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暮色渐沉,为城市披上一层灰蓝的纱。
时从意抱着沉甸甸的电脑包,步履轻快地踏出电梯,融入大厦地下车库特有的空旷与微凉空气中。
忙碌整日后,身体虽还带着病愈初期的虚软,精神却因防灾减灾中心项目投标文件的重大进展而格外振奋。
她拎着电脑包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走向熟悉的停车区域。
比起席琢珩常用的那辆迈巴赫,眼前这辆用来接送她的奔驰,已然是泊园车库里最低调的存在。
老许远远望见她的身影,立即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太太,辛苦了。”
“不辛苦!”她摆摆手,边说边弯腰钻进后座,“倒是辛苦你等——”
话音戛然而止。
席琢珩正姿态闲适地坐在后座中央。
他显然结束工作有一会儿了,西装外套随意搭在一旁,修长的双腿优雅交叠。
晨间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早已不见踪影,衬衣领口松了一颗扣子,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平添几分慵懒的性感。
见她愣在车门外,他微微挑眉,深邃的眼眸含着笑意,正饶有兴致得盯着她。
时从意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抱着电脑包的手臂都收紧了。
完,来逮她的!
早上他明令禁止她加班,要求她放学了直接回家,还要她喝完了水拍照打卡,结果她一个都没干!
想到这里,她本能地往后退。
她的动作快,席琢珩的动作更快。
就在她脚刚有后撤趋势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探出,牢牢握住她的手腕。
“席太太,“席琢珩低沉的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跑什么?”
说着手腕轻轻一拽,力道不重,却足够让她失去平衡。
时从意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半扑进后座,跌坐在他身旁的皮椅上。
老许见机行事,“咔哒”一声关上车门,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席琢珩身上清冽的气息填满。
时从意强装镇定,把自己的心虚按了下去,故作轻松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老许来接的吗?”
席琢珩非但没松手,反而就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形成亲昵的半包围姿态。
“老许不是在驾驶座吗?”
时从意被他堵得语塞,只能抿着唇瞪他。
席琢珩俯身凑近,阗黑的眸子锁住她闪烁的目光,“席太太,说说看,今天几点下的班?嗯?
那声低沉的“嗯”带着灼热的吐息拂过耳畔,时从意耳尖一颤,被他圈在身侧无处可逃,只能支支吾吾:“我就是收个尾,没加多久……”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席琢珩低笑一声,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
“忙起来连口水都不记得喝?时工。”他眯起眼,语气亲昵中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早上那杯桂圆枸杞水,连盖子都没掀开过吧?小骗子。”
时从意被戳中要害,腰板硬不起来半点。
她今天确实忙得脚不沾地,别说那杯水,连午餐都是草草扒了两口。
但此刻她还是强撑着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今天是情况特殊,我明天一定按时下班,保质保量喝水打卡。”
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带着讨好望向他。
席琢珩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心头一软,却故意板着脸摇头:“时釉釉,你的信用额度在老公这里已经透支了。”
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这才几天?医嘱当耳旁风,我的话也左耳进右耳出。”
时从意不可置信,“哪有这么快就没信用的!我又没有前科!你这评判标准也太苛刻,不合理,我要求废除!”
她有些不服气。
“没有前科?”席琢珩挑眉,慢悠悠捋给她,“是谁听了别人几句话就不回我信息?是谁因为工作熬到早上才睡觉?又是谁答应过要好好照顾自己,结果转头就病倒的?”
他凑近她的耳朵说话,压低的声音带着酥麻的电流,让时从意身子软了半边。
好好好,这么翻旧账是吧?
捂着发烫的耳朵,时从意心一横,眼尾一撩:“那好,反正我信用没了,也不打算努力。明天开始我就摆烂,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下巴微扬,红唇轻抿,明明是一副耍赖的模样,却因那潋滟的眼而显得格外明艳动人。
席琢珩早就被这种耍赖磨得没了脾气,他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勾了勾手指。
那动作太过蛊惑,骨节分明的食指微微屈起,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圈在暖光下泛着暗芒。时从意明知有诈,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倾身靠近。
就在她凑近的刹那,席琢珩突然偏首,温热的唇精准地印上她微启的唇瓣。
“!”
时从意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瞥向驾驶座。虽然知道升降隔板早已升起,老许什么也看不见,但脸上还是腾起薄红。
“那就这样。”席琢珩退开些许,拇指抚在她湿润的嘴角,“信用破产的时釉釉,以后每违规一次,我就亲自来收一次‘违约金’。”
时从意吃了个哑巴亏,面颊绯红却强作镇定地端坐,悄悄用手背贴脸降温。
她不知道的是,这个正被她用眼神控诉的男人,今天刚签署过对科睿的判决书,以最彻底的姿态,将一个自视甚高的科技精英的尊严碾得粉碎。
车子平驶入泊园的地下车库。
和老许告别后,席琢珩一手牵着时从意,一手替她拿着电脑包走向电梯。
电梯门开时,里面已经站着一对衣着考究的中年夫妇。时从意下意识要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席琢珩面无表情地扫了眼电梯按键,周身气场瞬间转为生人勿近的冷冽。
那对夫妇显然被两人的出众容貌所震慑,妻子手中的门卡悬在半空迟迟未动,丈丈夫的目光更是在时从意明艳的脸上停留得过久。
电梯里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这栋八层高的洋房采用一梯一户设计,平日里极少遇到其他住户,业主需刷卡才能抵达对应楼层。
此刻电梯门关闭,那对夫妇却忘了刷卡,这将意味着他们要到其他业主家。
“几楼?”席琢珩冷声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
丈夫如梦初醒般刷卡按下楼层,却仍忍不住偷瞄时从意泛红的眼尾。
电梯到达三楼时,那对夫妇几乎是落荒而逃。
时从意扯他衣角:“吓到人家了。”
他蹙眉,手指抚过她眼尾,“这里,红了。”
“被你气的。”时从意偏头避开他的触碰,抿着唇将脸转向另一侧。
席琢珩唇角微扬,手指刚要追过去,电梯在这时到达楼层。
泊园客厅的布置,与初见时已经大不相同。
两个月前席琢珩带她来时,客厅还是整面墙的原木书架,如今已经换成她喜欢的浅灰色软包背景墙。落里随意倚着从出租屋带来的卡通抱枕,在极简风格的客厅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时从意一进门就钻进衣帽间,飞快地换上家居服,又匆匆跑进厨房。
不同于霞府全权由陈叙安排钟点工打理,泊园特意请了阿姨定期打扫,并按时补充新鲜食材。
打开冰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今天刚送来的蔬果肉类,每个保鲜盒上都贴着标签注明日期。
她利落地取出几样摆在岛台,这时席琢珩已换好家居服,站到她身旁开始洗菜。
从时从意生病那天开始算起,她搬来泊园满打满算不过两周,却对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熟稔得像是住了许多年。
原先出租屋里张如芳为她准备的米酒、腌菜等瓶瓶罐罐也都一并搬来,那些熟悉的物件为这个原本陌生的空间平添了几分温馨。
饭后席琢珩洗碗,时从意则抱着电脑窝在沙发里发呆。
屏幕上显示着防灾减灾中心的招标文件,那些熟悉的专业术语此刻却变得模糊不清。
席琢珩擦干手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时从意蜷在沙发上,目光失焦地望着远处出神。
他无声地走到沙发背后,俯身将温热的唇轻轻印在她的发顶。
“怎么了?”
时从意被他的气息和触碰唤回神,身体微微放松,向后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胸膛上。
“防灾减灾中心的这个项目,白天和团队讨论时还很兴奋,可现在静下来想想,我好像有点近乡情怯?”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适。”
席琢珩安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这明明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可现在心里很乱。既担心做不好,又怕自己的构想太过理想化……虽然我们也不一定会中标。”说到这里她抿了抿唇,飞快地小声补充了一句,“但是师姐说会中的。”
就像在台下准备多时的歌手,终于迎来登台时刻,却仍会在踏上台阶的前一秒,下意识清清早已润泽的喉咙,抚平早已熨帖的衣襟,在脑海中掠过每一个烂熟于心的音符。
当聚光灯骤然亮起的刹那,那渴望已久的光辉直刺心底,掀起一阵混杂着巨大期待与微小惶然的眩晕。
她为这一刻准备了太久,久到当它真的有机会降临时,反而生出几分不真实感。
席琢珩唇角微扬,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被她这副又认真又可爱的模样击中。
他收紧手臂,从背后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
“这不是胆怯,釉釉。”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恰恰证明了它的分量,证明你不是在完成一个只关乎数据和技术的项目,而是在用你的专业,实现一直以来的理想。”
时从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她微微睁大双眼,没想到那些从未说出口的执念,他竟都了然于心。
“这是敬畏。”他继续道:“是对自然伟力的敬畏,对生命脆弱的敬畏,以及对这份工作或许能改写无数人命运的敬畏。”
“去做你该做的,想做的,”他将下巴轻抵在她发顶,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用你的无人机去告诉那片土地,有人带着新的眼睛和翅膀,想要和它们对话。无论结果如何,你的丈夫永远是你最忠诚的伴侣,最坚定的支持者和后盾。”
这番话,像温润却磅礴的泉水,瞬间冲垮了时从意心中那道因往事而筑起的堤坝。
她忽然意识到,即便从未提及父亲的往事,他也完全懂得她所有复杂情绪的来处。
那些难以名状的心绪,被他用理解尊重与支持层层包裹,赋予了她前所未有的力量。
时从意的心口被巨大的暖流和震动填满。
她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差点撞到席琢珩的下巴。
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落满了揉碎的星辰,璀璨夺目地倒映着他英俊的轮廓。
所有迷茫与怯意,都在这一刻被炽热纯粹的光芒取代。
席琢珩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定住,好笑道:“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时从意毫不犹豫仰首落在他颊边的吻。
那触感带着滚烫温度,瞬间点燃他血液里蛰伏已久的热烈。
席琢珩的眸色骤然深沉如化不开的浓墨。
他立刻抬手,压住她的后颈,另另一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俯身而下,薄唇精准攫住她的唇角,带着一种极致的温柔和渴望厮磨。
“釉釉…”他滚烫的呼吸灼烧着她的肌肤,唇瓣若即若离地游移,“我有没有说过……”
只要你走向我——
低哑的尾音湮灭在相贴的唇间。
他骤然收紧扣在她腰后的手掌,将这个吻加深成一场温柔的掠夺。舌/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长/驱直/入,却在触及她瑟缩的柔软时化作春风细雨。
这种强势与珍视的矛盾交织,让每一次辗转厮磨都像在宣誓主权的同时,又献上最虔诚的告白。
他的唇/舌/带着灼/人的温度,却又精准地捕捉着她每一处/敏/感/点。
时从意整个人都绷紧了,却又被他温热的大手安抚着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善于掌控一切的男人,就连亲/吻都能到做最好。
从最初的生涩到如今的游刃有余,他的唇瓣总能找到最完美的角度贴合她的,舌/尖总能在她即将窒息的瞬间适时退开,给予喘息的空隙。
而当她刚刚平复呼吸,那滚烫的唇/舌又会再次覆上来,带着更加炽烈的渴求。
电流般的酥/麻顺着脊椎直窜而上,最终在心脏炸开成绚烂的烟花。
时从意生涩又笨拙地回应着,像是学飞的雏鸟,无力地攀附着他的肩膀。她的指尖在他颈后蜷缩,指腹下是他微微隆起的筋络,随着亲/吻的深/入而不断绷紧。
意识仿佛被卷入璀璨星流,见证了盛大的星河倾泻而下。在无数星尘中,留下了令人炫目的光晕——
作者有话说:席师傅的恋爱脑有多严重呢?现在展露的还不足30%……
第52章
五月的晚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泊园使馆区静谧的梧桐街道。
夜色温柔,暖黄色的路灯将树影拉长,投在整洁的路面上,为这宁静的夜晚添了几分暖意。
席琢珩和时从意所住的泊园,周围没有高层建筑遮挡,视野格外开阔。紧邻着小区的是一个环境清幽的公园,从七层高的落地窗望出去,远处公园的湖岸线上,彩灯如星子般渐次亮起,蜿蜒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工作不忙时,每天吃完晚饭,时从意都会和席琢珩顺道到公园里遛弯。
前阵子,公园里专门辟出一片区域搭建夜间集市,时从意一直兴致勃勃地关注着进展,可惜后来工作太忙,始终没能去成。
今天防灾减灾中心的演示方案优化了大半,时从意难得准时下班。
回家后,她先冲了个热水澡,换上舒适的家居服。等席琢珩从书房出来时,她正站在落地窗前,目光不自觉地被远处那片愈发明亮的灯火吸引。
看了好一会儿,她转身朝席琢珩招手:“夜市开了!”
席琢珩走到她身后,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一会儿。
时从意还握着水杯,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远处的光影流转。直到他抽走她手中的杯子放到窗台,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换衣服。”
她这才回过神,嘴角不自觉扬起期待的笑容,任由他牵着往衣帽间走去。
他知道她一直很想去。
之前遛弯经过时,她就总忍不住朝那片正在搭建的区域张望,眼里带着掩不住的好奇和期待。
虽然他对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并不感兴趣,甚至本能地排斥,因为人多的地方往往意味着不可控。
但她想。
两人很快换好衣服下楼,头顶戴着同款的棒球帽,牵着手,像最寻常不过的年轻情侣,沿着梧桐荫蔽的安静街道慢悠悠往前走。
只需转个弯,穿过那道掩在树影里的古朴月亮门,喧嚣与流光便扑面而来。
夜市规划得极好。道路宽敞而干净,摊位整齐有序,又在各色灯饰与用心的布置下各具特色,宛如一个个被精心装扮过的小小世界。
挂着藤蔓与星星灯的文创摊位前,挤满了挑选手工饰品的小姑娘;飘着浓郁香气的移动咖啡车旁,零星坐着几位休息的客人;木质推车上陈列着晶莹剔透的果冻蜡烛,光影摇曳;小吃摊上升起袅袅热气,在暖色灯光下氤氲出诱人的光晕。
轻快的爵士乐作为背景音流淌,与人语声交织,构成了一副生机勃勃的初夏之夜。
席琢珩踏入人流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绷。出于对密集人群的本能警惕,他下意识地将时从意的手握得更紧。
时从意却全然沉浸在兴致中。
她拽着他的手,不急不躁地在各个摊位间灵活穿梭。每个摊位都不放过,却只看不买,所见所闻都要跟他分享。
席琢珩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喜欢就买。”
时从意一听,立即凑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我就是看看,没到买的程度,买回去收拾起来多麻烦。”
正说着,她脚步猛地一顿,拉着席琢珩就往旁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挤去。
挂着小吃招牌的摊位上,摊主正用长筷翻动油锅里金黄的半月形炸物,萝卜丝与米浆的焦香在空气中丝丝缕缕地飘散。
“是我老家的小吃!”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对他雀跃道:“小时候校门口总有个老奶奶卖这个。萝卜丝裹米浆,用弯月形的铁勺盛着,炸得外酥里嫩。”
记忆中的冬日晨雾里,爸爸早上跟她一起出门,总会多给摊贩五毛钱:“我家丫头胃寒,劳烦您给多炸一会儿,炸透些。”
她买了一个,吹凉咬下。“咔嚓”一声脆响后,半眯起眼。
“怎么样?”席琢珩问。
“……不太一样。”时从意小声嘟囔着,随即又笑起来,“但能在这儿遇到,总算是藉慰。”
说着,她转了个方向,把没咬过的那一边递到他唇边:“尝尝?”
席琢珩的目光掠过她沾了些许油光,却更显饱满红润的唇瓣,目光落在她咬过的缺口上。没有半分犹豫,就着她的手,低头在那缺口处咬了一口。
酥脆的外壳和软糯的内馅在口中混合,香料味混着萝卜的微辛让他喉结微动,眉头下意识蹙起。
“怎么样?”她仰着脸,满眼期待。
他慢条斯理地咽下去,神色如常:“还行。”
时从意噗嗤笑出声,把剩下的半个装回纸袋:“骗人!你明明就吃不惯。下次有机会让我妈给你做个正宗的尝尝。”
席琢珩眼底含笑,拇指擦过她嘴角的油渍,才低声道:“好。”
两人十指相扣,朝着挂满彩灯的饰品摊走去。夜风中,那些精致的捕梦网正流转着梦幻的光晕。然而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爆发出一阵急促的惊呼。
“让开!快让开!”
“小心啊!”
尖叫声未落,两个八九岁的男孩踩着滑板车已横冲直撞而来。车轮在石板路上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们速度极快,像两颗失控的炮弹直冲向人群中央。
人群慌忙避让,却见那滑板车正对着时从意的后背疾驰而去。
席琢珩眼神骤然一凛,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把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电光火石间,沉重的金属滑板车狠狠撞上他的右腿小腿骨!滑前叉随之擦刮过脚踝外侧,发出一声闷响。
“砰!”
巨大的冲击力下,两个男孩自己也摔得七荤八素,一屁股跌坐在地,滑板车歪倒在一旁。
席琢珩稳住身形,如磐石般护住怀中的人。他手臂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将那股力道全数承受下来。
他身形卓然,气场极强,低头冷冷扫向地上那两个闯祸的孩子。
棒球帽的阴影遮去他大半神情,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与紧抿的薄唇。两个孩子顿时僵住,脸色煞白,如同被猛兽盯住的小鹌鹑,瑟瑟发抖起来。
“撞到哪儿了?!”时从意从他怀里挣出半个身子,伸手就往他背上探去。
掌心下的肌肉坚硬如铁,带着未散的紧绷感,让她心头一紧。
“没事。”
席琢珩握住她发颤的手腕,拇指按在她脉搏处,沉稳得仿佛刚才被撞的不是自己。
确认他无恙,时从意这才从他怀中完全转过身,看向仍坐在地上的两个孩子。
夜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映着彩灯的眸子漂亮得惊人。
“你们撞到人了,知道吗?”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严厉。
两个孩子呆呆地看着她。
她明明那么好看,眼神却冷冰冰的,比刚才那个男人更让人害怕。
“对、对不起……”其中一个孩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在这么多人地方横冲直撞很危险。”时从意并没有因为道歉就缓和脸色,她上前一步,明艳的脸上寒意更甚,“如果撞伤了别人,或者你们自己摔伤了,怎么办?再让我看到你们这样,我就立刻找保安请你们家长来领人!”
她训话时条理清晰,气势十足。那张漂亮的脸因严肃而显得更加夺目。
两个孩子低着头,不敢吭声。周围已经有人驻足围观,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他们实在太显眼了。
男人冷峻贵气,女人明艳动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不、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个孩子带着哭腔连连保证。
机灵些的那个赶忙拉起同伴,扶起滑板车,泥鳅似的钻进了人群。
围观人群见风波平息,议论了几句,也就渐渐散去。
人潮刚退,时从意立刻转身拽住席琢珩上下检查:“真没事?我看看撞到哪儿了,刚才撞得那么响,疼不疼?”
她眉头紧锁,指尖在他臂膀后背反复轻按,生怕遗漏任何一处暗伤。
席琢珩垂眸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忽然想起十岁那年。
父亲去世后,爷爷对他的管教变本加厉,严苛到近乎冷酷。
他曾经在骑马时摔下来,独自在浴室处理肩伤。冷水冲刷着血肉模糊的伤口,他却只是沉默地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
那时他就明白,在席家,疼痛是最不值得流露的情绪。
“没事。”席琢珩低声道,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疼。”
她仍不放心,仰起脸追问:“真的?”
“真的。”他唇角微扬,忽然低头凑近她耳边低语,“不过,你要是再这样摸下去,我就不保证还能保持冷静了。”
时从意立刻缩回手,瞪他:“席琢珩!”
他笑着牵住她想要躲开的手:“还逛吗?”
她摇摇头:“回家。”
夜市依旧灯火璀璨,人声喧闹,可她的心思已不在这里。
她牵着他往回走,手指紧紧扣住他的,像是要将掌心的温度毫无保留地传递过去。
席琢珩任由她拉着,目光流连在她绷紧的侧脸上,眼底漾开难以化开的温柔。
她不知道,她刚才凶巴巴教训人的样子,漂亮得让他移不开眼。
回到泊园,玄关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亮起。
时从意弯腰换拖鞋,余光扫过席琢珩的脚踝。
深灰色裤脚因他屈膝的动作向上缩了一截,一片刺目的青紫淤痕,赫然横亘在紧实的踝骨上方。
时从意的动作骤然停顿,目光在那处伤痕上凝固,瞬间明白过来。
这是刚才那两个孩子的滑板车撞的!
第53章
她猛地蹲下去,一把将他的裤脚往上推去,清晰地看到除了从脚踝延伸到小腿处的大片淤青外,脚踝处的皮肤也蹭破了一大片,渗出的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
时从意吸了口气,手指悬在那片淤青上方,一时间又气恼又揪心:“这叫没事?刚才为什么不说?怕我当街暴打小孩?”
“真的会打?”席琢珩低头看她,唇角微扬。
她抬头瞪他,有些急了。
席琢珩叹了口气,看着仰头望向自己的时从意,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软又烫。
他伸手想拉她起来,却被她一把拍开,固执地轻轻按了一下那片淤青。
“……疼吗?”她紧盯着他的眼睛问。
“一点点。”他语气平静,末了又补充,“真的。”
时从意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突然意识到他不是在逞强,而是他真的感受不到太强烈的疼痛。
这不是单纯的忍耐,而是一种长久对疼痛感知的钝化。一种习惯了独自承受,从不示弱的生存本能。
就像上次他被席老爷子用砚台砸伤额头,伤口狰狞成那样,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安抚老夫人。
她给他涂碘伏时,他始终没什么反应,仿佛受伤的是别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感从胸腔蔓延到喉咙。
“席琢珩,“她的声音很轻,咬着唇努力控制情绪,“人受伤了,感觉到疼很正常,疼哭了也很正常……这些,你能感觉到吗?”
“能感觉到。”他凝视着她泛红的眼眶,声音低沉而认真,“只是习惯了。”
指腹轻轻擦过她微湿的眼角。
时从意吸了吸鼻子,猛地站起身:“我去拿药箱。”
席琢珩刚要起身跟上,就被她凶巴巴地指向沙发。
“去那坐好!不准动!”
席琢珩怔了怔,随即低笑出声,顺从地坐进了沙发。
等时从意拿着药箱回来,席琢珩正慢慢卷起裤腿,将那片触目惊心的淤伤完整地显露出来。
她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会疼的。”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嗯。”
她刚洗过的长发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气,几缕发丝间若隐若现的雪白后颈,让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棉签轻轻擦过破皮处,她垂着的眼睫也随之轻颤,仿佛那疼痛也传到了她的心上。可席琢珩始终安静,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动作,见她发丝垂落碍事,便伸手将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
“席琢珩……”她轻声开口,假装专注地挤着手中的药膏,声音轻得几乎像在自语,“你不要再睡书房了吧。”
他原本轻抚她耳垂的指尖微微一顿。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良久,他才低低应道:“……好。”
嗓音低哑,克制得近乎艰难。
时从意不知道,她说完这话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从耳根到脖颈的肌肤都肉眼可见地泛起绯色,像晚霞浸染白雪。
席琢珩凝视着她的侧脸,忽然俯身,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这下手里的药膏彻底挤多了!
时从意顿时就下了决心:打死都不都抬头!
她强装镇定地帮他把药膏擦完,迅速拧紧盖子塞回药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卧室。
席琢珩注视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这才缓缓向后仰靠进沙发,闭上眼,抬手遮住了眉眼。
却掩不住胸膛间那震耳欲聋的心跳。
那颗沉寂了太久的心脏,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撞击着胸腔,发出擂鼓般的回响。
嘴角却抑制不住,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愉悦的弧度。
另一边时从意放好药箱,背靠着储物间的门板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气息都吐出来。
人家腿受伤了睡床很合理呀!
而且她跟席琢珩又不是假结婚,亲都亲过了,睡一张床怎么了?
时从意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
其实最让她心软的,是席琢珩刚才坐在沙发上的模样。
那样隐忍又安静,太过弱小无助又可怜(?)。这让她不由自主想起之前,看见他蜷在书房沙发上睡觉的样子,那句话就这么秃噜了出来,拦都拦不住!
她摇摇头,索性不再多想,快速洗漱完便躺上了床。
主卧旁近四十平米的衣帽间,早已不是初来时空荡的模样。满满当当地挂满了她的衣裙配饰,席琢珩的西服衬衫只占据了小部分空间。
那些提前备好的衣裙尺寸都刚刚好,从通勤到休闲,简约到华贵,跨度之大,款式之齐全,不仅件件都踩中她的审美,连相配的首饰与包袋都一应俱全。
她知道,这绝非一句“让助理去买”就能做到。要么是席琢珩给设计师列了极其详尽的清单,要么……就是他曾亲自一件件挑选过。
正出神间,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与关门声,接着是外间浴室里细微的流水响动。
自从她搬来,主卧的浴室就只有她使用,席琢珩从未踏入,他所有的洗漱痕迹,都只留在外面那间客用浴室里。
她静静听着外间的动静,流水声停了,脚步声渐近。那声音在门前停顿了一瞬,随即又继续向前。
他并没有进来。
她攥着被角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跳在寂静中被放大。明明是自己主动邀他回房,此刻却说不清是期待还是紧张更多一些。她屏息凝神,仔细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个声响,但走廊里再没有新的动静传来。
等待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四肢都有些发僵,门外依然一片寂静。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困意悄然袭来。她轻轻翻了个身,将微热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慢慢睡着了。
客厅的灯光此时已经熄灭,唯有书房的门缝下还透出一线明亮的灯光,在昏暗的走廊上划出一道暖黄色的细线。
席琢珩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电脑屏幕上是复杂的金融图表。
然而他的目光却并没有聚焦在上面,而是久久凝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就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亮了起来,是陈叙发来信息。
席琢珩扫过屏幕,看清内容的瞬间,眼中残留的温存与悸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周身气场骤然变得极具压迫感,他习惯性地拉开抽屉,摸出雪茄盒,却在点燃的前一秒动作顿住——
今晚他要去主卧。
他垂眸看了雪茄几秒,最终还是放了回去,转而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通话时间不长,但足够有效。
席琢珩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如刀,深深刺向对方最在意的痛处。
无需提高音量,那份游刃有余的冷漠和洞悉一切的犀利,比任何咆哮都更能点燃怒火。
他太清楚如何激怒席振山。
就像上次在书房,不过寥寥数语,就激得老爷子抄起砚台砸来。
那一砸,不仅让老夫人对老爷子的心结更深,更重要的是在时从意这里,他得到了他想要的。
他从不做无谓的牺牲,每一分疼痛,都必须兑换成他想要的回应。
处理完这些,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手机突然震动,三人群里展应臣发来了消息:
「老席,你转了1.2%的点云股权给高雯?!」
后面跟着三个震惊的表情。
席琢珩简短回复:「受限股,高雯救了我太太。」
展应臣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秒回的速度几乎要冲破屏幕:
「按Q1估值六亿刀,这谢礼够买下三家初创公司了!」
「@陆屿快来看疯子!」
「你等着,我这就订机票!非要亲眼看看我这弟妹是何方圣神,能让你这种冷血资本家心甘情愿砸六亿刀报恩!!」
席琢珩没再理会,随手按熄屏幕。
窗外,公园的方向一片沉寂,夜市绚烂的灯火也已熄灭,只剩下远处湖面倒映的一轮冷月。
然而此刻,这月光在席琢珩眼中不再冰冷,反而成了无声的指引。
他转身走向主卧,推门的瞬间,时从意独有的馨甜气息裹着暖意迎面而来,如温柔的涟漪,将他周身萦绕的冷冽寸寸融化。
他反手合上门,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时从意侧卧在柔软的被褥间,睡颜恬静,呼吸轻匀。乌黑的长发如绸缎般铺散在枕畔,衬得那张明艳的脸庞愈发莹白剔透。
席琢珩走到床边,冷峻的轮廓被朦胧的月光浸得柔和。他伸出手,极近温柔地将黏在她颊边的碎发别至耳后,指腹顺着额际滑过脸颊,触到的温度让他胸口微微发烫。
他动作轻缓地掀开被角,在她身边躺下。床垫微微下陷,她独有的气息无声地漫过来,将他包裹。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忍不住侧身,再次伸出手,一点点地描摹着她弯弯的眉,纤长的睫,小巧的鼻尖……
睡梦中的时从意似有所觉,无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哼,模样娇憨得令人心头发软。
席琢珩眸光一柔,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
他最终小心翼翼地将人拢进怀里,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月光静默,体温交织,气息相融。
——都真实得不容置疑。
他不再抵抗,心安意定,任由自己沉入这场迟来多年的美梦里——
作者有话说:从此以后时釉釉眼瞎心盲,谁要说她老公如何如何,她:[白眼]说谁呢?别欺负我老公嗷,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他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
第54章
同一时间,暮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京市东北角的席家庄园之上。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窗外庄园的灯火,只余书房顶灯冰冷的光束,投射在巨大的红木书桌上。
席振山端坐于太师椅中,灰白鬓角在灯光下更显冷硬。他布满皱纹的手掌下,压着几张刚送来的照片。
照片边角被捏得微微卷起,透露出主人极力压抑的怒火。
画面中,机场明亮的玻璃幕墙下,席琢珩高大挺拔的身影再清晰不过。他正将一个女子紧紧拥在怀中,向来冷峻的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
那女子几乎完全被他笼罩,只露出小半张侧脸,却已能看出清丽的轮廓。
“不知所谓的东西!”
席振山低声咒骂,声音里尽是寒意。
然而,望着那模糊却难掩明艳的侧影,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划过心头。
他皱紧眉头,似乎在记忆深处费力搜寻着什么。
眉骨饱满,眼尾天生微微上挑,即使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那份独特的灵动和娇憨。
像是在哪里见过……
“爸?”一直屏息站在一旁的席明诚小心凑近,觑着父亲脸色。“您是不是也觉得这姑娘眼熟?您再仔细看看?”
他伸出手指向照片中时从意的脸:“老宅!后厨!您忘了?张嫂的女儿!十六七那会儿,跟着她妈住进咱们老宅西院,是大夫人特准的。”他咂了咂嘴,“咱们也算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就水灵,现在更出落得像朵花儿。没想到琢珩竟是跟她……”
“啪!”席振山猛地将照片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一跳:“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当年丫头在老宅进进出出,伶牙俐齿得很!”
这句话像是一道灵光,把那些零碎的边角都抖了出来。
那时他还住在老宅主院,印象里有个小姑娘夏日里端着冰镇酸梅汤,眼睫沾着厨房的热气,笑盈盈地跟在母亲身后帮忙。
寒冬腊月,她蹲在廊下喂猫,鼻尖冻得通红,见他经过便立刻站起来问好。
印象越发清晰。
这丫头面对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孙辈时,既不卑不亢,又能巧妙周旋。特别是和小六,两人关系极好,常看见他们蹲在花园里嘀嘀咕咕。
席明诚观察着父亲神色,适时添油加醋:“这事儿也稀奇,琢珩回国才多久这么快就跟人领证了,肯定老早就有联系。这丫头也算有手段,竟能把咱们家这位冷心冷面的主儿给拿捏住。”
“手段?”席振山冷笑一声,“怕是有人故意往他身边塞人!那老太婆打得一手好算盘,自己儿子不中用,就从小培养个小丫头拴住孙子!
席明诚被老爷子眼中的厉色刺得心头一颤,仍硬着头皮接话:“您是说这丫头是大夫人特意安排的?也是,要不是有人纵着,一个厨娘的女儿也近不了琢珩的身。”
席振山胸中那股无名火被这句话点得更旺,他冷嗤,目光如刀刮过席明诚:“这就是你查了半天的结果?什么英国女教授名门之后,最后竟弄出这么个身份不清不白的女人!跟他那个不成器的爹一个德行!好的不学,尽学这些下三滥!”
席明诚被骂得脖子一缩,嘴里含糊辩解:“爸,这……这也不能全怪我,您那大孙子您还不知道?他想瞒着的事儿谁能摸到底细?我、我也是被他给误导了……”
话音未落,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书房里压抑的寂静。
席明诚如获救星般慌忙掏出手机,瞥见屏幕的瞬间,脸色顿时煞白。
“爸!是琢珩!”他声音变了调,惊恐地看向席振山。
席振山眯起眼,做了个手势。席明诚会意,连忙按下免提,脸上瞬间堆起勉强的笑意:“琢珩啊,怎么想起给二叔打电话了?有事?”
“二叔,“电波那头,席琢珩低沉的嗓音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猜这个时间,爷爷的书房里应该正热闹。”
席明诚额头沁出细汗,干笑两声:“没有没有,你多心了……”
“既然被拍了,您和爷爷就大大方方地看。我不公开她的身份是尊重她的意愿,并非忌惮谁。”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席明诚心头猛颤。
他偷瞄了一眼老爷子铁青的脸色,只觉得手里的电话烫得灼人,接也不是,挂也不是。
“琢珩啊,“他干巴巴地打着圆场,“你也别多想,老爷子就是关心你。这突然领证总得让我们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不是?”
“二叔说得对。但有些界限,碰了,对谁都没好处。您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书桌后猛地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
席振山怒极拍案,震得笔架砚台齐齐一跳。
听到声响席琢珩轻声一笑,“看来爷爷也在。”
席振山一把抢过手机,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你这个孽障!别以为坐上那个位置翅膀就硬了!席家还轮不到你一手遮天!这种家世不清不楚的女人休想进我席家的门!你最好给我立刻处理干净,否则——”
“否则?”席琢珩的声音陡然转冷,径直截断了他的话。
那平静语调下暗涌的寒意,让隔着电话的席明诚都感到一阵窒息。
“爷爷,“他忽又轻笑,语气放缓,“如果您是针对我,生意场上,董事会上,您想怎么博弈,想怎么敲打,我都奉陪。毕竟您是我爷爷,我们之间总有余地。”
“但若您,或者您授意任何人敢把心思动到她的头上,哪怕一根头发……”
他略作停顿,沉默中仿佛积蓄着毁灭的力量。再开口时,每个字都带着令人胆寒的疯魔:
“那您最好分清楚,我是我,不是我爸。我怕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会后悔。”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中了席振山内心最禁忌的角落。
那个对外宣称“海钓意外”的长子之死,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真相,此刻都被这句隐晦的威胁掀开了一角。
电话两端陷入死寂,只剩电流微弱的嘶声。
席明诚站在一旁,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几秒后,听筒里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响。席琢珩似乎正在处理文件,已恢复了那副淡漠平静语气:“爷爷血压高少动怒。明天我让人送些安神的茶过去。”
未等回应,通话利落切断。
席振山盯着暗下去的屏幕,突然暴怒地将手机掼向墙壁。
“混账!畜生!反了天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枯瘦的手指着地上手机的残骸,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半晌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席明诚吓得一哆嗦,心疼地看着自己最新款的手机四分五裂,却不敢吱声。
席振山发泄了一通,目光阴鸷地扫过桌上散落的照片。
“查!”他喘着粗气,指向照片里的陈叙和老许,“先从这两个人下手!我倒要看看,他身边到底有多少眼线!”
席明诚捡拾手机碎片的手微微一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爸,这两人都是琢珩从美国带回来的心腹,根底干净得很,嘴比焊死的铁门还严。还有他身边那个叫周厉保镖。,我们的人根本近不了身。”他指了指机场照片,“也只有在这种公共场合才勉强拍到几张……”
席振山突然冷静下来,缓缓坐回太师椅。
他拾起那张被捏皱的照片,盯着时从意模糊的侧脸看了许久,冷笑出声:“他说得对,男人的事就该在男人之间解决。”
“而女人家的事,自有女人的门道。”席振山攥着扶手,意味深长地看向这个二儿子,“风,吹不进高墙,未必刮不进小院儿。”
席明诚瞬间领会了老爷子的暗示。
老爷子这是要借苏琼这把软刀子,去会会那个“身份低贱”的侄媳妇了。
席明诚心头一跳,嘴上却附和着:“爸您说得对,女人之间的事,我们大男人确实不好插手。”
席振山疲惫地挥了挥手,仿佛方才的震怒已耗尽了所有力气:“滚出去。”
“是是是,爸您消消气,早点休息。”躬身退出书房,轻手轻脚地合上了门。
走廊尽头的窗外,月光惨白地照在他惊魂未定的脸上。
他定了定神,慌忙掏出另一部私人手机,手指发颤地拨通了一个号码。将话筒紧捂在嘴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和几分急于表功的谄媚:
“喂?琢珩!是我!刚从老爷子书房出来……老爷子气得把手机都砸了!他刚才说……”
电话那头,席琢珩静默地听着,未置一词,却让席明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语速飞快地汇报完毕,紧张地屏息等待,额角又渗出细密的冷汗。
几秒后,席琢珩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听不出喜怒:“知道了。”
席明诚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席琢珩再度开口:“二叔,”
那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惊心:“澳门那边新开的场子,听说您最近手气不错?一晚上输赢,都快赶上您名下那间小公司半年的流水了?”
席明诚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握手机的手猛地一抖,险些滑落。他张了张嘴,喉咙像被什么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席琢珩不等他回答,只淡淡地继续道:“玩归玩,记得分寸。钱是小事,要是惹出些别的麻烦,可就不止是输钱这么简单了。您说呢?”
“懂!我懂!琢珩你放心!二叔有分寸!绝对有分寸!”席明诚连声保证,几乎语无伦次。
席琢珩这才低应一声,挂断了电话。
露台上,夜风带着凉意吹过。
席明诚握着发烫的手机,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远处庄园里巡逻保镖手电划过的光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发抖的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妈的,这爷孙俩,一个比一个不是人……”
第55章
电话铃声突兀地划破清晨的宁静,时从意还陷在黑甜的梦乡里。
她无意识地轻哼一声,右手习惯性地往身旁摸索,却在半梦半醒间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
丝质睡衣下是紧实的肌肉线条,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她皱起眉,迷迷糊糊又摸了两把,突然意识到什么,噌地坐起身来。
几天前晚上那句“你不要再睡书房了吧”又开始拉扯大脑皮层,她怔怔地望着身侧的席琢珩,睡意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男人似乎还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
他的眼型生得极好,内眼角深邃,外眼角修长,此时安静地阖着,平日里锐利的眼尾线条此刻柔和地舒展着。
此时他的呼吸均匀而绵长,如月下清浅的潮汐,整个人透出一种难得的松弛。
他那一侧的床头柜上,手机仍在嗡嗡震动。
时从意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倾身越过席琢珩去够手机。
就在她身体悬在上方,手指刚碰到电话的瞬间,铃声戛然而止。
失去平衡的她顿时向前跌去,却下一秒就被一双沉稳的手臂接住,整个人被拢进温热的怀抱里。
“别急。”
席琢珩低哑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慵懒,微微眯起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平日的清冷,倒像融化的深墨,眼尾还残留着未散的睡意。
他拿过手机递给她,另一只手臂仍稳稳环在她腰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时从意一看,未接来电上大喇喇地“林墨”二字,赶紧回拨过去,浑然未觉自己此刻正全然伏在席琢珩身上。
晨光透过纱帘漫入,她乌黑的长发如流泉般披泻,衬得那张明艳的脸格外生动,睡眼惺忪中透出几分慵懒的娇媚。
席琢珩眼底漾开一片温融。
他指尖轻缓地梳理她耳际的碎发,又抚过微热的耳廓,惹得她轻轻缩了缩脖子。
电话接通的一瞬,林墨标志性的清冷嗓音从听筒传来:“时从意,你最好有正当理由不接我电话。”
时从意暗叹不妙,刚要解释,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立即触电般从席琢珩怀里弹开,正襟危坐地捧着手机,仿佛刚才趴在人怀里的不是她。
席琢珩慢条斯理地支起身,凌乱的黑发垂落在额前,为他平添了几分平日罕见的野性。
他见时从意已专心接起电话,便起身将滑落的被子往她那边拢了拢,这才转身走向外面的浴室。
等他从浴室回来,时从意已经挂断电话,正急急忙忙的地跳下床,拖鞋都穿得东倒西歪地往浴室跑去。
席琢珩无奈,迈步跟了过去,在她即将踩到冰凉地砖前蹲下身,握住她纤细的脚踝。
“什么事这么急?”
他嗓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低沉中透着几分慵懒的温柔,一边说一边仔细为她穿好拖鞋。
时从意唔了一声,手脚不停地开始捯饬自己。
“师姐说她这会儿在智能防灾的论坛上,遇到了地质环境监测院吴教授。吴教授近几年在西南地区做了不少实地调研,我想过去取取经,说不定对防灾减灾中心的项目有帮助。”
她说话时还带着些刚醒的懵劲儿,不过是肢体记忆在机械地完成洗漱动作,眼睛还半眯着,整个人迷迷瞪瞪的。
席琢珩斜倚在浴室门框上,看着她握着牙刷在嘴里来回划拉。尔后俯下身,用拇指抹掉了她嘴角沾的牙膏渍。
时从意这才后知后觉,却故作镇定地转身漱口洗脸。
现在的时从意,已经是钢筋铁骨时从意,在他面前背不起半点包袱,整个人处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状态。
忽然,她想起什么,转头问道:“你今早怎么也没去晨跑?”
席琢珩是有晨跑习惯的。
自从搬到一起,时从意就知道他说的十年如一日晨跑是真的。
虽然今天是周末,时间也不算太晚,但按照他往常的作息,这时候应该早就锻炼回来,还顺道给她带好早餐了才对,怎么也会睡到这个点儿?
时从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是不是腿还疼,所以昨晚没睡好起晚了?”
“不是,“席琢珩垂眼看着她往脸上拍爽肤水,“是觉得周末陪老婆一起睡觉挺好的。”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目光却清明得不像刚睡醒的人。
时从意手上的动作一顿,从镜中对上他的视线,看到他唇角噙着的那抹若有似无的笑,顿时觉得被做局了!
就多余问!
等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妥当,席琢珩已经换好衣服等在玄关:“我送你过去。”
她下意识要拒绝,转念想起以往这样的拉锯战最终都是自己败下阵来,只好乖乖点头:“……好。”
趁她换衣服的时候,席琢珩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冰箱里是阿姨昨天做好的三明治,被他加热后装在了保温饭盒里,又温了一杯牛奶。
虽然时从意一看到牛奶就皱眉。
上车后,席琢珩将早餐递过去。
“先吃点东西。”
时从意接过三明治,看到牛奶时果不其然一脸嫌弃。
席琢珩单手扶着方向盘,余光瞥见她的表情,不由轻笑:“就一杯。”
“我有正当理由。”时从意正了正神色,打算跟人推心置腹,“我不爱喝牛奶这事,要追溯到幼儿园小班。那时候老师会给喝豆浆的小朋友发小红花,我嫌豆浆有股豆腥味,死活不肯喝,就没有得到花哭得很伤心。”
“我妈为了哄我,连夜给我做了朵更大的红花,可那不是老师发的,我偏不要。”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从此以后,我就连坐了所有长得像豆浆的饮品,包括牛奶。”
说完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你看,有理有据有缘由,不是她不讲理。
席琢珩被她认真解释童年阴影的模样逗乐了,低低的笑声在车厢里荡开,眉眼间尽是愉悦。
在这时,红灯亮起。
席琢珩转过头,目光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注视着她。时从意在那道视线下节节败退,最终认命般皱着眉,像喝药似的一口气灌完了整杯牛奶。
“乖。”他倾身越过中控台,在她还带着奶渍的嘴角亲了亲,唇边笑意未消,“下次给你做朵小红花。”
车子重新启动,驶向智能防灾与应急科技前沿论坛的会场。
场外早已人头攒动,林墨作为高校联合实验室的代表,正以“无人机集群在灾害应急响应中的应用”为题进行特邀报告。
时从意按照林墨给的信息找到内场,正赶上茶歇时间。
她的师姐,向来以酷炫狂霸拽而闻名的林墨,正站在自助餐台旁,面无表情地往咖啡里加三块方糖。
“迟到了十五分钟。”林墨头也不抬地说。
时从意假装没听见,目光扫过会场:“吴教授呢?”
“那边。”林墨抬了抬下巴,“跟组委会的人说话。”
她顿了顿,“刚才和吴教授聊起你负责的马拉松无人机应急项目,她很有兴趣。”
时从意眼睛一亮,当即迈步朝那个方向走去。
吴清猗教授比她记忆中还要娇小。
国家级地质灾害防治专家的头衔,让人很容易想象是个严肃的中年学者,但实际上她看起来更像是位和蔼的中学老师。
“吴教授!”时从意轻声唤道。
正在与人交谈的学者转过身,随即露出惊喜的表情:“时从意?H大来的那个总坐在第一排记笔记的小漂亮!”
时从意没想到时隔多年对方还记得这么清楚:“您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吴教授笑着打趣,“你一来,我的课就座无虚席。不过真正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用无人机航测数据结合地质构造,分析的滑坡体三维建模作业。听说后来你保研去了陈教授那里?”
时从意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吴清猗在调任监测院之前,曾长期在地质大学任教。
当年时从意所在的H大与二十多所高校组成教学共同体,推行跨校选课政策,正是这个契机让她有幸聆听到吴教授的课程。
“林墨说你负责了这次马拉松的无人机应急项目?”吴教授兴致勃勃地问,“快跟我说说具体情况,我们现在实地考察,无人机也被应用的很广泛。”
两人很快热络地交谈起来。
时从意简单解释了无人机集群,在密集场所的实时监控与应急响应机制。
“其实我们正在参与防灾减灾中心的招标。”时从意话锋一转,“不过在复杂地形地质灾害实时预警方面,目前的算法还需要更多实地数据来验证和完善。”
吴教授听完时从意的话,若有所思地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
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庞下,她看见了一双闪烁着纯粹专注光芒的眼睛。
“白云寨那边最近确认了一处潜在滑坡体,“吴教授沉吟片刻后说道,“部里特批了调研项目,四周后我要带队过去。”
她停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不过……那边条件会比较艰苦,整个考察预计要持续一周时间。”
时从意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吴教授却抬手制止了她:“你先别急着做决定。这种野外考察和你们做无人机测试完全不同,住宿条件很差,有时候连热水都保证不了。而且地质灾害区随时可能发生险情,这不是儿戏。”
“我明白,“时从意神情认真,“我研究生期间参加过徐教授的山区勘测项目。当时遇到山体滑坡被迫紧急撤离,我备份的那批残缺数据至今还在继续分析研究。”
吴教授神色松动了几分。
她想起时从意当年在课堂上的认真劲儿,但作为师长,她还是忍不住提醒:“你要想清楚,这不是去旅游。团队里大部分都是男同志,你一个女孩子……”
“吴教授,“时从意直视着她的眼睛,“我在徐教授团队时,曾经连续三天睡在临时帐篷里记录数据。无人机电池冻得充不进电,我就把它们揣在怀里暖着。而且,我最近的体能状况也保持得不错。”
吴教授沉默了片刻,目光在时从意坚定的表情,与旁边林墨若有所思的脸上来回扫视。
最终,她轻叹一声:“好吧……如果你确实想参与,回去好好考虑清楚,记得和家人认真商量。”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这一周内给我答复。”
时从意接过名片,强压下立即答应的冲动:“谢谢吴教授,我会认真考虑的。”
告别吴教授后,时从意仍沉浸在喜悦中,边走边对林墨说:“周砚和徐教授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这种一线实地数据对我们优化算法实在太关键了……”
林墨停下脚步:“那你家那位呢?”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时从意愣了一下。
刚才吴教授那句“和家人商量”,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他……应该不会反对吧?”她下意识回答,又有一些些心虚。
林墨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时从意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恰在此时亮起,是席琢珩发来的图片。
一张精心绘制的小红花积分卡。
卡片顶端工整地写着“釉釉的小红花收集册”,下面整整齐齐画着五朵手绘小红花,每朵花旁边都标注着日期:
“第一朵:起床没有生气”
“第二朵:按时吃早餐”
“第三朵:……”
最新一朵小红花旁还画着个Q版的她,扎着两个小花苞发髻,正捧着牛奶杯皱着小鼻子,神态惟妙惟肖。
她盯着屏幕看了许久,眼角微微弯起。这样的小细节,也只有席琢珩会记得这么清楚。
吴教授那句“和家人商量”再次在耳边响起。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睫毛轻颤着垂下。
还是……等哪天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第56章
这个机会一找,就被时从意抛在了脑后。
与宏远的季度汇报会迫在眉睫,实验室里还有成堆的数据等待处理。
时从意站在三维建模工作站前,将3号机刚刚传回的巷道扫描数据局部放大。
看着屏幕,她微微皱眉,伸手调整眼镜焦距,头也不抬地吩咐:“梦妍,3号机的环境建模精度再提升一点,拐角处的点云有点稀疏,它刚才差点把自己掼墙上了。”
李梦妍应声敲击键盘,迅速调整了点云密度算法与边界检测参数,随后抬头回应:“好……好了,时姐。算法优化了,它应该……不会再犯错了。”
时从意倾身,手指抵着下巴,目光专注地追踪着屏幕上3号机的运行轨迹。直到传感器传回的数据在侧屏上跳转为绿色波浪,她才低头调出负载监测曲线。
“做个72小时压力测试,把环境复杂度调到灾害现场级别。”
说完,她抬手揉了揉后颈,对李梦妍道:“你先休息会儿,数据跑起来没那么快。”
自己则拿起保温杯,推门走了出去,跟匆匆赶来的周砚碰个正着。
“正好找你。”周砚手里拿着一叠资料,“跟徐教授说了你要跟吴教授去西南的事,他特别支持,说这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不过他让我提醒你,务必做好充分准备,山区条件艰苦,特别要注意安全。”
时从意点点头:“我明白,我正打算这两天列个装备清单。”
“对了,“周砚把手上的文件递给她,“这是下午汇报的议程安排,你再准备一下?”
“技术方案我都准备好了。”时从意接过文件,“我再检查一遍演示材料,半小时后会议室见。”
下午与宏远的季度汇报如期而至。
以往这种酷刑都由周砚独自承受,但这次涉及防灾减灾中心项目投标文件的说明,作为技术负责人,时从意不得不到场。
去的路上,周砚设想了几百种万一碰到张寅之发癫,救他搭档于水火的方案。谁知到了现场,两人刚调试好电脑,推门而入的张寅之让周砚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这位向来以油腻风格著称的宏远小开,居然摒弃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穿搭,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连头发都梳得规规矩矩,浑身上下散发着“我是正经商务精英”的气息。
他全程目不斜视,不仅没有像往常那样黏糊糊地凑上来喊“从意”,甚至连眼余光都像装了雷达,精准无比地绕开了时从意所在的方位,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周砚无比震惊,掏出手机疯狂输出:
「这是张寅之?被人魂穿啦?」
时从意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拿出来扫了一眼,结合时节回复:「也有可能是吃了菌子中毒?指望他突然顿悟是不可能的。」
周砚:「悟什么?悟出职场骚扰违法?还是悟出你时工是他永远得不到的爸爸?」
时从意诚恳建议:「周总,您这脑洞往里面喊一嗓子能有回声,要不您改行加入小绿江?」
发完消息,她冲周砚晃了晃手机,做了个专心工作“的口型。
周砚撇着嘴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打开了PPT。
汇报期间,审计部的老王问询专业务实,时从意对答如流,数据支撑扎实有力。
就是张寅之太吓人。
他全程循规蹈矩,严格遵守商务礼仪,甚至破天荒的问了一个关于市场推广策略的问题。
周砚一个激灵,差点把那句“卧槽”给秃噜了出来,幸好及时咬住舌头,组织好语言回答了问题。
趁着坐下的间隙,他飞速给时从意发消息:「……这孙子突然这么人摸人样,不会给咱们在后面憋个大的吧?!高端商战的那种?」
时从意也很迷惑,但她还是坚持走理性路线:「一般这种性格大变的,都是受了什么刺激,比如被人打坏了脑子。」
周砚秒回:「那他变来变去也不爱看我的PPT,我伤心了,是我PPT做得不够骚?不够吸引他目光?」
时从意从来没见过这么离奇的要求:「……他要真盯着你,你又不高兴。」
周砚:「……」
就在这时,张寅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不知怎地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
纸巾盒正好放在时从意手边不远处,出于基本人情世故,她顺手将纸巾盒往张寅之那边推了推。
谁知张寅之如同见了鬼一样,整个人猛地后仰:“不、不用了!谢谢!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汇报结束得异常顺利。
散会后,张寅之甚至主动和周砚握了握手:“这个模块化设计很有前瞻性,我们慈善基金会正在筹备的其他项目可能也会参考。”
“时工,”法务部的刘主任在门口等着散会,向时从意招手,“有个文件的补充协议需要您确认一下,就几分钟。”
时从意应下,抱起文件跟了上去。
行政楼层的走廊铺着厚实的消音地毯,两侧分布着大小不一的会议室。
经过一间挂着“慈善项目筹备室”牌子的VIP室时,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和尖锐的女声陡然刺破了安静: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靠爬床上位的贱人养出来的小贱人,也配进我张家的门!?”
时从意一顿,和刘主任空前默契地埋头往前走。
偏偏这时,她怀里抱着的文件夹底部一滑,几页打印着技术参数的A4纸飘落,不偏不倚滑到了那扇虚掩的门前。
要命!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只得弯腰去捡。视线不经意掠过门缝,瞥见了里面的场景。
顾文莹面向门口蹲在窗边,精心打理的卷发垂下一绺,肩膀微微抽动,伸手去捡散落一地的文件。
而背对门口,坐在轮椅上的贵妇人却操控着金属脚踏板,毫不留情地从她手背上碾过。
顾文莹的手指瞬间泛红,她疼得身体一颤,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只是更用力地攥紧了手中被揉皱的纸张。
这画面有点太超过。
时从意对顾文莹没有一丝丝的好感,毕竟这位大小姐在跟她当校友的时,没少找她麻烦。
但眼前这一幕已然超过正常人际冲突的范畴。
是无论对谁,无论亲疏喜恶,都不该被这么轻贱对待的底线。
时从意闭了闭眼,吁出一口气,站起身朝门内提高了音量:
“顾总监?技术部的临时协调会五分钟后在B302开始,李工让我务必通知您参加。”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刘主任是个人精,哪能陪她一起在这种修罗场里沉沦,立即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不多时门被拉来,顾文莹走了出来,头发凌乱,眼眶通红,嘴角还有一丝被咬破的血痕,被她用力抹去。
她身后,那位轮椅上的贵妇人,此刻正一脸慈爱地整理着膝上的薄毯,仿佛刚才那些刻薄的话语,根本不是她说出来的。
两人在走廊上狭路相逢。
时从意今天穿了件烟紫色的缎面衬衫裙,V领的设计恰到好处地露出精致的锁骨线条,收腰剪裁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线。
这是她早上出门时在衣帽间里随手挑的。
她本就生得明艳动人,此刻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瓷白的颈侧,缎面在廊灯下泛着柔和光泽,衬得整个人优雅从容,又带着几分浑然天成的慵懒。
顾文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别过脸去。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沉默地走向安全通道。
刚转过拐角,顾文莹突然一把拽住时从意的手:“满意了?看到我这副狼狈样子!”
时从意抽回手,从包里取出湿巾递过去:“你粉底花了。”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
高中时顾文莹带人堵她,混乱结束后,时从意也曾这样,把纸巾递给某个哭花了妆的跟班女生。
毕竟人家比较惨。
“少假惺惺!”顾文莹拍开她的手,湿巾掉落在两人之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开心,是不是觉得我活该?看到我被……”
她咬住嘴唇,仿佛后面那个词太过肮脏,无法宣之于口。
时从意只觉得头大,安慰得不太走心,“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没兴趣看你笑话。”
“哈!好一个‘没兴趣’!”顾文莹的眼泪大颗滚落,混着花掉的妆容,更显凄厉,“你当然可以‘没兴趣’,你时从意多清高啊!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出身,因为你命好啊!长了一张讨人喜欢脸,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就算打架惹事老师也信你!凭什么你可以活得这么轻松,这么理直气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怨毒都倾倒出来。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最恨你?明明都是……”
她猛地刹住话头,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
时从意望着她发红的眼眶,电光火石间,许多零散的线索串联起来。
当年那个总在厕所隔间哭的女生说过,顾文莹的母亲是顾家老爷子的第三任太太。
原先,是顾家的住家保姆。
所以刚才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权力与出身烙印下,循环往复的践踏。
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困在这样的泥沼里,越挣扎陷得越深。而有的人,从始至终都不入局。
“半小时后真有个会。”时从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要补妆的话抓紧时间,别在这里跟我扯头花。”
说完,她不再看顾文莹,转身就走。
顾文莹最痛恨的,就是时从意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劲儿。显得她所在意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时从意!”顾文莹对着她的背影歇斯底里笑起来,“你以为帮了我就会感激你?我告诉你,只要我还在宏远一天,就绝不会让你好过!”
时从意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甚至还颇有闲心地扫了一眼走廊尽头的监控。
见她不为所动,顾文莹憋屈的几乎要呕血,口不择言地低吼,“我看你能清高到几时!别以为攀上席家就高人一等!你是个什么身份,不要脸的吗?!”
听到这里,时从意终于有了反应,她似笑非笑地偏过头看人:“顾文莹,你是不是头发没被我薅够?”
这句话一出,顾文莹像被烫到似的后退一步,下意识捂住鬓角。
当年她带人找时从意麻烦,混乱中有人扯了时从意的头发。结果第二天,时从意就顶着一头干脆利落的齐耳短发来上学了。
形势自此彻底反转。
之后每当再次冲突,时从意专逮顾文莹的长发揪,她下手又快又准,毫不留情。
而顾文莹却始终没舍得剪掉自己精心养护的长发,于是只能在每一次被揪发的疼痛中,徒增狼狈。
时从意打架下手狠却不记仇,打完拍拍衣服转身就走,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那种浑然天成的洒脱,比任何反击都更让她嫉恨。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从愤怒变成羞耻,最终变成一种扭曲的怨恨。
这场意外又荒谬的撞见,是自她们高中毕业以后,头一次披着“顾总监”和“时工”的外衣下撕破脸破。
也正因如此,在时从意面前暴露狼狈,才更令她难以忍受。
张夫人的欺辱像刀子剜肉,而让时从意目睹这一切,就像在伤口上撒盐。
比起被踩在脚下的痛,她更恨让时从意看到自己被踩的样子。
走出宏远大厦,时从意抬头看了眼玻璃幕墙上“以诚立业,以善济世”的标语,这才恍然想起。刚才轮椅上的那位贵妇人,正是经常出现在慈善报道里的张夫人。
那个在镜头前为留守儿童擦眼泪的“爱心企业家”。
而此时,行政楼层的洗手间里,顾文莹正对镜凝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与花掉的妆容,眼中怨恨愈深。
“凭什么……”
她对着镜中狼狈的倒影嘶哑低语。
尔后她缓缓抬眼,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头发,将每一根发丝重新归位——
作者有话说:这章席师傅没出来,下一章各位宝宝们就会看到席师傅有多狗了,把他老婆气得咧[亲亲]
第57章
骨折的脚愣是包足了一百天,才熬到医生松口说能拆石膏。
张如芳翻烂了老黄历,特意挑了个六月上旬的好日子。
黄历上明晃晃写着“宜解除、疗伤”,更是“诸事皆宜”。
可不正是拆石膏的良辰吉时?
从骨科诊室出来,张如芳脸上瞬间绽放出“老娘终于重见天日”的扬眉吐气。
她试着活动脚踝,虽然走起路来还有些不适应,但眼中的光彩藏都藏不住,整个人都透着欢实劲儿。
时从意架着母亲的胳膊,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张女士您慢点儿,您现在可是下凡的仙女,脚底板金贵着呢,可别再磕着碰着了。”
“那是,“张如芳昂着下巴,一边享受着女儿的搀扶,一边煞有介事地指挥,“欸!慢点儿,往左点,对对对,避开那个小石子!有点眼力见儿啊!”
时从意憋着笑应声,两人刚蹭到医院大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赫然停在路边。
她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就想把母亲往反方向带,结果一抬头,跟刚锁完车的老许对个正着。
老许眼睛一亮,脱口就要喊:“太”
“太巧了!”时从意一个箭步插到母亲身前,差点把张如芳带个趔趄。她疯狂朝老许眨眼睛,“许叔叔您怎么在这儿?”
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老许会意,从善如流地改口:“啊对,太巧了。时小姐,我刚好来医院取体检报告。这位就是张女士?要不我顺路送你们回去?”
张如芳上下打量这个样貌朴实的中年男人,悄悄拽女儿:“这谁啊?”
“……一个朋友!知道我带你拆石膏不方便,好心送我们回去!许叔叔,这是我妈。”她一边含糊其辞,一边半推半扶地把张如芳往车里塞,“来来来仙女小心脚下,先上车。”
张如芳被塞进后座还在嘀咕:“你还有这个年龄段儿的朋友呢……”
“驾校教练!”
时从意满嘴跑火车,跟着钻进车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给席琢珩发信息:
「!!席琢珩你陷害我!」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说好了不要人来接的!
好在老许是几个月前才跟席琢珩着回国的,老宅没人认识他。
手机很快震动,席琢珩的回复有理又从容:
「在岳母面前多露脸,以后才能有好印象。」
时从意一时无语。
关键是您这岳母,压根都不知道有您这号女婿啊!
车子汇入车流,张如芳的好奇心显然没被满足。她身子前倾,开启了查户口模式:“许师傅家里几口人啊?”
老许从后视镜里偷瞄了时从意一眼,见她生无可恋地捂着脸,忍着笑回答:“就我和女儿,她在国外读书。”
“哎哟,在国外读书啊?真出息!”张如芳拍腿赞叹,转头就攻击时从意,“你看看人家孩子,你再看看你,上次让你煮个面条都能把厨房点着……”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好吗!”时从意无奈。
“还有上次让你收拾衣柜,结果你把所有衣服都堆在床上,邋遢的咧。”
时从意:“……”
转而把所有情绪都戳到对话框里:
「从今天起,不要再问我的过往,因为我只有未来没有过去。过去都在我妈的嘴里,被她撒播到了世界各地。」
席琢珩的回复几乎是秒到:「向岳母学习。」
时从意差点把手机捏碎。
老许把母女俩平安送到老宅,明天是周末,时从意正好留下来陪张如芳住两天。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照在席家老宅的西院里。
这是个被张如芳精心打理的小天地。
几株小番茄沿着竹架攀爬,青翠的叶片间点缀着刚泛红的果实。简朴的厨房连着两间小屋,处处透着温馨的生活气息。
时从意刚洗完脸,趿拉着拖鞋走到院子。
她额前碎发被一个极其醒目青蛙发箍箍在脑后,那只青蛙鼓着一双硕大无比的眼,眼神呆滞带着点莫名的傻气,丑的惊心动魄又喜感十足。
这是她高中时买的丑萌款,不知不觉也用了这么多年,俨然也成了某种传家宝。
此刻她戴着发箍拎着喷壶蹲在菜畦边,对着小番茄嘀嘀咕咕:“姐妹们,上次不小心捏爆了小红,不是故意的哈。不要因此垂头丧气,多喝点儿水,多结几个果……”
喷壶的水珠在夕阳下晃出细碎的光,落在叶片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正当她专注数着新结的小果子时,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时从意猛地回头,正对上席琢珩含笑的眼眸。
她愣了一下,想起他今天确实说过要回老宅,但没提会来西院啊!
还没回过神,席琢珩已迈步走近,身影笼罩了她身前的阳光,伸手在她发间揉了揉。
时从意倏地站了起来,喷壶里的水洒了几滴在拖鞋上。
“你怎么来了?”她拉开一段距离,偏头小声问,自以为社交距离维持的很好。
席琢珩学着她的样子倾身向前,压低嗓音:“到岳母前面刷脸。”
温热气息拂过耳畔,时从意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时厨房门吱呀一声响,张如芳擦着手走出来,见到席琢珩顿时惊讶道:“席先生?”
“张姨,好久不见。”席琢珩恢复一贯的沉稳,微微欠身,“实在抱歉现在才来看您。
他说话间侧过身,陈叙立刻上前,手上拿的肩上扛的,各种各样一看就很壕的礼盒快堆成了礼品山。
时从意被这具有冲击性的画满硬控了几秒,不可置信地跟陈叙对视。后者战术性移开视线,看天望地。
“之前刚回国就听说您伤了脚,那时刚接手集团千头万绪,也怕身份有变贸然来访会惹闲话。听说您今天拆石膏,这些补品正适合调养,就顺道送来了。”
张如芳看着那座礼品山,手足无措地搓着围裙:“哎呀你这孩子,太破费了!我一个老太婆哪用得上这些,给老夫人才是正经……”
“张姨千万别推辞。您为家里操劳这么多年,这点心意还务必收下。”席琢珩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奶奶那儿该备的都备齐了,这些都是给您挑的温补药材。”
“这……这……”张如芳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突然一拍大腿,“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你回来这些天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吧?今天说什么也得留下吃饭,我新学的狮子头一直想露一手呢!
她说着就要往厨房冲,席琢珩连忙劝阻:“张姨您刚恢复……”
“做个菜能累到哪儿去!”张如芳风风火火地指挥,“釉釉!傻站着干什么?快招呼席先生坐啊!顺便把你那青蛙脑袋收拾了!像什么样子!”
时从意这才惊觉头上还戴着丑萌发箍,手忙脚乱扯下来时带乱了几缕头发。
她胡乱顺了顺头毛,听见母亲继续介绍:“席先生可能不记得了,这是我女儿釉釉,挺大个人了还整天毛毛躁躁的……”
席琢珩眼底笑意更深,顺着话头道:“釉釉你好。”
这声故作生疏的语气让时从意嘴角抽搐,在母亲灼灼目光下,她硬着头皮挤出句:“席先生好。”
张如芳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厨房。人精陈叙立刻卷起袖子跟上:“张姨我给您打下手,剥蒜洗菜我最在行!”
转眼间院里就剩他们二人。
席琢珩立即走近,抬手就要替她整理被带乱的碎发。
时从意紧张地瞟了一眼厨房方向,一把拍开他的手,“席先生别动手动脚!”
却听见他低笑道:“釉釉的青蛙脑袋也很可爱。”
什么叫也?
“青蛙脑袋”这四个字从此被列入听不得的名单。
时从意恶向胆边生:“闭嘴!”
很快,四溢的饭菜香气飘满小院。时从意和陈叙在小圆桌上摆好碗筷,中央那盘色泽红亮的狮子头格外诱人。
“来来来,席先生快坐!”张如芳解下围裙热情招呼,见席琢珩要去搬实木圆凳,急忙阻止,“哎哟放着!让釉釉搬!您来吃饭怎么能让您搬这个。”转头就嗔怪女儿,“这孩子,没点眼力见儿!”
时从意被这双重标准震得灵魂出窍,正要动作,席琢珩已利落地摆好凳子,恰好坐在她正对面。
“没事张姨,我搬也一样。”
谁跟你一样。
时从意暗自腹诽,尽量减少存在感,走路都贴着桌边挪,生怕再跟他有任何肢体接触。
四人落座后,小圆桌顿时显得逼仄起来,张如芳这才注意到席琢珩手上的那枚戒指。
“早就听说您结婚了,一直没机会当面道喜。”
“谢谢张姨。”席琢珩放下筷子,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对面埋头扒饭的时从意,“确实领证了,只是我爱人比较害羞,暂时不愿意公开。”
时从意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迅速捡起,埋头继续扒饭。
“祝你们小两口幸福长久,和和美美。”张如芳脸上漾着笑意,真诚地说道,又忙着给席琢珩布菜:“快尝尝这狮子头,肥瘦正好,保证好吃!”
席琢珩道谢,餐桌礼仪完美无可挑剔,然而桌下,却与桌面的端庄斯文截然不同。
时从意正埋头扮演安静吃饭的背景板,突然感觉小腿被轻轻贴住,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立刻并拢双腿想躲,却被对方膝盖不容抗拒地夹住腿弯。
那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又让她无法挣脱,透着无比暧昧与亲昵。
她猛地抬头,狠狠瞪了席琢珩一眼,眼神里写满警告。可男人只是微微抬眸,面上仍旧沉稳矜贵,桌下的腿却恶劣地又勾了勾她的,甚至得寸进尺地蹭了蹭她的小腿内侧。
时从意顿时又羞又恼,顾不得他前不久刚伤了腿,愤恨地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却被他早有预料地躲开,反而顺势用脚踝缠住她的。
她控制不住地脸红起来,耳尖烫得几乎要烧着,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颤,只能死死盯着碗里的米饭,仿佛是要数清有多少粒。
“釉釉,怎么光扒饭不吃菜?”张如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顺手给她夹了一块狮子头,“席先生难得来,你别光顾着发呆。”
时从意有苦说不出,只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咬了一口,食不知味。
而对面,席琢珩慢悠悠地喝着汤,矜持又淡定。
坐在修罗场里的陈叙更是百般滋味,一边要装作若无其事地吃饭,一边还要适时地接张如芳的话茬,生怕冷场。
他偷偷瞄了眼自家老板桌下的小动作,又看了眼快要冒烟的老板娘,默默在心里给自己点了根蜡。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时从意立刻借口洗碗躲进了厨房。席琢珩没多久就带着陈叙告辞了。等时从意确认人真的走了,这才长舒一口气,又觉得有些怅然。
他当着张如芳的面那样捉弄自己,完全不知道收敛,但又真心实意地敬重张如芳,这种分裂矛盾感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夜深人静,洗漱完毕的时从意点开微信,盯着那个被她一气之下改成“老流氓”的备注,犹豫着该不该发消息。
回想今天在张如芳面前的表现,她简直毫无社交礼仪可言。不仅把席琢珩当洪水猛兽般防备,界限划得八丈远,甚至连个像样的好脸色都没给过。
可人家不仅精心准备了一堆价值不菲的补品,字字恳切地向张如芳表达感激与尊重。
想到席琢珩那样一个平日里淡漠清冷的人,今天却热络恳切地登门拜访,甚至特意回了趟老宅准备礼物,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为了谁。
他放低了姿态,只专注的做着他认为该为她做的事,她却只顾着闪躲和逃避,思及此,时从意有些过意不去。
普天之下就算是个男小三,都没他这个正头老公惨。
老婆不待见,在丈母娘那里查无此人,简直是史上最憋屈的持证上岗!
想到这里,时从意又觉得好笑,手机却在这时突然震动:
「来紫藤园。」
时从意立刻把刚才的自我反省抛到九霄云外,飞快回复:
「不去!」
还附赠一个气鼓鼓的河豚表情包。
对方秒回:
「那只能我来西院了。」
时从意这下彻底惊到了。
她不信席琢珩真敢大半夜跑来西远,但今天这人当着张如芳的面,都敢在桌下缠她的腿!
她气呼呼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不到半分钟,又忍不住摸出手机,最终只憋出一个:「你敢!」
手机很快震动,席琢珩发来一条语音。
时从意手忙脚乱地调低音量才点开,男人低沉带笑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磁性又撩人:
“西院的床确实小了点,不过挤一挤更暖和。”
时从意听完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都六月了,暖和你个头暖和!
她正想回怼,窗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时从意心头一跳,光着脚跑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
席琢珩正站在她窗外的梧桐树下,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领口微敞,隐约可见锁骨线条,发梢还带着些许湿气。
见她探头,他举起手机晃了晃,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倒计时:
「剩余三十秒」——
作者有话说:席师傅:釉釉你好。
时釉釉:……好你个鬼!
各位宝宝期待一下后面时釉釉向张女士坦(一)白(顿)隐(好)婚(打)的场面,毕竟我们张女士的祝福都给到了[亲亲]
张女士:合着我是在祝福我自己闺女呢?!
第58章
时从意这下连脸都在骂人!
她慌忙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指了指隔壁张如芳的房间,又拼命朝席琢珩比划着手机,示意他看微信。
「从正门进来!别翻窗!」
消息刚发出去,就见席琢珩唇角微勾,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后退两步一个箭步轻盈跃上窗台。
他单手撑着窗框,动作利落地翻进房间,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潇洒不羁。
“席琢珩!你……我%¥!”时从意瞪大眼睛,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眼前这个翻窗而入的男人,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矜贵自持的样子?
她话没说完,就被席琢珩低头亲了一下喋喋不休的嘴。
“嘘——”他手指抵在唇边,眼里盛满笑意,“别吵着张姨,带我看看你的房间?”
不是!
到底是谁在整活儿啊!
她愤愤不平地瞪着他,却又忍不住被他眼中的光彩所吸引。
时从意的房间是个简单的套间,自从在城里租房后就很少回来住,屋内仍保留着许多学生时代的痕迹。
一米三的单人床上铺着淡蓝色的床单,书桌上摆着几个可爱的摆件,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奖状和海报。
席琢珩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充满少女气息的空间,目光最终落在床头那张土星环的贴画上。
“这个环,像不像是土星的戒指?”
时从意心头一跳,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她下意识别开视线。
在把他当树洞的那些年,她曾把自己比作组成土星环的亿万白色星尘。即使多渺小也会发光,哪怕永远都无法靠近土星。
那是她心底最隐秘的仰望。
当时他作为树洞没有任何回复,她也只是情绪发泄。
这个话题最终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沉没在她以为只有自己记得的角落。
“小时候乱贴的。”时从意别开视线,语速飞快,又开始无中生忙。
她几近慌乱地整理着书桌上其实并不凌乱的书本,手指微微发颤。
那本书的某页内,还夹着一片早已风干的银杏树叶。
席琢珩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褪色的毛绒挂件,又发现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的笔记本。每一本的扉页都用工整的字迹写着日期和姓名。
“这些要带回家吗?”他抽出一本翻开,里面密密麻麻记着物理笔记,边角还画着些小涂鸦。
时从意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合上本子:“都是小孩子的东西”
“但是我很喜欢。”席琢珩将笔记本轻轻放回原处,“因为每一件都像是过去的你。”
时从意怔怔地望着他,突然间有些不确定了:“你真的……记得我那时候的样子?”
席琢珩没有回答,只轻轻握住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腰,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她挣扎着仰头想看清他的表情,却被他温热的掌心按着后脑,紧紧贴在他胸前。
“记得。”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震得她耳膜发麻,“十七岁的时从意,总是扎着马尾,穿着红白色的校服,走路带风。有一天你在花园帮文叔修剪月季,结果把整枝花掰断了,把自己吓了一跳。”
好家伙,就不能记她点儿好?那些认真做功课到深夜的日子,那些默默把花园杂草除干净的午后,怎么就没人记得?
时从意不满地在他怀里扭了扭。
“你看了看四周,然后飞快地刨了个坑,把花埋得严严实实。等文叔回来问起,你还一脸无辜地浑水摸鱼。”
他说这话时嗓音浸着温软的笑意,仿佛透过时光,再次看到了那个狡黠又有点笨拙的少女。
“……我又不知道月季这么娇气,”往事在他的描述中渐渐清晰,时从意底气不足地辩解,“我就是稍微使了点劲儿。”
说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不对,你怎么看见的?你当时在哪儿?”
“二楼书房。”席琢珩低头看她,“你埋完花还很得意的拍了拍土,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任务,都不知道自己脸上沾了泥。
完!
那当年文叔岂不是也心里门儿清?
这种多年后的社死攻击简直要人命!
“席琢珩!”时从意羞恼地把脸埋进他胸口乱蹭,试图把脸上的热度蹭掉,却把鼻尖也蹭得红彤彤的,“这种陈年旧事能不能别记得这么清楚……”
男人低笑着把她搂得更紧,她整个人几乎嵌进他怀里。
隔着薄薄的衣料,时从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骤然绷紧的肌肉线条和逐渐升高的体温。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力道让她无法挣脱,却仍保持着最后一分克制。
“怎么办,关于你的事,我连你当时穿的那件白色毛衣都记得。”
夜风轻轻掀起窗帘,月光如水,流淌在地板上。席琢珩抚过她的长发,忽然轻声说:“该睡了。”
“啊?”时从意猛地抬头,“你真要在这睡?”
“我们的分房期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席琢珩理所当然道:“况且,我们答应了奶奶是要好好过日子的,不能总分房睡,不利于婚姻健康。”
他说的好有道理。
时从意张了张嘴,无法反驳,感觉逻辑完全被碾压。
席琢珩看她这副模样,低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示意她先躺好,自己转身去关灯。
黑暗中,她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随即被卷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这张一米三的单人床对两个人来说实在太小,特别席琢珩那么大个子,时从意几乎整个人都嵌在席琢珩怀里。
席琢珩的体温总是比她高些,此刻更像是燃着暗火的暖炉,温热阵阵传来。
他习惯性地将她往怀里拢了拢,膝弯无意擦过她的腿窝。
自从两人同床共枕后,这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靠得如此之近。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和沉稳的心跳,还有某些无法忽视,逐渐灼热的触感。
席琢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轻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随后小心地调整姿势,在两人之间留出些许空隙。
主卧那张两米的大床明明宽敞得很,给了彼此足够的空间,可奇怪的是,无论睡前两人距离有多远,清晨醒来时,她总发现自己被他牢牢圈在怀中。
但此刻在这张狭小的床上,她无处可逃,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
席琢珩的手臂环过她的腰,掌心轻搭在她小腹上。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以及某些瞬间突然绷紧的肌理。
好不容易两人都安置好,她突然又想到什么,霍地坐了起来:“不行!万一我妈明早来叫我怎么办?”
这个动作让她的大腿擦过他的身体,席琢珩骤然吸了口气,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怀中:“我早点走,不会让张姨发现的。”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几分压抑的沙哑。
时从意被他按回怀里,震惊于他把自己摆放的位置。
请问你是个什么见不得人的男小三吗?
吐槽归吐槽,身体却很诚实地找了个舒服姿势躺好,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呼吸也略显粗重。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时从意想起吴教授的话,小心翼翼地开口:“席琢珩,有件事想跟你说。我想……跟吴教授一起去西南实地调研。”
话音落,她靠着的胸膛微微一滞,又不着痕迹地放松下来。
黑暗中,席琢珩的呼吸变得沉重。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问:“要去多久?”
“一周。”时从意转过身趴在他胸前,借着窗外的月光打量他的表情。
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明亮,像盛着星子。
席琢珩早已经适应了黑暗,能清晰地看见她漂亮的轮廓和期待的眼神。
他沉默片刻,嗓音微哑:“我不想让你去。”
时从意身体一僵,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微微撑起身子,月光下能看见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我知道会很苦,很危险,我不愿意你面对这样的事。”顿了顿,他又轻叹一声,大手带着安抚的意味,一下下顺着她的发丝,却在碰到她颈后敏感的皮肤时稍坐停顿,改为轻抚她的后背。
“但我也知道,这是你一直期望的,所以我不会拦你。”
他的语气低沉而温柔,带着妥协与退让。
时从意眼睛一亮,立刻在他颈窝蹭了蹭:“席琢珩,我有没有表扬过你知书达理?简直是男德楷模,新时代好丈夫的典范。”
她一门心思给他吹彩虹屁,柔软的唇瓣不经意擦过他颈侧的动脉。席琢珩呼吸骤然一沉,扣在她腰间的手掌不受控地收紧,却又在下一秒强迫自己松开。
“但是今天的时釉釉没有小红花了。”他说。
时从意先是一怔,随即想起他画的那本小红花收集册,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
她把脸埋在他胸前,带着几分难得的软糯:“那好吧。”
语调里藏着不自知的黏腻。
说话时,她的鼻尖无意识地蹭过他锁骨处的凹陷,男人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席琢珩喉结剧烈滚动,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时从意睫毛轻颤,在昏暗里睁大了眼睛。
男人贲张的肌理散发着热意,月光下,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眸色深得骇人。
他撑在她耳侧的手臂青筋隆起,呼吸粗重,每每一次吐息都带着灼人的热度拂过她唇边。
时从意心脏狂跳,跟着也紧张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后面几章都会是这种程度的甜,万一齁到了各位BB,请克服一下自己[摊手]
第59章
虽然早知会有这一天,但绝不该是在这张吱呀作响的旧床上,更不该是母亲就睡在隔壁的此刻。
就在她紧张得快要窒息时,席琢珩却突然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眼底的暗潮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柔情。他缓缓低头,最终只是克制地在她眉心印下一个轻吻。
“好了。”他嗓音沙哑,重新将她搂进怀里时近乎自虐地保持着距离,可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却泄露了真实渴望。
那力道大得惊人,却又在触及肌肤时化作轻柔的抚触。
他的手掌一下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哄孩子入睡。每当她无意蹭动,都能感觉到他瞬间屏住的呼吸,直到她安静下来才缓缓吐出。
时从意渐渐感到眼皮沉重,朦胧中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席琢珩的唇擦过她的发丝,带着未散的灼热:“晚安,釉釉。”
第二天清晨,当时从意醒来时,身边的位置早已空了,只有微微凹陷的枕头证明昨晚不是一场梦。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线。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多了一张简笔画。
画中的Q版小女孩正撅着嘴,头顶飘着一个小对话框:“今日小红花0”。
旁边工整地写着原因:“不跟家属商量就擅自决定危险行程”,落款是昨天的日期。
时从意拿起纸条,垂眸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唇角不自觉弯起,随即将它小心收起。
就在她收好纸条的瞬间,张如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釉釉,你醒了吗?妈妈进来了啊。”
时从意做贼心虚地一缩脖子,拂开散落在耳边碎发清了清嗓子:“醒了醒了,您进来吧。”
张如芳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刚摘的几枝月季,一边插进窗边的花瓶里,一边疑惑道:“早上我起来那会儿,好像看见一个人影从院子里出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时从意的心头猛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妈,你是不是看错了?”
“可能吧……”张如芳整理着枝叶,“这宅子安保严,应该也不会有外人进来。就是怕是谁家孩子来串门,咱们怠慢了。”
谁大清早的来串门啊!
除了您那还没相认的女婿。
即便如此,时从意还是斩钉截铁,“肯定是您眼花了,大早上的不会有人来的。”
等张如芳一离开,时从意立刻抓起手机,飞快敲字发给席琢珩:「这就是你说的‘不会让张姨发现’?差一点我妈能把你活捉!!」
消息刚发出,手机就震动起来:「我下回注意。」
时从意不可思议地戳着屏幕:「没有下回!」
午后刚过,文叔缓步来到西院。
“如芳,小时回来了?”
张如芳正在院里修剪月季,闻声放下剪刀迎过去:“是老文啊,你来得正好,昨天做的狮子头还留了一份,一会儿带回去尝尝。”
她说着朝屋里努了努嘴,“釉釉在屋里呢,找她有事?”
文叔从内袋取出一张烫金请柬:“听松园的酒庄今天到了几箱样品,本来说好要派人来送的,结果他们的人临时去了机场接一位法国酿酒师。”
他略显歉意地笑了笑,“本想请小李去取,可他孩子突然生病,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搬不动那些酒箱,想麻烦小时跑一趟。”
“这有什么麻烦的。”张如芳连忙朝屋里喊,“釉釉,快出来帮文叔跑一趟!”
时从意正窝在沙发上摆烂,听到喊声趿拉着拖鞋走出来。文叔将请柬递给她,又简单交代了情况。
“我这就去。”她爽快应下,回屋换了身衣服,把手机往牛仔裤兜一揣就往外走。
张如芳追出来往她手里塞了把遮阳伞:“太阳这么大,别晒着了。”
听松园是灵山一带最高端的度假区,距离席家老宅约二十分钟车程。
园区内不仅有名厨主理的餐厅、顶级高尔夫球场,还有私人马场和温泉会所。酒庄坐落在湖畔,专供来自法国波尔多与勃艮第的顶级佳酿,定期会精选一批特供老宅酒窖。
时从意随文叔穿过老宅回廊,两侧花架筛下斑驳光影。她步履轻快,文叔则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侧。
“小李走之前应该已经把车准备好了。”
转过最后一个弯,车库自动门正缓缓升起。时从意远远就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最外侧,发动机已经启动,尾灯在昏暗的车库里泛着暗红色的光。
时从意快走几步,伸手就要拉副驾驶的门。
“小时啊……”文叔在她身后轻咳一声,语气略显迟疑。
但为时已晚。
车门拉开的瞬间,席琢珩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直接撞进眼帘。
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正调整后视镜,闻声转头望来,深深邃眉眼在暖色灯光下显得轮廓愈发清晰利落。
“砰!”
时从意条件反射甩上车门,力道之大,震得车身都晃了晃。
她只觉得灵魂快要出窍。
偏偏文叔在她身后笑呵呵地解释:“家里司机都临时有事出去了,正好大少爷有空,就麻烦他送你一趟。”
时从意顿时明白过来,当着文叔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硬着头皮重新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了副驾驶座。
她低头闷闷地系安全带,小声嘀咕:“席琢珩你人脉挺广啊,连文叔都能说动。”
席琢珩唇角微扬,慢条斯理地转动方向盘:“没办法,我自己请不动老婆,只好找文叔帮忙了。”
时从意被他这声“老婆”叫得耳根发烫,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缓缓驶出老宅,沿着灵山蜿蜒的山路前行。
两侧林木葱郁,远处高尔夫球场的草坪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生气了?”席琢珩趁着转弯的间隙,伸手握住她的手。
温热干燥的触感让时从意心头一跳,她迅速抽回手:“我又不是河豚,哪来那么多气。”
她顿了顿,越想越不对劲,“你用什么理由找文叔帮的忙?他应该不知道我们的事。”
席琢珩目视前方,面不改色地应道:“我说我正好要去酒庄办事。顺路。”
时从意将信将疑,目光却不自觉被他今天的穿着吸引。
他今天穿着深蓝色的运动休闲套装,是她最喜欢的那件,衬得他挺拔又随意,比平日更多了几分随性的少年气,像是哪个大学里的校草学长。
车子转过弯道,远处已能望见度假区标志性的喷泉广场。席琢珩放缓车速:“直接去酒庄?”
“嗯。”时从意拿出清单,“文叔说要取三箱样品,一款干红,一款干白,还有一款甜白。”
席琢珩笑了:“不愧是文叔,选酒都考虑得这么周全。”
酒庄的接待处,一位年轻的女员工正在整理资料。见到时从意出示的请柬刚要招呼,却在瞥见席琢珩的瞬间变了脸色,立刻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
不到一分钟,酒庄经理匆匆赶来,连声道歉:“实在抱歉席总,没想到您亲自过来。这批样品本该今早送到府上的,都怪我们安排不周……”
他一边引路一边介绍酒庄特色,余光却不时瞄向席琢珩的反应。
席琢珩听得漫不经心,视线始终落在时从意身上。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周身,勾勒出精致的侧脸线条,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带着与生俱来的明艳。
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她饱满的唇瓣,不施脂粉却自然嫣红,像沾着晨露的玫瑰花瓣。
“正好庄园里新辟了片玫瑰园,二位若有兴趣……”经理热情地推荐,目光在两人之间游移。
席琢珩侧首看向时从意:“想去看看吗?”
时从意顶着两个人的目光,尤其是经理那过分殷切的注视,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这人向来不擅长拒绝,稍作犹豫,还是点了点头。
席琢珩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掌覆了上来,与她十指相扣。
站在一旁的酒庄经理瞳孔地震。
这位向来以冷淡著称的席先生,此刻竟以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温柔姿态,将那位姑娘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他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两人沿着林荫道缓步向前,两旁法国梧桐亭亭如盖,阳光穿过枝叶,在地面洒下跃动的光斑。
六月的微风轻拂而过,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花香。远处喷泉的潺潺水声隐约可闻,为这静谧午后平添几分生动。
正当他们沉浸在这片安宁中时,一阵欢快的喧闹声打破了宁静。
转过弯,一片开阔的运动场地跃入眼帘。
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篮球场上三对三。
看到有人经过,一个戴着发带的男生热情地招呼:“哥们儿,要不要一起?我们缺个人!”
席琢珩脚步微顿,目光在球场和时从意之间游移了一瞬。
“来嘛来嘛!”另一个穿红色球衣的男生也凑近邀请,“就打一会儿,我们这边正好缺个控卫!”
“对啊,帅哥一看就很会打球!”场边的几个女生也跟着笑着起哄。
时从意侧头看向席琢珩,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可以吗?”
席琢珩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解开腕表扣带,将它轻轻放进她手心——
作者有话说:席师傅:什么叫可以?我要开始散发魅力了
第60章
阳光下,他随手将运动服的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紧实流畅的前臂,身形挺拔舒展,步履间带着平日被西装包裹时从未展现过的力量感与松弛。
场上的少年们看到席琢珩加入,顿时雀跃起来。
踏入球场的他,仿佛撕开了那层矜贵的壳,露出了截然不同的底色。
他接球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篮球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随着他优雅而有力的动作划出完美的弧线。
场边欢呼声此起彼伏,而他只是微勾唇角,眼中闪烁着久违的光芒。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有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平添几分野性的不羁。明明表情依旧冷淡,打球风格却意外地凌厉。
突破时的爆发,投篮时的精准,防守时的压迫,无不展现与平日迥异的魅力。
时从意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在阳光下奔跑的身影。
张扬、肆意、充满蓬勃的生命力。那种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在他身上竟毫无违和感地迸发出来,令她移不开眼。
她不知道席琢珩会打球,更不知道他能打得这么好。
即使完全不懂篮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与周围人截然不同的气场。
每个动作都游刃有余而优雅,又蕴含着惊人爆发力,举手投足间尽是纯粹而极具观赏性的力量美学。
阳光勾勒着他专注的侧脸,汗水沿着下颌线滑落,那一刻,时从意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脏失序的鼓点,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强烈的悸动,向她澎湃而来。
“小姐姐,你男朋友太帅了!”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红着脸凑过来,语带惊艳,指着场上的席琢珩,“是我们学校的师兄吗?打球的样子简直A爆了!刚才那个后仰跳投,帅得我腿都软了!”
虽然很奇异,但时从意并不介意这样的欣赏,反而生出一种幽微的骄傲。
恰在此时,席琢珩稳稳投进一记三分。他转身回望,目光越过喧闹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定在她身上。
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几分邀功,还有藏不住的笑意,让她刚刚平复的心跳再次乱了节奏。
“不是,我们刚刚散步经过这里。”
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情绪,时从意摇头,眼底却不自觉漾开一丝骄傲。
“我们是L大学篮球社的,今天来这边团建。”女生自我介绍道,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看,“姐姐,你皮肤好好,这么近看都看不到毛孔诶!你们俩站一起简直像画报!”
时从意被这直白的夸奖逗笑,眼波流转间明媚生辉:“你这张嘴可真甜。”
她随手将长发拨到肩后,女生忽然安静下来。
眼前人笑起来时眼尾微扬,带着秾丽的张扬,右颊若隐若现的梨涡却添了几分甜美反差,教人移不开眼。
“等我一下!”女生猛地回神,转身跑向同伴,不一会儿抱着一大堆零食气喘吁吁地回来,不由分说塞进时从意怀里。
“这个抹茶蛋糕超好吃!还有这个鲜榨果汁!都是刚买的,姐姐一定要尝尝!”
“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吧。”时从意还没厚脸皮到要大学生投喂的程度,立即摆手拒绝,放在膝上的腕表不小心滑落。
她弯腰去捡,长发如瀑般垂落,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嗐,谁让我是颜控呢!”女生蹲下来帮她捡表,抬头时正对上时从意无奈的笑眼,顿时耳根通红,“姐姐你不知道,你刚才弯腰的样子简直像电影慢镜头!”
时从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眼角眉梢都染上明媚的笑意。
就在这时,场上的席琢珩似乎感应到什么,一个急停转身,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投向她。
两人的视线交汇。
他额前碎发凌乱地搭在眉骨,胸膛因奔跑而微微起伏,眼神却清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专注地只映着她一个人。
“啊啊啊姐姐你快看!”刚才投喂零食的女生突然一把抓住时从意的手臂,连连跺脚,“你男朋友看你的眼神绝了!这什么绝世深情眼!我宣布这就是今年最佳言情镜头!”
她边说边疯狂摇晃同伴,“快拍下来!这眼神我能嗑一辈子!”
时从意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耳尖发烫。
她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女生更紧地拽住。
这个在球场上张扬热烈的男人,与平日里那个沉稳克制的他判若两人。看着他被年轻人们簇拥着击掌、谈笑。
一种隐秘而汹涌的自豪感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这是独属于她的,不为人知的、鲜活滚烫的另一面。
“姐姐我跟你说,“女生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兴奋,“你男朋友看起来像朵高岭之花,但肯定爱你爱惨了!刚才每次投完篮第一眼都是找你,进球了也先看你的反应……这种暗戳戳的偏爱太戳了!他是不是追了你好久?”
时从意挠了挠脸:“没有……”
“骗人!”女生捂住心口,“这种眼神没个三年五载可练不出来!”
“其实,“时从意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说道,“他是我先生。”
女生瞬间瞪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激动地抓住同伴的手臂疯狂摇晃:“听到没有!是夫妻!是合法夫妻!啊啊啊这糖太真了!”
她突然瞥见什么,猛地松开手,“那个……姐姐我先撤了!”说完拉着同伴一溜烟跑开,还不忘回头对时从意挤挤眼。
这时,中场休息的哨声响起。
席琢珩微微喘着气走过来,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意和淡淡的汗味,却奇异的融成了他专有的气息。
周围不少人看着他,带着惊艳与好奇,他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时从意面前,俯身她发顶印下一个带着热气的轻吻,随后极接过她手中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几滴漏出的水珠沿着脖颈滑落,没入衣领。
“出汗了。”时从意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仔细地擦着他额角的汗。
席琢珩靠近她,不甚在意地伸手将湿发往后一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深邃的眉眼,整个人清爽中透出几分不羁。
“擦得这么认真?”
时从意手上一顿,被他身上裹挟着强烈男性荷尔蒙气息攻击的猝不及防。
她下意识后仰了半分,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席琢珩眼底笑意更深,终于不再逗她,顺从地低下头任她擦拭。
当时从意擦完汗,他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柔软的掌心落下一个轻吻:“奖励。”
时从意耳根霎时发热,正要抽手,却被他顺势扣入指间。
不远处顿时传来几声压抑的低呼:“啊啊啊好甜!磕到了磕到了!”
“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打球。”她假装没有听见那些起哄,目光转向球场上来回奔跑的身影,试图转移注意。
“嗯,”握着她的手指细细抚弄,“这足以证明,你对我过去确实毫不关注。”
时从意一怔,脑海中倏地浮现十六岁那年夏天。
在老宅的走廊转角,她第一次遇见刚从击剑室出来的席琢珩。
他摘下护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抬眼望来时,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寒夜里的星辰,在被云朵遮盖的走廊里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眼底。
那时的她刚来席家老宅不久,抱着背得烦躁的语文书在廊下迷了路,脚上还趿着那双傻气的青蛙头拖鞋。
从击剑室出来的他眉眼清隽,带着一身汗水的少年气。
与他视线相触的瞬间,她下意识想把脚往后藏,左脚悄悄挪到右脚后跟,试图将那只咧着嘴的青蛙脑袋挡在阴影里。
而席琢珩只随手将护面夹在身侧,额角的汗珠沿着下颌线滑落。那双眼睛淡淡扫过她,便漠然移开。
“也不是……”她小声嘟囔道,却终究没有说下去。
席琢珩不甚在意,笑着在她脸颊落下一吻:“没关系。”
下半场开始,时从意看得比谁都投入,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深蓝色的身影。
最后关键时刻,球传到席琢珩手中,他站在三分线外,没有丝毫犹豫,起跳、抬手、手腕轻压——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唰!”
空心入网!
干脆利落,一锤定音!
场边瞬间爆发出欢呼。
席琢珩与队友击掌相庆,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胜利笑容。
经过那群大学生时,戴发带的男生高声笑问:“哥,是不是嫂子在边上看着特别有动力?”
他扬眉不答,目光却已投向她的方向,迈着大步走了过去。
就在接近她面前时,他突然加速,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伸长手臂,一把将她抱起原地转了个圈!
“席琢珩!”
时从意惊呼,双脚离地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对上他盛满笑意的明亮眼眸,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
席琢珩将她放下,手臂却依然环着她的腰。
他忽然凑近她耳畔,目光掠过她的肩头,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愉悦:“怎么办,我们好像被席澜看到了。”
时从意一愣,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转头望去——
球场外的林荫道上,席澜正保持着掏手机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作者有话说:席师傅其实整个少年时期都是沉重而压抑的,但他也是鲜活热烈的。
那个时候他无论真实是什么样的,都想把这样热烈的一面留给时釉釉,这是我想表达的。
啊,好想写If线,写少男少女的席师傅和时釉釉。
沉稳内敛但会热烈的少年席师傅,有点莽撞张扬明媚的少女时釉釉[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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