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Dwr-lus-sa………
然而有些人自称是言听计从, 其实只拣自己乐意听的听。
“别管他,”卡文迪许漫不经心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缓缓将手指挤进指缝, 紧跟着用力攥紧,“让他等。”
等毛线!还有一整个邪.教团伙正对船上这帮一无所知的政要们虎视眈眈呢,万一做完全死光了呢?!欧德反口就是一咬, 趁着卡文迪许松手迅速转身,侧跨一步抬手压上房门。
“咚!”
门外的人只能听见肉躯撞上门板的闷响,房门内, 欧德一只手还握着门把手,锁已经转开,门板却被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死死压住, 没法打开。
“牲口吗你是?!”欧德皱着眉轻声倒吸凉气, 感觉后背的骨头都要撞碎了,“让你忍忍都不行, 狗撒尿还会挑时间挑地方——唔。”
“故意的是不是?”卡文迪许吻到欧德因缺氧挣扎起来,才微微分开距离, “吹狗哨就算了, 现在还敢过明路说。我要是不照做一次,岂不是很吃亏?”
【……】耳麦里像死一样安静, 那是浮士德死灰一样的心。
门外的人似乎也越发心急,这次敲得粗暴多了:“咚咚咚!!”
舱房内格外安静, 只有密不可分的深吻带出的泥泞声。直到几秒后,欧德喘息着拿膝盖重重顶了一下卡文迪许的侧腹:“行了!……等船上的麻烦解决再说。再耽误我时间, 等着煎.尸吧。”
“……”卡文迪许顿住动作,半晌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退开了,“我们真该换个安全词。”
“安全词要是顺耳还能有用吗?”欧德随手拽了一下凌乱的衣摆, 打开房门。
向外看时,却并未瞧见什么老人的影子,只有一名五十来岁的健壮男性穿着海军服,堵在门前。
看衣服的制式,欧德估计这位大概就是邮轮的船长。对方蓄着浓密的胡子,站得很直,坚毅严厉的眼神从上向下扫来,能吓傻一溜刺儿头:
“你没事吧?我们接到客人投诉,说有侍应生被客人强拖进了这间舱房,你——”
船长的视线往下一挪,就瞅见了欧德身上这套卡档的紧身燕尾服,整张不苟言笑的脸霎时绿了,后半截话卡了半天才勉强挤出来:“你跟我走!工作的时间,乱跑什么!”
卡文迪许理着衣襟跟上来,正要发表什么高见,欧德先皱着眉左右看了看:“之前有位老人家在这儿敲门,您看到他了吗?”
“我来的时候门这就没人。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还嫌客人多管闲事了吗?!”船长呵斥着转身,“快点走了!我有那么多事要忙,哪有时间耗在你身上。”
不知为什么,原本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出格的话的卡文迪许突然闭上了嘴,子夜色的眸子定在船长身上,微微歪了下头,像只见到了什么人眼不可见的画面的猫头鹰。
欧德被卡文迪许身上骤然冒出的这股子非人感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地往船长身边迈近了几步,警惕地回视某个到现在还立场未知、目的不明的家伙,免得校长暴毙的事件再次重演。
好在一直到船长带着他一路从头等舱走到无人的船员休息室,对方也没有动手的迹象,倒是船长兜头向他砸来一套全新的备用燕尾服:“赶紧换上!”
当着客人的面,船长倒是留了点体面,现在四下无人,船长脸上的嫌恶几乎浓得要扑出来:“你看看你自己穿的是什么?像个有尊严的人的样子吗!你还是不是男人?!”
船长深吸了一口气,总算稍微冷静下来,沉声道:“算了,我倒是有心想现在把你赶下船,但你要是闹起来事情可就难看了。我可以让你干完今天的工作再离开,工资也照发,但我警告你,像刚刚这种事决不能再发生!明白吗?!别逼得我对付你……这船上的客人都是要脸面的,不管你攀上谁,真扯掰出来谁都不会保你。是人财两空,从此在哪儿都混不下去,还是至少能拿着今天的工资走人,你自己心里盘算清楚。”
耳麦里传出浮士德的缺德狂笑,欧德还能说什么,只能佯装唯唯诺诺地应了,等人走出船员休息室,才巴不得地将身上这套哪儿哪儿都磨得人难受的衣服三两下蹬了,换上更为宽松舒适的新礼服,舒坦地松了口气:“少看戏,我好歹查到了情报,你们呢?”
【我也没闲着啊,】浮士德不紧不慢的声音调大了点,那些嘈杂的背景音就清楚多了,都是人被痛殴之后的呻.吟哼哼,【结合你提供的新情报,我逮着了6个人。】
【黑色兄弟会只跟他们接触过一两回,什么名分都没给,明摆着准备把这帮人当耗材使……不过,我搜了一下他们的随身物品,感觉应该还有第七个人。】
“不能直接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最后一个同伴吗?”欧德并没有放松紧绷的神经。他这种当过中间人的最清楚,有时候完美计划的崩溃,只在一小颗螺丝钉的脱落上。
【正让伊娃调取船上的监控,给这帮人辨认呢。】浮士德微晒了一声,把耳麦敲得哐哐响,【好了没?伊娃?怎么今天这一路你都没什么声儿啊。】
欧德差点当场把耳麦抠下来,不敢想伊娃这会儿的脸色是什么样。
又等了两秒,伊娃冷漠得一如既往的声音才在耳麦中响起:【想死吗?别吵。打开手机,我把画面投映上去。】
【行~】浮士德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语调如此自然。然而下一秒,他就从集体通讯切换成了单独通讯。
欧德听到浮士德在那头牙疼似的说:
【问题有点大条了——我觉得伊娃不太对。】
与此同时,三等舱下层。
船长踩着比以往更重的步子,有些焦虑烦躁地踏下阶梯。
他走到这来其实没什么目标性,纯粹是在瞎逛——毕竟现在船又不在海上,根本没什么事是需要他操心的。
但他就是忍不住焦心,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船上会议厅里那些人,想这次会议。
他知道自己快退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调遣他来这艘船当一年的船长,纯粹就是上头在心照不宣地为他的退休生涯镀金。等到这次会议结束,他就能升职进爵,不到一年后,光荣退役,荣归故里。
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有种不安心的感觉……仿佛在暗处有一张大网悄悄笼住了他,笼住了船上所有的达官政要们。
但这怎么可能呢?MI5的特工们又不是吃干饭的……
“哒哒哒。”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忽地掠过前方空旷的仓库区,惊得船长一个激灵。
但他很快就凭借多年的职业经验判断出怎么回事:“小朋友!这里距离水密封门很近,很危险——诶?”
一个身穿米白色小礼服,头顶带着大红蝴蝶结的小姑娘突然从金属楼梯下的空间里钻了出来,理也不理他,直接踩着小白皮鞋啪嗒啪嗒跑上楼。他看着那孩子细胳膊细腿的,都害怕她一下脚滑,把脚卡进因为是仓库区,所以搭建得比较简陋的金属楼梯缝里。
他赶紧蹲下捞住那孩子:“别在这种楼梯上乱跑啊,我送你回父母身边吧。你是哪家的孩子?住哪号房?”
“……”那孩子缓缓转头,滞涩的样子活像那头不是她自己的。
船长却没在意,他只想赶紧把熊孩子归还给能看住她的家长,于是一边将小姑娘单臂抱起,一边往楼上走:“这里可不是给你探险的地儿——诶!”
他还没往上走几步台阶,那小姑娘就跟条小泥鳅似的,直接挣掉了身上的外套,从他手中滑下去,脚在地上还没踩稳,她就手脚并用地几下蹿上了楼梯,头也不回地迅速消失在三等舱的走廊里。
“……唉呀。”船长头疼又无可奈何,只能追上去,“你等——”
“船长。”一道嘶哑得像刹车一样变调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把他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脏惊得又超速扑腾了几下。
蓦然转身,就见一个穿着维修工制服、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从一个集装箱后转出来,手里还拿着焊工的工具、线缆。
“你呆在这儿做什么呢?”船长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宇,严厉地呵斥,感觉自己果然还是得在船上多逛逛,不逛怎么会发现还有这么多糟心事需要他管理的,“这仓库里有什么需要你动电焊的东西?——等等,你该不会是想偷东西吧,但这仓库里保存得都是大件儿,哪有你能下手的目——”
“当……”
一声钢琴的敲击音忽然悠长而震颤着,从仓库上层偏后的方向传来。
船长差点整个人都跳起来,骂到一半的船工也不骂了,直接怒火冲天地掉头往上走:“真是……真是到处都离不了人!!整艘船上就那么一架钢琴,演奏厅晚上才开,到底又是谁在到处乱跑,手贱乱摸?!”
他噔噔噔往上走的档口,钢琴的敲击音变得连贯,汇成了一首优雅下掩藏着悲郁的曲子,莫名让人联想到潮湿的雨水,雨中的海面,联想到——
“和这个世界告别吧。”
电焊的声音骤然拉响,下一刻,船长就觉脑后一凉,在茫然中身不由己地向后仰倒。
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恍惚间他忽然想……
好熟悉。
“当……”连贯的钢琴曲戛然而止了,只剩最后一声重音完全在曲调之外,就像弹奏者忽然无力地放下手,砸落在琴键上。
与此同时,船员休息室通往三等舱的路上。
欧德在大步奔跑,之前关于伊娃的怀疑已经被暂时搁置了,因为伊娃先浮士德一步在通讯频道中说:【船长被杀了。在三等舱下层的仓库区。动手的是一名修理工……快!他拽走了船长的密钥!他在往船长室的方向——】
【?怎么了!你说话啊,我已经到船长s——】
“??”只能用腿赶路的欧德从同伴接二连三的戛然而止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妙,“怎么都不说话了?”
【……太晚了。】伊娃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冷静,【你旁边有扶手吗?抓稳吧。】
“?”欧德条件反射地抓住左手边的围栏,刚想追问,就见眼前本该是十点多钟的白日海景骤然一黑,就像整艘船都被套进了黑袋子中。
下一秒,巨大的游轮轰然一震。
无数人错愕惊诧的瞪视中,游轮的前端慢慢向后仰起,像是被无形之力吊起,驶上了一条上坡路。
【告诉我,出发前浮士德没说‘好在船不下海,随时能疏散’之类的话吧?】伊娃冷冷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尖叫声中格外清晰,【如果有,记住这次教训。假如还能活着回来,下次出任务前记得给这玩意儿嘴上贴胶布。】
“等……现在是什么情况??”欧德双手紧紧攥住栏杆,竭力在剧烈的颠簸震颤中向前赶,他想看清楚船是因为什么翘起来的,“浮士德至少能用炼金传送阵把船上的人先送下去吧!”
“太晚了。”浮士德的声音下一刻就出现在他身后。
这位倒是不用像欧德一样狼狈地抓扶手,炼金术让他在颠簸倾泻的甲板上依旧如履平地:“你没看到周围都黑了吗?我们已经不在原本的空间里了。”
“什么?”欧德话音刚落,就觉手掌之下一片湿漉滑润,幸好浮士德及时抬手拎住了他的后领,不然他差点顺着栏杆出溜下去。
他下意识地看向突然变得难抓了的栏杆,就见原本银亮的合金栏杆不知何时变得铁迹斑斑,覆满青苔和黏腻的海草。
脚下的甲板,乃至整艘船都发生了改头换面般的变化,与其说是1980年的皇家游轮,他们现在看起来更像是身处于腐朽老旧的幽灵船上!
“别吃惊,别吃惊。”浮士德特别淡定地拿手挑了一下欧德的下巴,示意他往船头的方向看,“前面那才是绝景。”
“?”欧德完全不知道浮士德怎么还有心情看风景的,好像整个人都放弃挣扎了似的。
他浑身的寒毛都因为周围这全然漆黑广袤的环境而竖立了,大脑空前迅速地运转,试图找到哪有空子可以钻钻:“——那个维修工。如果把那个维修工杀死,这一切异样是不是就会停下?”
浮士德啧了一下嘴:“所以才让你看前头嘛……”
轮船再次重重震荡了一下,老旧的船身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破裂崩坍。
欧德在晃荡中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轮船刚刚是坠落在了一片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水面上,此时正缓缓向前航行——但,哪有水面是向上倾斜的呢?
他费力地扒拉着领口抬起头,免得浮士德真勒死自己。视线刚抬到轮船前端,就觉遥远的方向,有一道说不清是金是白的光朦朦胧胧地笼罩过来,温柔地抚摸上轮船满是海藻藤壶的腐烂甲板。
“那是什么……”
“月、月亮?!”
轮船前端传来宾客大脑空白之下,只剩本能的问答。
欧德被浮士德提着一路往前——或者说是往上坡走。甚至不需要完全走到船头,半途他就看见某种巨大的、散发着皓白光辉的球体,正在黑暗中寂静地、缓慢地转动着,从比它小太多的船身后展露出来。
“不可能……”欧德几乎忘记呼吸,睁大双目注视随着靠近船头,更多地展露出形体的巨大星球,“这怎么可……我们没感觉到窒息,而且,月球长这样吗??为什么和我在天文馆里看到的不一样?”
“我就说学校的老教材得扩充了吧?光背神谱有什么用。”浮士德对伊娃抱怨,就仿佛之前他从没说过“伊娃不太对”这种话,“‘幻梦境’,你记得这个知识点吧?”
“是……?”欧德笔直地看着前方,快不能呼吸了。不光是因为轮船正越来越近地驶向月球,更因为在轮船之前,凭空飞行着两个人——或者说,两具尸体。
他们都呈现一种仰躺在水面上似的姿势,双腿微微分开,双臂自然向侧伸展。
其中一具瞠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嘴还大张着,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船长。
另一个紧闭双目,面带恬静的微笑,如果不是鲜血正从他被割破的颈动脉处缓缓飞落,在空中连绵成一条血线,他看起来几乎现在做一个静谧美好的梦。
轮船没有任何引擎声,没有划浆声。
整条巨轮的行驶都在靠这两具尸体牵引,即便欧德并没有找到任何一条绳索系在他们和轮船之间。
“……”欧德一路从后脊麻到了尾椎骨,为这看起来庄穆又诡谲的尸体拉船的场面。
巨大而缓慢转动的皓月将那两条黑色的身影衬托得无比清晰明显,周遭的死寂之下,这场面显得有几分神圣和宏大。
宾客们逐渐都不说话了,一方面是大脑空白,实在想不到要说什么,另一方面是不敢。
宇宙的广袤之下,月球的广袤之下,原本豪华的巨轮也显得如此渺小。他们几乎有种错觉,好像随便多发出一道声音,就会被黑暗中可能潜藏的怪物吞噬掉。
“……”欧德吞咽了口口水,迫使自己从这令人恍惚的大场面中清醒过来,“我记得幻梦境,钟老说那是由无数生灵的梦构建而成的、真实存在的世界。……你的意思是,我们正在幻梦境里?这个,是幻梦境中的月球?”
“恐怕是的。”浮士德若有所思,“我们跟情报部的联系全断了,现在也弄不清楚这死掉的维修工究竟为什么要献祭自己,拉这么一船的人跑来幻梦境,又为什么要杀船长。”
“好在这些缘由已经不重要了——他这个第七人已死,就意味着船上已经没有黑色兄弟会的奸细。我们要应对的就只有轮船外可能入侵的敌人。”
【还是有点重要的,如果能知道维修工的故事,也许能方便我们推断这艘轮船最后的落点。】
伊娃的语调依旧冷静,哪怕突然被人拽上了月球:【也有可能,我们只是在借道。】
欧德迅速反应过来:“……你是说,把我们从现实世界,拉上幻梦境的月球;再从幻梦境的月球出发往下走,回到现实世界的另一处地方?”
“天才的推测!”浮士德烟点到一半一拍大腿,又把雪茄拿下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在返回现实世界时,我可以试试能不能改道,最好能直接把我们传回去,最次至少别落在修理工计划好的那个位置。”
听到浮士德有计划可循,欧德心里顿时踏实不少。然而下一刻,他就听伊娃冷质感的声音掺着几分极其少见的骇然,在耳麦里说:
【起雾了。】
·
欧德知道自己在做梦,他又回到了童年。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和父亲坐在庄园后的林间,阳光透过稀疏树影落在他们身上,他们正一同缝制一条橙色的长裙。
“父亲,为什么你的手在制作木雕时那么灵活,但缝制布料时这么笨拙?”年幼的他举着缝得像蚯蚓线的布料十分不满,“再失败下去,所有的布料都要用光啦!”
“唉……”父亲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把小矮凳上,犹豫了一会就晴转多云,转而将小小只的欧德一下抄起来,笑嘻嘻地抱到腿上,“那我们做点更熟练的事怎么样?老鹰是怎么飞的,儿子?”
“认真的吗……”小小的他整个蔫下来了,不是很配合地扇了扇小短胳膊。
“哎呦真可爱!那猫咪是怎么在墙头走路的?小老鼠呢?要怎么做才能迅速穿梭过超级超级多的障碍物?”
一整个下午,原本计划是给母亲做礼物,结果是小欧德被迫进行了一场彩衣娱亲的表演。
最后结束时,父亲把像死鱼一样扒瘫在他腿上的小欧德往上扥了扥,笑眯眯道:“最后一个,哎呀真是最后一个。还记不记得鱼是怎么游的?”
小小的他要死不活的坐在父亲膝盖上,咸鱼摆腿一样撅了撅小腿。
“再摆一下,再摆一下,然后跟爸爸说——Dwr-lus-sa。”
梦里,小小的他又撅了一下小短腿,不是很情愿地奶声奶气念:“Dwr-lus-sa——”
梦外。
趴伏在湿漉咸腥的甲板上,眉宇、睫毛都在水雾下结了一层浅薄霜露的成年欧德忽地颤抖了一下,在并不踏实的睡梦中无声喃喃:‘Dwr-lus-sa……’
一条将近两米长的深红色鱼尾倏然扬起,重重拍打在甲板上,将藏着极光般的水雾掀出数十米云浪——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本来想写到新的前夫登场的,下章,下章一定!
第32章 还能多附赠一个情报……
与此同时, 撒哈拉据点内。
刚跑完人脉想回来邀功、却被母亲残忍逐出房门的小钱宁捂着滚烫的耳朵,内心大骂着荒淫无度钻进随意一间多媒体教室。
讲台上的教官只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就接着给新兵蛋子上课:
“克苏鲁, 目前社会上信众最多的旧日支配者之一。”
“祂的头部生有触须,身体似猿,背后生翼, 根据目前所抓获的信徒描述,应当正沉湎于南太平洋之下,名叫‘拉莱耶’的宫殿之中。”
“绝大多数信徒, 比如大衮密教,比如深潜者,他们活动的目的, 就是唤醒沉眠的克苏鲁……”
“诶, 你说那些信徒们图什么呢?”小钱宁一边摸出手机,一边小声骚扰旁边坐得笔直的训练兵大哥, “是生怕自己活太久吗?那早上起来刷牙的时候,直接晃荡到厨房给自己一刀不就得了?要是为了永生……自己变成深潜者那副鬼样子倒无所谓, 找对象不能也找这鬼样的吧!那床上能站得起来呢吗?”
训练兵从牙缝里挤字:“多说一个字, 下课我打得你这辈子别想从床上起来。”
小钱宁撇撇嘴,一脸“哇噻你好凶哦”的无所谓表情低下头, 开始收看今日的财报新闻。
讲台上,教官的讲课仍在继续:
“……不像奈亚拉托提普, 克苏鲁的化身目前只有三具,或者说, 只有三具有被观测到的记录。”
“第一具化身叫做比蒙,形态是藏着类似极光一样光芒的水雾,能够让人陷入恐怖的梦魇。”
“第二具化身叫做克希拉, 祂会在梦中出现。”
“一旦克希拉无法在梦中控制受害者,比蒙就会在梦外吞噬受害者——所以绝大多数时候,这两具化身会共同行动。”
“除此之外,克苏鲁还有一具化身,被称为群鲨之父……”
小钱宁纯把教官的念叨当白噪音,正饶有兴致地拨弄这款GORCC出品、能够同步播放电视频道的超先进手机,准备调个不是太正经的台安抚一下自己刚在父母那儿受到伤害的心灵,屏幕中的财经访谈忽地切换了画面:
【下面播送一则紧急新闻:
环大西洋首次各方会谈在南开普顿拉开帷幕。
本次会谈的主题是如何应对非法流入恐.怖组织的枪支弹药问题,然而就在三分钟前,作为会议地点的英国皇家舰船‘铁玫瑰’号忽然发生意外,舰船无故凭空消失。
目前,南开普顿港口已被封闭,详情仍在调查中。本次意外,极可能触发国际危机……】
“……!”小钱宁猛地站起来,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与此同时,GORCC伦敦据点的战略会议室中。
键盘的敲击声和炼金术阵的嗡鸣不绝于耳。半分钟后,有人惊呼:“找到了!处长当初给欧德的那块表——现在定位在南太平洋上!”
“哐——”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踢开,上半身就搭了一件老钱宁的西装外套便赶来伦敦据点的法老脸色阴沉地跨入室内,“具体点位呢?南太平洋那么大。”
“南纬47°9,西经126°43![注1]”
会议室内安静了顷刻,骤然爆发出低声碎语:
“等等……这不是拉莱耶的位置吗?克苏鲁沉眠的那处……宫殿?”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不是说发威胁信的是黑色兄弟会吗?他们信奉的又不是克苏鲁啊?”
“这些重要吗!?现在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地点,拉去了那么多的人,克苏鲁不会真被唤醒吧?还有那些人,那些人万一死了……”
——南太平洋上。
游轮如同一片孤叶,在海面上摇晃。
船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已经变得破旧了,就像海面下那座沉默的古老宫殿一样。
满是海草的甲板之上,有一股裹挟着绚丽瑰美的极光的水雾正缓慢的,一丝不苟地检视着自己的新领地。
在祂身后翻涌的云海中,无数宾客形同尸体般睡倒在地,时不时在痉挛中发出一声满是恐惧或痛苦的哀嚎。
但这一切都和祂没有关系。
祂记得自己是为何而登上这艘船的:‘Chorazin……mg h.(克拉辛。船上没有她。)’
‘怎么可能呢?’另一具化身,祂的半身忧虑而轻柔地说,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你该再检查一遍。’
‘我会的。’比蒙一点没觉得这是半身在拐弯抹角质疑他的能力,很自然便接受了半身的指点,‘但承诺我,你也会在梦境中寻找克希拉的踪迹。她是本体永恒不死的保障,是——’
‘嘘……安静。别再回响本体的那些执念了,比蒙。那会让我无比担心你是否已经泯灭了自己的独立意识。’
‘好,克拉辛。’
甲板上,被阴阳怪气也意识不到的比蒙认真回答,无声飘远了,走向中体中央人流汇集最多的区域。
甲板下方,藏匿于通向壁球场的楼梯之下的伊娃猛然松了几口气,微喘了一会后费劲地将手长腿长的自己从小缝隙间挤出来,警惕地控制着脚下的声音,走进前方的黑暗中。
‘llll mgrluh ya……聆听我的声音,人类。’一道絮语在黑暗中响起,听起来像是某种柔软的海洋生物搓揉触须时发出的摩擦声,柔和而诡吊,‘我帮助你躲过比蒙的搜查,现在是你报答我的时刻了……’
伊娃仿佛没听见似的抬手捏了下耳麦,在被捏出的尖锐嗡鸣中听见浮士德恼火的回捏:“——行了。有仇就报也不是在这种时候。你在哪?”
【二等舱那儿。我刚看见一件特奇怪的事儿——我有开辟独立空间的炼金术阵,所以能躲过比蒙的感知。但有个小姑娘——一个穿着米色小礼服,头顶红蝴蝶结的小姑娘,看起来明明是个普通孩子,却能直接踩在雾里跑!比蒙一点儿没发现她。】
伊娃几不可查地微顿了一下,一边往二等舱走一边问:“那欧德呢?他在你身边吗?”
【……别提了。】浮士德郁闷地说,【大概半分钟前,我还在他身边。刚清醒过来想带他走,他一尾巴扇过来直接把我拍进了地下二等舱!肋骨都断了几根……我还躺在二等舱里长骨头呢。】
‘他在……说谎……’那道絮语又在伊娃身边浮动,‘他完好无损,正在二等舱等待你……这是个陷阱。’
‘——杀了他!他发现你和我之间的联系了!别管甲板上那个人类了,克拉辛从未——’
·
“——放任任何人活着离开我的梦境。”
梦境中的小树林中,阳光依旧明媚。
原本还乐呵呵的父亲紧扣着欧德的手臂,将人背对着祂紧抵在粗粝的树上,声音温和如水:“你是怎么认出我是假的的?”
“……”欧德用力挣动了一下——他在意识到身后的父亲是假的的时候就打破了桎梏,变幻回了成年的样子,“我父亲从没教过我念那种奇怪的咒语……那是什么意思?!”
“从没有?”‘父亲’似有些惊讶,比欧德高壮出一个头的身躯微微弓下背,在欧德满脸厌恶的避让中将鼻尖探到欧德的锁骨处轻嗅了一下,“很清晰啊,是那群德鲁伊[注2]的气味。一名德鲁伊怎么会不教孩子变身的咒语,只单纯带他玩儿过家家?”
“……?”这的确是欧德未曾设想的回答。欧德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皱眉,想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敌人,然而下一秒他就被仍顶着父亲壳子的暴徒一下攥住脑后的红发,用力撞在满是裂隙的树皮上,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
“Dwr-lus-sa,德鲁伊的语言,意味水、流动、本质,一名德鲁伊在变身成游鱼前,就会念这样一段咒语……”
‘父亲’的手掌顺着他的后腰慢慢压向他的大腿侧,柔声问:“你想看看自己现在在真实世界里的样子吗?”
“……”欧德一句话都没吭,反正看不看又不听他的。
他现在只在想两件事:第一,套着他父亲壳子的敌人是谁?他推测是克拉辛,毕竟在昏厥前他看到了比蒙那极具特色的水雾。但万一在他昏厥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晓的事呢?还是需要进一步确认。
第二,不管敌人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能否利用?
种种心思在脑海中流淌,当他忽觉自己自胯骨以下,每一寸皮肉、骨骼都在发烫融化时,他当即故意压着声音低喘了一声,整个人无力似的沿着橡树向下滑落。
身后的人似乎并未过多怀疑,手臂揽过他的腰。不知有意无意,揽得很松,还带着他向远离橡树的方向后退了几步,弄得他不得不转身攀住对方的脖颈,再在触及那张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蓄着半长深红色卷发的脸时脸色骤青,满脸厌恶地挪开视线。
“漂亮的表情,希望你一会儿也能坚持。”敌人一点换脸的打算都没有,让欧德产生某种不是很好的预感,能推演出的几条可能性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想看看自己的腿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吗?——来吧,看一看。一会儿,它可能就没有现在这么好看了。”
“……”靠,变态玩意儿。欧德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立即冷着声音故作倔强,“你到底是什么?想做什——啊!!”
下腹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鲜血从被拔出的鳞片下汩汩涌出,将深红的鱼尾染得越发秾丽。
垂落的鱼尾颤抖起来,在阳光下殷红浓郁得像烛光前流淌的血滴子。敌人抱着他坐上一旁低矮的树桠上,如果不看那片被生生拔下的鳞片,他因吃痛而蜷缩靠坐在对方怀中的姿势甚至称得上亲密。
“你想……要什么?!你不说……我怎么能回答!”欧德苍白的唇颤抖着,每一个都像是在剧痛的喘息间,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你真的不知道?”贴在他耳边的胸膛因为低笑震颤起来,笑声竟有几分完全说不通的愉悦,“你身上有股浓重的、大衮死亡前的诅咒气息,还有克希拉的味道……大衮是你杀死的,是不是?克希拉也是你带走的……对不对?”
“我没——啊!!”
“克希拉在哪?”
“我不知……!不要!别拔了……我、我听说,那天是有其他人破坏了召唤群鲨之父的仪式,也……也许就是那个人带走克希拉的,我真不……不,不!求你了,求你……你、你是克拉辛对不对?不要拔、不要拔了好不好……”
“……”克拉辛原本没有丝毫波澜的微笑在欧德瑟缩着将自己挤进祂的怀里,哀求时呼出的气息喷洒在下颌上时微微变了一下。有那么一瞬,在被啜泣着呼唤名讳时,祂原本用以给受刑者增加精神痛苦的伪装像蜃影般晃了晃,喉结微滚。
下一秒。
“哦……所以你的确是克拉辛。”
怀中本还在畏惧发抖的人鱼忽然拉长了语调,语带兴味,之前让对方痛得死去活来、骨气都抛下了的疼痛好像突然就不算什么了。
试探目的、确定身份,两个目的都达到的欧德顶着克拉辛倏然可怖起来的眼神,甚至还有闲心轻佻地亲了口对方终于打破伪装,裸.露出来的黑橙色横瞳:“你的眼睛也挺漂亮的,记得多有空看几眼。嗯?”
指尖刃从袖中无声划出。
欧德向后一跃的同时,毫无犹豫地用利刃割断自己的咽喉,修长而锐利的华美鱼尾摆明是故意地一甩,尾鳍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糊上克拉辛的脸。
下一刻,他骤然从梦魇中惊醒,在甲板上“嗬”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旋即捂着前一秒还在漏风的脖颈翻身坐起——
他没能坐得起来。
云海般的水雾如有实体,磐石一般沉重地压在他身上,令他才扑腾了一下就又倒回甲板:“——要搞就快点儿。”
‘?’这绝对是比蒙遇到的唯一一个反应这么奇怪的人类。祂甚至并不理解“要搞就快点儿”是什么意思,也无从产生任何误会,想要按部就班地将克拉辛未解决的目标吞噬殆尽时,原本自称“躺在二等舱长骨头”的浮士德单手抄着口袋,踩着残缺的炼金术阵浮升而起。
他吸了口雪茄,用指尖带着金色饰物的左手拈下,随意地冲着压在欧德胸膛上的瑰丽水雾丢去:
“能点火了啊,伊娃。”
下一刻,一枚巨大的、树桠形状的符文在甲板上骤然亮起。
翻涌的云海仅仅明灭不定了数秒,就在顷刻间消隐无踪。
甲板上安静了一秒,下一瞬——
“嘶!!嘶!!”欧德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飞快掸掉失去比蒙的遮挡,直接落到他胸口上的雪茄。
刚装了个大的的浮士德也疯狂抽气,一边使劲甩着左手,一边几乎跳着脚哀嚎:“烫……嘶,烫!!”
他戴着金色饰物的那两根手指都开始冒烟了,欧德甚至闻到了一股肉糊味儿。
欧德对浮士德抱有很高的期待:“你们刚刚把比蒙干掉了?”
“那我被烫糊的就不只是这两根指头了。”浮士德挺郁闷地蹲下身,垂涎半晌,还是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丰美的鱼尾,登时被敏感的欧德抽了个劈头盖脸。
冰凉滑腻的鱼鳍摩挲着脸下滑走时,浮士德的脑袋还忍不住跟着鱼鳍往远伸了伸,颇有点恋恋不舍地摸了面颊:“不是我说,你该检点一点,不要随时随地就刷来一个性.暗示。”
“……???”欧德本还在琢磨克拉辛提到的德鲁伊一事,闻言不禁回头,瞪视浮士德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色.胚,“我刚扇完克拉辛一尾巴,人家怎么没说什么性.暗示?”
“你给祂时间说了吗?”浮士德嗤笑,“你就看祂下次碰面的时候想不想上你就完了。——说认真的,你这鱼尾巴能收得起来吗?”
浮士德收敛起神色:“托你猛拉仇恨的福,敌人被击退了,也没人死亡。疯是疯了几个,但也不算没治。”
“我们把所有人都聚在了中央宴会厅里,方便保护——趁着比蒙被刚刚那旧印阵恶心得够呛、不想卷土重来的这点功夫,抓紧去复盘一下吧。我感觉,这艘船要面对的不仅是比蒙的威胁,还有更多的危险暂时没有浮出水面。”
欧德神色慎重地点点头,在地上坐了几秒后:“——所以,你知道德鲁伊的变身咒语吗?”
浮士德:“……呃……伊娃!伊娃!你知道吗?”
伊娃幽幽的声音从耳麦里传出来:【如果这艘船上的电脑能联网,我能知道。但很遗憾,以现在的条件,我现在只能给你们找电鳗,连渔网。】
“……”欧德和浮士德一起缓缓地、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一分钟。
两分钟。
伊娃:【……?你们在等什么?】
浮士德吭哧,眼底闪烁着稀薄的希冀:“……也许风吹干,鱼尾就会变回腿?”
欧德抹了把脸,不是很情愿地低声说:“你们……谁方便,帮我把卡文迪许喊来吧。”
浮士德:“?啊?叫他做什么,他是德鲁伊?”
欧德舔了下因为长期脱离水环境有些干涩的嘴唇:“他要是愿意,应该可以吧……?”
——十分钟后。
卡文迪许用据称来自于神祇的力量还原出的豪华卫浴里。
欧德窝在对人类来说很宽敞,但对他来说有点窄小的浴缸里无聊地拨了拨水上泡沫,半晌“哗啦”一下扬起深红色的鱼尾,仔细欣赏了一番自己在暖黄色灯光下闪耀得像流淌着血滴的红宝石的大尾巴。
“吧嗒。”卫浴门轻轻一响被打开了。
欧德立马又“哗啦”一下放回尾巴,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对话声:
“您……确定女王一脉曾有过德鲁伊的血统?”是浮士德怀疑历史的声音。
“是我母亲那一脉流传下来的。……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宴会厅不会有危险吗?”
“呃……好吧。但答应我,在十分钟内把我们的特工还回来,好吗?我知道您二位的感情有点……非常,干柴烈火。但现在真不是亲热的时候。忍耐,拜托,忍耐。”
浮士德不是很情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卡文迪许沉稳的步伐迈上了豪华卫浴造价不菲的马赛克瓷砖地。
欧德在看清某人进门就解开领带脱下外套时瞬间警惕,双手撑着浴缸边缘支棱起来:“等等,说了只有十——”
“哗啦……”
温热的水拍打在冰冷的地面上,泡沫在华美的瓷砖纹路间留下白色的痕迹。
“不只十分钟。”直接跨进浴缸的公爵大人低声说,“你忘了,我可以向神祇借取力量。”
欧德差点没笑出声:“向你的神明借力量,用来绿祂?”
“既然婚契不算数,怎么能叫绿?”卡文迪许直起腰,解开皮手套下方的系带,将手套丢开,冲欧德挑眉,“或者,你不想知道怎么变回去了?”
“……”欧德的目光在卡文迪许将马甲撑得紧绷的胸肌上停留了半秒,又一路往下看到对方劲瘦的腰臀,嘴上不是很走心地啧了一声:“你竟敢威胁我。”
“你威胁我那么多回,总要允许我找回一次场子吧?”卡文迪许微微俯下身,撑在浴缸两侧的手臂肌肉线条因白色衬衫被打湿而格外清晰,最宽的那一圈束缚在黑色的皮质臂环下,卉张的肌肉几乎令硬质的袖箍不堪重负。
“……”欧德微微眯起眼睛,片刻后漫不经心地问,“没点儿别的诚意?”
“你想要什么?”浴缸的水因为多挤进去的身躯满溢而出,卡文迪许抓住了欧德压在浴缸两壁的手,“的确有一件事,或许是你想知道的。——之前船长死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钢琴声。”
“什么?”欧德眉心条件反射地一皱,“但我没听见,伊娃能看到监控,也没说她听——”
剩下的分析都随着变调的气息一道,被欧德死死压在嗓子里了。
卡文迪许亲吻他的耳翼:“还能多附赠一个情报……你知道人鱼最坚硬的鳞片下……就是这里,藏着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欧德:你好,你这附赠的情报正经吗?
【注1】:该坐标是洛夫卡拉夫特所著的《克苏鲁的呼唤》中对于拉莱耶的定位
【注2】:德鲁伊的解释在下章
第33章 真的,他觉得这就是债……
浴室的地面被水淹了一轮又一轮, 昂贵考究的衣饰散落一地。
中途大脑短暂恍神的间隙,欧德半靠在瓷白的浴缸边,有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他的手臂还无力似的垂在浴缸边沿, 小臂和上臂根部留下的淤青指痕稍纵即逝。
——和绝大多数校园风云人物不同,欧德其实并不开放。倒不是说他反对交往自由,更多的是他对此没有兴趣——
童年真的能给人留下经久不变的烙印, 以至于在父母去世十多年后,欧德仍旧没有任何兴趣爱好,在校园里除了吃喝睡, 其余时间不是用来学习,就是在为未来进入政界提前铺路。
因此在面对欢愉时,他本该是拘谨的、不知所措的。
然而, 在他骨子里似乎一直藏着某种压抑已久的疯狂, 就像当年在树林里,他在母亲的辅助下第一次对着生命蓬勃的野兔开枪;在钱宁宅中, 他一定要留大钱宁一命,故意当着对方的面将对方同胞的头颅吸食干净, 再在对方愤怒的瞪视中割下对方的头颅。
也许他的父亲说的没错, 他的确是一个怪物。
那些不正常的、反人性的欢愉像汽水中的气泡一样在四肢百骸中滋滋作响,能够束缚它的只有那点子祖父教会他的、他在内心坚守的道德底线。
这就让眼下这档子事更加难能可贵了——还有什么场合, 能比眼下这种活动更适合尽情释放疯狂呢?
人鱼骤然翻身,带得浴缸中所剩无几的水骤然掀动。
卡文迪许的手稳而有力地掐住他腰际皮肤与鳞片的交界处, 没容许他砸下来:“你的上司没给你安排心理咨询,解决你这喜欢自虐的问题?”
挣扎、扭打, 欧德似乎很喜欢在亲近时增添一点类似的小元素,不管谁受伤都能让他更亢奋。
红发的特工皱眉轻啧了一声,带着点沙哑的嗓音不耐道:“不喜欢就结束。”
那也没有不喜欢到要直接结束的地步……卡文迪许的脑子里过着一些欧德作为人类很难理解的逻辑链, 攥住欧德的手腕将人重新拽进怀里。
倒霉的浴缸又裂了好几回,都被卡文迪许随手恢复。浴缸里的水没了又放,放了又没。
等到最后结束时,终于变回双腿的欧德撑着洗手池边沿缓了好半天,肌肉的不适感才被愈合能力完全消除。
停止打哆嗦的欧德微微偏头,审视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逐渐褪去皮肤上的潮红,没忍住啧了一声:“幸好你是个瞎子。”
“……?”正重新系着领结的卡文迪许倍感莫名,有种好好做自己的事突然被小狗咬了一口的错觉。他放下手,虚心求教:“为什么?”
“你要是不瞎,我们可能现在还没结束。”欧德很难不升起一种庆幸感,毕竟他再疯,说到底也就是个人类,后半截他就开始吃不消了。然而某个比他还记仇的家伙非得把他那几句“牲口”的呵斥罪名坐实,搞得他后半截一直在昏昏沉沉间自省:记仇真不是个好习惯。
但现在西装重新穿上身,欧德的想法又一百八十度大转折了。
他在心里冷嗤:我记仇,那都是被动反击,别人招惹我我才记。那狗东西是吗?明明就是因为有人先狗,他才骂的,他凭什么被记仇,卡文迪许凭什么记他的仇?
欧德系上最后一颗纽扣,刮了卡文迪许老大一眼,才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卫浴。
卡文迪许在冥冥之中仿佛感知到了这一眼,抬腿跟上:“我想——”
“什么都别想。”欧德不客气地打断,“你要的服务我还了,再有别的什么事,先琢磨清楚捕梦小镇的校长是怎么暴毙的,再来跟我搭话。”
他没管停住脚步的卡文迪许如何梳理思绪,直接往船中段赶。
踩了一脚的海藻绿泥抵达宴会厅时,就听见紧闭的大门里传出充满愤怒的吵嚷声,浮士德和伊娃像两个门童似的杵在门外守着,看见他来了,浮士德才拿下口中的雪茄,冲他打了声懒洋洋的招呼:
“呦,真没做就赶回来了啊,工作态度值得嘉奖。”
“……”欧德眼神微移了一下,难免有几分心虚,“里面在吵什么?”
“还能是什么,”浮士德嗤笑,“知情权、谁来负责、怎么负责……政客不就是这样?只要还剩一口气,就为利益撕逼到最后。”
浮士德面色如常地说着,仿佛自己并不是政客中的一员。紧跟着他又调侃:“幸好你加入了GORCC,不然在里面撕逼的人说不准就有你一个。”
欧德挺诚恳地说:“我觉得我升职没这么快,抬举我了。还是说正事吧——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们现在的目标其实很明确:把里头这帮还在精力活现地吵架的政客们安全送回去。
浮士德捅破本来就不怎么牢靠的窗户纸,眯着眼睛往宴会厅里看:“按理说不难处理……毕竟看星星就能确认我们已经回到了现实。但伊娃刚刚试过了,我们仍然没法和据点连上线,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GORCC的增援部队……唯一一种可能是,我们被某种力量封锁起来了。”
伊娃脸色不是很好看地说:“很可能是克苏鲁的力量。我刚用六分仪、航海钟配合星星确定了我们的位置,如果这几个参照物都没出错,那我们现在,应该正飘荡在拉莱耶——克苏鲁所沉眠的那座宫殿之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浮士德调着位置,像是在寻找什么,“比蒙能被旧印阵赶走,不是因为旧印阵有多强大,而是因为这东西对于克苏鲁这类旧日支配者来说,恶心得像走在路上踩进一潭子排泄物。说真的,那阵都未必能让执着的旧日支配者离开,我们只能庆幸比蒙看起来还挺讲究的,不乐意与排泄物共舞。”
欧德面无表情地脑内消音掉浮士德糟糕的比方:“换而言之,我们要想把人送出去,就得下去杀了克苏鲁?”
“——你们确定这屏障是克苏鲁弄出来的吗?也许是我发散性思维,但这种‘把所有人都罩起来’的做法看起来真的很像捕梦小镇的情况。”
欧德其实更想弄清楚自己父亲和德鲁伊——这种崇尚自然、利用自然,能够变成动物的特殊族群的关系,也想确认克拉辛说的“大衮的死亡诅咒”是怎么回事。然而外部危机在前,现在提他的个人私事就显得很不合时宜。
他正琢磨着等这次的麻烦解决,一定要抽时间把这些事弄清楚,就听门前的浮士德风轻云淡地问:“你觉得欧德这想法有道理吗,伊娃?会不会是其他力量阻碍了我们离开,阻止了增援部队赶到?”
“——说起来,有些怪啊。”
“你一直盯着船上的所有监控,难道看不出和那六个我抓出来的奸细交往最密切的人是谁?难道做不到在那个维修工一路从底层仓库冲到顶层驾驶舱前,控制船上的设备击晕他?”
“……”欧德的耳中骤然嗡鸣了一阵。
浮士德太久没提“伊娃不对劲”这个话题,和伊娃互动得如此自然,以至于欧德几乎在一轮接一轮的事件中遗忘了这件事。
——或者说,他的内心是希望自己遗忘这件事的。
他有些发僵地立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你的意思是,原本这一切都不该发生,早在你抓住那六个奸细时就该被解决?”
“当然——不然我和伊娃为什么坐的是处长和科长的交椅?”浮士德啧了一声,从门边直起身,转身看向伊娃,并未发现欧德的反应有什么不对。
他左手始终不松不紧地掐着那根没抽多少的雪茄,猩红的火光在夜色中不祥地亮着:“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吗,伊娃?”
“……”欧德无比僵硬地转过头,几乎像一只久未上游的机关猫头鹰,眼睛在逐渐鼓噪起来的心跳声中紧紧地、直勾勾地盯住伊娃。
他真的从未预料过眼下这种情况。更不希望伊娃真有什么问题。
他在梦中见证过对方那么多次死亡,那么多次牺牲。几次濒死,他都在对方的阻拦下停止脚步,重回人间,而现在,浮士德却说伊娃很可能在跟敌人联手?
这是不可能的。
他知道不可能。
每一次,伊娃都会站在他身后。唯一能够让对方背叛他的,只有一个原因——那个他不愿去想、去承认的原因:
“你被怪物占据了,对不对?”
欧德轻声说,恍然间感觉灵魂都脱离了身体,躯壳轻飘飘的,眼前已经看不到真正的浮士德和伊娃的脸了。
毒辣的火海再次在他眼前浮现,还有伊娃那张总是隐没于黑暗中,苍白的脸:
“开枪。”
“杀了我。”
“让我作为苏联人诞生,作为苏联人死去。”
“咔嚓!”伯.莱塔随着一声轻响被欧德倏然拔出,直指伊娃。原本还在对峙的浮士德和伊娃都被惊了一跳,没人意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
“呃等等等等!”浮士德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拦了一下,又赶紧捣了捣原本不打算配合,只准备冷晲一眼就装哑巴的伊娃,“看看你做了什么!快解释清楚是怎么回事!”
“……”伊娃垂眸看了眼自己研发的手枪,抬眼时平淡地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有人对监控做了手脚,让我没看到那些关键性的画面。”
“谁能替你作证?!”欧德低声呵斥,攥着枪的手因过度用力近乎痉挛。
他向前一步,枪口抵得伊娃不得不仰起下颌:“没人能证明你的话。你能对我们撒谎,我们无从知晓。”
‘不要相信任何人……’记忆中伊娃的声音像条细小的水蛇,在他耳边嘶鸣,‘伟大之伊斯种族能占据任何智慧生物的躯壳——’
“给我相信你的证据。”欧德又逼近一步,枪口将伊娃下颌的皮肉抵得凹陷下去。
他重复:“给我,信任你的,证据。”
宴会厅外没有点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孤悬的月亮和雪茄上的那点猩红。
伊娃在愤怒中绷紧了下颌,几乎想嘲笑欧德竟然有脸拿她制造的武器威胁她,钟老那些课都上到狗肚子里去了,但讥讽的目光刚扫过去,她就对上了那双眼尾通红的眼睛,她几乎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见欧德破碎的灵魂。
她忽然就明白了。
她忽然明白一直以来,浮士德对欧德的要求、教官们对欧德的要求,有多么不合理、毫无人性和残忍。
你怎么能要求一只已经粉身碎骨的瓷器修复如初呢?
它已经在那些蹉跎中面目全非了。
他们希望他找回的“他自己”,还是此时的他真正的自己吗?
是否在那无数次生与死中磨砺出的欧德,就该是现在这样披着一身布满裂纹的伪装,稍一摇晃就从裂隙中倾倒出愤怒的岩浆的模样呢?
她忽然就没法说出那些冰冷的话了,甚至匆匆避开了欧德的眼睛:“……我可以让浮士德在我心脏上留下炼金术阵。如果我背叛,他可以随时结束我的生命。”
“……!”饶是浮士德也忍不住面露震惊,他这辈子都没想象过伊娃这座移动的冰山能做出这样大的让步,“呃,欧德,你先冷静一下。我说的‘伊娃不对劲’,不是说她可能和怪物联手——”
“照做!”伊娃厉声打断了浮士德的解释,“怀疑不是你提的吗?”
浮士德被伊娃的厉喝惊了一跳,多少有点血冤:“你吼我做什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
“做快点。”伊娃再次打断,直接解开领口,没给浮士德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浮士德:“…………”
这辈子真是倒了血霉遇上伊娃这么个刺儿头,更倒血霉的是这样的刺儿头现在有两个。
他一个队长能怎么办?总不能任务做一半跟队友们上演全武行吧!更何况他很清楚自己这两个队友也跟自己一样属石头的,抽多少回都改不了本性。搞得他一个本来挺有性格的人,一带队就被磨成委曲求全的老妈子……
浮士德憋屈地将雪茄塞嘴里叼住了,一边往伊娃锁骨处画炼金术阵,一边苦口婆心——真的,他觉得这就是债,平时他是怎么欠抽的,他的组员们就会在做任务时加倍地还回来:
“我只是说,你懂的。就像之前她会跑去据点抽你2000cc的血,当事情跟研究有关的时候,她有时候会掌控不好度——”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那个小姑娘吗?直接踩着比蒙的水雾跑的那个?我刚刚贴着门就是想在屋子里找她。”
“我可以确定,她肯定不是个正常的人类。你看——她能避开比蒙的探查,而伊娃刚好在没有我帮助的前提下,独自避开了比蒙的搜查。所以我推论——也许是那个小姑娘帮助伊娃;也许在一上船的时候,那小姑娘就不知怎么的和伊娃搭上了线,而伊娃处于对实验耗材的渴望,没有拒绝她。”
“那有没有可能就是这小姑娘对监控动的手脚呢?就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也许她不在宴会厅里现身,是藏在了某个地方,想躲避什么人呢?”
伊娃反唇相讥:“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背叛GORCC,至少在背叛前我会先把爱人带走。就因为这点怀疑,你就非得在这种节骨眼上挑事,害得欧德发作——是不是和我搭档太舒服了,你已经忘记了该怎么当领队?”
“我忘——你……!”浮士德差点没被气笑,“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太了解你,所以我才这么笃定?你做的类似的事难道还少吗!”
“不然你告诉我,之前在撒哈拉据点里,法老用来攻击欧德的那根克苏鲁的触须你是怎么得到的?你对着欧德说说,为什么一看比蒙的水雾,你就面色大变;一发现咱们脚底下是拉莱耶的宫殿,你脸都白了?难道不是因为你之前枉顾小队的禁令,趁克苏鲁没完全苏醒时偷薅了祂一把,怕这次被算账吗?!”
“……”在浮士德画完炼金术阵之前,就已经从过往记忆中挣脱出来的欧德木着脸听这俩人斗嘴。
但他仍旧没有拿开枪,甚至又抵了伊娃一下,迫使她吞回了反讥的言论:“既然你问心无愧,刚刚为什么要躲开我的视线?而且,你也没解释你是怎么避开比蒙的搜查的。”
“……”伊娃沉默了一阵,居然勾起一道微笑看向欧德,不无嘲讽地说,“我能制造出你的枪,你的载具,你身上的西装也是我的研究成果——你认为我制造不出能够避开比蒙的道具?”
“我想看看它。”欧德没有丝毫退让。
“……”伊娃深呼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机,“就是它。只是我还没琢磨出怎么量产的方式,所以只在我自己的手机上搭载了这个功能。——干什么这个眼神?不然你觉得有耳麦,为什么特工还要人人单独配发一部手机?光为了方便你们玩儿的吗?”
“……”浮士德在旁边看得几度抬手,像是想劝欧德不要这么刚,得罪了后勤人员没好果子吃……当然他这种老油条又是另一回事。
但团队里谁都有自己的主意,他只能干咳一声,主动拉开话题,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总之,我觉得那个小姑娘很可能是破局的关键。我的直觉从没错过。或者……你们有自己的想法?”
浮士德左右瞅了瞅,最后是伊娃先踩了他递来的台阶:“我认为我们得调查为什么这艘船会被拉来克苏鲁的地盘。你们不觉得奇怪吗?黑色兄弟会信奉的神明又不是克苏鲁,他们把一大波人拉到八竿子打不着的神明领地来做什么?做慈善?”
“除此之外,为什么克拉辛和比蒙会攻击这艘船?注意——祂们不是在船抵达拉莱耶上方时才攻击的。我们还在幻梦境,比蒙的水雾就已经袭来了,要不然浮士德也不会错过将船借道送回原地的时机。”
“这是有点奇怪……”浮士德又把雪茄叼回去了,若有所思地靠回门边,像是宣告这场对峙的结束——至少是暂时结束,“一般来说我会建议回去审审那些动手的黑色兄弟会成员,但这回,我不觉得问那六个奸细有什么用。”
“想想吧!黑色兄弟会又不是傻子,威胁这种国际会议、直接把那么多国家一起惹毛这种事他们不可能干,所以他们派出的才是这么一堆甚至都没正式加入兄弟会的耗材。”
“而这意味着,他们不会知道太多内幕。”伊娃主动接了话,仿佛一种隐晦的示好。
门前又安静了一阵,片刻后,两位前辈都遮掩着将视线投向一直没说话的欧德,场面像极了父母当着孩子面吵架,意识到惹哭孩子后连忙和好,期期艾艾地哄孩子。
当然欧德思考的东西比孩子要沉重得多。他深深地看了一阵明显没解决问题,但都表示可以暂时搁置的前辈们,最终斟酌着抛下重磅炸弹:“我想我至少能解答你们提出的一半问题。”
“!”
浮士德和伊娃骤然投来的锐利目光中,欧德沉声道:“我试着套了克拉辛的话,祂和比蒙似乎是来寻找克希拉的。——你们还记得捕梦小镇的勘察汇报里有提到,大衮被我击杀的那条海沟里,其实还藏着另一个旧日支配者,对吗?我想那就是克希拉。克拉辛亲口确凿了这一点。”
克希拉是克苏鲁的女儿,因其拥有的特殊力量——能够在吞食克苏鲁后,将克苏鲁以全盛姿态复苏,而地位非凡。
大衮和海德拉这两尊深潜者的父神、母神,平时都会留在克希拉身边负责保护她,以免影响克苏鲁的复苏大业——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下。
谁也没想到横空出现了一个欧德,魅惑值能这么离谱,搞得本该保护小公主的有妇之夫大衮当众抢了献给小公主的新郎,不光把小公主搞丢了,连自己的命也丢了。
“等等……所以换句话说,克希拉现在在这艘船上?”浮士德站直了身体,“不然祂们袭击这艘船做什么?”
“等等——”浮士德将声调又提了一档,“我之前看到的那个小姑娘,该不会就是克希拉?但——祂为什么要避开比蒙的探知,不想被比蒙发现?以祂现在的处境,被带回父亲身边明显比留在外面要安全得多。”
伊娃耸耸肩:“也许祂只是不想不自由。”
“你在跟我开玩笑呢?”浮士德无语地看向她,“问问那些怪物们,自由和活命摆在祂们面前,祂们会选哪一个?有一个跳出放弃活命选择自由的我就跟你姓。”
三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欧德出神地想了会,忽然道:“——那祂一定是感知到自己被发现后会活不了命,才会选择逃避。克苏鲁的复苏会取走祂的生命作为代价吗?”
“我想不是……不然祂早该跑了,不会等到这时候。”浮士德若有所思地夹着烟,用大指指背轻轻刮着下巴。
“……”欧德继续沉思。
在某一刻,他忽地回想起先前谈及大衮之死时,克拉辛流露出的那股毫无理由的愉悦:“——你们觉得,有可能会出现,神祇的本体不想让某个存在死,但祂的化身却希望这个存在死的情况吗?”
伊娃扬起眉宇,显然被这种特殊假设激起了兴趣:“正常来说……不可能。除非,这个化身产生了自己的独立意识——我是说,不是能独立思考那种独立意识,是‘希望自己独立于本体’这样的‘独立意识’。”
“……”欧德冷静地思考了会,忽然看向一旁一边琢磨一边嘬烟的浮士德,“你真觉得我之前那一尾巴很性.暗示吗?”
浮士德对话题的跳转毫无防备:“啊……啊?”
他迅速反应过来:“你不会是想去色.诱克拉辛吧?”
第34章 ……谁是古老之梦来着?……
欧德回答得模棱两可:“嗯……”
其实他才刚吃饱来着——可能还有点撑, 现在尚且处于清心寡欲的状态中,并不是很想再续下一顿:“看情况吧。我先试着谈谈,不行再那个什么。”
平平无奇的特工小连招而已, 欧德甚至还淡定地想了会儿克拉辛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最好别是下面的,不然他可能就得嗑药了——某个狗东西坐实罪名坐得太狠, 他怀疑自己得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处于不应期。
然而浮士德却在第一时间皱起了眉头,放下雪茄不容置疑道:“不行。这不是钱宁宅,我们都知道这么做跟自寻死路没有区别。法老训练你色.诱的课程是为了让你减少损伤, 不是让你看见像克拉辛这样的存在兴冲冲地冲上去!”
他看清了欧德脸上明显愣了一下的神色,差点被气乐了:“你是不是根本没考虑过‘小组行动’和你之前单人行动的区别在哪里?如果我们一起行动,还是要你跟之前一样独自趟刀子, 那我和伊娃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欧德回答得也挺坦诚:“那你觉得你们能做什么?”
“我们能——”浮士德心一梗, 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感觉岁月没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但当领队真能让他苍老十年,“还记得你在刚上船那会儿问船长的那句‘老人家在哪’吧?我假设, 那是你又听到了之前在捕梦小镇里听过的那道苍老声音?”
欧德接上了浮士德的脑回路:“你认为可以请祂提供帮助?”
浮士德的回答也有些模棱两可:“你之前提到过猎户座雅威, 那是非常经典、著名的旧神,一些人也许会称之为上帝。”
“那些在捕梦小镇出现的‘声音’, 尤其是那个自称‘梦境新神’的小牙仙,很明显和话语里提到的, 在小镇外和犹格索托斯对峙的雅威是一个阵营。”
“我们没法确定祂们对待人类的态度是怎样的,但可以确定祂们和克苏鲁这样的旧日支配者水火不容, 那道苍老声音的主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愿意帮忙。”
“我认为祂一定会帮忙。”欧德纠正,“祂们不希望我死,否则在捕梦小镇也不用频频指引我, 还总想插手我跟卡文迪许的……”
欧德卡住了一会,斟酌着说:“……的关系了。”
浮士德拍了下手:“那我们也许有办法将祂印出来——至少伊娃肯定有。”
“你看,当你第一次和卡文迪许鬼混的时候,那道声音现身干预了,但第二次祂却没有出现。一定有什么事分走了祂的注意力,让他无心棒打鸳鸯——我猜就是因为克希拉。毕竟我们都知道在海沟里有人带走了克希拉,但当我在船上看到那家伙的时候,祂正踩着水雾到处乱跑。”
“你认为是祂带着克希拉上船,却在中途弄丢了克希拉,所以一直在寻找?”伊娃的询问听起来更像个笃定的肯定句,“你想利用克希拉钓出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旧神。”
她的神色太平静了,以至于没人能看得出正有一道柔和的声音扭曲得刺耳,在她耳边尖啸:
‘你敢这么做……人类!别忘了一旦我撤消你身上的屏障,我的父亲就会立即察觉到你的存在,你会死在这艘船上!我们的生命是相连的……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我可以容忍你的一些忤逆……我可以容忍你帮那个辛辣的人类到处布阵,点燃那恶心的东西……但不要将我的宽容当作理所应当。’
‘给我你所承诺的回报……’
伊娃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甚至没有丝毫停顿,就接着前一句话神色平淡地道:“我可以试——”
瑰丽的极光倏然划破夜色,藏匿着冷光的雾海倏然从夜色尽头的海面上奔涌而来。
伊娃话未说完,神色微变:“比蒙,回来得这么快!”
·
通常来说,旧日支配者如果会被旧印恶心走,那就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卷土重来。
比蒙会回的这么快,完全是因为克拉辛在数分钟前的敦促——
“我知道那体验并不愉快,但你真的放心让克希拉继续流落在外?”
克拉辛看似放松地舒展身躯,卧在大片的海百合丛间,放任那些羽状的手柄在祂身上徒劳摸寻,试图寻找可以入口的食物,又在一无所收后安静垂落,实际上祂身体的每一寸都紧绷着。
之前那条德鲁伊的鱼尾抽在脸颊上的触感如此鲜明,即使祂已沉没入梦境中的深海,冰冷光滑的触感依旧犹在脸上:
“那个杀死大衮的人类仍在船上,你不担心克希拉重蹈大衮的覆辙?”
“噼啪。”
一道鲜绿的电弧眨眼横贯海床,将大半休憩下去的海百合电得焦枯,在视野中留下黄色的残影。
克拉辛的眼睛眨也不眨,并没有垂眼去看那些焦黑的海百合,就像人在行走过沙丘时,不会停下脚步去看被自己踩塌的蚁穴。
祂的本体其实长得很克苏鲁很像,但像沙漠中的蜃影一样朦胧不清,摇摆不定。
类似荧屏接触不良而产生的雪花点和线条不时在祂身遭浮现,每隔两三秒,就会有耀眼灼烫的绿色电弧在祂的身躯上喷发缠绕。[注]
‘克拉辛。’比蒙很少见地产生迟疑的情绪,“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是……”
愚钝的、自我满足的,是本体自我的投射,没有丝毫自我意识。
克拉辛完全能够帮词汇量捉襟见肘的半身补全描述不出来的下半句,但祂依旧温柔如水地说:“我们每多耽搁一秒,克希拉就更可能遇到危险。如果祂被杀死,本体的复苏计划该怎么办?”
去吧,去为我找来克希拉。去为我送来愚昧的冒犯者。
几乎没有什么自我想法的比蒙很快在半身大段的长诗和柔声游说下重新启程,再度踏上破旧的轮船。
甲板上。
雷光骤然划破云际,将湿滑的船板照得雪亮。
滂沱而下的暴雨中,浮士德没管船身的颠簸,直接用戴着金饰的左手指尖掐灭雪茄尾梢的猩红,剩余的半根烟腾然化作一团炼金术火:“伊娃。”
浮士德绷紧了身体,将跟他同步进入战斗状态的欧德一把推到伊娃身上:“带走。我来争取时间,你们找到帮手再来接盘。”
欧德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几步,总算在一脑袋栽进科长怀里前止住脚步,新奇一阵又一点没有听话打算地转身:“我拼命不行,你拼命就可以?——还是你带科长走。我先进梦,你们找人捞我!”
浮士德乍然一听简直眼前一黑,带队的最怕队里有刺儿头。更让他眼前一黑的是,还没等他呵斥呢,欧德直接一猛子扎进水雾里。下一秒,他和伊娃就木着脸听见雾中传来一声肉.体撞击甲板的闷响:
“咚。”
伊娃:“……”
这位女士开始反省自己平时和浮士德组队的时候有没有这么难搞。
浮士德无比抓狂地薅了一把原本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还愣着干什么!找帮手啊!快,撇除掉炼金术能负责的部分,你还需要哪些钓‘鱼’材料?!”
与此同时,梦境之中。
欧德猝不及防撞入海中,呛了几口水才缓住势头。刚划动海水想观察四周,就听身后有某种雷鸣般的盛大声响眨眼吞没而来,金绿的闪电将深海枯黑的海床霎时照亮。
“——!”
不能在这时候死,浮士德他们肯定还没准备好帮手。
欧德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银刃霎时从指缝间滑落。黑红相间的不详之光闪过后,一架手持式加农炮瞬间被他修长有力的双手稳稳攥住,头也不回地朝向后方:
‘轰……’
轰裂的炮弹掀起巨大的水浪,将他在瞬间反推出数百米的距离。一口血雾刚从口中喷出,欧德就在呛咳中念出:‘Dwr-lus-sa……咳!’
凌厉如刀的巨大鱼尾遽然覆盖双腿,倏然成型。欧德毫无停顿地一振鱼尾,向海面上方疾游,在潮涌般疾追而来的闪电即将触及深红的尾尖前,腾然跃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缓了:
欧德在飞跃间转身,海水顺着他深血色的碎发和鱼尾蜿蜒滑落。
他看见有那么一小撮电流追出了海面,与此同时,鱼尾强劲的推力也令他在这飞跃而起的短暂时间内,利用动态视觉迅速捕捉到东方的陆地。
欧德的瞳孔略一扩张,旋即收缩,像是锁定了目的地的猎豹。下一刻,他直接念出恢复人类形态的德鲁伊咒语,凭着骤然拉长的三米之差,恰恰好好躲过了袭出水面的电弧!
“嘭!”
人形落水,将海面砸出一片水花。欧德在雪浪般的气泡中再次切换鱼尾,如同离弦的箭,直射向东方的海岸线!
水流像坚硬的墙壁一般拍打、挤压向欧德,他没把时间浪费在回头查看敌情上,只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飞驰向海岸。
近了……两百米,一百米。只要来到岸上,脱离水域的克拉辛就会和克苏鲁一样行动迟缓,再不可能追得上他。
而在岸上缠斗的这段时间,他刚好可以跟这位一重逢就准备弄死他的家伙进行一场理性的谈判——或者,要不要试试能否直接杀死祂?
有那么一瞬,水中的欧德瞳仁微亮,轻舔了一下唇,仿佛已经品尝到了新的盛宴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
“啪……”
始终只差分毫的电流像是识破了他的念头,在最后三米的距离速度骤然暴涨!将他吞没于一片绿得发金的电光中。
与此同时,甲板上。
浮士德半跪在鲜血构画的炼金术阵中央,左手手臂处的刀伤仍在向下蜿蜒着鲜血。然而他没有在意这些,只紧盯向身旁抱着笨重的、新搭建出的蜃影仪,毫无形象地席地而坐的伊娃:“我们赶上了吗?”
站在他们身旁,拄着绅士杖的老人闻声多少有些不满:“我们当然能赶上,你在质疑我的力量吗?”
伊娃屏着呼吸,直到耳麦中传来第三人哆哆的叩击声,才倏然舒出这口气:“赶上了。”
梦境中。欧德在吞没视野的电光里毫发无伤地翻身坐起,并不知道浮士德在听到伊娃的确认后将脸埋进了手掌里,像被掏空了一样长舒了口气。
即使知道他也不会意外,毕竟他很清楚,他的决定是最万无一失的计划——
浮士德留下独自面对比蒙,毫无疑问将支付巨大的代价。
而他只要主动踏入比蒙的水雾,即便浮士德和伊娃到最后赶不及制造出足够钓“鱼”的道具,没有被伊斯之伟大种族占据身躯的伊娃必然会为了救他交出克希拉的线索……
他不可能输。
而现在。
欧德好整以暇地舒展了一下华美的鱼尾,度假似的微微向后,用手肘撑着沙滩,一边晾晒着红宝石似的鱼尾,一边淡定地看向电光逐渐褪去后,从海水中渐渐露出冰山一角的庞然巨物,随意拍了拍身边的沙滩:
“气也发过了。我们现在能坐下谈谈了吗?”
海水因克拉辛的登陆冲上沙堤,雪浪推搡着人鱼的苍白与郁红交融的身躯。
克拉辛的视线向下垂落,看见对方仅有浅浅肌肉轮廓的身躯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舒展着,化出鱼尾后弧度更流畅的臀胯衬得人鱼的腰线尤为瘦韧。
祂的眼前几乎还能浮现起对方骤然跃出水面时,腰胯拧身回看的模样,那一小寸苍白的腰看起来如此单薄,好像稍稍使劲,就会轻易摧折。可它又那么韧,似乎不论承受怎样的重压,仍旧能在弯折后迅速摆身,用鱼尾讥诮地甩上敌人的面颊。
欧德感到面前看不到边际的巨物向他垂下了头颅,将他笼罩在遮蔽天日的阴影下。带着些许电流感的声音包含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你我都很清楚,彼此的心里包藏着杀心。何必非要口蜜腹剑,假装友善?”
欧德感觉克拉辛说话还挺文绉绉的,不过想到文化课上有提到过,克拉辛虽然会在梦魇里逼疯那些可怜的艺术家、诗人,但也的确会激发这些倒霉的文艺从业者们的灵感,让他们创造出无可复制的惊世之作,基本可以约等于怪物版的缪斯了,对方这说话风格就显得微妙中带着点合理:
“照这么说,你对杀死本体毫无兴趣?”
周遭游弋的电弧霎时暴涨,但两秒后骤然全消。
下一刻,就连面前遮蔽日光的巨大蜃影也跟着嗤然消散了,化作几缕仍掺杂着无色电流的细烟。
一道人类的身躯从浅海岸以略显笨拙的步伐,摇晃着踩着软沙走上沙滩,如墨的长发在身后随海风飞扬。
“……”哪怕是欧德都有些愕然,毕竟文化课上可从没说过克拉辛有人类形态。不过考虑到卡文迪许……嗯。欧德又能淡定地注视克拉辛用脚跟沙子打架,以一种略显狼狈的姿态向他走来了。
克拉辛似乎并不在乎自己在敌人眼中的形象是否优雅,狼不狼狈。就这么蹒跚着行走时,祂的脸上甚至带着几分愉悦:“见笑。这形象我也刚创造出没多久……你觉得如何?”
“……”不是说没必要口蜜腹剑,假装友善呢吗。欧德挂起毫无阴霾的微笑:“很好。气质很独特。黑头发,绿眼睛,你看起来像个温吞的诗人。”
他没说“看起来和你本体一点儿不像”,那也太直白了,过犹不及。
克拉辛果然显得更愉悦了几分,真按欧德说的,单手撑着沙滩,学欧德的样子坐下来,向后一仰,用手肘撑着沙滩:“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真诚的善意和歉意……为上一次见面时,我借用了你父亲的模样。事实上,初见面时我就对你很有好感……很遗憾那时我们立场相悖。”
耳麦里,伊娃:【……这东西在胡扯什么呢?刚刚祂还想杀了你。】
欧德却感觉到克拉辛的手臂似在不经意间蹭过了他的,紧跟着,这位敌人干脆侧躺在沙滩上,单手撑着侧颌看他,顺垂的长发如黑巴洛克玫瑰的花瓣般散落,注视他的眼神柔和而专注。
欧德:“……”
上一次他见到这么以目标为导向,能为了目的而跟上一秒还打生打死的敌人眉来眼去的,还是在捕梦小镇,那个顶着破破烂烂身躯,诱惑深潜者的自己。
不由自主的,欧德的后颈一路到腰脊的肌肉都因强烈的危机感而绷紧了。他一边觉得棘手,一边面上不显地同样侧躺下来,温凉滑腻的鱼尾仿佛无意地撩拨过克拉辛的小腿腿侧:“但现在我们的目标一致,不是吗?”
海浪冲刷着白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克拉辛始终噙着笑看着欧德,似乎仍在权衡利弊。
但下一刻,对方忽地撑地而起,跨坐在欧德身上。没有丝毫伪装的冰冷体温和箍在腰间的重量让欧德产生一种糟糕的错觉,仿佛被一条巨蟒绞缠住了腰脊,随时会被折断:“是的……‘现在’。”
“但告诉我,我的朋友……”
克拉辛的声音轻柔如纱,压下了身。黑色的长发从他背后滑落下来,仿佛将他们与外界的明媚世界短暂隔绝:
“即使你我联手,即使我们能杀死本体,但在祂死后呢?谁能保证,你不会将枪口对准我?”
耳麦里传出浮士德警告的声音:【欧德!】
欧德很清楚浮士德对待克拉辛这类怪物的态度,就连保持无视都是不存在的,更别提许诺后续会将克拉辛纵虎归山:“你想怎么保证?不论我发什么誓,签立怎样的契约,你我都清楚,那不会长——啊……!”
一声变了调的闷哼猝然从欧德嗓子眼中挤出,墨帘似的长发遮掩住了克拉辛的手。
欧德简直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但紧跟着掠进脑海的第二个想法是庆幸地松了口气,看样子自己是用不着吃药了。
行吧,反正不影响工作。欧德压住从喉间溢出的声音,继续断断续续地道:“……都不会长久。你想要得到……原本得不到的东西,就得……承受同等的风险……!”
【……?】耳麦另一段的浮士德逐渐警惕,下一刻就在欧德的闷哼声中,听见克拉辛语带笑意地轻声说:
“所以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隔着耳麦。
还抱着蜃影仪的伊娃:“……”
本还因为克拉辛提出的无解问题眉心紧锁的浮士德:“……”
拄着绅士杖,友善微笑着听了没几秒,逐渐意识到不对的老者:“…………”
老者几乎稳不住脸上的神情了,半晌有些僵硬地转向浮士德和伊娃:“你们就……你们不……我们不该非礼勿听吗?!”
两个特工都顶着一张身经百战、哪怕在面前同时放一百部动作片也无动于衷的脸,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老者,回答显然不是赞同。
浮士德脸上的神情完全是沉凝的,倏地抬手单方面切断了他们这端的语音输入:“这不对。完全不对。这看上去像是欧德色诱成功了,但我总感觉不对——”
“所有人都知道,对于克苏鲁这类外来物种而言,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但克拉辛是怎么做的?”
“他明知道在杀死克苏鲁后,他的立场会非常危险。但他罔顾了这份危险,选择了接受风险。这是纯粹的——”
“赌徒心理。”伊娃作为专业研究者,比浮士德更了解外来物种的特性,“这不可能。尤其是放在赌桌上的筹码是自己的生命。”
“正常情况下,克拉辛应当宁可做一辈子的化身,无法摆脱主体,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冒这个风险。”
“但祂就是这么选了……为什么??”浮士德有些焦躁地吸了口雪茄,碎发在额前憔悴地晃动。
他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触及到了某种非常重要的秘辛,然而直觉并不能帮他将谜底直接揪出来。
老者呆在耳麦边站立不安,看得出来祂是非常想把这小东西给关了,最好砸了,但礼仪止住了他的冒犯之举:
“为什么这不能是欧德持有的魅惑能力本就该有的效果?之前在捕梦小镇,星之彩也是违背了生存的本能,硬生生被欧德控制在原地,才导致全军覆没。”
“是这样吗?”浮士德说,第六感让他仍然心存疑虑。
正沉浸在繁冗庞杂的思考中,浮士德忽听伊娃清冷的声音说:“——手机。信号恢复了。”
紧急联络瞬间打来,伊娃刚在浮士德倏然转来的注视中接通电话,就听里面传出萝拉强作镇静的声音抢着道:
“科长!不好了,在您离开后,我最后检查了一次实验室的库存,发现有一份血样不翼而飞了!”
“什么?”伊娃瞬间拔地而起,仿佛压在她腿上几百公斤重的蜃影仪突然就没了重量,“什么血样?!”
萝拉急道:“古老之梦的血样!”
伊娃嘴一张就要发火,火喷到一半:“……谁是古老之梦来着?”
萝拉:“……当然是道格拉斯先生啊……我的天呐!!”
“哼……”伊娃老谋深算似的眯起眼睛,“谁是道格拉斯来着?”
萝拉:“……欧德。欧德!!老天,您从来不记试验标签以外的信息是吗?!”
伊娃瞬间爆发出比萝拉音调还高的怒音:“欧德的血样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注]没能找到克拉辛的来源原著,只在百度百科上找到一小段对克拉辛的描述。因此本文中对克拉辛的描述绝大部分都是私设,没有原著可对照。
比蒙的人设也如是。
【克拉辛(Chorazin)是克苏鲁的化身之一,它是长眠中的克苏鲁本我般的意志,并且是克苏鲁思维中最容易接触的部分。它的真实形体与雄伟的克苏鲁相同,但是如同在梦中一般模糊扭曲,由闪烁的线条、静电干扰般的雪花与闪亮的绿色电弧构成。它在梦中会以克苏鲁的形象出现,只有在十分罕见的情况下才会于现实世界现身,不过其仍可从电子屏幕或其他具有高密度灵能与电能的区域现形。】
第35章 没用的东西。
天边骤然响过一道殷雷, 将伊娃蜿蜒着雨水的脸映照得青白交织,浮士德攥住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向前一步,声音低沉急促:“监控查过了没有?是内部的人干的, 还是入侵?!”
“监控被很明显地篡改了,用来拼凑的画面开始和结束时,都有明显的雪花点, 很难说究竟是哪一方做的……”
萝拉的声音微颤起来,跟随伊娃在实验室内学习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明白这件事有多严重:“那可是……整整2000cc的血啊, 如果偷窃者是想用它对付本尊呢?”
“其他样本呢,全部没碰?”伊娃的脸色虽然仍旧差得可怕,但声音已恢复冷静, “我在三天前就离开实验室了, 期间除了你负责的课题,其他人的课题没有需要进我的实验室拿材料的, 现场应该还保留着原样。”
“……全部,被摧毁了。所有的样本……仪器。”萝拉痛心沉重之余, 又有些小心翼翼, 她不敢想伊娃听闻这个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我进去的时候, 满地都是器皿的碎渣……没出三秒就出现了污染反应,被旁边的师兄姐拖去扎了整整6针才好。”
“设法清除污染用掉了整整5个小时, 进去清点的时候,我们发现只有盛装古老之梦血样的器皿不翼而飞, 没有任何残渣。”
出乎萝拉意料的,伊娃听到这里居然没有发疯,甚至还无声松了口气:“那么严重的污染反应, 任何人想进去,不穿防护服、不打疫苗是不可能毫发无损的……不是内部人作案。”
GORCC内部没问题,对于前线的特工们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怕就怕前面拼着命,窝里藏老鼠:“敌人是冲着欧德来的……为什么?谁会这么做?”
浮士德脑海中像有某种直觉灯泡般亮了一下,又眨眼熄灭,他琢磨着这一闪而过的第六感,伸手抢过伊娃手中的手机:“汇报其他情况!支援部队现在在哪?”
“就在你们所在的位置,处长。在卫星地图上,我们的定位点完全重叠。”电话另一端换了艾尔的声音,“但我们没看到游轮的影子……”
“我恐怕睡在水底下那个就算没有完全苏醒,脑袋至少也从被窝里抬起来一半了。这毫无意义是克苏鲁的力量——”
“你们确定,你们还处于现实中吗?有没有可能,你们正航行于克苏鲁的梦境中呢?”
“…………”这是浮士德没想过的可能。他和伊娃之前的推测是或许有人在游轮周围搭建了屏障,伊娃也是照着这个方向调整的手机通讯方式。
“这岂不意味着,我们想带这帮拖油瓶离开唯一的办法,只有杀死克苏鲁?”浮士德喃喃。
“……”对面也因为深知这个条件有多不可能达成而静默了几秒。
“我们可以和你们同步对现实中的拉莱耶进行攻击——任何时候,只要需要我们的火力支援,给我进攻的信号。”
艾尔并不习惯让气氛持续沉凝,紧跟着又清了一下嗓子,故作轻松:“所以,我们那些小……老拖油瓶们现在怎么样?”
千万别乱死啊,这死了哪一个都一样完蛋!
浮士德不禁瞥向一旁让老者无所适从的耳麦:“也许在享受比蒙带来的深度好眠。毕竟该在梦里负责上刑的克拉辛现在在忙活别的事。”
艾尔:“……啊?”
浮士德很贴心地没告诉吃不到葡萄的艾尔有别人在吃葡萄:“既然现在我们除了等待谈判结果,没有别的选择,让我们谈谈别的事吧——黑色兄弟会公开声明对这次袭击负责了没?”
“没有……?”艾尔还在狐疑,但职业操守让他很快作答,“这不奇怪吗?如果黑色兄弟会没打算公开宣传自己的威名,干什么匿名组织这场袭击?”
浮士德:“如果黑色兄弟会并没有打算搞这么大呢?”
艾尔:“什么?”
浮士德加重咬字:“如果黑色兄弟会原本的计划,就像他们寄的那封威胁信上说的那样,只是针对首相的呢?”
“但在执行过程中,其中一个不熟悉他们——他们也不熟悉的耗材有自己的心思,篡改了原本‘绑架首相并杀害’这种完全落在他们……‘工作’范围内的计划。让这场本该和过去一样的恐.怖袭击事件变成了一场世界性的危机,所有国家的目光都指向了他们。”
“呃……这牛人是谁?”艾尔那边敲起了键盘。
“潘恩。一个维修工。工友们说他总是阴沉着张死了爹妈的脸,和谁都不交谈,只知道这么一个姓氏。”
浮士德一边琢磨一边道:“除了他……还有另一件事我需要你们帮我查。”
“关于那封威胁信,尽管首相认为这不可能是自己的政敌所为,但我始终觉得要求首相停办这次会议,目标指向性太明确。”
“我要你们帮我调查,如果首相的提案通过,有哪些人的利益会受损?这其中,有多少人的经济实力是足以资助黑色兄弟会,让兄弟会替他们干这次‘脏活’的?”
电话另一端的敲击声顿了一下,艾尔慢慢道:“你还记得……大概几天前,我们在伦敦的情报部探听到的一点‘小尾巴’吗?线人说,伦敦地下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的历史比英国的历史更加久远,以大白鲨为标识。”
“黑色兄弟会不是普通的雇佣兵团,往他们内裤里塞点美钞就能叫人鞍前马后。除了经济基础,恐怕还得有路子能跟他们搭上线……”
“你觉得,这次让黑色兄弟会帮忙跑腿干脏活的,会是那个伦敦的地下组织吗?”
“是啊……”浮士德的声音低了下去,轻声重复,“大白鲨……欧德在捕梦小镇外看到的那个偷窥者,不就长得很像大白鲨吗?”
——与此同时,克拉辛的梦境中。
看起来毫无理性、只有野蛮和兽性的纠缠其实结束得相当有默契。欧德无力地甩动鱼尾将克拉辛推开时,克拉辛恰好将最后一个吻落在被他面朝下压覆在地的欧德耳尖上。
湿漉的墨色长发似是留恋地在欧德的脊背上、手臂上缱绻拂过,就干干净净地分开,如同上一秒看似热烈纠缠的两人始终维持冷静的理性。
欧德闭着眼睛,没强求自己立刻爬起来,一天来两顿对他来说着实有点竭泽而渔了。尤其是克拉辛的动作明显带着被迫承受风险、又不能杀死盟友撒气的报复心理,自愈的能力到现在还在修复他仍在微微痉挛的尾尖。
“再大的气性,现在也该满足了吧?”欧德的嗓音沙哑得像大半个月没喝水,“关于如何杀死你的本体,你自己有过什么盘算?”
克拉辛侧过身欣赏人鱼因喘息而不断起伏的胸膛,伸手想再碰一下那条微微战栗着的、勃艮第红的鱼尾,差点没被雪亮的指尖刃削断手指:“诶!真凶啊。怎么吃饱了就不认人的?刚刚你用尾巴缠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唉!好吧好吧,说正事。”
“我之前衡量过,即使能够集合所有化身的力量,也不可能跟本体分庭抗礼。唯一可行的计划,是设法引导比本体更为强大的存在杀死神祇……”
克拉辛耸耸肩:“坦白地说,我曾经考虑过把本体引诱进幻梦境——那群旧神的居所。”
隔着耳麦,还对克拉辛和欧德的对话切换之迅速有点适应不来的老者倏地瞳仁一收:“不!绝对不行。你们考虑过我们一旦杀死克苏鲁,会引发什么吗!”
“这不像你们——不像欧德杀死大衮,外神们最多看个笑话,没神会真的感受到威胁。如果这是我们动手,感受到挑衅信号的外神会立刻和我们开战——”
“旧神和外神之间正式开战,对人类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这场仗一旦打起来,难道还会顾忌人类的地盘安不安危吗?”
“你们以为我一路跟到现在都不露面的原因是什么!”
梦境中,克拉辛虽然没法听见老者的话,但也估量到了自己计划的缺漏:“不过那些梦境诸神未必会按照我的期待杀死克苏鲁……只要本体不死,一旦升起摧毁化身的念头,我就完了。所以,这计划只能搁置。至于其他办法……”
克拉辛斟酌了一下:“既然没法直接对本体下手,能杀死其他化身,削弱本体的实力也行。实在不行,只是困住化身、无法增援本体也可以。”
“难就难在我们对付其中一个,怎么不让剩下的化身和本体知道。或者说……就算知道,也没法赶去帮忙。”
“……”欧德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在用活动关节的声音敲暗语:【没人觉得这个化身太‘人’了?】
这老谋深算的样子跟以蛮力、噩梦之力见长的克苏鲁有哪点像。都说化身相当于本体的一个侧面,那一个智障的侧面,怎么都不可能精明成一个浮士德2号吧?
浮士德同样因为这点不和谐之处感到浑身刺挠:【听祂接着说。】
克拉辛:“……我想了很多方案,只有一个方案契合现在的局面。”他看向欧德的眼神简直能用眸光滟潋来形容,“我们可以试试,把其他的化身困在幻梦境里。”
老者:“嗯?”
怎么又在打幻梦境的主意!
欧德也皱眉:“这怎么困?你们都能带着一整艘游轮在幻梦境来去自如了。”
克拉辛曲着一条腿,撑着侧颌轻笑,有那么一瞬间,欧德在对方身上捕捉到了熟悉的影子,但说不清楚这熟悉感从何而来,强烈的违和感令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群鲨之父就别想了,哪怕是我,也没有召唤他的权利。如果我们最终要杀本体,祂会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大麻烦。”
“但比蒙就好引诱多了。只要能把祂困在幻梦境,本体即便急得跳脚,也不敢为了化身独自闯幻梦境这个旧神的地盘。”
“而想困住比蒙……并不一定需要旧神的帮助。只要你也能在幻梦境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地盘。”
克拉辛轻声说:“我做不到这点。你现在就在我的梦境里,但幻梦境并不接纳我的梦境。你,是我最大的希望。”
老者的脸色微微变了,明显不是赞同的意思。
浮士德看清了也只装没看清,咬着雪茄一拍大腿:“这倒是有点可行性。幻梦境说到底就是由一个个梦境拼凑而成的。说是创造地盘,其实就是做个梦而已。欧德现在就在克拉辛的梦境中,想进幻梦境,有这位老先生在还不简单吗?”
浮士德哂笑:“先生拒绝了一路,总不至于连这点忙都不帮吧?哦!说起来,您从捕梦小镇起,就跟着我们欧德走了一路,现在甚至跟到了船上,我们却还不知道您的名讳呢。”
浮士德的语气听着是在调侃,但内容多少有点挤兑的意思了。而且说的是实情啊!
旧神跟着欧德一路了,也没瞧见动手帮忙杀个深潜者什么的。这跟作壁上观,啥力气都不想出,只指望让欧德在前面冲锋陷阵,自己坐享其成有什么区别?虽然说起来是“怕我们打起来,你们人类能好受到哪去?”
“……”老者的神色变了几变,最终放弃地叹息道:“克塔尼德,你们应该很熟悉我。捕梦小镇教堂顶上的那座钟是我的,这位处长先生藏宝库里藏得几百座钟都是我的。您可收藏了不少我的‘作品’。”
“……”浮士德无声挑了一下眉头,接着不动声色问,“照这么说,捕梦小镇上发生的事,您应该都清楚?”
克塔尼德摇首:“不,我去的晚。事情结束后,我本想查查塔楼上的钟表,好歹能从记录里看到一些信息,但犹格索托斯破坏了钟塔。”
浮士德:“……?犹格索托斯蹲在那捕梦小镇外跟雅威对峙就已经很怪了,祂摧毁钟塔又是因为什么?”
克塔尼德继续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犹格索托斯是敌方的三柱神之一,即使我所掌握的力量也是时间,但到底比不上祂。”
他犹豫了一下,主动道:“我去和其他诸神争取一下这件事,能不能成我不能保证。你们得知道,诸神大多骄傲,并不喜欢自己家周围莫名其妙多出个……嗯,陌生地盘。而且即便是看护欧德这件事,诸神内部也不是大家都赞同的。”
克塔尼德礼貌地点头示意,匆匆消散在空气中。
梦境中,克拉辛看着欧德扣上最后一颗西装扣:“准备好了?”
“嗯?准备什——”欧德闻声下意识地抬头,就对上克拉辛近在咫尺的微笑,声音猝然卡住。
这一瞬间,他后颈的寒毛忽地尽数倒立——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对方身上那点叫他浑身不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何其相似的绿眼睛,何其相似的微笑弧度。
他们面对面地注视彼此,简直就像每天早晨他撩水清洗完脸后,撑着洗手池抬头,在镜子中照见习惯性礼貌微笑的自己。
“……”一股酥麻感眨眼从后颈窜向后脊,欧德近乎用尽所有自制力,才压下这下完全出于生物本能的寒噤。
下一秒,他看见克拉辛微勾着唇角,无声做出口型:‘准备好,接受一个小小的礼物。’
欧德眼前倏然一黑,不用想就知道是被克拉辛从梦境中踢出来了。强烈的下坠感令欧德下意识地调整身体姿态,“咚”地一声踏实着陆时,他的视野才恢复明亮——
眼前是一片瑰丽的云海。
从水雾间隐约露出头脚的桌椅装饰、中央钢琴,证明这里正是政要们所在的宴会厅。
“呃……”有.人呻吟着醒来。
“老天!又、又是那种奇怪的雾气!!”有人在慌张。
“奇怪,这次怎么没做噩梦?——等等!你又是谁!”有人一眼捕捉到恰恰好好降落在水雾中央,正僵硬着身体,不知道该站起来,还是干脆钻回雾里的欧德。
“……处长。”欧德不禁向后退了一步,“你能修改——”
【记忆?】浮士德简直要跳脚叫起来,【你还有空管这些!克拉辛一旦将猎物活着送出梦魇,就该轮到比蒙——】
——收割了。
人群之中霎时传来惨烈的嘶叫,是人们浸在水雾之中的肢体被冰冷的水汽眨眼吞噬。
好不容易戴好老花镜的老教授刚看清欧德的模样,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错愕地叫出欧德的名字,就觉一阵彻骨之痛顺着足底一路啃食上足踝。
他在惊恐中因猝然失去双足而骤然向前摔倒,栽向水雾的这一秒像是在心理上无限拉长,足以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脚是怎么没的、一旦栽进面前的水雾里,他又将拥抱什么。
然而在死神用镰刀与白骨嶙峋的手环抱住他前,他听见让他一直心心念念记挂到今天、又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红发学生忽地厉声低喝了一句:“浮士德!!”
下一瞬,鎏金的炼金大阵在宴会厅地面上骤然亮起,宴会厅中所有人像突然失去重力似的瞬间浮升而起,后背狠狠撞上天花板。
更高的视野让他们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宴厅中央、云海中央。那道凌厉瘦峻的身影渐渐站起,仿佛那些能够啃噬血肉骸骨的水雾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穿堂而过的海风将那人的衣摆与碎发掀得翻飞不休,黑红色的闪电状暗光在对方手臂处一闪而过。
下一瞬,一把沉重的银灰色机.枪凭空出现,被那人单手稳稳抓住,冲着下方的云海:
“自送上门这么多次都杀不死我,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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