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谁也不能告诉。


    考虑到肩膀上压着的死亡威胁已经很多, 奈亚拉托提普送来的这只小蜡人根本没让欧德在意多久,烧完他就倒上床睡着了。隔天一早起来,和舍友们一同开始训练, 大半个月的时间就这么流淌过去。


    “野外求生、枪械、驾驶、情报 ,你全是第一!”


    6月20日中午,食堂被饿得嗷嗷待哺的学员们挤得人满为患。


    舍友们端着餐盘刚在欧德身边坐下就开始叫唤, 瞅一眼欧德面前的餐盘,哀嚎得更狠了:“连饭量都比我们大!我说你小子不要太过分,好歹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他有留啊, ”明明是个正式教官,却非要跑来和学员挤一桌的艾尔在欧德正对面带着笑坐下,笔直得毫无遮掩的眼神让舍友们纷纷识趣地端着盘子散开, “你的色.诱课, 到现在还没通过结课考吧?”


    “我跟你说,法老就是记仇, 故意为难你。把你的结课考对象订成浮士德,那哪能成功?诶, 我们做个交——”


    “为什么不可能成功?”欧德眼皮都没抬, 继续优雅而迅速地进食,翻着查找黑泥怪的大部头。不知真相的旁人如果路过, 说不准都会觉得欧德才是那个教官,艾尔是因为叛逆被工作中的教官拎来谈话的。


    艾尔倒是不介意这个:“你不知道?浮士德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不过好像是因为邪教吧, 他妻子不幸去世了。这么些年,他一直为妻子守身如玉呢, 哪可能被你动摇?动摇那就真成大乐子了。”


    艾尔兴致勃勃越过桌面探过身,身上那股蓬勃的野性和生命力简直比窗外的撒哈拉还热烈:“诶,跟你说真的呢。换个考试对象吧?我替你去和法老说, 对象换成我,保管你考试过得顺顺当当。”


    “是啊,你上我也更顺顺当当。”欧德啪地合上看完最后一页的大部头,在文化课的铃声中施施然收起餐盘,白嫖情报白嫖得坦坦荡荡,“不好意思,我得去上课了,教官。”


    他一点不担心自己的结课考会被卡住,浮士德把他送来基地可不是为了让他延毕的。他更倾向于这是教官们给他设下的某种时间关卡,等教官们认为时机成熟了,浮士德自然而然就会被他“色诱成功”。


    相比之下,他更想弄明白黑泥怪是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他几乎将图书馆里关于非人物种的书籍都查了一遍,可始终没找哪个图鉴与它吻合。


    “这不应该啊。”给欧德在阶梯教室占好了位置的室友们同样纳闷,他们也在帮欧德查黑泥怪的情报。


    “你看啊,这些非人类的等级从上往下数,第一等的肯定是外神之首三柱神,还有旧神之首诺登斯。”


    “再往下第二等,外神和旧神比肩。”


    “再往下,那就是旧日支配者,再往下,是独立种族和仆从种族——大衮就是仆从种族深潜者的首领。”


    “夸切乌陶斯高低也是个旧日支配者,即使你们当时面对的是重伤的祂,但能让祂无心恋战,只想逃命……这黑泥怪不是和夸切乌陶斯同级的旧日支配者,也得是个独立种族或者仆从种族的首领吧?可档案里根本翻不到和它吻合的图鉴!”


    阶梯教室前门忽然蹿进一只泥猴子——啊不是,是刚完成越野课程,来得及吃饭但来不及洗澡的倒霉同学:“诶!诶!知道吗!?马上咱们要上的这节实验课,听说是伊娃科长亲自过来给我们上!”


    欧德不由地从资料后抬起头,条件反射地联想到那桶2000cc的血,顿时感觉自己又在隐隐发虚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教室门口走进来的却是一道年幼的身影。


    她几步跳上讲台,重重敲了下黑板:“坐好!坐好!我是这节课的主讲,临时代替伊娃老师来念PPT的助教萝拉!”


    台下刚安静了没几秒的学员们顿时又闹腾起来,要么是没把看起来就是个高中小姑娘的萝拉放在眼里的,要么是觉得小姑娘特别活泼可爱,趁着伊娃科长不在想逗逗孩子的。


    没人注意到在教室的一角,原本还满身闲散,托着下颌翻书的欧德愣在了座位上。


    “……”嘈杂声中,欧德愣愣地看着讲台上挽起头发,身穿白大褂的萝拉,有那么几秒几乎将对方的身影与记忆中那具四肢曲折、已成年的萝拉尸体重合。


    他差点冲上台,抓住萝拉的肩膀呵斥她为什么要跟伊娃扯上关系,为什么好像还成了伊娃的学生,为什么不能呆在安全的地方保护好自己——


    但这大半个月来跟随钟老的修炼,让他在升起任何负面情绪前,先回想起其他的画面:


    浮出黑海时,他看见岸边有救援的灯光川流不止。


    手术台上,萝拉拥抱着他低声但笃定地说:谢谢你带我来到1980。


    ——是了。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的他正走在一条比以往任何一周目都更光明的路上,何必再困囿于往日的阴霾?


    欧德无声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将颤抖的气息压回平稳。正琢磨要不要做点什么帮小姑娘维持课堂纪律,就见萝拉淡定地一切幻灯片,荧幕上展露出半个月前才在据点内掀起一阵热议的红色洪流:


    “今天我们来讲讲,伊娃科长这些年因无人能够驾驭,不得不被封存的研究成果……”


    “……”课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从前教官们对伊娃武器禁得有多严,学员们此时的好奇心就有多高涨。


    萝拉迅速按了一下遥控,屏幕上的红色洪流自动拆解。


    看似金属制造的各类面板竟还能进一步解剖,露出金属下如同肌肉跟腱般的鲜活组织:


    “诚如诸位所见,红色洪流的舰身实际是由金属、怪物组织共同构成的。就像你们使用的廷达罗斯猎枪、米·戈面罩。”


    “目前,廷达罗斯猎枪已经实现了无精神污染化,但米·戈面罩依旧有可能使佩戴者短暂地陷入和米·戈大脑的精神链接,进而发生异化。”


    “仅仅只是那么小片的怪物组织,就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精神污染,更别提像红色洪流这样大面积、高强度地试用怪物组织。因此红色洪流现在的威力,实际上还是削弱过很多版本后的,伊娃科长不得不想尽各种办法减少怪物组织的含量……”


    “……”欧德的腰逐渐挺直。


    不论是这段演讲的内容,还是萝拉刻意落向他的目光,都暗示着这堂课实际上是一场针对他的产品介绍会——


    但,红色洪流不是已经被他吃得只剩一块机翼了吗?伊娃科长为什么还特意要萝拉来上这堂课?


    他的心中隐约涌现出某种让他不敢多想、又忍不住心生期待的预感,压抑着情绪跟随着萝拉的思路,去看红色洪流的每一个组成部分。


    他逐渐了解了红色洪流每一处看似钢筋铁骨的面板下,都藏着哪些生物组织,也意识到蠕虫夜袭那晚,他会什么会在本能的趋势下啃铁块——那哪是铁块!对当时的他来说,分明就是现成的、片好了的刺身!


    “……更难能可贵的是,通过怪物组织之间的联系,只要你身边携带有同系列的小型武器,就能够召唤红色洪流……”


    “嘿,欧德,欧德!”一旁的舍友忽然拱了拱他的手臂,压着声音说,“往后看——浮士德处长在那儿等你。刚刚后头传话过来说,处长让你现在出去,他有事要跟你说。”


    “?”欧德在萝拉的宣讲声中回头,就见浮士德单手揣着西装口袋,叼着一根雪茄靠着阶梯教室的后门,冲他简短地点了下头。


    欧德忽然就产生一种预感,他的色.诱课结业考或许要通过了。


    ·


    “送你进据点前,我答应过,一旦查明老疯子的情报就告知你。”


    浮士德西装革履地坐在私人办公室的黑皮老板椅上,就连鬓发都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他将一沓情报丢上办公桌,仿佛正跨坐在他腿上的学员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你看看吧——或者,你现在更想我总结给你听?”


    “……”欧德死着一张脸,光着腿从浮士德身上下来了,伸手拿情报的时候都在想这家伙是不是不行,“杰伊·J……和之前那个差点杀死我的卧底是同伙?”


    浮士德状似若无其事地交叠起双腿:“是。不然你以为能这么巧?上午你参加面试被卧底发现你魅力值极高,下午就有个老疯子盯上你,诓骗你去捕梦小镇送死?”


    “他们都是大衮密教的一员,负责为深潜者、包括深潜者的首领,甚至是神祇搜集俊男靓女,延续种族。”


    “你把捕梦小镇杀穿之后,这个叫J的老魔法师没能接到同伴的传讯——毕竟他的同伴基本都在你的肚子里了。总之他现在还不知道同伴已经全军覆没,仍在继续物色目标。”


    “我们的人确认了一下,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在今天下午对贫民窟里的一个女孩儿下手……”


    浮士德的神情沉了下来,微微顿住,抬头看向靠坐在办公桌边的欧德:“你想亲手报这个仇吗?”


    “还需要问?”欧德并不介意让人知道他有多记仇,将所有的情报迅速扫完,就丢开资料,走到沙发边弯腰去取搭在沙发扶手的训练裤。


    一只冷白峻瘦的手阻止了他,伊娃的声音鬼魅似的在他身后响起:“不用穿这个了。”


    “我给你准备了点新的‘日用品’。”


    “……”欧德硬生生被神出鬼没的伊娃惊出一个寒噤,转身回头,就见一套崭新的经典款英式西装挂在办公室墙上的临时挂衣架上。


    和西装一起的,还有一把伯.莱塔 92F手.枪,一把FN MAG机.枪,一把AW狙.击枪。


    “如果你还记得刚刚萝拉说的内容,”伊娃只将伯.莱塔手枪摘了下来,放进欧德手掌中,“那你就该知道,只要携带着它——”


    “——就等于携带了全系列的武器库。”欧德的心跳渐渐轻盈起来,像颗打满了氦气的气球,跳得快爆炸了。如果不是理智不允许,他真想现在就重进训练场,随便找什么东西试试手。


    但伊娃却说:“不止武器库。看看窗外。”


    金发的俄裔专家靠在窗台边,带着些许能从她冷淡的脸上看出的骄傲,向着窗台下偏头示意了一下。


    “……!”欧德也顾不上风吹坦荡荡了,几步走到窗台边向下一望,就见一辆银灰色、线条锋锐如刀的跑车停靠在楼下,一点不低调的亮面漆折射着金属冷峻的光。


    “阿斯顿马丁。只有你能开的阿斯顿马丁。”


    伊娃强调式地重复了两遍,调侃性将冰冷的车钥匙塞进欧德的内裤侧腰带里,顺手拍了拍预备特工的翘臀:


    “记得想把妹或者和人类的车震,别用它。免得你刚蓄势待发,就得连夜替约会对象订坟墓。”


    “除此之外——”伊娃微微靠近欧德,压低声音,“这车的合金板里融合的组织比红色洪流还多。实在饿极了,咬一口。”


    ·


    三分钟后,重新换上一身修身西装、腰别伯.莱塔的欧德怀揣着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滑进阿斯顿马丁的驾驶座,刚抬手调整后视镜,就在雪亮的镜片里和两个黑洞洞的炮口对上视线。


    “……”欧德缓缓抬起头,盯着藏在车顶的迫击炮看了几秒,惊吓之余又生出一种释然的淡定,重新调回视线,看向前方。


    引擎轰鸣,他踩下油门直接冲进浮士德替他开的炼金传送阵。


    车辆仅仅失重不到半秒,就极稳地重新吻上陆地,哪怕坠落了有将近两米的距离,都没给坐在车内的欧德带来多少冲撞感。


    他快速驶过较为流畅宽敞的市区正路,在进入狭窄拥挤的贫民区时缓下速度,正准备借着还没到目的地,试试车上搭载的自动驾驶功能,手刚搭上面板,余光就捕捉到某道熟悉的身影在一条堆积着食品垃圾的小巷内一闪而过。


    “钱宁?”欧德踩下刹车,心生疑窦。


    钱宁一贯看不起出身低微的同学,哪怕是教授。这样一个鞋底沾到一点灰都要嫌弃的人,为什么会钻到贫民区来?而且,这里还不是一般的贫民区,是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才会聚集的地方。


    他敏锐地嗅到了点不对的气息,然而老疯子还等他解决……欧德犹豫地瞥了眼手表上还早的时间,终究还是看在钱宁曾在银行顶着枪口替他说话的份上,将经过炼金术阵的伪装,外表看起来像垃圾车的阿斯顿马丁往回倒了倒,停在路边,三步并作两步迈进钱宁消失的那条巷道。


    “钱宁?”巷道幽深昏暗,食物泔水的腐臭在夏末的空气中沤着,令欧德忍不住皱眉遮了下鼻子。


    干正事儿的时候不挑剔是一回事,不代表平时他就能接受这些气味了。他顺着巷子往里又走了一段:“钱……嗯?”


    他的确看到了钱宁的身影。


    对方晃晃悠悠,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随着行走来回晃动。看起来简直不像个活人,要么是嗑大了,要么是被僵尸咬了。


    路边,几个脏兮兮的流浪汉抬头瞅见满身写着“嗑嗨了的大肥羊”的钱宁,互相挤了挤眼,从地上爬起来聚向钱宁。


    欧德最后那点“会不会是我多管闲事”的犹豫彻底消除,他大步追了上去,故意半警告性地撞开挡在他面前的流浪汉,一把攥住钱宁的肩膀:“钱——”


    “啊……啊!!”钱宁被欧德带得一个趔趄,阻住了向前的脚步。然而他一点没在乎是谁拉住了他,会不会是流氓劫匪,只一个劲地向西南的方向迈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强烈的情绪夹杂着痛苦和渴求,和眼泪一道从睁得几乎裂开的眼眶中涌出。


    “钱宁!”欧德皱起眉,用力将人拽回身前,抬手掐住对方的下颌,迫使钱宁看向自己,“还清不清醒了?喂!”


    “不……放开……”钱宁痛苦地摇着头挣扎起来,倒是一旁的流浪汉们因为欧德这明显带有告诫性的一撞犹豫了一下,看向被欧德撞开的那个倒霉蛋,接到同伴“这个家伙力气贼大”的摇头暗示后纷纷撤开。


    欧德扫了眼藏回暗处窥伺着这边的流浪汉们,毫不犹豫地冲着钱宁的侧脸狠狠扇过去。


    然而剧烈的冲击之下,钱宁依旧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即使手臂、下颌被掐住,他依旧在用全身的力气试图挣脱欧德,往西南的方向拧:“我要……带我走……带我……”


    “?什么带你走,你要谁带你——”欧德的疑惑在抬头看清西南方的建筑时戛然而止。


    歪斜破烂,好像随时都可能在风中坍塌的老旧建筑。


    正是他之前被银行赶出来时租住的那栋廉租楼,也是老疯子此时藏身之所在。


    他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竟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条路,能从正道上直通这座歪斜老屋!


    欧德狠狠扭了一下眉宇,松开右手去摸手机,准备跟据点联系,说明他这里可能有其他受害者也受到了老疯子魔法的影响,然而少了一只能控制钱宁的手,钱宁再次将脸奋力扭转向了老屋的方向。


    周围的路人来来往往,原本都是用促狭或嫌恶的眼神看向两个穿得明显属于上流社会的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然而看清钱宁神情后,路人们的神情又不约而同地变得迟疑,甚至有一小群人停下脚步,像是在犹豫地琢磨是不是应该上前插手:


    “……喂,他是你的同伴吗?”


    “你跟他什么关系,别以为穿得人模狗样,就能跑到我们的地盘搞事了!老子最讨厌你们这种上等人在自己的地盘讲究,跑来我们的地盘撒尿!”


    “诶!让你撒开他,听不明白吗?!”


    欧德不得不用了个混淆的炼金卷轴,才得以避开人们的注意。


    他强行拽着钱宁转进一处无人的拐角里,将人一把抵在墙面上,一旁被偷了井盖的地下水口在夏末反复的高温下蒸腾着熏臭的蒸汽:“钱宁,看着我。”


    “……”钱宁无声落着眼泪摇着头,欧德越是用力掐住他的下颌,他的眼神就越躲闪,“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求求你……求求你,父亲,别看着我,别看着我了……”


    “?”这跟钱宁的父亲又有什么关系?欧德在脑海里将文化课上教官们教授的那些帮人恢复清醒的办法过了一遍,再看看自己手底下扭个不停,一撒手铁定没的金毛,果断地单手一抬钱宁的下颌,直接侧首吻了过去。


    不管这位是被谁精神操纵了,只要他能利用魅惑把控制权强抢回来,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帮钱宁恢复清醒了——他现在可不方便去吭哧吭哧地准备一堆耗材。


    欧德耐心地用舌尖哄诱着逐渐停止挣扎的钱宁张开唇瓣,过程中还有闲心思索:为什么钱宁会跑来这里?


    真是老疯子做的?看上钱宁有张不错的脸想送去上贡?


    钱宁的父亲又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钱宁一直在说“我不知道”、“别看着我”?


    苦涩的眼泪顺着唇瓣间的缝隙浸润味蕾,欧德忽然意识到钱宁虽然不再挣扎了,但一直在发抖。被堵住的呜咽声始终在对方的喉咙里悲鸣,是孱弱的、压抑的、绝望而无法解脱的,和对方平时的形象截然相反。


    “……”他忽然为自己此时像处理工作一样想速战速决的行径感到抱歉了,向后分开一寸,低声问,“看着我,看我。钱宁。还认识我吗?你相信我吗?”


    “……”钱宁骤然被亲也没反抗,他这会儿紧缩着自己,简直像只抱着胡萝卜只知道冒眼泪的兔子,但在扫上欧德的面孔时,他仍然毫无迟疑地点了下头,点得还很重。


    欧德不禁失笑,他又想起之前在银行里,不论如何诋毁自己,钱宁依旧会在潜意识里完全信任他的能力:“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见了什么人?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然而钱宁却摇了头。


    摇得同样很重,同样坚定:“我不能。”


    “我守着一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他的眼神散了开来,像在眼前的空气中看到了欧德无法看见的幻象,而后他露出一个很轻地、介于恍然大悟和苦笑之间的神情:“啊……所以我……其实不能被接走的啊。”


    欧德在皱眉疑惑间看到钱宁的脖颈、侧颌很快速地绷紧了一瞬,紧跟着,一股含混的声音从钱宁嗓子眼里挤出。


    下一刻,鲜血掺着碎肉在剧烈的呛咳中从钱宁的口中蓦然喷溅出来,喷得欧德半脸腥热。


    欧德:“………………”


    靠……靠!!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骤然震响。没等他分出手去拿,电话自动接通,负责配合他行动的情报队员的声音从话筒里紧迫地传出:“计划有变!!老疯子提前出门了!做好狙击准备!”


    欧德人都麻了,实在不好说自己这儿也临时出了事,这个事儿就是他亲个人把人亲咬舌自尽了。


    他深吸一口气,大脑在这短短半秒的时间内敲定了接下来的所有计划,旋即半蹲下身将钱宁一下扛上肩膀,头朝下,脸朝后,确认对方在这个姿势下不会继续窒息后便拔枪出鞘,指向前方不远处的歪斜小屋。


    ——如果控制钱宁的是老疯子,这一枪结束,钱宁就会恢复正常。


    操纵钱宁的究竟是否另有其人,子弹会给他答案。


    小屋门口,老疯子正神色匆匆地往外走。并未注意到街转角站着一道他该十分眼熟的身影,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下一秒,子弹在消音器的遮掩下脱膛而出。


    “——”老疯子骤然睁大双眼,眉心多了一处红洞倒下了。坠落至地时,他还在想自己这腿脚怎么突然就不利索了?这可不行,他精挑细选的小姑娘还没送上船呐……


    街角光影交织处,欧德微微偏头,半只眼睛映入阳光,碧色的深湖熠熠生辉。


    第27章 也许在翻找这颗子弹吧。……


    故地重游, 今非昔比。如果没出钱宁这档子事,欧德必然会让自己更充分地享受复仇的快感。但人命关天,他解决完目标, 就毫无犹豫地吹亮右手掌心上为以防万一,每天醒来都会用金粉重描一遍的时间炼金术阵,用力按上钱宁的身体:“你们手上有没有急救的道具?”


    两道带着乌鸦面具的身影在落叶中唰地闪到欧德身边:“没有。但我们能通知据地来人救援。他是谁?为什么这幅样子?行动前, 浮士德处长说你的魅力值很高,为什么不用色诱减少损伤?”


    欧德:“……”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这就是色诱的结果。


    二十分钟后, GORCC伦敦据点的证人监护室外。


    欧德隔着单向玻璃,看着里头破破烂烂的金毛重变崭新,连带着大脑皮层好像也一并焕新了一下:“——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拍电影呢你们, 除了床底下的花花公子月刊, 我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你知道你现在的清醒状态只是暂时的吧?”分据点的审讯官冷冷地说,“只要撤了这张病床底下的阵法, 你就又得变回之前那副混混沌沌的模样——”


    “呦?”钱宁的语气变得意外起来,“听起来你们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很了解?——那行吧, 我也不是非得保密。”


    “……”欧德闻声挑起眉宇。


    钱宁的语气听起来无所谓, 但任何看过钱宁咬舌自尽时的决绝的人,都不可能相信这人会就这么轻易说出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欧德甚至开始怀疑钱宁一直以来是不是在故意装傻, 这会儿是听完审讯官的话,想利用GORCC达成自己的目的。


    监护室内, 钱宁放松着身体向后一靠。那张也不知遗传父母那一方多点的面庞因为失血有些苍白,在白色病床的映衬下竟有些虚弱的斯文感, 只是平时他的行径过于嚣张,以至于人们想起他,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头桀骜不驯的金发:


    “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破地方吗?说实话, 我也讲不清楚。但我猜,这跟我哥送我的非洲雕像有关——你们知道吧?就那种丑得要死的工艺品。”


    “打从那玩意儿进家门以后,我就精神恍惚,整晚睡不上觉,老想着往某个方向跑——诶?你们是不是专门管这个的啊?我可以配合你们的工作啊,回家把那破玩意儿拿给你们看!”


    一缕馨香的烟雾无声飘过欧德的视线。


    他顺着烟回头,就见浮士德正随手挥散传送的白烟,抓起一旁桌上的耳麦:“问他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是什么?我倒是好奇了……这种家里人买了邪门东西的事可以随便说,那秘密到底有多宝贝,他宁可咬断自己的舌头也要守口如瓶?”


    监护室内,审讯官照着浮士德的指示问了一遍。


    钱宁满脸的不耐:“说了没有没有没有,你们是复读机还卡带了啊?!非得揪着这个子虚乌有的问题反复问!这都多少回了?”


    “您自己相信这说辞吗?在您为了这个‘子虚乌有’的秘密咬舌自尽后?”


    “……”钱宁的脸色不可抑制地难看了一瞬,看得出他对于自己之前怎么会鬼迷心窍,说出自己有这么个秘密而感到极为懊恼。


    但很快他就又重新笑起来,“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还想怎么着?退一万步说了,我好像是个受害人吧?怎么享受起犯人的待遇了?”


    审讯员:“钱宁先生,我们有很多手段从你身上获得想要的情报,如果您真的问心无愧,何必把自己置于如此不利的境地?”


    钱宁脸上笑着,蓝眼睛里却只有死寂的冰冷,欧德能看得出来,如果审讯员真要逼他坦白,他不介意重蹈覆辙:“什么手段?像欧德那样亲一嘴直接把我亲自尽的手段?”


    “说真的,你们要不把欧德放进来跟我聊两句吧,我挺想问问他不就是死了个祖父,怎么就突然自甘堕落,跟你们这群神神叨叨的家伙混在一起了?居然还学会了卖身……哈!说出去谁敢信呢?一个月前还在社交圈里炙手可热的天之骄子,竟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欧德顿了一会,忽然伸手把面前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给揣怀里了,徒留刚把手伸过去想掸烟灰的浮士德错愕回视,“让我试试吧。他既然主动要求和我说话,总不至于我进去以后他还吝啬言辞。”


    浮士德手还僵在半空中:“……可以是可以,你能先把烟灰缸放下来吗?进门聊天你揣它干什么?不是想殴打人证吧?”


    欧德无辜地回视:“我没有。你看错了。这里没有烟灰缸的。”


    浮士德:“……给我放下。我还没审问你呢,之前是用什么手段让钱宁撑到救援赶到的?”他眼疾手快地一点欧德往身后藏的右手,“缩什么,给我看看!”


    欧德叹了口气,苦口婆心:“你不会想知道的。”


    “瞎扯,”浮士德直接将烟塞嘴里叼着,弯腰下去一手撑着座椅垫,一手抓住欧德的手腕,强硬地将欧德的手扭到眼前,“活到现在,我有什么……操!”


    欧德啧了一声,拧着手甩开浮士德惊掉在他手掌上的烟灰:“说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操!”浮士德瞪眼了半晌,没忍住又骂出一句。


    他恼羞成怒地站起身,夹下雪茄冲着欧德虚点了一下,带着点暴躁道:“你小子!把我压箱底的东西都学了!我真——我——你这高低得认我当干爸。”


    欧德抽了抽嘴角:“别了,回头结课考我还得往你腿上坐呢。”


    浮士德恨得牙直痒。但磨了一会牙,他还是压着脾气咬着烟蒂说:“这东西你别随便用。”


    “过去的我既然会把它给你,肯定也和你说了,它是我篡夺神明权柄的野心。一旦使用,就有很大的可能性被敏锐的神祇盯上……你现在只是幸运,没有被神祇盯上,不然这会儿我就只有给你收尸的份了。”


    “……”欧德在浮士德的警告中微微顿住。


    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幸运。


    也许,神祇早已将死亡的凝视投向了他。


    宿舍床头柜上那份来自奈亚拉托提普的“礼物”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在他第一次使用炼金术阵时,那位混沌的信使必然就发觉了他的存在——但。


    但。有人替他背书了。


    有人揽过了炼金阵的责任,让奈亚拉托提普不再认为——至少不再那么笃定地认为他拥有威胁神祇的能力。


    这才是他收到的“礼物”仅是一连串可以解决的恶作剧,而非绝对的死亡的原因。


    欧德不由地想起他在第一次使用炼金术阵时,卡文迪许在海风中循迹望来的神情。


    当时对方看着他当面篡夺自己的权柄时是什么心情?又是出于什么考量,在奈亚拉托提普找上门时,这位分明被他威胁到存在之根基的神祇却选择了替他背书呢?


    欧德的手指微微收了一下,但下一刻,他就反应很快地拍开浮士德伸来掏烟灰缸的手——不过没防住。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浮士德四两拨千斤地把他往长椅上一掀,趁着他条件反射地反击的档口,拼着腹部上一脚,硬是把烟灰缸抢了回去。


    “行了,你出发吧。”浮士德得意洋洋地把烟灰往烟灰缸里一掸,大有“有本事你就连着烟灰一起把这玩意儿揣怀里”的意思,“不用进去审讯了,直接带他回去取木雕。没有陌生人盯着,也许他会更愿意向你吐露真相。”


    ·


    不管是欧德还是浮士德,显然都低估了钱宁守秘的决心。


    从据点到钱宁宅邸的路上,这位有名的绣花草包居然硬是瞎扯了半小时有的没的,直到快到目的地,他才流露出些许犹豫,在下伪装成出租车的GORCC专车时杵在了车门口,刚好挡住了欧德下车的路:


    “说真的……你,你实力怎么样?我问了你一路关于GORCC的事,你一件都不肯回答。”


    欧德觉得这种各自守口如瓶的状态挺公平的,他直接单手拎起比他壮几圈的钱宁,将人隔到不碍事的路边,长腿一迈便下了车:“死不了你的。而且,我记得我们只是回来取个雕像吧?”


    “……”钱宁被噎住了,还想磨蹭,后腰却被硬物顶得一痛,“什么——噫!Q——”


    欧德脸上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再次用伯.莱塔顶了钱宁的后腰一下:“不管你在忌惮什么,我们在路边纠缠越久,就越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冷静点……如果真的很危险,难道你还不能带着你同学顺顺当当地进出你家吗?”


    “……好、好吧。你最好一直保持警惕。”钱宁明显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或许他当时选择告知审讯官有关雕像的事时,并没有想到被派来调查的居然会是他的老同学,天知道一个月前他们还在密大里上跟体育完全不搭边的政治系课呢!


    两人佯装着久别重逢,说着类似“步入社会后,才意识到学校里那点冲突真不算什么”、“其实今天出门前,我还想揣个烟灰缸在身上”“嗯?我家不缺烟灰缸……呃,你不是想用烟灰缸打我吧?!”的话题,谈笑如常地走向钱宁私宅。


    “二少爷。”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仆,手搭在门把上时,长得像能戳瞎人眼睛的美甲差点在门板上撇了一下,“这位是……好俊的客人。”


    钱宁搭在欧德肩膀上的手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点,但面上仍然哈哈大笑着教训:“太失礼了,怎么客人没进门就调戏人呢?去给我们准备份果盘,茶别泡了,我这同学还急着一会儿赶飞机,跟我聊会就走。”


    欧德的视线在女仆藏在蕾丝围颈下的皮肤和美甲上一扫而过,礼貌客气地颔首:“冒昧拜访,应当不会打扰主人家吧?”


    女仆并未意识到欧德隐晦的试探,只盯着欧德掩唇咯咯笑:“那应当不会的,今天在家的只有大少爷,他一会儿要出门呢,马上就下楼了,你们说不准能碰上。”


    女仆的眼神简直太直勾勾了,叫人感觉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狠狠咬住欧德的脖子。


    与此同时,原本还空无一人的玄关走廊尽头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颗颗脑袋从转角后探了出来,仿佛一只只小鬼无声用爪子勾住了墙壁,用垂涎的目光注视入口处的食物。


    “…………”要不是女仆站得太近,欧德真想问钱宁一句“你每天就住这么个鬼地方?”


    然而钱宁只是绷紧了身体,面上仍挂着毫无阴霾的笑脸,把他往自己的方向又带紧了点。正要半揽半推着他加快脚步进屋,楼梯口处忽然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哎呀!是大少。”女仆故作矫揉地惊呼。


    欧德微微仰头,就看见一道健壮的身影穿着一袭黑色燕尾服,头戴礼帽,拄着绅士杖从楼上走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穿堂风掠过钱宁宅昏暗的走廊,扑向玄关。


    欧德嗅到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水味,掩藏着某种腐烂的腥甜和潮湿气拂过面颊,令他的目光落向大钱宁大夏天的还包裹着手套的手,心中逐渐产生某种匪夷所思的猜想。


    “你是……”大钱宁在楼梯半道停了一下,紧跟着加快脚步来到欧德面前,比小钱宁轮廓更硬挺深邃的面孔落入黄昏的日光中,竟有种吸血鬼油画般的诡谲美感,“欧德,欧德·道格拉斯!”


    大钱宁的瞳孔是明黄色的,昏暗灯光下看起来简直像狼。他脸上带着异样的热情,完全无视了还站在一旁的亲弟弟,特地将手杖挪了只手那,向欧德主动伸出仍包裹着黑天鹅绒手套的左手:


    “久仰大名。我有很多毕业于密大的校友,从他们口中听闻过你的名头。听说你偶尔会当中间人牵线一些……大生意,买卖双方无不称好。是什么让你和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在今日光临寒舍?”


    小钱宁都快把欧德的肩膀捏碎了,然而欧德仿佛完全没接收到对方的暗示似的,大方地伸手和大钱宁交握。指腹在晃动间不着痕迹地抚过对方手指末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潮湿的环境,需要浓妆艳抹才能遮掩的肤色,用致死量的香水试图遮掩的腐臭味,藏在手套和美甲下的坚硬弯甲……小钱宁这哪是带同学回家,分明是送羊入虎口。


    欧德现在严重怀疑,这屋子里除了自己和小钱宁,到底还剩下多少活人,藏着多少只食尸鬼!


    但心中的惊天骇浪,欧德从不上脸。他只神色淡淡地微垂着眼睫,在大钱宁松开手时故作无意地微曲尾指,隔着黑天鹅绒手套,极轻地勾了一下大钱宁的掌心,一触即分。


    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除了被勾的另一位。


    “……”大钱宁的手霎时顿在空中,几秒后才收回,重新搭在手掌上,眼神微暗地瞥向弟弟带回家的这位同学。


    他当然听闻过欧德的传闻,但近来听到更多的,是关于道格拉斯家如何在老道格拉斯死后分崩离析,所有产业都被各个代理人掏空、转移,以至于道格拉斯家一夜之间从腰缠万贯变得负债累累的。


    据说曾经风光无限的小道格拉斯被银行直接扫地出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刚刚那一下是……小道格拉斯故意勾引,想在落魄时给自己找个靠山,还是意外?


    他将探究性的目光投向门口的青年,却见对方始终神色平淡地垂着眼睫。


    在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时,他却忽然见那发色秾丽的青年抬起头,目光笔直地投向他,清瘦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具暗示意味地勾上一丝不苟的西装衬衫顶端、紧贴着咽喉的那枚纽扣,轻轻地、慢慢地将那粒纽扣挑开了。


    一旁的小钱宁缓缓掉下了下巴:“……!”


    不是,哥们!!你!?


    好在大钱宁没有小钱宁那么直,他紧盯着欧德,胸膛肉眼可见地猛然起伏了几下,下一秒一步上前,直接伸手,强势地将红发青年从自己幼稚的弟弟手臂中揽出来,滚烫的手掌压在欧德的侧腰上,将人用力压进他的怀里:“告诉今晚的宴席主人,我不去了。”


    大钱宁垂首看向在他怀里单薄得像纸做的青年,刻意问:“今天难得能见到母校的风云人物,小道格拉斯先生也很想和我……谈一笔几千万的‘交易’吧?”


    小钱宁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哥的手罩住了他同学的半边臀部,刚慌急昏头地想上前迈了一步,就见欧德另一只垂在身边的手冲他比了个凌厉且不容置疑的“滚”的手势,刚要抬起的脚就硬生生卡在了原地。


    他连吞了几口唾沫,才从头晕目眩中缓过神来,在女仆狐疑的歪头注视中亡羊补牢地戴起废柴弟弟的假面:“等等,哥!那是我请回来的客人!”


    “你请?”大钱宁单手揽着欧德,几乎将欧德挂在自己身上。他从楼梯上晲下一道讥讽的视线,“你请小道格拉斯先生来能做什么?你能为他谈得成什么生意?你还太稚嫩了……满足不了小道格拉斯先生的需求的。早点回房睡吧,记得把雕像放在床头,它能帮你睡得更安稳。”


    “……”小钱宁不得不用尽克制力,才能让自己的神情维持在无能狂怒,而不是过于露骨的仇视上。


    欧德半挂在大钱宁身上,在心里称赞了一秒小钱宁炉火纯青的演技,下一秒就被大钱宁一下踹开卧室房门,扔到了大床上。


    床幔被撞得扯落了下来,缠得床上的青年像被蜘蛛网缠住的猎物,只能徒劳挣扎,竭力维持最后的体面:“钱宁先生,我是听您说谈交易才——”


    大钱宁反手锁上房门,几步走到床边,膝盖压上床铺:“撩拨都撩拨了,这时候再装,是想玩儿情趣吗?”


    欧德故意佯装匆忙地坐起身,向后蹭了几下,后背紧紧贴着床靠背,借着这个机会将整个卧室的布局扫视了一遍:


    这不是主卧。书房是和卧室在一起的。或许这间宅子的主卧属于还未露面的老钱宁。就是不知道老钱宁是人是鬼,食尸鬼怎么都没法生下小钱宁这么个纯种人类吧?


    “我……我没有。但我是真有交易想谈——”


    比如你参加的那什么夜宴,有多少宾客在我的食谱上?


    “这可不是我想谈的‘交易’。”大钱宁哼笑了一声,抬手咬上手套边缘,牙齿向上一带——


    “二少爷,二少爷!老爷回来了,让您去他书房见他呢!”女仆的敲门声突然传来,打断了大钱宁的动作,半晌他不甘不愿地啧了一声,从床上起身。


    欧德眼见得那点燃烧的□□在那双明黄色的眼中褪去了,大钱宁回头瞥了眼卧室另一端的书房,转回头张开嘴。


    ——糟了。这家伙警惕性倒是高,宁可放走嘴边的肉,也不想留人在自己的书房里单独待着。


    欧德的脑海中迅速划过这个念头,下一刻他便猛地反被动为主动,向前膝行几步一把抓住大钱宁的手:“别……别走。”


    红发青年看起来是意识到自己如果再不抓住这一闪而过的机会,就会错失大好的靠山,脸上和耳尖都浮起羞耻的薄红,拉着大钱宁的手压上自己的胸口,又哆嗦着手解开衬衫下摆的布料:“我……”


    大钱宁实在没能忍住,哪怕还有父命在召唤,仍旧猛地将欧德压倒在床,用力吻了一阵红发青年能感觉到细微战栗的脖颈,在对方呜咽出声时才堪堪克制住抽出手,退开身:“等我。”


    大钱宁脚步匆匆地出门去了,看得出他想速战速决的迫切。


    然而在他身后,原本还衣裤半解,浑身发软的红发青年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就“咔嚓”一声重新系紧皮带,无声跃下床铺,像只矫健灵活的猎豹。


    欧德几步冲到大钱宁犹豫回头时看的方向,没过半分钟就从一格隐秘抽屉中抽出一本表面烂得像刚从坟墓里翻出的笔记本,摸出手机迅速将所有内容都扫描上传。


    这明显是一本日记——欧德也不明白这些邪教啊怪物啊怎么都那么喜欢写日记,反倒是他们这些正常人类早已将日记抛弃在了慢节奏的过去——里面除了对大大小小数百场夜宴的记录,还有几段记录在最后几页的,关于木雕的笔记。


    【5.24


    谁也没想到,我竟能在那种正规的拍卖会上买到一尊奈亚拉托提普的神像。这是那位性格恶劣的神祇又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吗?


    5.26


    买回来才后悔。


    族中长辈们都说这种塑像是连接着神明的,一旦和雕像的眼睛对上视线,就会被神明盯上。


    也许我该把它转送送给我那个好弟弟……如果他能承蒙奈亚拉托提普的召唤,前往觐见间,从此一去不返,倒是省了我总要费心琢磨怎么跟他夺权,打压他的力气。


    5.27


    突然好奇,最近的觐见间在哪?如果太远,那蠢货该不会在半途中突然清醒,或者被人救下吧?


    我记得市区边郊的贫民窟里有一座魔女之屋,上个世纪可是死了不少人,腥风血雨了一段时间。可惜这些年奈亚拉托提普似乎将视线从伦敦转开了……那地方又挤满了流浪汉。


    呵,那破地方的房东知道那屋子是魔女之屋,奈亚拉托提普的觐见之所吗?


    5.30


    为什么他还没死??


    6.2


    ……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都怪族里那些夸大其实的传说!用脑子想也能明白,奈亚拉托提普那样的存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买一尊祂的木雕,就能和他连接上?就能召请他降临伦敦,就为了带走一个小小的人类灵魂?


    6.4


    那个蠢货居然想偷偷潜入我的书房!他是不是想找到自救的办法?


    不行。我得派一个得力的手下,从早到晚看着我的笔记。】


    “……”欧德的视线倏然静止,瞳孔缩成小孔。


    派一个,得力的手下,从早到晚看着……?


    蓦然间,欧德的后颈倏地一寒,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贴在他身后,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


    “不懂礼貌的客人……”一道嘶哑苍老的声音紧贴着他响起,“你在主人房乱翻什么?”


    “……”欧德放下手中的日记,挺平静地理了下右边的西装袖口,黑沉的伯.莱塔霎时落入他手中,“不知道。”


    “乒!”


    闷闷的枪声抵着老食尸鬼的腹部蓦然响起,尚且敞露着小腹的欧德遽然转身,牢牢捂住老食尸鬼想要哀嚎的嘴,而后在老食尸鬼倒下前一脚踹开做管家打扮的敌人。


    他走到对面的书桌边轻巧地取下镶边的特质子弹,甩开血渍,“咔哒”一声重新入匣:


    “也许在翻找这颗子弹吧。”


    第28章 我的。


    在欧德最好的设想里, 直接发生冲突绝对不排在第一位。食尸鬼这玩意儿,当你在一处地方发现祂时,就意味着整片区域都藏着无数祂们, 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跟到巢穴,一口气全端了。


    但意外既然已经发生了,只能尽力补救——


    欧德迅速将开了保险的枪插.进后腰枪套, 关上窗户,从床上拖来厚实的被褥,将老食尸鬼裹住, 防止其死亡的气味逸散出去,引来祂的同胞。


    随即他一边摸出手机给小钱宁发“找借口离开宅邸”的短信,一边直接大步走出房间, 循着钱宁父子听起来并不是很愉快的对话声叩了叩主人书房的门, 不等允许便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我听说老钱宁先生回来了?就想来拜见一下。您还记得我吗?密大的校宴上我们见过一面。”


    如果给欧德更充裕的时间, 他能将这段搭讪做得完美自然。然而次卧里的那具尸体就像个定时炸弹正嘀嗒作响,那点被子、门窗最多只能给他争取两三分钟。


    大钱宁只愣了不到半秒便勃然大怒, 从座位上猛然站起, 大步逼近他:“你!你这见异思迁的小人!看见我比楼下那蠢货更有权势,就抛下那蠢货跑来找我投怀送抱, 现在看到我父亲回来了,你又想爬他的床了?!”


    “行了。”坐在办公桌后的老钱宁语气恹恹地制止, 那张和小钱宁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有眼尾略带细纹的脸藏在东方熏香典雅清淡的袅袅细烟后,带着股冷淡的厌倦。


    他身上带着一股在书卷中浸淫出的斯文气, 小钱宁再成熟个多少年估计都磨不出来,说话也是慢慢的,像多用一分力都嫌累:


    “这点小事就能让你大动肝火……以后怎么指望你接管银行, 代替我和那帮老狐狸打交道?你出去吧。”


    “你……!”大钱宁对老钱宁似乎也没有多少尊敬,更多的好像是某种忌惮和忍耐。


    欧德冷眼旁观着这对父子的互动,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


    老钱宁的书房里的熏香并不浓郁,比起遮掩尸臭,更像只是清心静气用的。


    他本人也没有戴手套,曝露在空气中的十指指甲修剪得光滑干净,泛着淡淡的粉,是身体虚弱的证据,但完全在正常人类范围内。


    这完全不合理,一个真正斯文病弱的普通人类,是如何在这么一大屋子食尸鬼里地位超然,既能占据主屋,又能一句话就把大钱宁从提枪上阵中拖下床,赶来见他的?


    再结合小钱宁之前说的“别看着我,父亲”,难道这屋子食尸鬼其实是老钱宁用某种契约约束起来,私下圈养的?


    不。不对。这张拼图还有一处缺漏。


    他还没弄明白小钱宁那句“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说的什么,老钱宁想从小钱宁口中套问出什么?


    小钱宁能把他带来家里,就说明这一屋子的怪物也不是他宁可咬舌也要保守的秘密。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那会是老钱宁想问出的答案吗?


    一丝模糊的影子在欧德脑海深处像水中倒影一样飘动着,他感觉自己似乎在某个时刻已经抓到这缺漏的最后一块拼图了,但怎么都没法让这倒影静止下来,看个清楚。


    好在,他决定接下来如何行动只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老钱宁对小钱宁到底是什么态度?


    他在大钱宁极为火光的瞪视中直接上前一步,神情焦虑抓住老钱宁平搭在桌面上的手,正准备说今天之所以和小钱宁碰上,是意外撞破小钱宁从毒.贩手上拿货——


    “布莱克!!!敌袭——有敌人杀死了布莱克!!”


    女仆尖锐的叫声霎时打破了整栋宅邸中让人压抑的沉静。


    欧德眼神微动,瞬间拔.出腰间的枪,下一刻反应过来的大钱宁就狂怒咆哮着扑向他,异化得更加健壮、有如野狼的身躯撞得他的下肋狠狠嗑在面前的书桌边角上:


    “咚!”


    子弹伴随着这声沉闷的撞击,同时射.入大钱宁的小腹。然而大钱宁仅仅只是吃痛地低嚎了一声,便狠狠一口咬上欧德脖颈!


    书房房门被“哐”地撞开,三四只做仆人打扮的食尸鬼鬣狗似的四肢着地,争先涌入,其中一只甚至爬上了天花板。


    老钱宁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都在这一连串的惊变中褪却了,他呼吸急促地盯着被叼住脖颈的欧德,猛地站起,靠椅划破地面发出刺耳声响,有那么一瞬欧德这个自己被咬着脖子的都担心对方过呼吸休克过去。


    然而下一刻,老钱宁一把抽开手边抽屉,冲着身后的落地窗:


    “乓!乓!乓!”


    玻璃锵然而碎,老钱宁顶着一张惨败的脸,毫无犹豫地攥着枪向窗外跃去!


    “放火!!放火!!”


    “快!把所有东西都烧了,尤其是书房!!”


    呼喝声从书房外、窗外随着猛烈的夜风灌进屋。


    大钱宁低低的咆哮声从喉管滚出,紧贴在欧德的侧颈边震鸣。另几只赶来支援的食尸鬼也低吼着啃咬向欧德。


    他们像一团怪异纠缠的躯肢,从书桌下扭打着滚到茶几边。


    欧德完全没管汩汩向外涌血的脖颈,抬手将枪口抵在身后大钱宁的胸膛上,连续数枪,硬生生把这身体强悍程度简直堪比大衮的狗东西用冲击力避开,紧跟着单手撑住茶几翻过障碍,对准袭来的三只食尸鬼:


    “乓!乓!乓!”


    敌人应声而倒,欧德顺手将茶几上没用过的水晶烟灰缸往怀里一抄,右脚踩上茶几向后一蹬,阻碍住冲来的大钱宁的同时,借力冲出书房。


    整个宅邸里已经爬满蜘蛛似的食尸鬼了,欧德微微挑了一下眉,没管此时在耳麦里聒噪起来,鼓动他【吃啊,我天这么多送上门的小甜点】的浮士德,刻意慢了一步让大钱宁扑上他的后背——


    “咔嚓!”是木栏杆被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撞断的声音。


    “咚——”是欧德任大钱宁将他撞下楼梯,摔砸在一楼食尸鬼群上的声音。


    浮士德隔着耳麦啧了一声:【鬼精的小子。】


    下一刻,几乎所有散布在宅邸内纵火的食尸鬼都被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吸引,猛地汇聚向欧德跌落的方向。哪怕钱宁宅邸外根本没人守门,也没有一个想着“有敌人入侵!趁着火没烧大快跑”的。


    一层又一层的食尸鬼压上来,构成了效果最好的屏障。


    欧德仗着有特制西装防身,沉稳精确地将伯.莱塔弹夹里的剩余十四发打完,在新补上来的敌人冲他露出狞笑时微微挑眉,将枪一晃。


    血红诡异的暗光在伯.莱塔的枪声上流淌而过,下一刻,欧德在敌人骤然瞠大的瞪视中端起代替伯.莱塔出现的FN MAG机.枪:


    “嗵嗵嗵嗵……”


    如果被特质子弹射穿头颅的食尸鬼还能说话,祂们死前多半得骂一句“我草”。


    然而纯粹暴力与火药的倾泻下,食尸鬼只是一波又一波地倒下。直到外层的食尸鬼逐渐从迅速塌下的人塔中察觉到不对,意图跳起来逃跑,欧德才扛着低速榴.弹炮筒朝向上方的人塔:


    “轰——!”


    低速重弹的侵彻效应霎时在人塔上贯穿出一条甬道,顺道在钱宁宅包裹在烈火浓烟中的天花板上轰出个直贯夜空的豁口。


    欧德这时才丢下炮筒从甬道中敏捷地攀跃而出,绿色的眸子在明灭的火光下骤然亮起,眨眼从宅邸前门吃到后门,将最后想逃的食尸鬼填入腹中。


    “呃……”大钱宁昏昏沉沉地拖着被机.枪打得破破烂烂的身体从尸堆中爬出来,刚抬起头,就瞧见宅邸后门橱柜上,仍穿着一身毫发未损、就是有点染色的西装的红发青年,正优雅地跷腿坐在那上面,慢条斯理地吸完最后一颗他同胞的脑髓。


    光影的分割线恰巧落在他撑在柜台上漂亮峻瘦的手上,明暗不定的火光将那一滴滴顺着白皙手指滴落下的血滴照得像醇厚的葡萄酒。


    大约是听到他发出的动静了,那红发青年忽地转头看向他,“吧嗒”一声将头颅丢开,探出浅色的舌尖轻舔了一下指尖的血,妖谲的绿光在眸底湖波似的滟潋:


    “还想上我吗?”


    “……!!”大钱宁的头发几乎都要在惊怒中直竖起来,他想动,然而明显被改造过的AW狙击已经瞄准了他的胸膛,红点定在他的心脏处,仿佛已经钉死了他的死亡,“我真该……”


    他恨得咬牙切齿。


    “真该什么?”欧德从矮柜上轻巧地跳了下来,面不改色地跨过满地尸骸,走到大钱宁面前蹲下,“真该在卧室里那会儿就上了我?”


    欧德真心实意叹了口气:“是你不争气啊,我还挺喜欢你这张脸的。”


    这么缱绻地说着,欧德的指尖轻轻划过大钱宁的咽喉。


    银亮的刀芒在灯光下一亮而灭,最后一只食尸鬼就这么“噗通”一声僵直地栽倒在地,漂亮的头颅骨碌碌从尸山上滚下地面。


    【可惜了。如果没有老食尸鬼在那儿守着,就这帮食尸鬼对书房的看重程度,说不准还能搜出更多情报。但——你传回来的这些也够了。去找小钱宁——】


    “乓!!”


    隔着火海,后院忽然传来响亮的枪声,打断了浮士德的指令。


    “……!”欧德倏然起身,不等浮士德发话,抬臂掩住脸,仗着西装的保护闯过火墙,冲进后院。


    就见被火包围的草地上,本该早就撤离的小钱宁正骑压在他父亲身上,用枪抵着对方的太阳穴,因为情绪激动,几乎浑身都在发抖:


    “你终于没有依靠了……这么多年,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啊!?”小钱宁低低咆哮着,泪水滴落在被火焰扭曲的灼烫空气里,“你不会再是我的噩梦了……不会再是了。”


    他缓缓俯下身,将自己的头颅贴在父亲的头颅边,梦呓似的低语:“和我一起下地狱吧。”


    “等等!”原本已经停止挣扎的老钱宁再度挣动起来,“你要做什么?!谁要你跟我一起死了,滚,快给我——操!谁他妈把你喂得一身牛劲儿?!”


    “……”欧德的目光在这对父子身上来回了几趟,某一刻忽地落在居高临下地欣赏父亲挣扎,满脸讥诮的小钱宁脸上,之前那在脑海中飘渺不定的倒影骤然清晰,“——等等,住手!”


    他果断掏出怀里的烟灰缸攥住,猛然冲过去,狠狠砸在枪膛上,下一刻又反手一记砸在小钱宁的脑壳上:“出息了?!之前欺负个人都要特地挑有我在的时候才开演,现在杀人倒是不等我来阻止你了?”


    “你做什……把枪给我,你把枪还给我!!”小钱宁低吼着扑向欧德,“你知道什么!?就是这个人,就是这个渣滓,放纵那些怪物一个一个,把老屋里的人全部害死,就是他害死了我母亲!!”


    “……”地面上,因过于病瘦而挣扎不得的老钱宁浅色的瞳孔倏地缩了一下,须臾后忽地闭上眼,唇畔勾起一个惨淡的浅笑,“所以她是真的死了。……真死了……”


    “你装什么呢!?”小钱宁被欧德攥住了手腕,没法攻击,只能拼命捣腾着用脚去踹地上的仇人,“那毒药不是你每天喂她喝下的吗?!每次你从她房间里离开,她都狠哭过一场,咳血比你没去前更厉害!”


    “我真不明白……你在这儿装什么深情呢?真深情的话,你为什么不放我妈走?!她离开这个鬼戚戚的老宅,一定能活得比跟你在一起活受罪快活一百倍!!”


    老钱宁像是被鞭子抽了似的瑟缩了一下,但在小钱宁倾泻出更多诛心的咒骂前,欧德略微提高声音制止:“等等等等,让我捋一下现在的情况。所以——按照小钱宁的说法,你的母亲是个缠绵病榻的弱女子?认真的吗?”


    小钱宁简直要被气炸了:“你懂什么我母——”


    欧德垂头在手机上拨了拨,翻出一张照片放到小钱宁面前:“这是你母亲吗?”


    小钱宁:“亲……”


    小钱宁顿住了,僵直几秒后猛然惊疑交织地瞪向欧德:“你是怎么——”


    他话没能说完,一直躺在地上的老钱宁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忽地爆发出了之前没有的力气,猛地将小儿子往旁边一推,紧紧攥住欧德的手腕,顾不上是否体面、是否狼狈,半爬半拖着自己的身体到欧德身边:“她……”


    老钱宁又呼吸急促得让欧德都害怕他真厥过去,好在这位久经商场的大鳄很快压下自己的情绪,只是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上法老的军装照,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她,看起来过得很好。……为什么不来找我们?”


    【呃……现在是什么情况?】浮士德在耳麦里狐疑,【你不会告诉我法老是这病秧子的妻子吧?——法老看起来和‘狠哭过一场’、金丝雀、病弱的妻子哪一点吻合?!?】


    “你不觉得小钱宁居高临下讥讽的那个角度非常眼熟吗?你没被法老踩过?”欧德迅速编辑短信,给法老发了询问意见的消息,旋即看向因为急转直下的意外,打破了悲情剧氛围的父子俩,“所以——很明显,关于过去的某段往事,你们之间存在着非常深的误解。”


    “你们……还想继续在这儿蒸桑拿?或者我们也可以找个更凉快的地方坐下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手机嗡地一震,欧德瞥了眼法老的回信,抬起头补充道:“——在我的教官的见证下。”


    小钱宁:“……你的什么??”


    ·


    十分钟后,GORCC伦敦据点内。


    专门单开的会议室里乌烟瘴气,浮士德跟嘬糖似的猛嘬雪茄,忍了半分钟终于忍无可忍:“你们打算就这么互相瞪视到什么时候??天大的委屈不说出嘴没人懂的好吗,谁也不是你们肚子里的蛔虫。那个——欧德!是你的熟人局,你来牵头一下。”


    “呃……”欧德瞟了好几眼环臂靠在会议室门边,虽然维持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势,但眼神都快把据称是她合法丈夫的男人扒光上了好几遍了的法老,甚至有点担心这位真会把人摁倒在会议桌上来一发。


    “我认为老钱宁先生的立场存疑……实际上和发现小钱宁长得和法老很像无关。”


    “一个非常清楚的逻辑——当老宅被敌人闯入时,老钱宁先生在果断脱身后却没有立刻逃离,而是留到了战斗结束,被小钱宁摁在草地上那一刻。”


    “很明显,老钱宁先生是能够预料到被袭击后,整座老宅都将会淹没于火场,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走了没有食尸鬼拦截他的那条路——破窗而出,但又折返回了都是食尸鬼的一楼,就为了能把小钱宁拎出来。”


    法老登时吹了一声口哨,落在撇开脸、不肯看她的老钱宁身上的眼神更饶有兴致了。


    别的不提,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老钱宁这挂的清冷斯文美人的确很戳法老的好球区,再加上单亲父亲、冷漠被误解仍然会去救孩子这个标签,这好球区估计都快被戳爆了:


    “好吧——我来接欧德抛的砖。”


    法老随手拖了把椅子坐下,恰好挤在老钱宁身边:“大概在9年前,我在埃及的一座边陲小镇上醒来。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除了很多刀具留下的伤,还有血糊糊的手指——”


    小钱宁瞬间坐不住地想开口,被法老一个眼神镖静音了。


    法老接着盯她的合法丈夫:“在加入GORCC后,我试过追踪那些伤害我的歹徒,也许能找回自己的身份,但只找到了他们的尸体。”


    “他们是一伙流窜在世界各地的人贩子,专门收那种卖妻卖子的‘货源’,被一批‘货’捅死了。”


    “——那不可能!!”小钱宁实在没能忍住,猛地蹦起来说,“我托付的明明是一支正经商队!他们和我签了合同,会把你送到远离欧洲的地方,我也给你准备了钱,很多现金!”


    法老看向小钱宁,眼里带着对小蠢货的怜悯:“我恐怕就是这‘很多的现金’害了他们。你有再联系他们吗?再见过他们吗?一般来说,这种货源稳定的人贩不太可能就为了一个货物袭击整支商队,最后还把这个到手的货给丢了。唯一的可能是当年那支商队内部起了贪心黑吃黑,或者有人单独劫了我私下行动,人贩看他势单力薄,才可能起觊觎之心。”


    小钱宁张口结舌:“我……我当时,我,可我不能和他们保持联系!如果父亲根据这点联系查到你在哪怎么办?!”


    一旁的老钱宁捂住了脸,大概在为逆子闹心无比。但也可能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就是更容易让教养者心软吧,没一会他又放下手,淡淡道:


    “你能把这个秘密瞒这么多年,装傻装得这么恰如其分,也算是没埋没我和你母亲的血脉。”


    老钱宁僵着脸把听到“你母亲”这个字眼就要亲过来的法老抵开了,接着说:“……当年的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你的兄长——我是说真正的兄长,出生没到十个月的时候,某个晚上我和你母……别亲了!你……”


    老钱宁的脖子都红了,鬼都不敢想法老藏在桌下的手在干什么。他被恼得呛咳了几声,才在法老佯装宽容大度地举手投降后狠刮了法老一眼,磨着牙接着道:“某个晚上,我们突然发现,孩子被掉包了。”


    天知道那时候还都是普通人,根本没接触过怪力乱神世界的钱宁夫妇俩是什么心情,说是天塌了也不为过。


    “你母亲当即就想摔死那个假孩子,但窗口闯进一个怪物,制止了她,然后……那怪物在我们面前杀死了老管家,顶替了他……为了被换走的孩子,我们只能委曲求全。”


    那段时期很难熬,他们既焦心于自己孩子的安危,又无比清楚:这帮披着人皮的怪物是在垂涎他们手上的财富,一旦银行的所有事务都能上手,就是他们也被替换的时刻。


    “那时候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扩大产业链,一直扩大到以那群怪物的脑子无法独立运转的规模。”


    “我每天都奔驰在各地,你的母亲……她被记恨了。因为她差点砸死那个孩子。”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老管家就会给她送药,逼她喝下去,威胁她不配合就杀死我们的孩子。”


    “……”法老脸上的不正经早已变为了更深切的怜悯,“但你必须明白,被食尸鬼替换走的人类幼崽活不下来的。”


    老钱宁闭了下眼睛,睁开眼后冷静地哑声道:“我们后来知道了。当我们从密大借到食尸鬼相关的书籍的时候。但那时候,你怀上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并不是出于我们的意愿。而那帮怪物不允许我们打掉他,祂们看得很紧。”


    “……”小钱宁听呆了,没想到自己的出生竟是这样,“但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很爱我……”


    “我敢打赌那是因为你真的很像你父亲。”法老拖着侧腮,半个身子都靠在老钱宁肩上,“而且你这头金色刺儿毛,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概还挺讨人喜欢吧。尤其是对那时候的我们来说。”


    “他是我们的希望。”老钱宁估计这辈子没在儿子面前说过这种话,刻意地避着小钱宁的眼神,“我们希望他诞生于那个阴暗的宅邸,但仍然能成长成一颗小太阳。银行的规模一直在扩张……直到他12岁。”


    浮士德在一旁嘬着烟,就差再来点雪莉酒下八卦:“12岁怎么了?——哦!刚刚这小子说了,送他母亲离开的人是他找的对吧?所以……当年该不会是这小子偷偷动的手脚,伪装成母亲假死,把人送走的吧?!”


    靠,这小子真行。12岁!闷声不吭的,谁都着了他的道。


    浮士德敢打赌当年法老根本没小钱宁说得那么“柔弱可欺”,只是一直没跟小钱宁说过真相,大概想保护儿子的童心什么的。她刚醒来时那一身刀痕和手上的伤就证明人贩子绝不是毫无理由丢下她跑路的,多半是直接被这位的彪悍逼得不得不弃货逃跑。


    欧德若有所思:“这就能解释你为什么一直装傻了——那时候你认为母亲是被父亲害成这样的,所以不能让父亲意识到是你动了手脚,不能让父亲知道你有能力在他和食尸鬼的眼皮地下策划成功送走母亲,进而产生怀疑,不然被送走的母亲肯定会被父亲找回来。”


    欧德想了想:“那你演的……还挺成功的?如果不是在贫民窟里你说漏了嘴,我从没想过怎么每次你想为难人都这么恰巧被我撞见——你以前肯定也撞见过我制止类似的事,对吗?你知道我会插手,所以你特地选这样的场合开演。”


    “……”小钱宁哑巴了好一会,颓丧地捂住脸,“别提那些了——如果今天我所知道的这些才是真相,过去的我都做了些什么?!”


    欧德在心里推演着,慢慢道:“这的确起源于一个误会,但……我不认为你做的一切是无意义的。”


    “如果你没有借机把法老送走,再喝十年的慢性毒,法老还有机会成为现在的法老吗?”


    “正是因为法老的假‘死’,让食尸鬼手上只剩下你一个能拿捏老钱宁先生的把柄,所以你才能还算顺当地活到现在。”


    “至于老钱宁先生——我可以肯定,虽然发生这样的意外绝不符合您的意愿,但您一定靠着这件事得到了些许讨价还价的余地,并且借这个机会拿到了足以令这帮食尸鬼不止是觊觎您的财富、也畏惧于您的实力的倚仗——否则,今天在钱宁宅里,住在主卧里的不可能是您,大钱宁也不可能因为您的一句话就走。”


    浮士德探究性地看向老钱宁:“你做了什么?”


    “……我在密大得到了一枚黄衣之印。”


    老钱宁先生解开了衬衫最顶端的扣子,清瘦净白的锁骨间落着一枚狰狞的烙印:“我告诉他们,反正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不介意召唤黄衣之王,拖着他们一起死。这不是硬币或者符纸,他们偷不走。我睡觉又很轻,他们没机会把这片皮肉割走。”


    “……!!!”法老亢奋到身边隐隐有金沙浮起,一下撑在老钱宁坐的靠椅边,低声说,“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我简直太爱你这劲儿了……如果不是有人,我现在就……”


    “呃呃呃——!!!”小钱宁惊恐万状地猛然捂起耳朵。


    他或许曾无数次想象过和母亲重聚的场面,有悲壮如当场咬舌的,但从没想过这种画面,然而在场的人精们都注意到他眼角藏着一抹湿润,源自于远比想象更美好的现实:“你们别当我面说这些啊!!”


    欧德隔着长桌看着误会解开、就聒噪起来的一家人,不自觉地无声笑了一下,站直身体。


    浮士德瞥了突然安静的欧德一眼,吹出一口烟,站起身勾肩搭背地和他一起退出会议室,识趣地把私人空间留给看起来相性还不错的一家人:“木雕拿到了吗?”


    “小钱宁光顾着杀他爸,根本没真对这事上心。”欧德刻意顿了一下,在浮士德的脸色瞬间绿起来后才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木雕,“但我能忘吗?吃‘甜点’的时候就顺手拿了。”


    会议室里,小钱宁悲愤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混蛋!!我才反应过来一件事儿,我进家门的时候欧德那家伙就说想用烟灰缸砸我,他真砸了啊!!那用还是从父亲办公室里带出来的烟灰缸呢!他到底对用那玩意儿砸我有什么执念??”


    上一周目的债罢了。记仇的欧德权当没听见接着往前走:“你们打算怎么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掌心中冰冷的木雕骤然一烫,底座原本坚硬的触须忽变灵活,在他掌心似是舔舐地勾了他一下。


    “……”欧德的话顿住了,隔了不到半秒,就神色自然地将雕塑又揣回自己怀里,“我来吧。刚好那间觐见所也得摧毁——伦敦分部的队伍够不够在半分钟内把那座魔女之屋里的人清走?”


    浮士德冲他扬眉:“你在质疑我的驭下之术?”


    “……”欧德不禁往浮士德的下半身扫了一眼,挖苦道,“怎么会呢,我对你的实力特别信任。”


    浮士德:“……喂,我是不配合,不是我不行!我有爱人,我守身如玉懂吗?!诶!”


    欧德已经摆着手走远了。


    出了据点,他就直接召来阿斯顿马丁。握着换挡杆踩下油门时,更多的触须从雕塑上活过来,摸向布料下覆盖着的皮肤。


    欧德眼睛都没多眨一下,在引擎轰鸣声中直接冲进炼金传送阵的金光中,下一刻,车身向下倏然坠落,稳稳地亲吻在地面上。


    魔女之屋周围还有人群在吵吵嚷嚷,不愿意离开,但很快的,一场不知来处的大雾就笼罩了夜色,将伦敦笼罩在朦胧之中。


    争吵声隐没了,欧德修长的手指搭在黑色皮革制的方向盘上,30秒一过,他抬手不紧不慢地放下车窗,单臂随意地垂了出去,手中拿着那尊已经活过来一半了的雕像。


    ——大钱宁日记中说,像奈亚拉托提普那样的神祇,怎么可能随便和一尊平平无奇的木雕搭上连接,怎么可能为了一道卑微的人类灵魂,特意降临久未到来的伦敦?


    欧德忽地绷紧手臂肌肉,将那尊已然冲他笑起来的雕像狠狠掷了出去,正对着魔女之屋的方向。


    下一刻,藏在车顶的炼金改制迫击炮倏地翻上车顶,对准飞扬而起的雕像——


    “轰……”


    猛烈的火舌吞没了那尊不过巴掌大的木雕,也吞没了雕像后那座神祇的觐见所。


    欧德就这么坐在车里,单手压着风向盘,平淡地抬眼向上看,看见熊熊烈火中,一道衣着华丽的黑色身影如同蜃影般浮现在魔女之屋前,转身看来。


    欧德讥诮地冲着那蜃影卷了下唇,无声做了个口型:


    ‘你敢动手吗?’


    ——为什么奈亚拉托提普久未降临伦敦?为什么祂会远离魔女之屋这个曾经的活跃之所?


    因为那一年,塞拉尔·卡文迪许公爵搬离原本位于苏格兰的旧宅,住进了他位于伦敦的宅邸。


    欧德一贯记仇,之前奈亚拉托提普逼他烧了一尊和自己共感的蜡像,他就烧一尊与奈亚拉托提普连接感知的木雕。


    他甚至没留下看蜃影的反应,直接踩下引擎带动方向盘,银亮的阿斯顿马丁就在火海中倏然掉头,轰鸣着一路驰骋出火场,冲进伦敦的大雾里。


    “……”焦黑坍塌的火海残垣上,满身琳琅宝石的蜃影仍停留于烈火之上,身躯的绝大部分已经随着雕像的逐渐焚毁而模糊,只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紧盯着阿斯顿马丁远去的方向,就像看见了老钱宁的法老。


    火焰能让神祇感到痛苦吗?也许吧。


    但也许,这份灼痛让祂感到同等的亢奋,几秒后,骤然轰坍的火海中只剩下一句随风飘散的呢喃:


    “Ya……”


    我的。


    第29章 恭喜了,欧德特工。……


    ‘没有什么烦恼是坐在阿斯顿马丁上飙一小时车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飚一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后,当欧德踩着油门驰骋在A413公路上, 眺望奇尔特恩连绵辽阔的自然风光时,决定将这句话添加进自己的人生名言中。


    什么奈亚拉托提普、食尸鬼都被高速灌入耳中的风卷走了,他在沿途的潘恩村庄停下, 确认浮士德没有立即召回他的打算,便进酒吧享用了一杯夜间咖啡。


    他在震耳的音乐声中习惯性地滑开手机,想看时事新闻又忽地顿住, 莫名想起在监护室外发生的那段对话。


    也许是很长时间以来,心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好,他在变幻的灯光中思索着摩挲了一会输入键, 翻出了卡文迪许的号码:【照片.jpg】


    出乎他意料的是, 手机刚被按灭就紧跟着亮起:【豌豆先生:?给我发这张照片做什么?挂在墙上的这套西装料子不好,穿着不舒服?】


    欧德无声翻了个大白眼:【公司发新衣服了, 拍来让你想象一下我穿它时是什么样子。】


    短信这回过了一会才弹出来:【豌豆先生:我更想想象亲手脱掉它后你会是什么样子。】


    欧德啧了一声:【那你想着吧。再者说,就算真见面, 真能脱掉, 你不是也看不见?】


    同一时间,远在伦敦另一端的卡文迪许庄园里。


    卡文迪许坐在书房那张还留着划痕的蓝皮沙发上, 月光从落地窗洒上他包裹在西裤下的长腿,将腿上摊着的那本大部头照亮。


    不过书主人的心思俨然已经不在书上了, 他看着手机微微挑眉:【请这位先生不要欺负盲人。】


    【有很多玫瑰的小王子:噢。】


    【有很多玫瑰的小王子:那不聊了。掰掰盲人。】


    【豌豆先生:?为什么不聊,还有很多话题可谈吧。比如你今天是不是和不速之客见面了?】


    欧德懒洋洋地单手撑着腮帮子, 和相隔千里的卡文迪许同款挑眉:【调情的时候谈算计可就没意思了。】


    豌豆先生的问号简直要钻出屏幕:【只准你算计?】


    欧德刚要回复,手机忽地弹出新消息:


    【浮士德:老道格拉斯先生的尸检结束,可以下葬了。


    实验室暂时未检测出异常污染的迹象, 取了部分毛发皮屑留待进一步检验。伊娃替老道格拉斯先生整理了一下遗容……你想好什么时候为他下葬了吗?如果要缓几天,可以存放在实验室里。】


    “……”欧德的手指顿住,嘴角那点微笑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周围的蹦迪声依旧震耳欲聋,他盯着屏幕安静了片刻:【不。没有必要再拖延了。】


    【就今天下葬。我马上回去,祖父生前就已经为自己订好了墓地。】


    ·


    当欧德开着车回到伦敦市区时,浮士德吹起的大雾已经消散了。


    并不知悉今晚发生的一切的市民们仍在夜市中川流不息,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意,在茫茫人海中,有一个人正在驶往一切生命最终的归处,去告别属于他的那一盏万家灯火。


    银亮的阿斯顿马丁穿过灯火辉煌的市中心,又无声驶入空荡无人的海格特公墓。


    下车关门时,欧德看见一具黑色亮漆面的棺椁反射着冰凉的月光,穿梭过那些始建于维多利亚时代的墓穴,穿梭过婆娑树荫和天使雕像投下的阴影,最终沉沉搁放在一块刚被挖掘开的新墓边。


    “欧德!”小钱宁的金发一下从树影后冒出来,喊了一声后又意识到这样冒失并不合宜,连忙压低声音,大步走到欧德身边,“你还好吗?”


    小钱宁换了一身庄肃的黑西装,领结换了白色的。他的头发也打理成了更严肃的模样,不再桀骜地支棱着:“我很抱歉过去对你说过那么多混蛋话……那都不是真心的。浮士德先生说这次的葬礼是你临时定的,我想也许你来不及邀请太多宾客,所以……我自作主张跟来了。也许你会需要有人站在你身边,尤其是这种时刻。”


    “……”欧德的视线转向小钱宁,显得有些木。


    他想他大概还是没有准备好的。


    半小时前那点畅快的、轻飘飘的愉悦,就那么突兀地从他胸腔里被掏空了,只剩下茫然和酸楚在身躯里晃荡,令他脚踩在地上,像是踏进了泥泞的棉花,地球的重力都像是在拽着他的足踝,让他不要靠近那方窄小的坟墓。


    浮士德穿过灌木走了过来,无声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的,如果你还不能走出来。要求一个人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从至亲离世中抽离出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合理的事。当年我走出……我变得没那么浑浑噩噩,还是在我妻子离世将近半个世纪后。”


    如果欧德的情绪能再好点,他多半会问一句“半个世纪?你到底活了多久?”。


    但树影摇曳中,他只是沉沉地抬眼,看了浮士德和眼巴巴看着他的小钱宁一下,就径直走向坟墓边。


    ——他没有说的是,他觉得自己也许没有那么久的时间用来沉湎过去,裹足不前。


    奈亚拉托提普的两次注视像座倒转的警钟,他不知道指针什么时候归零,归零之后会发生什么。


    那些战火燎烟中惨叫或奔逃的身影又在他眼前晃动,欧德一步步走到祖父棺椁前停下,半晌伸手摩挲了一下光亮的黑色漆面,便向两边的GORCC士兵示意,看着黑沉的棺木微微摇晃着被送进空坟。


    一抔土被洒下了坟墓,在棺盖上溅起又静止。


    司仪在说话,风声淹没了那些一尘不变的悼词。


    “啊——啊……”是谁在风里哭?太难听了,太狼狈了。


    欧德的意识断片了须臾,再缓过神时,发现自己正被浮士德和小钱宁架着手臂,手软腿软地拖出土坑,一路拖到墓地边的石椅上半瘫半坐下,视野被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


    “好了……好了。”小钱宁紧紧抱着他,将他的头埋在自己胸前,双手半是安抚半是固定着他的身躯,像是怕他再挣脱出去,再跳一次坟坑,“我在这儿呢,我们都在这儿……我也想哭了。”


    小钱宁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久后,他就被浮士德扒开了,一根点燃的雪茄被塞进欧德唇间。辛辣如刀的烟雾在呼吸间充斥肺腔,呛得欧德剧咳起来,咳得好像要将肺呕出来。但奇迹般地,他却在这自虐般的疼痛中渐渐缓过了因为逃避太久、压抑太久而来得格外汹涌的情绪,又过了片刻,取下唇间还剩一半的雪茄。


    “不再抽会儿?”浮士德打量着他的神色,“反正你叼过的,我也不可能拿回来接着抽了。别心疼,这玩意儿哪有你金贵,你身上这西装一根线头都能买得下一座山的雪茄了。”


    欧德看了眼雪茄,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这支明显掺了镇静药剂的烟掐了:“我不能每次都靠这个平复情绪。”


    该往前走了。


    该彻底地告别过去,往前走了。


    欧德将雪茄收起来,准备离开墓地的时候扔进公共垃圾箱。随后走回墓前,这次平顺地完成了最后的悼念,看着棺椁一点一点、彻底被泥土所掩盖。


    小钱宁怀揣着愧疚,硬是从此时手还微颤、不是很能使得上力的他手中抢走巾帕,将墓碑擦了一遍。


    祖父睿智而犀利的目光就在相片中越过半月形的镜片和他对视,平静的神情里带着一种了然。


    恍惚间,欧德好像又回到了数年前的某个下午。他和祖父坐在书房里各自阅读,半晌祖父忽地叼着烟斗说:“你该去试试兴趣班。”


    “唔?”被太阳晒得有点困乏,悄悄打了个小盹的他猛然惊醒,在窗台边像警觉的猫似的回头。


    “你父母一直不乐意带你去上各种课程,绘画、音乐、击剑……要我说,有点过头了。你看看你现在,有什么爱好没有?”祖父嘬着烟斗,袅袅烟雾在阳光下蒸腾成金色。


    他又浑身疲懒地赖回了窗台边:“当然,政治难道不是爱好吗?”


    “那是你的专业。”祖父因为欧德的偷换概念不满地嗑了嗑烟斗,“我记得你小时候对什么都感兴趣,画画……唱歌……小提琴,要我说你现在也还是个学生,把这些再捡起来也不算晚。”


    “那有什么有趣的呢?”当时的他打着哈欠靠着窗玻璃这么说,“您大概一点也不清楚,我有多少同学愿意用他们数不尽的艺术班,换像我这样的父母天天陪我玩。”


    “但他们走了。”祖父说。


    后来的欧德迟钝地意识到,原来在很早的时候,祖父就曾向他揭开过死亡残酷的面纱:


    “他们不能天天陪你玩了。你就觉得世上已经不会有任何爱好能给你带来和父母一起玩耍时得到的乐趣了?”


    “——欧德,我的孩子。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将来有一天我离开你的时候,你要怎么面对现实呢?”


    欧德忽然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墓碑上不再会说话的祖父。


    和那双依旧平静睿智的眼睛对视时,他回想起那个下午祖父最后说的话:


    “——你会彻底迷失的。”


    “你会发现你在这世上毫无牵绊,任何人和事都与你无关。你会觉得继续活在这个孤零零的世上不再有意义,你会想要死。”


    “但我们不希望你死。”


    “你觉得我,或者你的父母,会希望看到你等我们一死,就追随而来吗?”


    “——去为自己找到新的锚点吧。新的目标,新的期盼。”


    “你要知道,孩子,死亡永远比活着漫长,不必急于与我们重逢。”


    “……”欧德短暂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他从墓边站了起来。


    风吹起衣摆和碎发,他将路上临时买的玫瑰横放在墓碑上,低声咕哝:“我要走了,祖父。”


    他现在或许还没找到新的锚点,新的期盼,但他已经知晓了自己新的目标是什么。


    “下次再见。”


    五分钟后,浮士德的捷豹上。


    小钱宁说是陪欧德,结果欧德这个情绪崩溃了一轮的人还清醒精神着,他已经靠在副驾座上睡得呼噜直打了,眼角还有红痕。


    “这小子大概没见过你哭吧?估计想象都没想象过,不然也不至于一看你淌眼泪就一副傻眼的呆样。”


    浮士德难得体贴地敲了敲挡板,将前后座的隔板升起来了,语气旋即从调侃变严肃:


    “关于捕梦小镇的勘察,已经全部结束了。我必须得说,即使有你提供的情报,依旧有很多未解之谜——恐怕有些甚至是你身在局中,也没有发现的。”


    欧德还有点情绪宣泄过后的头痛,单手揉着太阳穴说:“什么?”


    “为防混乱,我还是按势力给你捋吧。”浮士德掸了掸雪茄,烟雾在黑色挡板上自动扭曲成思维图:


    “首先,是沙尘之子、大衮密社、科隆尊教会这三方邪.教教团。”


    “经过比对和监控调查,我们的人确认,他们都不是1888年的人,而是在今年5月,前后踏入捕梦小镇的。”


    “5月21日上午,深潜者组成的大衮密社进入捕梦小镇。


    下午,伪装成地质学家的沙尘之子们进入捕梦小镇。


    晚上,伪装成肥皂公司团体旅游的科隆尊教会进入捕梦小镇。”


    “……同一天?”欧德微微拧起眉宇,“会不会太巧合了?在同一天,不同势力从1980年出发,踏入困于1888年的捕梦小镇?”


    浮士德耸耸肩:“这三方中,只有两方的目的是明确的——如果你提供的情报没错的话。”


    “沙尘之子,他们是为了救出不知为什么被困、还重伤了的夸切乌陶斯。”


    “大衮密社——能让他们大规模迁移,并且建筑据点,唯一的理由是他们认为那地方很适合深潜者繁衍,有利于唤醒他们所侍奉的最高神明——对,就是比大衮还要在高一个档次,受大衮侍奉的神明:克苏鲁。”


    欧德皱眉:“但他们怎么知道捕梦小镇里的幻境如何?难道他们的神明也向他们托梦了?”


    浮士德摊开手,表示毫无头绪:“除此之外,我们现在还没弄清楚科隆尊教会到底在小镇观测什么东西……”


    “说实话,三个教团两个全灭,活下来、还成功逃跑的居然是科隆尊教会,已经够让我震惊的了!”


    “众所周知这个教会的实力弱得惊人,毕竟犹格索托斯根本不喜欢掺和人类的事,这教团死不死的犹格索托斯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哪怕是魔法师中的精英想拜访犹格索托斯都很难成功,即使成功,也少有活着回来的。”


    欧德沉凝的眼神漂移了一瞬,但很快转回来:“除了这些呢?你刚刚说,有很多我没发现的谜团。”


    “是的——”浮士德吹了口烟,“比如,你知道学校坍塌了吗?”


    “你知道学校下方的悬崖,其实整个被掏空了,但我们的人去调查时,悬崖内部的所有东西全被搬空,只剩下一个连墙皮都没留下的坍塌岩洞吗?”


    “……”欧德眉心一跳,“什么?——等等,也许这件事学校的校长知情。他曾经在图书馆地下掏过地下室——”


    “他死了。”浮士德语气里的遗憾不怎么真诚,主要是那玩意儿的罪行太多,确实挺难让人心生同情的,但凡他话里有半分真诚的遗憾,也是因为遗憾情报断了。


    “就在山脚下,一个不起眼的水渠里。死相非常丑陋。”


    “他明显遭到了严重的精神污染,因此长出大量畸形组织。并且死的非常痛苦……即使他的五官已经变形,依旧能轻易看出他死前是饱含惊骇和绝望的。”


    “……”欧德眼神微动。


    他还记得去图书馆那天,他本想跟校长搭话,但校长忽然匆忙跑出图书馆一去不返——那时候他认为校长可能是畏罪潜逃,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那其实就是校长最后一次在人前露面呢?


    会不会,校长是被图书馆里的第三个人——或者说存在杀死的?但,目的是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逻辑悖论。”浮士德屈指敲了敲思维图上“地下室”那行字,“地下室里放置着校长的罪证,他必然不会想让任何人发现。为什么当时你们去图书馆,他却一点没阻拦?甚至也没有表露出慌张?”


    “……”欧德保持沉默。


    捕梦小镇的谜团就像是一座矿山,掘开表层看见上层的矿石,他就以为是全部,结果深挖之下,矿山下方还藏着更深的、盘根错节的矿脉。


    浮士德在一旁欣赏了一会欧德紧皱眉头的模样,才施施然开口:“但——在我们敬爱的伊娃科长高效精密地检验后,这一个谜团解开了。”


    “!”欧德讶然抬头。


    浮士德一脸有被取悦到的神情——欧德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好嘚瑟的,解开谜团的是伊娃科长,又不是你浮士德:“我们这位校长的脑部有过被干扰的迹象——换句话说,他的记忆被抹掉过。”


    “谁抹的,不知道。为什么抹,可能是为了隐藏学校地下的这个大空洞。”


    “学校里不是有图书馆地下偶尔会传来声音的传闻吗?也许这位校长先生某天在他的小罪证室里回忆过往的光辉岁月,意外就撞破了那声音的真相,因此被删除了记忆。”


    “但——他没死。”


    浮士德烦躁地挥了挥手:“这就很糟心了,因为我们要琢磨的谜团又多出了一个:为什么那个真相背后的人不直接杀死校长?只是抹去他的记忆?手段这么……温和无害?”


    欧德忍不住又揉了下额角:“除此之外呢,还有吗?”


    “放心!有的是,管够。”浮士德嗤笑着吹出一口烟,显然是被“捕梦小镇这么个指甲点大的地方居然能挤得下这么多谜团”给气笑了,


    “再比如——你知道大衮重伤后藏身的那个海沟里,其实还曾藏着另一位旧日支配者吗?”


    “你知道,那洞穴深处,有一个召唤群鲨之父——就是克苏鲁的化身之一,专门庇护深潜者的神祇——有一个召唤祂的仪式,匆匆画到一半,但中途被打断了的法阵吗?”


    “另一个旧日支配者呢?逃了?被人抓走了?”


    “法阵是被谁打断的?会是打断法阵的人,带走了另一个旧日支配者吗?”


    欧德木然了一阵:“……还有什么?”


    “钟塔。”浮士德若有所思地叩击着车窗窗沿,看得出所有谜团中,这一个谜团才是最让他烦躁的,“听完你的叙述后,我让勘察小组第一时间去确认的,就是教堂钟塔上的那个时钟,但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欧德说,“反正肯定没好事,不然你不会这个语气。”


    “——它坍塌了。”浮士德一拍手,仰头哈哈了两声,“多么匪夷所思!你说了你回溯了时间,将怪物在海滩——或者说海面之下击毙,那为什么·钟塔·会坍塌?哈??是被你和怪物打斗时的拳风隔着几千米吹倒了吗??”


    浮士德冒完火,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情绪:“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或许会使得敌人——也许是很多方势力的敌人,想要摧毁钟塔。”


    “一个是他们不想让我们看到钟表上的回溯记录,也许那记录里藏着什么关键信息。


    “另一个是你之前说的刻痕——你还记得吧?你说过,你在回溯之前好像看到那个钟塔的墙是新刷的漆,漆下面有划痕。”


    欧德:“对——这件事,神父们肯定清楚吧?不然这漆是谁涂的?”


    他忽地又想起什么:“……事实上,我觉得警局的人可能也清楚。我记得组织镇民撤离沙滩的时候……警长喊过不要去教堂……为什么?他一定是觉得去教堂有危险。”


    “我们都审问了。”浮士德露出一个礼貌微笑,“你猜怎么着?伊娃给他们做了检查,他们的大脑都被干涉过,所以即使警长的确在沙滩上喊过不要靠近教堂,他也不记得为什么了。”


    欧德开始能理解浮士德怎么会被气得只会礼貌微笑了:“……但你说过的,你钻研过时间方面的魔法,你不能回溯一下钟塔的时间吗?哪怕只是一部分墙壁?”


    “你觉得我会没试过吗?”浮士德一下靠在靠座上,乏味地咂了下嘴,“我是恢复了一面墙的划痕,但画的全是兔子啦小狗啦太阳啦这些小孩儿涂鸦。”


    “你看——小孩儿乱涂乱画,教堂刷漆遮掩,特别合理对不对?那问题来了。为什么警长要特地对避难的人群说别靠近‘很正常’的教堂呢?”


    ——也许有人提前修改了刻画。


    一个念头闪过欧德的脑海。


    但浮士德肯定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一定会继续向前倒转,直到被覆盖的刻画显露出来。既然浮士德什么也没发现,那就只可能是……


    卡文迪许在海滩边回头看向他的模样再次浮现在欧德眼前。


    只是这一次再回想起同一个画面,他心底生出的不再是隐约的触动,而是深切的寒意。


    毒蛇的幻影再次轻轻嘶鸣着,悄然缠上他的身躯。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僵劲的身体,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还有别的谜团吗?海滩上那头黑泥怪究竟是什么?守在镇外,那个长得像鲨鱼的男人是谁?我父母的刻画为什么会出现在捕梦小镇边的孤岛上?”


    浮士德摇摇头,放下车窗,出神地看着窗外滑过的灯火辉煌:“你得知道,在我们工作里遇到的谜团不是课上的题目,上课时想不明白,下课到处问问总能很快解决。”


    “有时候……我们追着一个毛线球大的谜团,一脚踏进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直到退休也未必能找到那个最初的答案。”


    欧德顿了一下,看向浮士德:“你也一样?”


    “……我也一样。”浮士德回头看他,霓虹灯光在他侧脸渡上一片迷幻的色彩,“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但至今还在等待那个能让我放心安息的答案。”


    浮士德的面孔逐渐朦胧在烟雾后:“你会感到害怕吗?”


    欧德盯着浮士德看了片刻,也跟着向后一靠:“实不相瞒,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是永远过不了结业考,当一辈子预备特工。”


    浮士德笑了起来,夹着烟笑得抖搂了一阵。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软塌塌的东西,拍在两人中间的座位上:“那我该恭喜了,欧德特工。”


    “你今天的实战演习完成得很出色,法老通过了你的考核。从明天开始,你就正式成为GORCC的特工,代号古老之梦,加入我的直属行动小组。”


    “我……应该问问这个代号有什么含义,这个小组里都有谁的,但这是什么?”欧德拈起坐垫上的那东西,因为酷似皮肤的触感而寒毛竖了一瞬,“不是说我不认得这个,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给我这个?正式特工都要戴面具吗?”


    “不,”浮士德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是下一个任务的辅助道具。”


    “你不是说过来着?前一个我曾对你承诺,如果你一定要个证据,他可以带你去见首相。很遗憾他没法兑现这个承诺了,但幸运的是,我可以。”


    “——戴上它。明天早晨九点,到南安普顿港口见我。”——


    作者有话说:终于要开新的大型副本了!新的前夫们(?)已经出现,怎么能停滞不前!!


    ————


    上章关于商队的描述有暇,现已改为:


    【法老看向小钱宁,眼里带着对小蠢货的怜悯:“我恐怕就是这‘很多的现金’害了他们。你有再联系他们吗?再见过他们吗?一般来说,这种货源稳定的人贩不太可能就为了一个货物袭击整支商队,最后还把这个到手的货给丢了。唯一的可能是当年那支商队内部起了贪心黑吃黑,或者有人单独劫了我私下行动,人贩看他势单力薄,才可能起觊觎之心。”】


    老钱宁和法老的其中一处互动改为:


    【“在你的兄长——我是说真正的兄长,出生没到十个月的时候,某个晚上我和你母……别亲了!你……”


    老钱宁的脖子都红了,鬼都不敢想法老藏在桌下的手在干什么。他被恼得呛咳了几声,才在法老佯装宽容大度地举手投降后狠刮了法老一眼,磨着牙接着道:“某个晚上,我们突然发现,孩子被掉包了。”】


    第30章 我得开门。


    说是明天见, 但浮士德的捷豹还是老老实实开回了据点。欧德看着夜色下来往巡逻的守卫们倍感纳闷:“怎么把小钱宁也带据点来了?正常流程不是修改记忆,把人丢安置处吗?”


    浮士德的眼底腾地升起两簇烧死小情侣的嫉恨之火,咬牙阴恻恻道:“你说呢?你走后没多久, 法老就把老钱宁拐单独的房间里‘不知道干什么’了。爸妈都在据点里,我单修一个他的记忆能起什么作用?这小子不得找爸妈?还是说,我直接把他记忆删了, 就让他以为自己没爹没妈?”


    正疯狂发着牢骚,捷豹“哐”地一下巨震。前座的小钱宁就算睡得再死也被撞醒了,无比惊恐地睁眼:“怎么回事?!撞到人了?!出车祸了??”


    “撞到你亲娘了。”大半夜的神不知鬼不觉闪现到捷豹面前, 把车撞了个缺牙巴的法老敲了敲车窗,“下车,有事跟你说。”


    小钱宁还没反应过来, 浮士德先暴怒着一下推开车门跳出去了, 半途被欧德及时从后面捞住,架着他手臂劝他冷静:“冷什么静!!你看看她干的好事——”


    “嫉妒我吃上饱饭了就直说呗, ”法老嘚瑟得就差摁头让人思考怎么老钱宁没跟她一起出来,好在紧跟着她就晃了晃手里的资料, “一会我还得赶着去剿食尸鬼的老巢呢, 今天不约架。我等在这儿,是想通告一下组织新的人事变动的——”


    “其实也不大, 就是钱宁银行准备并入GORCC,老钱宁会留在据点, 加入我隶属于我的后勤小组。”


    “……”欧德感到意外,初见时老钱宁先生那股子厌世冷漠劲儿还留在他脑海里, 完全想象不到这位竟会一见妻子,直接携家产投奔。


    不过考虑到这位那么拼命把银行做这么大就只是为了保护家人,会这么选似乎也不算奇怪。


    唯一天打雷劈的只有小钱宁:“等等?!产业归GORCC了, 你们都留据点里了,那我呢?!”


    小钱宁简直悲愤了,感情只有他一直是多余的那个!


    法老哂笑:“产业归GORCC,又不是把银行变卖了,还是得有人管的。你爸跟着我上前线,唯一能接管银行业务的不就只有你?看到你这些年的表现,你爸和我都很相信你的能力啊。”


    “???”小钱宁几乎破音,“开玩笑呢吧!!前十几年根本没让我碰过核心业务,现在全丢……”


    法老已经没在听好大儿嗷嗷叫唤了,转头看向欧德,难得真心实意:“谢谢。”


    “也许对于我来说,没有你的帮助,那些可能发生的悲剧不会对我现在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但对于这只小蠢货,还有他的父亲来说,那就是左右他们人生的灾难。”


    “你正在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驻扎在这座据点里的人们,都在竭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所以当你在工作中产生自我质疑时,记住这个事实。别停下你的脚步。”


    法老不是爱发感慨的性格,说完这段难能可贵的体己话,就潇洒地摆着手离开剿食尸鬼去了,留下便宜儿子独留在原地,震惊地看着老妈头也不回、仿佛完全忘了还有一个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半晌猛然扭头,悲愤地看向欧德。


    感觉不关自己事,也准备开溜的欧德:“?”


    小钱宁一个柔弱地歪倒,倒在欧德肩上:“你可不能不管我……你亲了我的,要对我负责。”


    欧德冷静面对直男碰瓷:“上一个亲我的是你‘大哥’,现在脑袋还在火海里烧烤。”


    小钱宁瞬间弹开了,下一秒整个人往下一出溜,相当不要脸地滑坐在地,死死抱住欧德的腿干嚎:“帮帮忙吧啊啊啊……求你了!!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真心的!”


    小钱宁仰起脸,充满期待地冲他眨巴蓝眼睛。


    欧德摸了摸鼻梁,其实有些怀疑闹这么一出,钱宁一家是不是故意的,想用这法子还情,毕竟法老很清楚他现在有多缺钱买回祖宅:“……好吧,我手头上的确有条线能帮你搭,利润应该能帮你平顺度过权力交接可能造成的资金流问题……”


    ·


    正式出任务的前一晚,欧德还在和小钱宁一起捋接下来需要小钱宁在外走动疏通的人脉,等他回宿舍,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倒头就睡,四小时后准时醒来,洗漱一番后精神抖擞地提起行李,准备出门。


    “这就要走了啊……”一道睡意朦胧中带着怅惘的嗓音从身后响起。


    轻手轻脚、不想吵醒舍友的欧德讶然回头,就见舍友们揉着眼睛纷纷从被子里支棱起来,倒是谁都没下床——那太隆重了,也太耽误要出任务的欧德的时间了。


    因此咕哝了一声后,他们只是各自叮嘱了一句“任务顺利”之类的话,就又趴回了被窝里。直到欧德重新拖起行李,一只脚跨过门槛时,才又听见一声带着不甘心和期慕的宣告:


    “我们会追上你的。我们会在同一个战场上,一同作战。”


    “……”欧德顿了一下,其实想说上前线也不是什么好事,没必要心急,但最终他只是应了一声“好”,就轻轻带上门,离开宿舍区。


    这也许是他短期内最后一次回到撒哈拉据点了,哪怕气候再炎热,也没法阻拦他生出些许分离的怅然。


    他特意拖着行李多走了一截,才抵达炼金传送阵:


    “南安普顿港口。”


    金光吞没了他,再睁眼时,他已出现在一间大概4平方米大的卫生间里。


    这里装潢奢华,瓷砖上的花纹纹理都一尘不染,一扇巴掌点大的舷窗镶嵌在墙顶部的位置,显然是某艘游轮上的豪华头等舱。


    卫生间里除了他以外还挤着两个成年男性。


    一个是叼着没点的雪茄靠在瓷砖墙上的浮士德,另一位身着礼服,看起来五十来岁。即使身边大变活人也没有反应,依旧心神不属地不停用巾帕擦着手心,显然正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欧德很难说清自己此时看见这位中年男性后的心情,毕竟他曾那么笃定地想要加入公务员体系,又在经逢巨变之后决定放弃这条仕途。


    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仍然站到了这位先生面前——就是这个见面的环境不是很体面:“首相先生。”


    坐在马桶上的首相先生被惊得一颤,而后才反应过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地尴尬片刻,还是从马桶上站了起来,和欧德握手:“很高兴认识你。浮士德和你说过这次任务的细节了吗?”


    欧德这辈子也没想象过眼下这种迷幻的画面:“呃……没有?”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首相先生紧张地再次擦了擦手,“大概在3天之前,我接到一封恐吓信,要求我中止即将在南开普顿召开的多国联合会议,署名是——”


    “黑色兄弟会。”浮士德叼着烟含糊的说,“你还记得这个组织吧?天天到处刺杀政要,声称要帮助即将苏醒的神祇清理世界的傻子们。”


    “……”欧德心想这怎么可能忘,当初他刚被GORCC从银行拖进墓地据点时,就在怀疑这帮家伙是不是黑色兄弟会的,“我们的任务是在这次会议中保护首相先生?”


    “也许……不止是我。”首相先生焦虑地搓了搓手,“你看——这也许是第一次,黑色兄弟会威胁的重点不是我这个人,而是一次政治会议。”


    “浮士德先生认为有可能那威胁信就不是黑色兄弟会寄来的,而是对这次会议持反对意见的反对党。但伪装成邪.教?哪个爱惜羽毛的政客会这么干?难道他不在乎未来的政治生涯了吗?”


    浮士德显然不赞同首相先生的观点,但考虑到前不久内政部大臣才被他拉下马,他还是给首相先生留了点面子:“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是保证会议顺利结束,在此期间不让任何一位来宾出岔子。”


    “那不会太难,会议地点虽然是在游轮上,但游轮不下水,停在陆地上。即使出现意外,也能快速疏散。”


    “当然,最好能别出意外。”首相先生补充道,眼里带着希冀,“也许你们可以在那群恐.怖分子动手前就把他们揪出来?我——”


    浮士德直接推开了首相先生身侧的房门,驱赶之意不言而喻:“您该回到甲板上去了,先生。长时间消失不见容易打草惊蛇。会有人在暗处护送您回游轮。”


    “……啊,那好吧,好吧……”首相吭哧吭哧挪出门时的表情就像趟雷兵准备踩上雷区。


    直到他走出头等舱房,浮士德才从一旁的更衣架上拿下一套行头丢给欧德:“换上。考虑到这次邪.教分子可能藏匿在人群中,对任何宾客下手,我们需要能够灵活移动的伪装身份——侍应生是最方便的。”


    欧德也不是头一回在浮士德面前坦诚相见了,他迅速地更换好燕尾服,系完皮带后很不舒适地扯了扯后臀的位置:“你不觉得这有点……”


    卡档?


    浮士德欣赏了一会小组新成员的窄腰翘臀:“觉得紧就对了。一会儿出房间,尽量把整艘船人能去的地方都逛一遍,看能不能钓出鱼来。”


    “……”欧德别扭地活动手臂的动作一顿,半晌抽了抽嘴角,“……有没有可能我钓上来的未必是有实力的大鱼,也可能是有实力的金主。”


    “少贫嘴,”浮士德一巴掌拍在新队友的屁股上,把欧德推得往前踉跄了一下,“你还能找到第二个比这更方便的钓鱼方法?”


    “偷着乐吧你就,你筛人就只需要在游轮上走一遍台步,我跟伊娃没你这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就只能凭脑子大海捞针。”


    两个人斗着嘴走出卫生间,浮士德推上停在套房客厅的小推车,欧德端起只剩半块蛋糕的银托盘。


    推门而出后,更需要不引人注目的浮士德很快就融进了人潮中,欧德则调整了一下仪态,以只有参加宴会时才会刻意保持的站姿和步伐迈出房门。面色如常地穿过走廊时,看直了好几双眼睛。


    这倒没什么,怕就怕真有那种不止是看看,而是主动上前搭讪的。欧德在心里想。


    他其实挺希望浮士德的推测是对的,发威胁信的只是政敌,不是邪.教,后者能造成的伤害可大多——


    “唉……”一道熟悉得完全在意料之外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惊得欧德心里的牢骚没发完,差点弄掉了手里的托盘。


    他在密大时期熟识的一位老教授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听声音像是在抓着什么人絮叨:“看见前面这个侍应生的背影,我又想起我的一位学生了——您绝对无法想象,当我得知他没有参加公务员最后一轮面试时有多么遗憾,我可以打包票!以他的能力,一定能辅佐您干出一番大事……但为什么他在最后放弃了机会呢?”


    “…………”欧德冷汗都要渗出来了,一方面是愧疚于不能告知真相,一方面是真的很尴尬——他还穿着脱衣舞郎似的紧身燕尾服呢!!这要是被认出来了,他宁可被人道毁灭。


    欧德不着痕迹地加快步伐——


    “欧德?”第二道熟悉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降临,令欧德的头皮骤然一麻。


    现场安静了一秒、两秒,随后骤然爆炸!


    先是欧德迈开长腿想往远离老教授的地方走;再是老教授一下激动起来,抓着住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卡文迪许连声问“你说谁??哪个欧德?是欧德·道格拉斯吗?!”


    跟在卡文迪许身边的皇室保镖们顿时炸锅,立即上前想分开从野蛮的阿美利卡跑来无礼冒犯公爵大人的老教授;围在老教授和首相身边的军情五处特工也立即进行反制,要求皇室保镖们不要随便在首相先生身边挥舞威胁性武器。


    【我靠。】浮士德的声音幽幽地在耳麦里响起,带着点吃瓜的意味,【你做了什么?】


    【我记得那位卡文迪许公爵是你的姘头啊,都特意戴了面具了,怎么他还能认出来?瞎子的五感比常人厉害这么多?你从他身边走过他都能认出你?】


    “……”欧德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企图逃避现实。


    人怎么能捅这么大的篓子呢?


    但这是真没办法啊,这世上可能也就卡文迪许不受他的易容影响,毕竟卡文迪许根本看不见他,分辨他也不知道用的什么办法。


    【别装死了,赶紧把你姘头嘴堵住,难道还等着他当这么多人面戳穿游轮上有人在易容潜伏吗?】


    “……”欧德活人微死半秒,还是睁开双眼,冲着张嘴又要叭叭点猛料的卡文迪许吹了声口哨,转身回到自己才出来没多久的豪华舱房前叩了叩门板,推门而入。


    【?你叫狗呢?】


    欧德没理浮士德,环臂抱胸靠在门边等了不到五秒,某个明知不妥、故意搞事的狗东西就迈着沉稳的脚步走进来了,进门还用泰然自若的困惑语调询问:“你怎么会在——”


    侍应生凶悍地一把抢过公爵大人手中的绅士杖,大逆不道地狠抽了一棍——这一棍可一点没掺水份,换成是浮士德杵这儿,腿骨都要断成两截了。


    然而身子骨非常刚硬的公爵大人只是轻抽了一口凉气,旋即顺着绅士棍一路摸上去,伸掌一下反扣住他的手腕,将他重重抵上墙壁:“胆子倒是大。不想在这船上干下去了?”


    【……靠!】浮士德在耳麦那头发出被路过的情侣突然踹了一脚的愤怒声,【我警告你,这可是工作中!赶紧把他打发了,接着钓大鱼!】


    “……”欧德顶着一双死鱼眼脸贴着墙壁,被抵在墙上心想,对啊,你出的好主意,让钓大鱼。现在船上最大的那条鱼是咬钩了,你开心吗?


    “什么东西,一直在响。”最大的那条鱼慢条斯理地从他耳中勾出耳麦,轻柔的动作几乎带出一股痒意。


    下一秒,耳麦就被“铛”地丢进玄关柜上的半杯水里,随后“大鱼”高大结实的身体压上来,一点一点将他的呼吸挤出肺腔,又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转过头,将匮乏的氧气再一点点随着唇舌交缠送进口中。


    “你差不多……行了。”欧德在接吻的缝隙含糊说,“我还工作呢。”


    “什么工作穿成这样?”卡文迪许的掌心比舌尖的温度更烫,几乎让欧德产生一种自己的确在与人类接吻的错觉,“这种服务,我是不是能先申请体验?”


    欧德偏过头想拒绝的来着,话到舌尖又若有所思地收了回去,转而刻意地微微动了下腰:


    “如果你能从你信奉的神祇那儿套来我想要的情报——放心,太复杂的问题我不会问,毕竟我也不敢信。你只要告诉我,这艘游轮上是否真的潜伏着黑色兄弟会的教徒就行。”


    “……”卡文迪许的手顿住了,几秒后有些啼笑皆非地重复:“‘调情的时候谈算计可就没意思了’?”


    欧德无所谓地看他:“公爵大人要是觉得没意思,也可以把我放开。”


    “……”卡文迪许不动了。


    他的下巴压在欧德的肩窝上,偏过头思考了一阵,时间之久,几乎让欧德产生一种错觉:对方似乎格外享受与他争锋相对的过程,就像棋痴会对着棋局残本的每一步反复斟酌,再三回味:“那我如果既不告诉,也不放呢?”


    他问得挺认真的,活像会议途中听众向讲演者咨询自己不理解的问题。


    欧德也挺认真地问他:“那你喜欢煎.尸吗?”


    “……”看过钟塔上一长溜死亡登记的卡文迪许举着双手把欧德放开了,欧德都能想象到在对方的心里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大概就是那种特别薄的玻璃娃娃,来阵风都可能把他脆了。


    卡文迪许思索了一阵说:“很难判定游轮上的这帮人是否属于黑色兄弟会,因为他们并没有正式加入,但这次行动的确没少接受黑色兄弟会的帮助。”


    “……”欧德眼神微动,几乎是下一秒就把不再有情报价值的公爵大人往旁边一排,将耳麦从水里勾出来甩了甩,对着队友沉声道,“船上的确有想搞事的人,而且不止一个。我觉得我们可以放弃在宾客中进行搜索了,这群人的经济情况应该并不理想,很可能是船上员工。”


    【什么?我还以为你在和姘头亲热呢,上哪儿搞到的消息?可靠吗?】


    欧德:“当然。”


    这是唯一一个他能问,并且能确认卡文迪许的回答真假的问题。


    如果卡文迪许和黑色兄弟会是一伙的,他会直接否定黑色兄弟会的存在,而不是为他圈定范围。因为只要圈定了范围,真假就会变得更好验证,他的立场也会展露无遗。


    而如果卡文迪许和黑色兄弟会不是一伙的,他这种连自己的教团平时都懒得庇护的人,又怎么会去庇护信仰其他神祇的黑色兄弟会呢?犹格索托斯又不是奈亚拉托提普,会为了乐子胡乱行事。


    欧德屈指将另一只耳麦勾出水杯,还没来得及甩水,卡文迪许的体温就从背后熨帖上来,一下将他向前压在玄关柜上。


    卡文迪许微尖的牙齿叼住他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动,指尖隔着燕尾服并不厚实的布料写:‘你哪是小王子。小王子没有这样狡猾,你分明是小狐狸。’


    刚出水的耳麦又一次“铛”地坠入了水中。耳麦里的浮士德异常警惕:【什么声音??你没在跟你姘头亲热吧?怎么感觉呼吸不太对呢?——而且,你还没说为什么?】


    “……”欧德腰腹的肌肉都绷紧了,咬着牙反过手把卡文迪许的手从燕尾服下摆捉了出来:“我得到的情报说,‘很难判定游轮上的这帮人是否属于黑色兄弟会,因为他们并没有正式加入,但这次行动的确没少接受黑色兄弟会的帮助。’”


    “宾客名单是各国首脑亲自拟的,以兄弟会的能力根本没法干涉,只有工作人员有空可……钻。”


    欧德最后一个音节没压住,抖了一下,玄关柜也跟着吱呀了一声。


    卡文迪许抵着他,在他没带上耳麦的那侧耳边几乎用气声说:‘我的服务呢?’


    “哆哆哆。”


    房门忽然传来礼貌的敲门声,一道苍老得有些耳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冒昧打扰,但我刚刚好像看见两位先生走进了这屋子?二位没事吧?侍应生一般不会在客人房里呆这么久?”


    欧德一开始只是想去开门工作,微微发颤的手被卡文迪许攥着手腕拉回来时,大脑中才有某段记忆骤然划破混沌:“——这声音,我在捕梦小镇听到过。在我耳边,让我别跟你鬼混的那个。”


    卡文迪许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哼,像是在说老不死又来棒打鸳鸯了。


    而欧德脑海中划过的只有一个问题:


    带走大衮身边的另一个旧日支配者、打断群鲨之父的召唤仪式,都是对他有利的事。


    而在当时海底,他在杀大衮,卡文迪许还在海草丛里装柔弱,那做这些事的人会是谁?


    ——会是那些在他耳边说话的声音们吗?


    会是门口正在敲门的老人吗?


    欧德向后拍了拍卡文迪许的胸膛:“我得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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