑好不好?早上让阿姨送来的。”


    时从意瞅了眼挂钟。


    都快十二点了。


    她被安置在沙发上,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席琢珩走向厨房的身影。看他从冰箱取出处理好的东星斑,刀工娴熟地在鱼身上改刀,铺上姜丝后利落地放进已经上汽的蒸锅,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时从意歪着头看了会儿,实在腰酸得厉害,龇牙咧嘴地调整了下坐姿。


    她正揉着发酸的腰,刚拿起手机刷了没两下,厨房便传来问话:“釉釉,汤想喝什么?玉米排骨还是山药鸡汤?”


    “冰可乐!”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听见厨房传来一声低笑,显得她多幼稚,只好改口,“……玉米排骨。”


    说完便打开电脑,着手整理西南项目的报告,心里盘算着最晚明天下午得交给吴教授。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坐标点还没理清,厨房里传来食材下锅的滋啦声,混着汤煲咕嘟的轻响,门铃却在这时响起。


    席琢珩从厨房走出来接通可视对讲,屏幕上立刻出现物业管家的身影:“有位席澜先生来访,说是时女士的客人。”


    时从意的手机同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正是席澜。


    她接起电话。


    “时小意,开门!”席澜在那头嚷嚷,“本少爷亲自来给你送东西,居然被拦在外面,这像话吗!”


    自从得知两人关系后,这位少爷字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接受得倒是迅速。


    铁子变嫂子,不久约等于他跟他哥也铁了吗?


    席琢珩走到玄关按下开门键,对管家颔首示意。见到主人亲自回应,管家便礼貌地退下了。


    看到开门的是席琢珩,席澜明显一愣:“哥?你怎么在?”


    席琢珩淡淡瞥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不是……”席澜讪笑着改口,“我是说这大好中午的,你不是应该在集团开会什么的……”


    听见动静,时从意从沙发里探出身子:“席澜,你怎么来了?”


    “给你跑腿呗!“席澜晃了晃手里的纸袋,一脸“快感谢本少爷”的表情,“LaineRoyale定的外套,我的早拿到了,你的拖到现在。店里说要送,你非说改天自己取,结果一去西南就失联,只好本少爷亲自上|门|服务。”


    时从意这才想起这茬,眨了眨眼:“啊对,辛苦你专门跑一趟。”


    席琢珩伸手,席澜立刻乖乖把纸袋递过去,顺势大剌剌地溜达进来。他目光在客厅转了一圈,挑眉吹了声口哨:“哥你这房子什么时候置办的?藏得够深啊,这落地窗视野真绝。”


    说着径自瘫进沙发,翘起二郎腿对时从意晃脚尖,“时小意,怎么对待客人的呢?连杯水都不给。”


    时从意被这祖宗吵得脑瓜子嗡嗡的,撑着发酸的腰刚要起身,席琢珩却已经端着一杯水放在茶几上,身形不着痕迹地隔在两人之间。


    席澜盯着那杯水,又瞅瞅席琢珩没什么表情的脸,受宠若惊:“哥,这水我喝了不会马上就去见我太姥了吧?”


    时从意忍不住维持正义,“盼着点儿自己好,你太姥说还想多清净几年,暂时不想见你。”


    席澜嬉皮笑脸地灌完水,“夸”地把被子往桌上一放:“今天送衣服是顺便,重头戏在这里。”


    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丝绒首饰盒,递给席琢珩,“给时小意的新婚礼物,我托人在佳士得拍的,够有诚意吧?”


    席琢珩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1910年代的ArtDeco钻石耳坠,铂金镶嵌着祖母绿切割的主钻,四周铺镶细密的蓝宝石。


    “眼光不错。”他简短点评,递给时从意。


    席澜这会儿注意到厨房灶台上炖着的汤,仿佛看到了世界神迹:“哥你亲自下厨?那我得留下来……”


    话没说完就被席琢珩拎着后领往门口带:“没睡醒?”


    “哎哎哥!”席澜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喊,“时小意,我生日你别忘了来啊!”末了又对席琢珩保证,“哥,这次我都按你吩咐的,绝对没请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十一点前散场。”席琢珩说完,利落地关上门。


    时从意仿佛村口看热闹的老大爷,等席澜脚步声远去,才一脸意犹未尽地问席琢珩:“席澜为什么这么怕你?”


    “谁知道。”他轻描淡写地带过,走回来顺手把她捞进怀里,一下下按着她酸疼的腰,“耳坠喜欢吗?”


    时从意捏着盒子无语,“你们兄弟俩怎么回事,送的东西都贵得不敢带出门。”


    “没事,掉了就再买。”他顺了顺她耳边的发丝,“汤快好了,要不要先尝尝?”


    午餐很快摆上桌,清蒸东星斑火候恰到好处,雪白的鱼肉上铺着嫩黄的姜丝和翠绿的葱丝。


    玉米排骨汤在砂锅里咕嘟冒着热气,汤色清亮,玉米粒金黄饱满。一旁还配了一碟嫩绿清爽的芦笋。


    席琢珩盛了碗汤放在她面前,自己则专注地处理那条东星斑。他拨开表面的姜葱把鱼腹最嫩的那块肉剔掉细刺后,放进她碗里。


    “刺都挑干净了。”说着,又舀了勺鱼汁浇在米饭上。


    时从意小口喝着汤,玉米的清甜和排骨的鲜香在舌尖化开,目光落在那块雪白的鱼肉上。


    “我可以自己挑刺的……”


    “刚才不是说了,你得习惯。”席琢珩头也不抬,又给她夹了段最嫩的芦笋尖。


    这人说这种话的样子太过正经,时从意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胆子一肥,便伸脚碰了碰他的小腿。


    席琢珩抬眸看来


    “……腿自己动的。”


    时从意被那一眼看得心肝颤了颤,张口跑火车,立即怂回去低头扒饭。


    席琢珩表面八风不动,手却在桌下握住了她的脚踝,抬起来放在了自己大腿上。


    脚踝被温热掌心包裹的瞬间,时从意认识到两人在脸皮厚度上的差距,顿时老实下来,不敢再造次。


    饭后,时从意拿着首饰盒走进衣帽间。


    主卧的衣帽间里有个隐藏式保险柜,需要指纹和密码双重验证。


    柜门轻启,里面整齐放着几份文件和席琢珩收藏的几支古董腕表,还有那枚让时从意感觉不在一个次元的粉钻皇冠婚戒。


    那日在西山,日出金光喷涌而至,席琢珩低垂眼睫,在万丈霞光中专注地为她戴上戒指的画面蓦然浮现心头。


    时从意想,她大概这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无论日后会他们的结局将会是怎样。


    她抿唇,缓缓合上柜门。璀璨华光在黑暗中渐次隐没,如同被悄然封存的晨星。


    第77章


    上午九时许,晨间的清凉尚未完全褪去,入夏的京市,阳光已显露出夏日的峥嵘,透过稀薄云层泼洒在无边无际的翡翠色球道上,将草叶尖上的露珠蒸成一片濛濛热气。


    席振山站在发球区,调整呼吸,瞄准远处,稳稳挥出一杆。


    白色小球破空而去,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落在几百码外的球道中央。


    他一身白色高尔夫球服,身板依旧挺直,维持着商业巨擘的威严体面。唯有极近处,或许才能察觉他眉宇间那丝被掩饰的疲态。


    半年前查出阵发性房颤后,医生的再三叮嘱言犹在耳:需静养,忌劳心劳力,情绪忌大起大落。这诊断成了他独自保守的秘密,也成了他四个月前将恒泰集团交给长孙席琢珩的真正原因。


    那场交权,对外是功成身退、权力更迭,实则是一场基于身体状况的无奈退守,以及更深层的家族算计。


    几个男人紧跟在他身后,空气中本该是轻松悠闲的氛围,却被他们压低而急促的对话打破。


    “老董事长,您再不出面稳住局面,恒泰可真要内外交困了!”


    率先开口的是王董,跟随席振山近三十年,此刻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小席总回来这才几个月,下手也太狠了!财务部的老赵,审计都没走完流程,直接停职!运营中心的李勉,为公司立过汗马功劳的人,说撤就撤,一点情面都不讲!这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简直是六亲不认,要把我们这些老人的根都给刨了啊!”


    他说完,地产板块的刘副总立即接腔。


    “内部清洗也就罢了,外面现在也是一团乱麻!四爷名下那家文化投资公司,上星期突然被人狙击,不声不响就吃进了将近百分之二十的流通股,明摆着是冲着控股权来的!这还不算,那家公司同时还在接触‘瑞锦轩’,开价高得吓人!老董事长,‘瑞锦轩’可是三姑奶奶手里最赚钱的老招牌了!这节骨眼上出这种事……”


    席振山听完,目光锐利地扫向刚刘副总:“说了这半天,我听着倒像是话里有话。敬则,你什么时候成了老三老四在我这儿的传声筒了?”


    刘副总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辩解:“老董事长!您这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跟了您三十年,一颗心全都扑在恒泰上,天地可鉴!我哪是替谁传话,我是真心实意为为集团着想啊!三姑奶奶四爷那边再怎么样,那也是席家内部的事,可眼下这局面……”


    他适时地收住话头,一副痛心疾首,全然为公的模样。


    这时,一旁的财务总监适时接话:“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席董!内部的麻烦还没理清,外头的攻击又来了。港股市场从上周开始就不太平,一家背景很深的海外对冲基金,在持续做空我们。”


    他语气沉重,继续汇报:“虽然目前股价跌幅还在可控范围内,但市场信心已经明显受冲击,融资成本也在不断上升。西区的新能源项目和港口改造,资金链快要撑不住了!”


    “西区这两个项目真的拖不起了!恒泰这么多年什么难关没闯过?可现在内外夹击,最怕的就是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


    他这番话,字面上句句忧心集团大局,将矛头从“席琢珩”个人转向了的“整体危机”,但每个字都在暗示:眼前的所有动荡,都源于四个月前那场权力交接后,新掌舵人过于激进、不计后果的行事风格。


    席振山仿佛没听见他们的聒噪,步履沉稳地走向自己的球位。


    他选了一支铁杆,试了试手感,目光投向果岭方向:“琢珩是锐利了些。集团交给他,总要容他施展。沉疴用猛药,未必是坏事。”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听不出真实态度。


    港股风波他早已知情,还为此严厉斥责了负责资本市场的二儿子和心思活络的老四,骂他们无能。


    在他眼里,这些麻烦该归咎于其他人的失职或自作自受,而对孙子,他仍带着几分观望和难以言说的期待。


    “可这药也太猛了!是要死人的!”


    王董几乎要哭出来,他想起了席琢珩派人送来的那些几乎能把他送进监狱的财务疑点材料,腿肚子一阵发软,却只敢挑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哭诉。


    “他这是要把忠于您的老臣全都逼上绝路啊!连……连苏老师的侄子小斌,那么安分守己的年轻人,在子公司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前两天竟被经侦支队以职务侵占的名义带走了!到现在人都没出来!这……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苏老师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席总这么做,把苏老师放在什么位置?又把您的颜面置于何地?”


    席振山正要挥杆的动作几不可查地滞了一下。


    这一杆打得有些浮躁,小球偏出预期,滚入了旁边的沙坑。


    他脸色沉了沉,望着那不好的落点,抿紧嘴唇没说话。


    苏琼侄子的事,他本来就不太痛快,只是按着没发作。现在被人当面嚷出来,更觉得脸上挂不住。


    刘副总见状,赶紧上前一步:“老董事长,集团离不开您这定海神针!内外交困,小席总毕竟年轻,手段又太强硬,这么复杂的局面恐怕他应付不来。只要您愿意出来主持大局,给我们一句准话,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帮集团渡过难关!”


    “好了。”


    席振山终于开口,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陈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让三人瞬间噤若寒蝉。


    他缓缓走回电动球车旁,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淡淡开口:“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集团不是过家家,由着你们意气用事。”


    这话听着像训斥,却又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指示或承诺,仿佛只是嫌他们吵闹,打扰了自己打球的雅兴,内心却已波澜暗起。


    他对席琢珩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席琢珩是他所有儿孙里最沉稳,也是最出色的一个。


    让他回来接手恒泰,固然有身体原因,有对早逝长子那份难以言说的愧疚,也藏着用家族责任拴住他的盘算。


    谁知席琢珩全然不顾他精心安排的联姻之路,竟自作主张找了个厨娘的女儿结婚。这公然的违逆,加上之前那句“我不是我爸”的冰冷警告,早已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原本他以为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一个女人,再怎么样也翻不起多大浪花,迟早会被席家这潭深水吞没。


    就像他那大儿媳。


    然而,眼下这内忧外患的紧迫局面,加上孙子毫不留情清洗“自己人”的手段,正迅速地瓦解着他那份“一切尽在掌握”的笃定。


    三人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回来,面面相觑,不敢再喋喋不休,只能惴惴不安地跟在缓缓行驶的球车后面。


    席振山坐上球车,身体微微后靠,合上双眼。


    司机知趣地将车开得极稳。微风拂过他花白却依旧浓密的鬓角,他看似在养神,内心却远非平静。


    球车缓缓驶近俱乐部那栋白色豪华主楼。席振山睁开眼,目目光下意识投向会员休息区的露天平台。


    远处,一把巨大的白色遮阳伞下,苏琼正坐在藤编沙发里。


    她并没有望向球场这边,而是微微侧首,专注听着身旁一位俱乐部女经理说话,唇边带着一抹浅淡而得体的微笑。


    偶尔有相识的会员或工作人员经过,恭敬地唤声“苏老师”,她便抬头颔首回礼,笑容温婉,将那份仪态与“席老爷子身边人”的身份,维持得恰到好处。


    球车停下。席振山下了车,朝休息区走去,脚步却比来时沉重了些。


    苏琼像是刚注意到他回来,对女经理轻声交代了一句,对方便礼貌地退开了。


    她起身露出温润的笑意,亲手为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回来了?今天打得还顺手吗?刚让人沏的蒙顶甘露,现在喝温度正好。”


    那声音软糯,带着吴语特有的温柔韵味。


    席振山坐下,接过她递来的那小杯澄澈茶汤,呷了一口。茶香清雅,回甘悠长。


    他没有作声,目光投向远处依旧翠绿的球场,眼神却有些涣散。


    王董几人远远守在平台入口,进退维谷,不敢靠近。


    苏琼重新落座,拿起手边的团扇,不疾不徐地轻轻扇着,语气如同闲话家常:“刚擦才看王董他们脸色都不太好。最近集团里事情是多,也难为他们这个年纪还要这么操心。”


    她稍作停顿,像是随口提起,“大少爷向来是谋定而后动,格局开阔,做事很有气魄。听说……连经侦那边都动用了?真是雷厉风行。”


    她只点到为止,既不追问细节,也不为自己侄子的事情叫半句委屈,显得极有分寸,从容自若。


    席振山“嗯”了一声:“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集团积弊已深,不用重手难以根治。”


    这话像是对席琢珩的肯定,又像是在自我说服。


    苏琼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看透世情却又不染尘埃的淡然:“锐气自然是好的。只是……”


    她轻声叹息:“前些天,我私下里见了那位时小姐一面,大少爷恐怕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正是对时小姐上头的時候,护人护得紧,我们这些过来人的苦心规劝,年轻人哪里听得进去。”


    她略作停顿,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担忧,“我原本想替您分忧,看看能不能劝她顾全大局,做事多考虑后果……就算有什么不妥,也由我一个人承担就好。现在回想,或许正是我那天的冒昧,连累了小斌那孩子,才让他平白遭这场祸事……”


    说着她有意停下,观察着席振山的反应。见他眉头微微一动,才继续柔声细语:“说来,那位时小姐瞧着倒不像是个没心思的,不知会在大少爷耳边说些什么。只是您这一片为他筹谋,为他好的心意,恐怕反被当成了恶意。大少爷这么些年对您始终不冷不热,心里头不知存着什么芥蒂……如今他羽翼渐丰,行事越发果决,怕是……已不愿再受人掣肘了。”


    她的话音,如同最绵软的针,戳中了席振山内心最深处的隐忧与惊惧。


    刹那间,席琢珩在电话里那些冰冷的警告,如今毫不留情的整顿手段,都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不是为了集团,而是为了反抗他!


    他不再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而是一匹养不熟的狼崽子!


    羽翼已丰,獠牙已利,正要回头反噬!


    苏琼适时递上一块温热的毛巾,看着他陡然阴沉的表情,像是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儿孙自有儿孙福,总是不明白长辈深谋远虑的苦心。都怪我,本来是一片好意,想为席家、为您分担,没想到……唉,是我多话了,平白让您烦心。”


    席振山接过毛巾,没有擦手,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他身体内部那不适的微弱信号似乎也在此刻放大,心脏猛地悸动了几下,带来短暂的眩晕与胸闷。


    那一点点对孙子的欣赏和血缘亲情,在强大的掌控欲,和对失控的零容忍,以及被挑战的震怒面前,顷刻间土崩瓦解。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直接带翻了桌上那只小巧的茶杯,随即召来一直静候在旁的助理,沉声交代:


    “叫他们过来,去书房等。”


    助理低声领命,立即转身传话。


    席振山最后看了一眼苏琼,她正拿着纸巾,略显慌乱地擦拭着桌上的水渍,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无措,仿佛被他的突然发作惊吓到。


    他对她,也从未完全信任过。


    但此刻,她的这番话,无论真假,都恰好为他所有的疑虑和愤怒,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帮他下定了必须行动的决心。


    阳光依旧明媚,高尔夫球场依旧奢华而宁静,如同一幅完美的静态画。但席振山知道,这表面的平静即将被彻底打破。


    一场真正的战争,已经在他一念之间拉开了序幕。


    而他,必须亲手收回赋予出去的权柄,哪怕要对付的,是他最出色的孙子。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席琢珩,脱离他的掌控,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触及那个他埋藏了二十年的秘密。


    第78章


    从西南回来之后,时从意又再次陷入了脚不沾地的状态。


    办公桌被三块屏幕占据,分别显示着科考队传回的地质数据、动态变化的泥石流模拟界面,还有堆成小山的邮件和合同。


    保温杯里每天被席琢珩盯着泡满养生茶,旁边还搁着一份要提交给吴教授的科考报告初稿。


    每周二和周四下午,是她和正在东京休养的徐教授视频会议的时间。


    直到最近,医生才允许他每周与极少数核心成员进行短暂交流。在此之前,所有国内事务都只能通过周砚转达,因此这十五分钟的通话时间显得尤为宝贵。


    视频接通,屏幕那端的徐教授看起来清减了些,但笑容依旧爽朗,甚至还开玩笑地问她,有没有把当地老乡家的辣椒吃完。时从意一边笑着回应,一边留心观察他的气色。


    她迅速把汇报内容压缩到最简,只聚焦在关键模型进展。


    徐教授听得很专注,思路依旧清晰敏锐,给出的指示明确到位,偶尔插一句温和的调侃,只是语速比平时稍慢,眼底带着一丝掩不住的疲惫。


    时从意心下明了,在得到明确指示后,便不着痕迹地以一句“剩下的细节我邮件汇报”结束了通话。


    就这么个忙到脚不沾地的当口,下午还被市场部抓了壮丁。


    号称“人型三寸不烂之舌”的市场部小张电话打来时鬼哭狼嚎,说是驻扎展台的申工急性肠胃炎突发撂挑子了。剩下懂技术、口条顺溜点的,不是在外出差就是有项目脱不开身。


    说着说着他还不忘顺带攻击研发部留守的几位:一个社恐(梦妍),一个开口就能从飞控算法拐到宇宙大爆炸,一个往那儿一站客户还以为我们兼营私人安保业务。


    时从意握着手机默了默,觉得人家讲得挺有道理的,又在小张一连串的“技术大拿”、“沟通天花板”、“颜值与智慧并存的门面担当”的密集彩虹屁中,败下阵来,认命地打车去了位于经开区的会展中心。


    全球智能科技博览会(AI+RoboticsEpo),在经开区新落成的巨型会展中心举办。


    各类机器人、无人机、智能机械臂和VR/AR设备争相亮相,屏幕闪烁,光影交织。低沉的设备运行声、演示音效和人**谈混合在一起,充满了科技感十足的喧嚣与活力。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顾清妙漫步在展馆之间的通道上。


    她今天被家里长辈派了任务,负责陪同参加青少年机器人大赛的侄子,顺便作为家族代表,巡视一下家里赞助的几个展区。


    上午侄子的比赛刚结束,队伍拿了二等奖,转眼孩子就被隔壁馆更热闹的机器人格斗赛吸引了过去。她这才得了空,享受片刻清闲,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再去创新展区稍微转一圈,也算完成了差事。


    六月底的会展中心冷气充足,她穿着一身柔美的浅色连衣裙,与周遭充满科技感的环境形成一种奇妙的反差。


    随即,顾清妙的脚步在一个展台前微微顿住。


    视线越过变幻的光影,落在展台后低头调试设备的女性工作人员身上。


    那人微微倾身,侧对着她,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MR眼镜和终端屏幕上。浅灰蓝色的真丝双绉衬衫与阔腿裤勾勒出曼妙身形。长发松松挽成低髻,几缕碎发随意垂落在白皙的颈侧,非但不显凌乱,反而增添了几分随性又动人的韵味,与明艳精致的五官相得益彰。


    时从意实在长得太出众,太具有辨识度。


    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美,而是一种糅合了智慧与气场的明艳。即便在科技展馆这样硬核的环境里,也自带光芒,让人难以忽视。


    时从意也恰好在这时直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通道。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隔着流动的光影和稀疏的人影,短暂地相接了。


    顾清妙扬起一抹笑,主动开口:“时小姐?好巧。”


    时从意颔首:“顾小姐。”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顾清妙望向视频里正在演示程序的无人机集群,“之前也隐约听说过时小姐的工作,原来是这个领域。很酷。”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新鲜感。


    “您过奖了,只是技术应用的一种尝试。”时从意谦虚地回应。


    气氛有片刻微妙的凝滞。


    “方便聊几句吗?”沉默片刻后,顾清妙问。


    时从意其实已经有所预感,点头应下。她转身向旁边整理资料的同事简单交代后,便与顾清妙一前一后离开了展台。


    两人并肩走向展区边缘,找到一处相对安静的休息区,旁边摆放着几台自助饮料机和零散的咖啡座。虽然还能听到展会隐约的喧闹,但比起中心区域已经清静不少。


    “喝点什么吗?”时从意停下脚步。


    顾清妙看了眼贩卖机:“一瓶苏打水就好,麻烦你了。”


    时从意走到机器前扫码付款,将饮料递给顾清妙。


    “顾小姐也对无人机或是机器人感兴趣?”


    顾清妙接过水,轻笑了一下,“算是临时任务。侄子学校参加机器人比赛进了决赛,家里长辈抽不开身,就让我来陪他。顺便也来看看家里赞助的展区布置得如何,总要露个面。”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时从意听着,想起之前苏琼说的那些话。


    席老爷子之所以看中顾清妙,除了顾家的家世,大约也是看重她自小浸润在这个圈子里的从容与见识。


    顾清妙拧开瓶盖,抿了一口,视线重新回到时从意脸上。


    “没想到时小姐跟文莹居然是高中校友?我也是前阵子偶然得知。”


    时从意闻言,只是极淡地笑了一下。


    前两天她才从周砚那里听说宏远内部的变动。顾文莹被暂停所有职务,张寅之更是彻底出局,背后牵扯颇深。


    “确实是校友,不过和顾总监交往不多。”


    顾清妙听了并不深究,只是将水瓶轻轻握在手中。


    “张家,连同文莹那件事,闹得不算小,我多少知道一些。”


    顾家枝繁叶茂,顾文莹所在的分支与她们这一脉素来往来不多,但高门大院里的消息,总会沿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悄然流传。


    “背后是席先生的手笔吧?”


    时从意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眼,静静地看向顾清妙,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那天在天禄轩,我看到你们了。”


    顾清妙说。


    时从意眼中的那点警惕,反而因为这句话消散了。


    “其实我也看到你了,顾小姐。”


    顾清妙略感意外,随即会意。她注视着时从意,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却并无敌意


    随后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异常肯定:“所以跟席先生结了婚的人,是你吧?”


    时从意没有回避。她抬起头,日光从展厅高处的玻璃顶棚滤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种通透的明亮。


    “是。”她答得清晰坦然,“但是顾小姐,我之前在店里跟您说话也是真的。在和席琢珩在结婚以前,我们其实……并不算熟悉。”


    她看向顾清妙的眼神真诚又清澈。


    顾清妙沉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里有些许自嘲,但更多的是释怀。


    “时小姐,我并没有要找你质问什么的意思。联姻本就是长辈的意愿,我很清楚,席先生也从未给过任何表示。”


    她顿了顿,视线掠过远处往来的人群,又落回时从意脸上,“只是现在把这一切串联起来,很多事突然就说得通了。原来是这样。”


    时从意有些莫名。


    顾清妙自顾自继续道:“席先生大概没有告诉你,在他对外公开已婚的第二天,我去恒泰找过他。他居然很郑重地向我道歉,又跟我说谢谢。他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他可能不会这么快就顺利结婚。”


    “虽然当时他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但女人总有直觉。那天在席老夫人别院,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不一样,而我也确实存了些心思。毕竟在这样的环境里,能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并不容易。”


    时从意听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顾清妙却已恢复从容:“抱歉说了这些题外话。很高兴今天能遇到你,时小姐。”


    说完她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时从意站在原地,偏头抚了抚额。


    这个动作做到一半,她掏出手机,翻出陈叙每天雷打不动发来的他老板每日行程。


    哪天也都没有提到“顾清妙”这三个字。


    “……是怕我把他老板生吞活剥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不过三秒,她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这醋吃得实在没道理,便转身回到了展台。


    过了没多久,展馆内突然掀起一阵骚动。人群如潮水般向某个方向涌去,此起彼伏的低语中不断传来“席家人”、“恒泰”等字眼。


    时从意抬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


    男人身着深灰色定制西装,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摄人的俊朗。


    轮廓分明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好看却总是带着疏离感的眼睛。


    恒泰集团旗下的科技板块这次也参加了展会,他作为集团负责人前来视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在熙攘人群中,他们的目光却穿越喧嚣,无声交汇。


    席琢珩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个只有她才懂的弧度。


    旁边的小刘已经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臂:“妈呀,这就是恒泰那位新总裁?这世界上真有这种男人!听说还结婚了,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这身材这气质……你说他老婆得是什么天仙啊,吃得也太好了吧!”


    时从意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连忙把头埋进展台的数据屏后面。


    吃得是挺好,但也有点噎!


    今天早上这人就缠了她半天。


    他那种粘人,是走纯/欲风还上手段,一般人真扛不住。今早更是将她圈在衣帽间里,磨蹭了将近半小时才肯放人。


    正想着,手机震动,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老流氓:「今天已经有七个人夸我领带好看了。」


    「我都说是我太太选的,也是她亲手系的。」


    好家伙,难怪早上非要她给系领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展会结束后,地下车库VIP区,黑色的迈巴赫静候着。


    陈叙坐在驾驶位上,看到从意走来,马上下车为她开门。


    车内,席琢珩正看着平板,见她来了便收起设备将她揽到身边。


    “站了那么久,腿酸不酸?”他问着,温热的手掌已经抚上她的小腿,力道适中地揉捏。


    时从意舒服地靠在他肩头,正要开口,李梦妍发来了消息。


    「时姐,不知道谁在匿名论坛发了段视频,说您高中时期霸凌同学,现在好几个群都在传。」


    第79章


    时从意的反应异常冷静。


    她先按下静音键,同时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避开席琢珩可能投来的视线,这才点开链接。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因年代久远有些模糊,视频里那个十几岁的短发少女浑身湿透,校服紧贴在单薄的肩膀上,发梢还在不断滴水。虽然处境狼狈,少女脸上却不见半点畏缩,在镜头抬眼的刹那,眼中仿佛有锐利的光芒迸发。


    下一秒,她伸手狠狠抓向镜头,画面顿时剧烈晃动起来。背景里隐约能看到几道模糊的人影,但始终没有人上前帮忙。


    少女被水浸湿的脸庞带着灼灼的生命力,在晃动的镜头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像暴雨中不肯低头的野玫瑰。


    时从意面不改色地看完,甚至还颇有闲心地点评了一句:「还行,把我拍得还挺好看。」


    紧接着,话锋毫无征兆地一转:「快速默写无人机集群,在强电磁干扰环境下的三种抗干扰算法原理,限时一分钟。」


    手机那头立马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隔着屏幕,时从意几乎都能想到李梦妍此时手忙脚乱的样子。


    席琢珩察觉到她这边的动静,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了?”


    时从意露齿一笑,将手机收进口袋:“没什么,日常逗孩子。”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将卧室笼罩在柔和的暖金色光晕里。


    时从意站在洗手台前,一边洗脸,一边通过免提和林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教授对我们的方案很满意,精神看着也不错,就是每次视频还是不能超过十五分钟。”水流声哗哗作响,她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


    “已经很好了,毕竟刚做过大手术,恢复急不得。”林墨说:“下午三点老地方见,顺便把西南的脱敏数据给我看看。”


    “知道啦。”时从意关掉水龙头,用毛巾轻轻按压着脸颊。


    夏天天光亮得早,一小时前席琢珩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临出门前,他在她唇上和额头留下了好几个轻柔的吻。


    那时她还睡得迷迷糊糊,直到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才清醒过来。在床上赖了片刻,索性起了床。


    她推开浴室门往衣帽间走,忽然想起什么,对着手机笑:“对了,今天记得让我炫耀一下戒指,不然我就过劲儿了。”


    “那我得带上放大镜,好好看看这几千万塞在哪里。”


    时从意打开保险箱,锁芯发出细微的机械转动声。


    她小心地取出丝绒戒盒,却不经意带出了一份文件。几张纸散落在地,其中夹杂着一幅保存完好的素描。


    画纸已经微微泛黄,但保存得极其精心,边缘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画中的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正低头在纸上画着什么,侧脸线条干净柔和,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静专注的气场里。


    时从意一眼就认出那是高中时的自己。


    她楞在原地,连林墨在电话里喊她都没听见。


    “我这边有点事,”她匆忙对电话那头说道,“下午见面聊。”


    随即结束了通话。


    她拾起那幅素描。指尖抚过画纸上熟悉的笔触,忽然低头轻笑,眼底漾开温柔的潋滟。


    这时,玄关处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席琢珩晨跑回来,推门走进屋内。


    他额前黑色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几缕随意地贴在额角,运运动后的热气还未散去,周身散发着蓬勃而迷人的气息。


    看到倚在门边的时从意,他有些意外。


    “吵醒你了?”


    时从意双手环抱在胸前,歪了歪头,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


    “席师傅,我师姐说读大学的时候追我的人从学校南门排到北门,你要是不上点才艺,我怎么向其他人交代?”


    席琢珩目光掠过餐桌上的丝绒戒盒,再看到掉落的文件夹,瞬间了然。


    他淡淡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将湿发向后捋去,露出饱满的额头。


    这个动作随性洒脱,仿佛拂去了清晨的微尘,也拨动了人的心弦。


    尔后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形瞬间将她笼罩,嗓音低沉得让人心尖发颤:“你确定要我现在展示?我怕我展示了之后,你下午没法去跟你师姐炫耀戒指了。”


    话音未落,温热的唇已覆了上来。


    这个吻带着晨跑后的热意与清冽,却又在触及的瞬间化作缠绵的温柔。


    时从意回应着,却在情浓时轻轻抵住他的胸膛,抚上他的唇。


    “我一直想问你,我的微信你不是误加的对吗?”


    席琢珩动作一顿,有些无奈:“这还真是个意外。那天我需要接收一份加密文件,让席澜帮忙用国内手机验证,没想到他直接拿着你的手机操作了。”


    原来那天席澜急着找时从意组队打游戏,又被席琢珩催着处理正事,手忙脚乱间扫错了二维码。他忙前忙后折腾一通,还没来得及和时从意组上队,就被老夫人拎走了。等席琢珩在好友申请里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他另一个微信里早就存着她的联系方式,那是半年前席澜推送名片时加上的。当时他发去一个“席”字作为验证,她很快便通过,想来是把他当作席家某个不常往来的亲戚,从未想过会是他。


    没过几天,这个安静的对话框突然亮了起来,对方询问Mavic3的夜景模式总是过曝该怎么办。


    席琢珩看着屏幕上专业又生疏的提问,顿时了然。


    她这是把他错认成无人机客服了。


    即使早就猜了个大概,但被这么赤裸裸地还原了来龙去脉,时从意还是有些遭不住。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认错人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我说了,你就不会再跟我聊天了。”他语调温柔地坦诚道,“那些在那个时候,你不可能会对我说的话。你的开心,你的失落,你的迷茫,你的喜悦,还有吐槽我的。”


    时从意顿时感觉要命,挠了挠脸,“……也没有总是在吐槽你。”


    “是我每天都在期待,”他说,“每次看到你消息发来,我就知道我的小姑娘今天又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


    时从意心尖发软,仰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席琢珩,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特别喜欢。”他将她圈在玄关柜与自己之间,低头轻吻她的掌心,那双黝黑的眸子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深情。


    “喜欢十七岁的釉釉,更爱二十七岁的釉釉。”他的唇瓣摩挲着她的掌心,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温度,“因为二十七岁釉釉,是席琢珩的老婆。”


    时从意的心像是被温水浸透,那些曾经被岁月尘封的少女心事,在这一刻绽放成浓重盛大的花树,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投下绚烂的光影。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带着淡淡汗意和温热气息的胸膛前,轻声呢喃:“我也很喜欢。”


    十六岁那年的惊鸿一瞥,成为她少女时期最隐秘的心事。而那份朦胧的情怀,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清醒的认知。


    她与他之间隔着太远的距离。


    十七岁的盛夏,她总是提前调好闹钟,在天光微亮时就出门去上竞赛班,只为了能在槐树夹道的晨雾里,与晨跑归来的他擦肩而过。


    十八岁得深秋,她在老宅长廊与他迎面相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从他身后翩然飘落,她等他走远后悄悄拾起夹进书页。


    十九岁的寒冬,她目睹他反抗家族联姻在祠堂罚跪的第二天,第二天却依然被安排与某家千金见面,没过几天就返回了费城。


    后来席澜学着那日他的话,“爷爷您不用费心,我不需要婚姻,也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那一刻,她尚未绽放的少女心事悄然终结。


    她觉得自己像环绕土星的那圈星尘,虽然能远远窥见光芒,不可能也无法靠近。


    而这么些年以来,她身边也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但她始终和人保持着距离不让谁真正走近。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在她心底,一直隐隐怀着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哪怕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


    后来他再度归国,却不再晨跑。


    偶尔在寒气凛冽的长廊里交错而过,她也只是轻声唤一句“席先生”,而他颔首回应,再无交集。


    想到这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释然交织的情绪涌上心头。


    既为当年那个小心翼翼藏匿心事的自己,也为此刻这个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的他。


    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溢出眼眶,无声无息地洇湿了的他胸前。


    席琢珩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温热的嘴唇直接寻了下来,轻吻她的眼帘。


    “怎么了?”


    时从意摇头,将脸更深地埋在他的胸前。


    席琢珩没有再追问,只是将她拥得更紧,像哄孩子一样,边吻着她的发顶,边轻轻抚拍着她的背。


    *


    听完了师妹的情感历程,林墨瞥了眼时从意手上的戒指,清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相识六年,我必须再次修正我对你的认知。时从意,你不是闷声发大财,你是直接端了银行。”林墨说,表情诚恳,“但你能不能换一条狗杀?别老是我?你去杀杀老三老五行不行?”


    时从意脸还是有些发烫,她用手背贴了贴:“我也没想到……在他这次回国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根本不记得我这个人。”


    “停,这话我怎么听得那么耳熟?”林墨立刻抬手打断:“你,大美女,他不记得你?他是瞎了还是傻了?现在事实证明人家不仅记得,还一直惦记着。纯情霸总人设不倒,小绿江诚不欺我。”


    自从从席琢珩那里提取到“十七岁”这个关键信息,时从意就把当年的自己好好回忆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要命,忍不住跟林墨吐槽。


    “我那会儿每天跟个斗鸡似的,浑身是刺。虽然跟顾文莹是不明着打架了,但席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带来的少爷小姐,我可没少惯着他们,来一个怼一个来两个怼一双,简直是人憎狗嫌。”


    “懂了,他是你毒唯。你张牙舞爪,他还觉得你天下第一可爱。”


    时从意顿时无语,灵魂发问:“你觉得他像是恋爱脑吗?”


    “像?”林墨挑眉,目光落在她手上那枚光彩夺目的戒指上:“已经晚期了好吗?就冲不跟你签婚前协议这一点,席家没意见?我看他们是拦不住这疯子。”


    说到这里时从意也有些虚。


    之前他们也讨论过是否要做财产公证,那时席琢珩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自己在席家看似掌权,实际能调动的核心资产很有限。大部分股权和产业都牢牢掌握在老爷子手里,由复杂的信托和基金会管理,他名下真正值钱的个人资产并不多,席家也不会有人在意这些。


    看他说的如此笃定且不甚在意,她不再追问,这件事也就此搁下。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沿着绿树成荫的街道慢悠悠地走着,很自然地又聊起了西南数据上的事。


    就在这时,时从意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陈叙”。


    她微微蹙眉,心下诧异。


    这个时间点,陈叙很少会直接联系她。


    接通电话,陈叙沉稳却略带急促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太太,抱歉打扰到您。”他语速极快,直奔主题:“向您汇报:老板刚才在临时董事会上被暂停了一切集团职务,即刻生效。目前由席老先生全面接管。”


    时从意顿时表情空白了一瞬,她下意识地抬眼,对上林墨投来的关切目光,立即回道:“他人在哪儿?我马上过去。”——


    作者有话说:席师傅手上的燕国地图长着呢,这才到哪儿[笑哭]


    第80章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恒泰集团顶层的会议室大门缓缓打开。


    席琢珩率先迈步而出,身后半步跟着的陈叙,神色亦是波澜不惊。


    即便刚刚经历了一场堪称兵变的董事会决议,席琢珩身上那股沉稳冷峻的气场却未见丝毫紊乱。


    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眉宇间的从容与疏离一如既往。佛刚才发生的,并非一场针对他权柄的骤然倾轧,而只是日常的例行会议。


    长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办公室的门大多敞开着,无数隐含着各种深意和复杂目光隐晦地投来,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却又在他经过时迅速收敛。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皮鞋踏在地毯上的沉闷声响。


    行至电梯厅转角,以王董为首的几人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像是算准了时机。


    “席总——”王董故意拖长语调,随即佯装拍额,“哦,瞧我这记性,一时没改过来。您现在无职一身轻,该称一声‘大少爷’了。卸下重担,松快不少吧?”


    旁边一人笑着接话:“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但有时候步子迈得太急,容易摔跤。大少爷您回国时日尚短,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也学学长辈们为人处世的方式。”


    “可不是嘛,恒泰这艘大船,终究还是要靠老船长来掌舵才稳妥。”


    几人语带机锋,姿态倨傲,眼底眉梢尽是得色。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不失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诸位,聊得这么热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席家五爷席云澹缓步走近。


    他是席振山最小的嫡子,席琢珩生父席劭霆的亲弟弟。多年来醉心书画,气质温润儒雅,在集团没有担任实际职位,平日深居简出仿佛一道淡雅的影子,以至于许多人常常会忽略他的存在。


    但此刻他泰然行来,那份融入骨血的风范,依然让在场不少人下意识收敛了几分轻慢。


    他站定在席琢珩身侧稍前半步的位置,无形中形成回护的姿态,目光平静地扫过面前几人。


    “记得我大哥在世时,对诸位也是多有照拂,共事的情分总还还在。”席云澹语气不急不缓:“世间万事,有起有落本是常态。诸位都是长辈,经历的风浪比年轻人多,何必急着在此时为难一个晚辈?”


    王董几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像是被无声地掴了一巴掌,脸色一阵青白。


    他们可以嘲讽失势的席琢珩,却无法轻易反驳席云澹这番于情于理,都占着分寸的话。


    一直沉默的席琢珩此时才微微动了。


    “小叔,不必多言。”他开口,声音与往常别无二致,“与他们论长短,平白辱没了您的身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对方贬入了尘埃。


    不等众人反应,他便与席云澹一同从那些僵立原地的董事面前走过,视若无人。陈叙立即紧随其后,留下身后一片凝滞的尴尬与难堪。


    电梯的门无声合拢,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


    席云澹看着身旁面色沉静的侄子,轻轻叹了口气:“琢珩,这次的动作是不是有点太大了?前阵子你突然结婚,老爷子本来就憋着火没处发,这下怕是真被惹急了。”


    他顿了顿,试图宽慰,“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他毕竟是你亲爷爷,一时气头上罢了。等过段时间,五叔再想办法帮你周旋。”


    “不必了,小叔。”席琢珩接过话,语气淡漠,“席家如何,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傻孩子,别说这种置气的话。血脉是刻在骨子里的,哪里能说断就能断?你是席家的嫡长孙,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席云澹又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正因为你这身份,如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多少人等着看你登高,就有更多人盼着你重摔!你现在失了势,要真的就此一蹶不振,那些往日里笑脸相迎的,转眼就会扑上来把你啃得骨头都不剩!到时候,你怎么办?”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平稳地抵达地下车库,金属门向两侧滑开,打断了席云澹未竟的话语。


    陈叙已先一步快步走向车子,却在看到车旁站着的人出声唤道:“太太。”


    时从意转过头,循声望向电梯方向,一眼就看到了并肩走出的席琢珩与席云澹。


    见他安然无恙,甚至连周身的气场都依旧沉稳,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快步迎上前去。


    席琢珩显然没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一旁的席云澹听见陈叙那声“太太”,也是一愣,目光在时从意与自家侄子之间转了个来回,带着几分犹疑望向席琢珩。


    时从意却是没想到席云澹也在,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但这停顿仅有刹那。她随即上前,坚定地握住了席琢珩垂在身侧的手。


    掌心相贴的温热让席琢珩微微一怔,不由垂眸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


    时从意却扬起脸,对席云澹露出明媚又略带腼腆的笑容:“云澹叔叔好!”


    声音清脆响亮。


    席云澹终于从状况里出来,随即眉眼含笑:“是小从意啊!”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停留片刻,又掠过侄子难得柔和的神情。


    这要是还看不明白,他席云澹这辈子可算是白活了,于是打趣道:“原来这些天把我们老席家闹得人仰马翻的侄媳妇,就是你啊!”


    这对父子倒是一脉相承。


    虽然对席琢珩和时从意在一起感到意外,但接受得却挺快。


    “挺好,挺好!郎才女貌,再般配不过了!”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连连点头:“席澜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为你们高兴!”


    时从意心里一边赞许席澜的上道,说保密就保密,连亲老子都不告诉。


    一边笑着接话:“席澜也前不久刚知道,您是不知道当时他那表情,像是看到了妖怪。”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云澹叔叔,您和席澜可是开天辟地头一份知道这秘密的父子俩,这待遇,不得了了吧?”


    席云澹被她的形容逗得哈哈大笑。


    席琢珩此时已从最初的意外中平复,此时时从意毫不避讳甚至有些维护的举动,让他心潮微涌,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迅速包裹住心脏。


    他收拢指尖,近乎珍重地回握住她的,仿佛要通过交握的掌心传递所有的了然与悸动。


    随后他侧过头,低声在时从意耳边提醒:“釉釉,该改口了,叫小叔。”


    时从意消化了一下,从善如流:“小叔!”


    席云澹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然极为受用。


    “小叔,”席琢珩接着说:“釉釉不喜欢应酬那些场面上的事,我们的事,还请您暂时帮忙保密。


    “放心放心,小叔懂,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席云澹了然地拍拍席琢珩的肩,目光慈爱地扫过两人紧握的手,“行了,不打扰你们小两口,我先走一步。”


    他笑着走向自己的车位,不多时便驾车离去。


    空旷的车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远处的座驾已平稳启动,陈叙坐在驾驶座耐心等待着


    席琢珩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怎么突然过来了?”


    时从意仰起脸,即使在光线昏暗的车库里,她的笑容依然明媚得足以驱散所有阴霾。


    “来接老公下班。”


    她朗声答。


    *


    然而所谓的“赋闲在家”,在时从意看来却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席琢珩依然忙碌。


    越洋电话会议接连不断,陈叙仍会定期线上汇报工作。


    这些变动很快在内部传开,自然也瞒不过外界的关注。


    席家这场关于权力交接的震荡并未刻意隐瞒,在上层圈子和金融界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连几家主流财经媒体都用含蓄的笔触,报道了这位继承人突然“隐退”的消息,猜测背后的真正原因。


    席澜还悄悄打来电话,语气谨慎:“时小意,我哥他……状态怎么样?没一蹶不振吧?”


    时从意握着电话,仔细回想了一下这几天的日常。


    早餐是他做的,依旧雷打不动地查看财报;


    午餐和晚餐席大厨依然水平在线,三菜一汤搭配得宜,甚至胃口似乎还更好了些;


    到了晚上……他更是有足够的精力将她整个人反复拆吃入腹,直到她完全脱力,只能思维涣散地埋在他汗湿的颈窝又哭又撒娇,才能换取片刻安宁。


    她斟酌了一下,诚恳地回答:“我觉得他……过得挺充实的。”


    席澜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生日那天,他要是懒得应付那些场面就别来了。我是怕那些三姑六婆嘴没个把门的,非要凑上去问些有的没的,我听着来火,又不好当场锤人。”


    “你说得对!”时从意表示赞同,“不愧是我们席少爷,想的就是周到。不过你放心,我会去的,代表我们家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席澜顿时欢呼:“铁子!就知道你最仗义!”


    几天后,在一场行业峰会的茶歇时间,时从意再次遇见了姜维黎。


    短短两个月时间,科睿科技的状况急转直下。


    这家曾经的无人机明星企业如今深陷困境,核心技术备受质疑,D轮融资完全停滞,多个重要合作伙伴暂停了后续订单。


    随着点云资本明确转向支持其竞品,昔日的行业标杆正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姜维黎亦不复往日风光。


    此时他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位身姿挺拔,气质出众的女性身后,脸上带着近乎恳切的神情,似乎在极力争取着什么。


    而走在前方的女士始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定制西装,神情淡漠,身边跟着的几位助理训练有素,姿态从容却不容置疑地将姜维黎隔在一定距离之外。


    两拨人恰好在走廊转角处迎面遇上。


    那位女性的目光扫过人群,却在掠过时从意时意外地停顿了一下。


    她脚步微停,竟主动朝时从意点了点头:“时工。”


    时从意微微一怔,迅速在记忆库里搜索了一番依然没印象,但她立刻回以礼貌的微笑:“您好。”


    高雯未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团队离去,背影干脆利落。


    姜维黎的视线与时从意短暂交汇,他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略显僵硬地整理了下西装前襟,随即转身快步离开。


    一旁的周砚看得目瞪口呆,用手肘碰了碰时从意:“时工,你认识这位?看姜维黎刚才那架势,在她面前好像完全说不上话。”


    时从意望着高雯离去的背影,轻轻摇头:“是感觉有点熟,但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周砚啧啧称奇。


    时间很快到了席澜生日宴当天。


    七月初的京市正值盛夏。傍晚时分,阳光不再炙烤大地,空气却依然闷热潮湿。


    位于西山脚下的玺宴庄园会所绿树成荫,凉风习习。


    巨大的露天草坪刚经过自动喷灌,散发着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稍稍驱散了暑意。宴会区设在临湖的玻璃穹顶大厅和延伸出去的亲水平台上,充足的空调冷气将夏日的炎热巧妙隔绝在外。


    来宾多是席澜的朋友和与席家交好的年轻一代,个个衣着光鲜,言笑晏晏。空气中飘散着香槟气泡和冰镇果汁的清爽甜香。


    长辈们碍于席家近日微妙的气氛,到场不多,反倒让这场生日宴更像是一场轻松时髦的夏日派对。


    而在主楼顶层一处极为私密的顶级包房内,氛围却与楼下的喧嚣截然不同。


    这里视野极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庄园的景色和远处的湖光山色,还带一个宽敞的露天阳台。


    席琢珩斜倚在阳台的栏杆上,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正式西装,而是身着一件浅灰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


    这身打扮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慵懒,但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和掌控感丝毫未减。


    展应臣前天刚从纽约飞回来,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就听说了席家那场堪称地震的临时董事会结果。


    他晃着杯中加了冰球的威士忌,走到席琢珩身边,目光扫过楼下平台正被众人簇拥着切蛋糕的席澜。


    “你堂弟这生日排场不小啊,你这个当哥哥的,真不下去露个面?多少人等着看你呢。”展应臣呷了口酒,语气带着点玩味的试探。


    他今天穿了身骚包的暗红色西装,与席琢珩的低调休闲形成鲜明对比,刚从纽约回来的时差似乎丝毫没影响他的状态。


    席琢珩视线都没动一下,淡淡开口:“我老婆不让。”


    “……”展应臣一口酒差点呛进气管,咳了两声,难以置信地转头,“谁?弟妹?不是……她不让?她怕什么?怕下面那些人把你吃了?”


    他简直要笑出来,“弟妹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天大的误解?”


    在展应臣看来,席琢珩不去欺负人就该谢天谢地了。


    席琢珩置若罔闻,这才慢悠悠地转过头,左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


    无名指上的那枚白金素圈婚戒,在露台柔和的灯光下,泛着荧荧地光泽。


    他瞥了一眼展应臣,语气平铺直叙:“你又没老婆,你懂什么。”


    展应臣直接气笑了。


    他指着席琢珩,“行,行,我孤家寡人,我不懂您这有人管着的幸福是吧?你就可劲儿显摆……”


    敲门声打断两人的对话,陈叙推门而入。


    他快步走到席琢珩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几乎瞬间,席琢珩脸上那点慵懒闲适消失殆尽,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他直起身,对展应臣微一颔首:“失陪一下,有点急事需要处理。”


    展应臣多了解他,一看这表情就知道绝非小事。再联想到他眼下“被休假”的处境和楼下那群未必安了好心的人。


    “急事?你现在可是明面儿上的闲人一个,这大热天的,身边没个够分量的朋友帮你撑撑场子,像话吗?”


    他话里的意味悠长。


    海市展家的名头,尤其是在某些领域的深厚影响力,在这里同样也是无人敢小觑的硬通货。


    “走吧,我闲着也是闲着,陪你一起去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急事’,能让你席琢珩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恒泰吃瓜摸鱼基地(247)


    美美的LISA:「分享链接:恒泰权力更迭背后,少壮派掌门人席琢珩疑似“隐退”」我靠我靠!财经网发消息了!虽然没明说,但这不是明摆着说太子被废了吗???


    鹏程万里里:刚看到……所以临时董事会的消息是真的?席总真的被停职了?老爷子要重新出山?


    猹猹本猹:基本实锤了。我哥们儿在对面楼,说昨天看见王董那几个春风得意,走路都带风。席总倒是很平静,跟平时开完会没什么两样。


    算盘成精:说实话我有点难过……席总来了之后效率提升多明显?虽然要求严但从不瞎卡预算。项目该投就投,奖金也厚道。对比以前……唉。


    喵呜:同意算盘!而且席总虽然冷了点,但从来不会歧视女员工或者搞职场PUA。你看他diss人,只指出你项目哪里傻逼从不人身攻击。我现在就怕老爷子回来,又把他那帮七姑八姨塞进来……想想就头大。


    吃瓜不吐籽:主要是席总的方向是对的。砍掉那些不赚钱还死占资源的老项目,全力押注新能源和智能科技,虽然阵痛但长远看绝对利好。现在这么一搞,西区那个AI产业园会不会黄啊?我们刚跟进的合作方今天早上已经来问情况了,语气虚得一批。


    卖个苦茶子:黄不黄不知道,但人心惶惶是肯定的。听说港股那边还在被做空,融资成本嗷嗷涨。王董他们除了会喊“老董事长万岁”和搞内部清洗,还会干嘛?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算盘成精:小声说……其实席总动的那些人哪个屁股底下干净?老赵停职李勉被拿下,那是证据确凿。王董自己慌得要死,还好意思说别人清洗?我看是戳到肺管子了。


    喵呜:唉,说起来,之前不是传闻老爷子属意顾家那位小姐联姻吗?结果席总自己突然就宣布已婚了。你们说,这次的事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猹猹本猹:不好说……但感觉更像是动了大佬们的蛋糕引发的反扑。席总那性格不像是因为私事就乱来的人,他出手肯定都有商业逻辑,不过突然结婚确实挺让人意外的。


    鹏程万里里:所以席总老婆到底是谁啊?这种时候了都不露个面?也太神秘了吧!关键是席总还护得死死的。


    算盘成精:可能保护得好吧。我现在只关心席总走了,我们的项目还能不能继续……我可不想去给那些关系户擦屁股。


    *


    某金融圈高端吹水群


    券商-牛牛总:席家这波操作看不懂。自断臂膀?席琢珩那是真能打,虽然手段狠了点,但恒泰这艘大船,不想沉就得换发动机啊。现在把发动机拆了换回老旧的?等着被新兴集团超车吧。


    投行-并购哥:同意。短期股价可能因为老掌门回归稳一下,长期看空。内部损耗太大战略方向必然倒退。可惜了,席琢珩布局的那几个赛道都是黄金赛道。


    VC-独角猹:从投资角度看,席琢珩在的时候恒泰是值得跟的,他眼光毒决策快。现在……观望吧。而且,你们不觉得他对女性创业者格外尊重么?沟通效率极高从不因为性别看低你一眼。这种合作伙伴少了,是行业的损失。


    私募-杠杆君:老席那是年纪大了,糊涂了。玩平衡玩了一辈子就怕有人威胁他地位。不过席琢珩也不是吃素的,看他后面怎么出牌吧,这棋还没下完。


    信托-架构狮:听说这次不只是战略分歧,可能还涉及些私人因素。席琢珩突然宣布已婚,对象似乎不是老爷子中意的人选,这里头恐怕有点故事。


    券商-牛牛总:这就说得通了。家族企业的权力交接,婚姻状况往往关系到股权安排。不过这位神秘的席太太有人知道底细吗?到底是什么天仙,能让席琢珩这种工作机器冲动结婚,甚至可能因此影响了权力交接?


    VC-独角猹:不知道,保护得太好了。但肯定不是一般人。席琢珩的眼光,挑项目和挑人都差不了。


    投行-并购哥:确实。不过从公司治理角度看这种家庭因素介入商业决策,是个需要关注的风险点。


    私募-杠杆君:但反过来说,如果席琢珩能在这时候坚持自己的选择,反而说明他是个有主见的人。长远来看未必是坏事。


    信托-架构狮:现在下结论还太早。继续观察吧,看看后续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这种家庭内部的动态,往往比明面上的商业决策更能说明问题。


    券商-牛牛总:总之,近期对恒泰保持谨慎态度。等多一些信息明朗化再说。重点关注其下一季度的财报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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