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怎么这么大的雨还浇不醒……
5月26日, 11:20a.m。GORCC的地面伪装机构内。
表面身份是教堂负责人,实为GORCC对外保密与防御处处长的巴尔,在办公室里接到了一通来电。
拿起话筒前, 巴尔就对这段通话的内容有所预料,无非又是对GORCC一无所知的愚民们打来预约葬礼或墓地的:“非常抱歉,朋友, 教堂近期正在进行修葺——”
“我找浮士德。就任于GORCC,本名为让·瓦什隆的浮士德。”电话里的声音好听且有礼,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密防处的员工心惊肉跳, “您是否足够好心,能替我转接这通电话?”
“……”巴尔抓着话筒僵了一阵,猛地按住话机静音键, 转头冲着门外的守卫低声咆哮, “叫浮士德来!!他的保密工作怎么做的?!危险分子都把电话打到我们家门口了!还知道他的原名!”
紧急通知去了又回。
半分钟后,根本不可能被巴尔叫一叫就挪窝的浮士德, 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起这通被转接来的电话:“日安,亲爱的先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原名的, 但挑衅上门绝对是一个愚蠢的决——”
“浮士德。”欧德的目光一直落在萝拉侧颈的畸变器官上, 直接打断,“我现在在捕梦小镇给你打这通电话。”
“我的面前有一个——也有可能是一群人受到深潜者的污染, 已经有一个小姑娘出现明显的畸变反应。”
“如果你们来晚点,恐怕就只能把这小可怜的尸体埋在星之彩刚烧毁的那片森林里了。”
欧德的语气相当险恶。但绝对不是想公报私仇, 趁机恐吓绑过他的浮士德什么的——好吧,不完全是。
以受害者的身份打求助电话, 浮士德多半会怀疑“你都能搞到GORCC的情报和我的真名了,还装什么受害者,怕不是邪教分子吧!”
但直接认了危险分子的身份, 浮士德只会立即严阵以待,迅速行动的同时带上急救手段,准备随时治疗被救回的人质。
欧德对浮士德反应的预测完全精准,办公室里,原本还游刃有余地靠坐在老板椅上的浮士德只顿了一下,就直起了身,但表露出来的语气依旧不急不缓:“你想要什么?”
“事先提醒你……我们组织没你想得那么亲民,死一两百个人对我们来说都是稀松平——”
“你还有一分钟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欧德干脆利爽地把电话掐断了,转回头还手机时,就对上一双双呆滞的眼睛。
萝拉手还捂着脖子,呆呆地张嘴:“你怎么……怎么……”跟个恐怖分子似的!
欧德无辜地睁大眼:“他先威胁我的!又是拿枪指着我的老同学,又是给我下药——我就是吓吓他不过分吧?而且,”欧德微顿了一下,声音沉静下来,“这的确是效率最高的办法,我可以向你保证。”
政治狗最了解英国的常规办事效率。
办公室内,被挂断电话的浮士德攥着话筒没两秒,立即转播内部通讯,下达了紧急集合的指令。
电话还没掐断,房门就被人撞开,巴尔冲了进来:“你疯了!?就为了这么一通没头没脑的电话,紧急调遣部队?!工作章程不是这么走的!”
“你得先给我们处预留出调查和准备的时间,等我们确认可以行动后再申请派遣的人手,而且我们还得开个会考虑怎么善……”
巴尔的絮叨在浮士德顶上他脑门的冰冷枪口下止住了。
但僵了几秒,他还是很有原则似的梗起脖子厉喝:“你难道还想为了这事杀我?!我看你这么急切,该不会那个危险分子和你有什么私交,产生了龃龉,你才那么急着去杀人灭口,遮掩你的工作失职——啊!!!!”
浮士德不耐烦地直接扣下了扳机,“乓”地一声枪响,巴尔惨叫着抱着小腿栽倒在地,滚了几圈,咒骂夹杂着哀嚎一道从嘴里涌出:“你他*真的疯了!!啊……我可是大臣亲自调任来的监督官,你——啊!!!”
第二声枪响。
办公室外传来应急部队赶到的脚步声。
浮士德从胸前口袋里抽出巾帕,擦了擦仍冒着烟的枪口,而后将座机话筒“啪嚓”砸在地上,锃亮的硬底皮鞋狠狠踩上去碾了碾,窃听器破碎,发出一声轻响。
他用脚将地上的废料往旁边排了排,厌恶地对进门的士兵说:“把他拖下去。这蠢货,之前那个深潜者卧底就是他放进GORCC的,现在又往我座机里装窃听器……还敢跟我扯什么大臣?我看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大臣这官位也该做到头了。”
“直接把他丢进监牢,空缺出来的密防处处长职位,交给伊娃她家那位——”
“你……你是故意的……”地上血流如注的巴尔抽搐着身体,使劲仰起头,咬着牙说,“你等这天……很久了吧?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能这么轻易……这么轻易在你的电话里……安装窃听器,你门口的守卫……在我闯进来的时候,拦都没拦……”
“是啊。”浮士德居高临下地注视地上的细作,“还得感谢你自揭把柄,从今天往后,GORCC的地上伪装机构,用的也都是我的人了。”
没人再理睬叫骂不已的巴尔,没人喜欢自己在前线搏命的时候,背后还有群文官龟缩在安全地带,对他们指手画脚,千方百计地拖后腿。
两个守卫上前来将巴尔拖下去,剩余人则挨个走进浮士德的办公室,地面上的珍宝被一双双皮军靴踩得骨碌乱滚,然而没人在意。
浮士德“嚓”地划亮火柴,点燃叼进嘴里的雪茄,轻呼出气时,辛辣古怪的烟雾眨眼笼罩了整个房间,下一瞬,办公室内骤变空荡。
与此同时,密林边缘。
欧德在卡文迪许的搀扶下,略有些踉跄地迈出捕梦小镇的边界,一脚踏入1980年5月在风雨中绿得浓郁的田野。
“你在发抖,为什么?”卡文迪许的手有力而沉稳地扶着他,虽然眼睛依旧没有焦距,但他似乎从没有错过欧德身上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
欧德撑着膝盖,慢慢靠自己直起身,面对暴雨中摇曳的绿野:“……24号那晚。杀死第一只深潜者的那晚。”
“我向自己发誓,我会将老疯子的孙女救出来,我会让小镇免于火灾……”
他做到了。
他没有死。萝拉没有,祭品也没有。死神没能从他手中再抢走任何一条生命。
欧德的眼睛发烫,几乎产生一种落泪的冲动,但即便冰冷的雨水能代他冲刷掉软弱的证据,他依旧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抬手抹了一下满是雨水的脸,扫视向浮士德可能赶来的方向:“——等等,那是谁?!”
“?”卡文迪许将注意力从欧德身上挪开时已经迟了一步,“什么谁?”
“一个胖子——不,一个体格很健壮的男人!”所有的感慨瞬间褪去,欧德惊疑交织地往人影消失的地方追赶了几步,差点没倒栽葱栽进田野里。
被卡文迪许扶住的时候,他还盯着人影消失的方向快速地复述,借此加深脑海中那一瞥留下的印象:“他带着一顶鸭舌帽——就蹲在那,一直在看这边,看着捕梦小镇的方向——但我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见了!你懂我的意思吗?就像突然消失在空气里!”
卡文迪许扶着他,淡淡地说:“你确定不是幻觉?”
“当然不——”欧德恼火地回头,瞪视向卡文迪许时忽然反应过来:
监视捕梦小镇的动静,不正是“科隆尊”这个信奉犹格索托斯的教会在镇子上做的事吗?
那些脖子上挂着摄像机,出现在密林、田野、学校后山的肥皂公司员工,他们监视小镇的目的是什么?海滩一战后围聚过来的人群中,可没有他们。
他们去哪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吗?
原本因重返1980而舒缓下来的心跳又逐渐加快,卡文迪许抓着他手臂的手掌那么冰冷,那么紧而有力,仿佛巨蟒正将粗壮的身躯绞缠在他身上,令他在夏末的田野里感到一股寒凉。
是了——他虽然已经回到了1980,但捕梦小镇中还有太多秘密没有答案。
有关科隆尊教会的、钟塔上那些被新漆覆盖的刻字的、唯一一具没死在密林,而是死在学校地下室内的沙尘之子尸体的……
欧德在斜雨中抿紧了色泽浅淡的唇,无声起伏胸腔,深呼吸了一口气,旋即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也许吧,可能是跟深潜者打多了,才会出现这种幻觉——在田野里看见一个长得跟大白鲨似的男人?呵。我是得多看点儿漂亮东西洗洗眼睛了……啊!瓦什隆先生。”
朦胧的雨幕中,二十来道身影忽然闪现在草叶飘荡的田野中。
为首的浮士德穿了一身黑风衣,手揣在口袋里,没有打伞,唇间的雪茄在雨水中依旧猩红地明灭着:“听声音,你应该就是那个绑匪了。嗯,长得倒是不错……人质呢?”
哪怕浮士德的语气和友善不搭边,哪怕跟浮士德的第一次见面极不愉快,但欧德依旧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他迫切地想甩开手臂上缠绕的毒蛇,冲到用尸海中无数具为他而死的尸体证明自己绝对可信的浮士德的身边去。
但他不能。眼下绝对不是制造对立的好时候。
而且,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
因此,迎着扑面的冷雨,欧德只是无比自然地拿开卡文迪许搀扶他的手,凭自己站直身体,又在卡文迪许有些讶异地回首注视中慢慢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卡文迪许的指缝中,就像两条明知彼此心怀不轨,却又极尽缠绵的蛇。
欧德没有让浮士德久等,现在重要的是亟待救援的萝拉:“没有什么人质,我只是怕说得太无辜你觉得我在扯谎,不派人来——被污染的人就在镇子里,除了一个脖子上长触须的小姑娘,还有一波因为直面大衮还在发疯的祭品。”
“……?”浮士德的眼底流露出明显的疑惑,但他仍旧果决利落地做了个“保持警惕,接回人质”的手势,自己则杵在原地没动,咬着烟跟欧德搭话,“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话有多可疑吧?一个边郊小镇,又是星之彩,又是大衮,居然还能有活人?”
浮士德很没正形地将烟咬得上下动了动,懒洋洋地用下巴点了点卡文迪许:“而且,你知道你身边杵着的这是谁吗?如果你折腾这一通,是想干出一番大事业,那我建议你尽快把你旁边这个烫手山芋给甩了,随便换个别的冤大头——”
浮士德忽然顿住了,回头看向田垄的方向:“看看,看看。烫手山芋的保姆们来了。”
田野尽头,三辆老式的戴姆勒DE27像从时间深处收敛着爪垫走出的黑豹,无声地滑到路边。
欧德的瞳孔微微一缩,就见为首车辆的驾驶座上走下一位撑起伞的老管家。考究的燕尾服和抖开伞的优雅动作,都证明他一定来自某个和温莎城堡联系深厚的家族。
“公爵大人,”老管家举着伞一路走到众人身边,在一个礼貌又略显疏远的社交距离停住,“女王陛下听闻您失踪数日,非常忧心。特意叮嘱我们找到您后,邀请您进宫一叙。”
“……”欧德僵住片刻,一寸寸地转过头,头脑中有片段的空白,“公爵,大人?女王……”
上一次去GORCC,浮士德还调侃过“总不可能女王也是邪教徒吧”,这会儿他是真不敢想了。
“不至于。”卡文迪许显然很清楚欧德在僵硬什么,当着老管家的面又往欧德靠近了一步,微微低下头,收紧交缠的手指,语气略带安抚——欧德因此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卡文迪许实在和安抚这个词藻不适配,“只是日常的闲谈,我可以不去。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履行,还记得吗?”
“……??”老管家的神情在看见卡文迪许主动靠近欧德,还又是拉手、又是头抵头后,眼见得逐渐崩塌了,有那么一两秒甚至露出一点不符合礼仪标准的空白表情,“公、公爵大人?”
“……”卡文迪许没有回头,也没有改变微微垂首的姿势。他只是保持了一阵的沉默,才在老管家几乎要颤抖起来前淡淡道:“我似乎没有通知你来接我,海恩。推掉约见,就说我刚死里逃生,需要静养。”
“等等,”欧德下意识地说,“那可是女王陛下!”
他一个子爵都不是想见就能见到呢!
“你想见她?”卡文迪许面对欧德时的语调明显低缓多了,是个智商正常的人都能听出区别对待,“如果是你想见——”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地传入欧德耳内,好像还嫌目前的局面不够乱似的,‘这个人类是……?你为什么跟他贴一起?——等等,他身上有犹格索托斯的印记,他是犹格索托斯的代行者!’
苍老声音的语气顿时从好奇变得严厉起来:‘别被他愚弄了!任何选择和外神做交易的人,不论是心灵还是本质,都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推开他,欧德!别给他伤害你的机会!’
“欧德?”雨水中,卡文迪许仍牵着欧德的手,霜色的眼睫微垂,湿漉漉的,居然显得有点弱势和恳求。
欧德都不敢看老管家的表情,他现在很怀疑卡文迪许是不是能听见那道苍老声音的挑拨离间,所以在故作姿态。
“你要跟我一起去温莎城堡吗?”
一时间,四方目光都汇聚到了欧德身上。
欧德:“……”
欧德微微死了一下,觉得这种局面对他这个已经连轴转了三天的人来说多少有点虐待病人的意思了。
你们难道就没有自己的事儿做吗?非得围着他转?
这一刻,欧德无比能够共情三天前被他一大早硬拖出门的卡文迪许。
但真正解决起来,欧德的思路还是很简截明了的:
女王行宫,他有必要跟去吗?显然没有。他有更在意的事情需要处理。并且在处理这些事时,他并不希望身边有太多人黏着:
“你去见女王吧,卡文迪许。”
“您怎能这样称呼——”老管家眉头紧皱,刚纠正到一半,就被自家公爵身上的低气压扫到,顿时噤了声。
苍老声音倒是很欣慰:‘做得很好,亲爱的孩子。犹格索托斯可以说是所有外神中最具有威胁性的那一个,在身边放一个属于他的信徒?只有疯子才——’
欧德顶着老管家出离震撼的瞪视,泰然自若地轻拍了两下卡文迪许饱满的胸肌:“——然后在你的府邸等我。我确定你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对吧?尤其是我打算‘履行约定’的时候。”
‘?!’苍老声音惊怒,然而欧德直接无视了祂。
他并不喜欢任何人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尤其是这个“人”还认不出卡文迪许的真实身份——
至于会不会是他自己认错了?哈,欧德这辈子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苍老声音愈发焦急,卡文迪许倒是多云转晴:“真高兴你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海恩。”
“呃……咳咳,是的,公爵大人?”老管家先是发出一声略显呆傻的声音,才猛地反应过来,重新恢复体面——虽然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此时的优雅有点摇摇欲坠。
卡文迪许说:“给这位先生一把进入我庄园的钥匙。”
忽略老管家快瞪出眼眶的眼珠和苍老声音的拼命阻拦,卡文迪许捏着欧德的下巴微微偏头,和欧德相当煽情地吻了一会,才在苍老声音死一般的沉默中翩然离开。
他的这份乐在其中仅仅保持了不到半分钟。
甫一上车,带上车门,所有属于人类的情绪就从卡文迪许那张苍白如玉的面庞上褪去,他平淡得像没有感情似的开口:“谁让你来的,海恩?”
“回庄园。”
老管家抖如筛糠地踩下油门,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多问一个字。
他很清楚地知晓,坐在后座上的那个存在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祂本身就是一切的回答。
祂的命令没有置喙的余地和必要,因未来在祂面前,也不过是一本摊开任他翻阅的书。
祂是寡言的存在,是全知的存在,多少人穷其门径,只为跋涉到祂面前,问出心中的问题,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答案,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获得答案后活着、清醒地离开。
海恩很清楚这一点,也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他不认为自己能够支付得起提问的代价,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承担得了回答的重量。因此他不问,什么都不问。
比如为什么要在现在回庄园?为什么明明对他的出现不满,但依旧纵容他活到现在,活到来打扰祂的这一刻?
田野中,仍在和浮士德对峙的欧德同样在想这个问题:按照记忆里的文化课所说,犹格索托斯通晓过去、现在、未来,如果海恩的出现并非卡文迪许所希望的,祂怎么可能会允许海恩活到现在?
换句话说,卡文迪许实际上是默许海恩来打扰他们,将他带走的。
他想要离开,为什么?和自己一样,有必须单独处理的事?
“好一场大戏啊。”一直作壁上观的浮士德摘下了唇间的烟,轻轻呼出一道烟雾,也不知道他说的“大戏”是指卡文迪许接送的阵仗,还是最后那段依依惜别,“我能推测你的能力是魅惑吗?效果倒是不错——”
“别说你又想上.我。”欧德回过神,视线横扫过去,“想也是你有问题,跟我无关。”
浮士德猝不及防呛咳了一声,大概想问“什么叫我又想上.你”,然而有一小队GORCC成员恰好抬着个沉重的东西从密林里大步赶了出来,为首的队员简洁地喊了声:“处长,看看这个。”
“老式的加特林,有什么值得当个金疙瘩抱出来给我看的?”浮士德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刚想接着追问,忽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视线里捕捉到的枪膛纹路不太对,“……等等。放这儿,给我瞅瞅。”
欧德好整以暇地环抱起手臂,看着浮士德绕着画有炼金术阵的加特林转了几圈,脸上的神情从老油条到逐渐破防,最终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他:“——这阵是你画的?你怎么会画这个阵?!不可能……”
欧德特意好好欣赏了一会浮士德略显失态的模样,才慢条斯理道:“说了这不是我们头一次见面……现在,我们能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吗?我的意思是,回基地。”
浮士德盯着他看了好半天:“你这真不是在性.暗示我?”
欧德:“……”
欧德:“这么大的雨还浇不醒你的梦吗?”
第22章 这是我的选择。
五分钟后, GORCC从最近的联络点临时调来的车上。
“嘭!”
浮士德一屁股坐进后座,关上车门。刚理了下风衣衣摆,就见坐在一旁的欧德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屁股, 往远离他的方向腾了腾:“……怎么,我身上有病毒吗?”
病毒不知道,但肯定有黄色废料。欧德心里这么想, 面上仍回以礼貌的微笑:“怎么会?只是想看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台加特林。”
“当然是和所有镇民一起带回去,接受污染检查。”浮士德在怀里摸了一阵,摸出一只皮质腕带, 银色搭扣在黑色哑光皮革的映衬下锃亮,“哎,把手给我。”
“…………”欧德手臂紧贴着车门, 冷静地想能并肩作战那么多回, 浮士德应该不是那种一见面就往人手上套情趣用品的下流货色——虽然这人一张嘴就挺下流的,“我在想, 为什么我们不能用你们来时的办法回基地?”
欧德藏在背面的手开始悄无声息地向后摸,试图找点趁手的武器, 最后抓住了后座安全带。
“那是赶着出任务才会用的手段, 现在又不赶趟,费那劲干嘛?”浮士德开始往欧德的方向挪, 没几下屁股就越过后座的中线,“你出差回公司会八百米冲刺吗?——唉, 让你把手给我,你坐那么端庄干什么?来——”
“咚!!”
黑色的捷豹车因为车内乘客的扭打震了几震。
后座上, 浮士德像爬山虎似的毫无形象地压在欧德身上,欧德的手则死死攥着后座安全带。
此时,这条结实的履带正绞在浮士德的脖子上, 勒得浮士德脸颊涨红,双手使劲抠着履带:“你……松……”
“啪嗒!”驾驶座的门被打开了。
后座扭在一起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就见一名模样普通、毫无记忆点的中年司机探进车,抬眼瞥了下后座上的缠斗,就无比淡定地坐进车内,关上车门,系上安全带。
“……”欧德的手顿时更用力了,咬着牙微笑,“这种事你常干?”
看看司机这习以为常的态度!
“开……开个玩笑……”浮士德颤抖地举起那只拿着皮革腕带的手,“看……魔术!”
宽厚的哑光皮革带像被燃烧的羊皮纸,眨眼就在火星的蚕食下褪去幻觉伪装,露出真实。
欧德行凶的手顿了一下,有些怔愣地抬头:“手表?”
“是你的……吧?”浮士德拼命拍脖子上的履带,示意欧德赶紧松手,“呼……是小镇旅馆的老板托我转交给你的。说你救了镇上所有人的命,包括她,所以她决定把你的房费退还给你。”
“……”欧德松手了,拿过浮士德手中的手表,“谢谢……但你干什么非得用这种方式做好事?”
“我乐意,”浮士德摸着脖子,看着欧德珍惜地将手表戴回手上,才又施施然补上一句,“哎呀,刚刚忘说了。我在这表上加了个定位功能,你应该不介意吧?”
他故作叹息:“唉,介意也晚了。戴都戴了,现在再摘,咱们仨怕是得一起殉情,做三只苦命鸯鸯。”
欧德调表的动作顿住:“……”
三分钟后。捷豹车上少了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多了一个被剥得只剩一条内裤,浑身用黑色履带缠成木乃伊的家伙。
司机依旧见多识广的样子,对于自家老板做了什么、遭遇了什么漠不关心,只管开车。
欧德揉着打斗时扭到的手腕,浮士德则在旁边车座上像蚕茧一样蛄蛹,终于一个挺身让自己坐正:“你说你跟我很熟,但怎么一点不了解我的行事作风。”
什么作风?贯穿始终的欠揍吗?欧德在麻木的心平气和中将话题拉回正道:“我信任你……GORCC。”
这信任好难说得出口,欧德说到一半硬是换了个信任对象:“所以腕表我不会摘。你们手上有我的定位,我也能放心一点。”
“但我必须知道,GORCC后续会怎么安置那些镇民?你们能不能治好萝拉?”
“——你也不知道这个?”浮士德看似不着调的狐疑神情下藏着冷静的审视,“我们真的曾经是同伴?”
“没人规定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还得记得清清楚楚吧?我记忆不全。”欧德看似漫不经心地动了下脚,恰好踩住木乃伊拖在地面上的绳头,将扭动着想要自救的浮士德又拽了个跟头,“你还想不想听我说捕梦小镇里到底发生什么了,别磨洋工。”
“好吧好吧……”浮士德嘟哝着坐起身,“其实是有点麻烦。但不是说救治上的麻烦,那个小丫头的污染,拿廷达罗斯猎枪打一梭子子弹就能驱散,关键在于后续安置——这么一帮子人,肯定没法直接放生进社会里,是吧?”
浮士德用着闲扯的语气,束缚在蚕蛹里的双臂很自然地向前,那些结实的履带顿时像脆弱的蛛丝一样崩解了,露出他精瘦的身躯。
他明显不是武力派,不然也不会几天前在办公室里被欧德撞肿一只眼睛,又在今天被只是高强度磨炼了三天的欧德轻易放倒。
但如果因此轻视他的实力,那必然就是愚蠢了。
如果不是实力足够强劲,浮士德怎么会每次一打照面就对欧德产生欲望?哪怕是大衮不至于产生这么即时的反应。甚至方才的狼狈,也明明白白掺杂着试探的目的。
浮士德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衣不蔽体,四肢舒展着舒坦地向后一靠,手里就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根雪茄。
他抬起左手指尖掐了一下,烟头就多了一点猩红——欧德注意到他的左手食指与大指指尖上带着某种金质的饰物,大约是施展炼金术的媒介:“没什么好担心的,安置这类受害者本来就是GORCC的职责之一。”
“相比之下,说说你的经历吧,我很好奇这一镇子的人是怎么在星之彩和大衮的手底下活命的……还有你所说的‘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烟雾再次充斥了车厢,但这次的气味却并不辛辣,反倒有种薰衣草、迷迭香的柔和感,闻着叫人有些头晕。欧德发觉司机将前后座的隔板升起来了。
这烟雾里多半夹杂着某些有利于诱使人吐露真言的药效,不过欧德本来就需要浮士德的信任,因此并未反对,只在接下来的车程中,将三天内发生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浮士德淹没在烟雾后的神情显得极其微妙。
捷豹在格劳瑞教堂前停下,司机来替他打开车门时,他还坐着没动,缓缓舒出一口烟道:
“我本来对你如何在大衮和星之彩的手底下保住这么一帮累赘相当怀疑……结果你告诉我,这个小镇上除了大衮、星之彩,还有深潜者据点、科隆尊教会、沙尘之子、夸切乌陶斯……还有什么?那个不知道名目的黑灰色泥山,还有至少三名出声帮助你的神秘声音?”
“而你是通过把这么一大帮子人才吃得七七八八,救下捕梦小镇的?”
浮士德嗤笑了一声,不过声音中没有讽刺,只有纯粹理性的冷静:“我确信如果你真是邪.教分子,不可能编出这么荒诞的故事。但你明白吗?”
浮士德忽地倾身逼近欧德,压低了声音:“你挂念的那个小姑娘仅仅是接触深潜者的血肉,可能在不慎中吃进了一点,就产生这么明显的异变。你吞食了那么多怪物,到现在脸蛋依旧白白净净?”
浮士德紧盯着欧德,捕捉他脸上的每一丝神情:“这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你是人类吗?”
“或者说,经历了这三天后,你还是人类吗?”
车门外,司机始终垂首而立着,似乎浮士德方才的不着调一点没动摇他对浮士德的绝对服从和毫不质疑。
欧德的眼睫轻颤了一下:“所以我选择和镇民一起前往GORCC。”
“我知道伊娃的实验室里有更精密的检测设备。我需要一个答案。”
车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片刻后浮士德直起身,衣衫就在火星中一路从足踝裹上喉结。他重新挂起懒洋洋的笑,虚点了一下车门:“那还等什么?哦,请允许我替你开——”
欧德没理睬浮夸地靠过来的浮士德,自己推门下车,一路安静地跟在浮士德身后,走进隐藏在墓地下的据点。
这是一条很长的路,一路向下,坠进黑暗。
“你怎么不说话了?”浮士德一路的嘴皮子就没停过,不过大部分都是在通过手机向仍在捕梦小镇的下属布置任务。小镇中有太多哪怕是欧德都说不通的事,需要通过现场勘查来尝试复原:“你在——紧张?”
浮士德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言不发地欧德:“你知道——其实有很多人愿意一掷千金,甚至倾家荡产,也想变成怪物。因为人类实在太弱小了,不论是肉.体力量,还是短暂的寿命。”
他们在一间表明着1号实验室的磨砂玻璃门前停下。浮士德绅士地代为推开它,欧德顿了一秒,才跨入其中:“看看我这张脸吧,我肯定不会是其中之一。”
“……”浮士德因欧德变得有些沉的声线停顿了一下,随后重新动起来,随意地抬手冲办公桌后的金发女人打了声招呼,“伊娃!我们有位特殊的客人……噢,别一副头都懒得抬的样子,我向你保证,他值得你用最好的规格来款待他。”
如果不是这会儿真的很紧张,欧德一定会花更多的时间来打量伊娃这张比记忆中鲜活得多的脸。
但他的大脑此时完全被另一个问题占据,以至于一直到伊娃为他采完血样、将他送进巨大的胶囊仓内,他还躺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着了魔似的反复思考这个已经被压抑了很久的问题:
浮士德说过,他的所谓“魅力”可能会对人类造成精神污染。
他的父母,他的祖父,都在疯癫中死亡。
……他们会是因他而死吗?
会是他,害死了自己的亲人吗?
欧德闭上了眼睛。这个怀疑,在他步入光怪陆离的新世界后,一日比一日更加清晰,驱使他昼夜不止地战斗,驱使他心生逃避。
——如果检测的结果证明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做?
饮弹自尽吗?可被他害死的亲人,是否会愿意见他呢?
也许他不该死。
但他要怎么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呢?他要怎么怀抱着这份仓皇,该龟缩到何处呢?
CDCS-AU仪器外,伊娃忽地抬了下头:“他睡着了?你在来的路上给他用昏睡药剂了?”
“什么?没有,”浮士德讶异地走到观察窗口前,看着镜头中陷入沉眠的欧德,“我给他用了点刺激迷走神经的药剂,照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跟打了兴奋剂似的神经亢奋才对。”
“他的神经的确亢奋,”伊娃挑出脑神经检测窗口,“看见了吗?这几片亮起的区域,证明他现在害怕、警惕、悲伤,同时极端疲惫。一个人能在又怕又痛苦的情况下陷入昏睡,只能说明他真的已经累到身体无法在支撑他保持清醒了。”
“他在路上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困……”浮士德的手机响了一下,他刷开扫一眼情报部发来的属于欧德·道格拉斯的档案,视线在父母和祖父死因的栏目上停留了一阵,“啊……我知道了。这可怜的孩子。”
欧德这一觉睡得很沉,过程中他浅醒了几回,在昏昏沉沉间听见另一个男性的声音正和伊娃谈论着什么,随后他被人打横抱起,摇摇晃晃地走过了一长段路。
“你们说他是极度疲惫才睡着?我不觉得。”那道清冷的男性声音说,“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如果这个人真的身在需要警惕的敌对环境,他一定能继续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你认为他很信任我们?伊戈?”伊娃的声音是少见的柔和。
“当然。”伊戈说,“迄今为止,他没做任何错事,不是吗?他救下了整个捕梦小镇的人,那个叫萝拉的小姑娘一直在问他的下落。”
伊娃叹了口气:“他太虚弱了。健康指标最多挂在及格线上,浮士德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人在吸收了那么多的能量后,既不发生异变,也没有明显地变得强壮,只有一种可能性……”
“即使吞食了大量的星之彩、深潜者、大衮、夸切乌陶斯,说不上名目的其他怪物,这些能量依旧不足以喂饱他。你知道这意味着……”
不。他不想听下下去了。
欧德在睡梦中逃避着让自己沉入更深、更安静的地方。直到精神修养饱足,过于自律的生活作息令他定时醒来。
他不在那个大型检测仪器里了,正躺在一张简陋、但算得上柔软的单人床上。阳光从石质的窗台洒进来,温暖地拥抱他,似乎在无声地给予他面对未来的勇气。
“醒了?”浮士德的声音从房间另一端传来,欧德循声看过去,判断自己可能被安置在了GORCC地面上的教堂房间里。
“检测结果……”欧德一张口,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惊人。
“非常遗憾——”浮士德明显故意地拖长了语调,“但根据CDCS-AU的全面检测,你的判定指标的确全部落在人类范畴。你,欧德·道格拉斯,是个彻头彻尾的纯人类。”
“……?什么?”欧德的心刚沉下去就被拽了起来,他匆忙中带着点混乱地推开被子坐起身,“怎么可能?昨晚——昨晚我听见伊娃和她丈夫的对话了,他们说——”
“他们说你不是人了?”浮士德不以为然,“疑心病别那么重好吧,小朋友。我向你保证,如果昨晚检测出来的结果显示你是个怪物,你这会儿就不可能躺在床上,而是躺在坟墓里了。”
浮士德又滑了根火柴,点燃雪茄,欧德总感觉照这人抽雪茄的频率,可能等不到用命驱使炼金术的机会,就该死于肺癌了:
“数据里表示出的唯一一处异常,就是你的魅力值。即使以伊娃现在更新换代过的CDCS-AU仪器,依旧测不出一个具体数值……但那也不意味着你就不是人了。”
欧德还想再质疑。
浮士德冲着他吹出一口烟,似笑非笑:“在是人是怪物这个问题上,你最好相信我,小鬼。我憎恨怪物,远超我心中少得可怜的怜悯。”
“你要真的不信,喏,看见你旁边墙上挂着的廷达罗斯猎枪没?拿它冲自己打一梭子,只有人类才会不受子弹的影——”
“咚!”
欧德一下从床上掀开被子跳了下来,衣衫凌乱,光着脚。他丝毫管不上什么体面、礼节,趔趄到墙边一把扯下猎枪,在浮士德错愕地制止前将枪口对准自己:
“乓!”
枪声响亮,不到半秒后,子弹清脆落地,而欧德完好无损。
“……”草。浮士德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在心里骂了一句‘疯子’,“闹够了?满意了?”
“……”欧德粗重地喘着气一动不动,目光还和此时的大脑一样茫然。
“喂,跟你说正……啧。诶,别哭啊。”浮士德嚼着烟尾的嘴僵住。
欧德茫然地抬头看眼浮士德,发觉视线模糊,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他慌忙偏过头,又重重抹了把脸,便立即瞪着通红的眼睛看向浮士德:“是有正事要说,还有一个忙想请你帮。但先说正事,关于利用萝拉的相片,诓骗我去小镇的那个老疯子……”
浮士德咬着烟听他说完,即使声称自己心里没多少地方留给怜悯,眼神依旧温和了些许:“我还以为你的正事是指你祖父的尸体。”
“尸体不会害人,但老疯子会。”欧德这时候才感觉到石板地的冰凉,冷静地坐回床边,因此没注意到浮士德在听他说完“尸体不会害人,但老疯子会”后微微一跳的眉宇,“……我衣服呢?鞋袜呢?”
“又不冷,急什么?”浮士德的微妙情绪收敛得很快,他弓身坐在靠背椅上,手肘压着大腿,兴味地看着欧德,就差把我在报复写脸上,“我会派人去调查老疯子——”
“不。如果你不亲自去,那我要跟你的人一起去。”欧德不打算让浮士德的计谋得逞,直接从床上又站下了地,推开门问路过的神父要了鞋袜和衣服,“你的手底下已经出过一个卧底,差点把我害死。我不放心。”
“那不是……”浮士德澄清到一半,又觉得没意思,从结果来看,那蠢货大臣塞来的绊脚石的确给欧德造成了危险,“你知道我们不可能直接拿下他,必然要监视一阵,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根。”
“那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做这件事?”欧德冲着红着脸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小串葡萄的神父笑了一下,摘下一颗还水当当的葡萄塞嘴里,转身看向无语的浮士德,“你看到我的‘魅力’能做到什么了,让我去,也许连监视的时间都不用浪费——”
“不。”浮士德深深看着他,拒绝得很不容置疑,“你刚从战场上下来,不适合继续连轴转。但我可以提供一个替代的方案——你遇见的上一个我有邀请你加入GORCC吗?他有没有提出替你买下祖宅作为价码?”
正在低头系外套扣子的欧德顿了一下,眼前倏然浮现一段零碎的记忆。
记忆中,不知第几周目、多半是第一周目的他正坐在浮士德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一份委任书:“我不觉得——”
记忆中的浮士德叼着雪茄,围着他不紧不慢地转圈:“你怎么觉得的不重要。”
因为脊椎更替手术,还扶着腰的欧德坚持把话说完:“……恕我直言。我的就业预期是文官。”
“但凡您看过我的履历,就该知道我的体育成绩有多糟糕。”
“我当特工?……这份工作包送墓地吗?”
浮士德冲着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检测员拦下?因为你腿长?”
“你拥有突破上限的魅惑值,面对那些怪物,根本不用做任何体力活,完全可以发挥你的专业特长——欺骗、隐瞒、说服、蛊惑。”
感到有被冒犯的欧德:“……那些、才不是、政治系的、专业特长。”
浮士德轻佻地拍了拍他的侧腰,西装口袋瘪得连一英镑都藏不下:“你还有其他选择?”
“……”记忆中的欧德无可反驳,摸摸自己一分钱也没有的口袋,只能接过浮士德递来的枪套。
——而在记忆之外,已经不是第一次接到浮士德招揽的欧德只是顿了一会,就接着将衣服纽扣一个一个扣上。
浮士德比记忆里吭哧多了,主要是这一周目有一个地方和过去存在明显的偏差:“——我知道你公务员考试的前几轮成绩都很优异,所以你如果仍然想去参加几天后的最终面试——”
“我不会去。”欧德终于扣上最后一颗扣子,转过身,“我想做的事,没法坐在唐宁街11号内完成。所以……”
即使他这次赶上了面试时间,甚至绰绰有余:“我会放弃公务员考试。”
“……”浮士德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话,显得很意外。过了会他才组织好语言,“你知道你的反应总是异于常人对吧?正常来说,我们吸纳公务员候选的时候,没一个想坐办公室里的,会乐意变成在外面跑腿的。”
浮士德的神情颇有种学霸突然积极主动加入学渣沉迷玩乐、自甘堕落似的受宠若惊:“我能问问,你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欧德也学着记忆中的浮士德无所谓地耸耸肩,“当我被困在捕梦小镇的时候,我以为我的目标就是对抗必死的命运。但现在……”
“我记起的越多,我接触的越多,就越有一种隐约的感觉。”
“我想我是一把武器,为弑神而创造。”
浮士德张着嘴哑然了片刻,看得出是有些不中听的话想说的,但最终只是打哈哈道:“这可是个大目标,朋友。而且把自己当做武器的想法可不健康——”
“但我想做这把武器。”欧德打断了浮士德,直直地看向他,“别理解错了。这是我的选择。”
第23章 几乎能从对方的心跳中听……
迄今为止, 大概也就只有欧德会在浮士德面前说自己的目标是弑神,语气还那么轻描淡写,好像这只是一件顺带一提的小事, 并且注定会完成,所以连做下这个决定的心理历程、未来打算都没必要细说。
浮士德因欧德在这一瞬流露出的,仿佛理所当然会完成这一匪夷所思目标的气场顿了一下, 再想开口,欧德已经重新拿回对话的主导权。
“至于你刚刚提出的招募筹码,我不需要你替我买下祖宅, 这件事我可以自己处理。但在我接回祖父的遗体后,我希望能请伊娃帮我一个忙——”欧德稍停了一下,就以对待自己相当无情的态度, 冷静地道, “我想请她替我检验祖父的遗体。确认他的确不是死于精神污染。”
“……你可真矛盾,”浮士德看欧德的神情就像在看某个美丽的悖论体, “有时候我觉得你在逃避,但你对待自己又如此残忍。你没想过如果检测结果不尽如人意, 你要怎么自处?你难道不害怕真相?”
“害怕, 难道真相就不存在了吗?”欧德反问,“既然如此, 为什么非得让这最后一只靴子一直吊着不落下?”
“总之,这就是我接受招募唯一的条件。你也不需要为我连轴转担心, 昨晚的休息已经足够了——”
“不。”浮士德微笑着再度拒绝,语气是和欧德一样的强势, 没有商榷的余地,“这不关休息的事。你没有什么需要挂心的事,我更需要你立刻出发, 前往GORCC的训练场。”
“……?”欧德缓缓抬起了眉梢,礼貌得阴阳怪气,“我有这个荣幸,知晓一下您是怎么想的吗?那个老疯子随时可能再哄骗其他人像我一样自投罗网,你知道让我去应付他是最高效的方式。但你非得要我先去考个资格证?”
“您曾经一定在唐宁街里身居要职吧?如此有唐宁街办事作风的做派,不在那里浸淫个十来年怕是不会有您这么正宗。”
被讽刺效率低下的浮士德一脸谦逊地抚胸弓腰行礼,像真在被人夸似的:“谬赞了,先生。鄙人只在军情六处呆过一小段时间,不值一——”
“咚!”
欧德粗暴地将浮士德一下抵在了凹凸不平的石墙上,压着声音道:“谁谬赞你了?你出身于一个行动机构,为什么一身文官的臭毛病?”
“你出身于政治系,为什么一身外勤特工的臭毛病?”
浮士德微笑着拈起欧德的手腕,从自己领带上挪开:“粗暴、易怒……我翻阅过你的导师们给你的评语,你现在的样子几乎是曾经的你的反义词。”
“你从未注意到那些‘不完全的记忆’,对你造成了怎样的影响?还是说,你注意到了,但认为不重要呢?”
浮士德推开欧德,理了理被扯皱的西装:“先去治治你自己,再回来战斗吧。”
“我承诺,不管是小镇还是老疯子,只要调查有进展就会通知你。祖宅和遗体的事也不用你担心。”
“……”欧德无法否认浮士德对人心的洞彻,只能最后挣扎道,“我还有一个约要赴。”
“和那位卡文迪许公爵大人的?”浮士德不意外地说,“你不用管,交给我。”
考虑到犹格索托斯全知全能的属性,欧德并未把卡文迪许的身份问题讲出来,因此浮士德只当那位卡文迪许公爵是个误闯小镇的倒霉蛋。
这倒是侧面印证了浮士德听完欧德的故事,没有立即听信,而是先派人取证的做法有多正确……
欧德微微抽了下嘴角,一半是无语一半是想笑:“怎么交?你打算自己跟他上床吗?”
“……??”刚刚还掌控全局的浮士德身体一僵,“这个床是必须上吗?不能推迟?不至于吧——”
“很至于。”欧德不觉得卡文迪许的脾气能好到一再被涮依旧平淡,而且,他有必须赴约的理由。
在那段接受削片手术的记忆中,他记得有个人是这么跟他解释的:“……接受手术后,你对于犹格索托斯来说,就处于一个祂无法观测、无法触及的空间中。”
但他之前明明和卡文迪许接触过很多次,卡文迪许甚至还在海底钳制过发狂的他……难道是手术的时间久了,出问题了?还是说,有别的什么机制,是他不了解的?
欧德慢慢在心里思索着这些问题,再次很坚定地对浮士德说:“不能推迟。我现在就要去见他。谁知道训练要多久?不满足他,万一他中途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浮士德脸都绿了,看得出来这人虽然嘴上花花,但是个彻头彻尾的情侣都去死党。欧德不禁想起之前梦中的宴席上,这人还嘀咕过要给底下人立个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矩:“你们真——不像话!给你两个小时,两小时够了吧?——不!一个小时。我看那位公爵大人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全英国估计都没几个人知道他,就这种深宅贵妇,能有本事折腾多久?我让老D送你去,在门口等一个小时,就直接载你去训练据点!”
“……”欧德的视线飘忽了一下,觉得卡文迪许的体能应当远不止浮士德的预估量。
但本来他去睡人图得就是情报,又不是真打算在进训练营前把自己整得下不了地,欧德一下抓住浮士德的手,无比诚恳地说:“那就全靠这位司机先生了。一小时一到,一定准时敲门要人,好吗?”
本来还挺为自己棒打鸳鸯的决定而得意的浮士德:“……?”
怎么个意思啊,那位公爵这么如狼似虎吗?怎么说得跟生怕自己一小时不被捞出来,就会被榨干在床上似的?
而当浮士德还在满腹疑窦时,卡文迪许庄园内。
书房被厚实的窗帘遮得不见光。
卡文迪许坐在一张深蓝色的切斯特菲尔德皮革沙发上,脚边是一团蜷缩的、抖如筛糠的瘦削身影。
侍立在侧的海恩第三次问出相同的问题:“为什么要派人在捕梦小镇外盯梢?”
海恩眼带怜悯,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恐惧。
他还记得他前两次问出这个问题时,地上这团伯爵大人的反应。
“什么盯梢?”第一次对方的反应是傲慢,“小卡文迪许,也许你的父亲曾在深海别邸身居高位,但他已经死了。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能够以这种方式和我说话?”
“我倒不介意告诉你——对,我们别邸一直在盯着捕梦小镇。但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一个深居简出的大少爷,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享受老卡文迪许给你留下的无尽财富不就够了?干嘛非得跑去那小镇?”
“我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一得知你出现在小镇外后就特意叫海恩去接你……你不该对我说谢谢吗?嗯?”
第二次他再问时,原本矜持傲慢的伯爵大人已经像个烂口袋一样瘫在地上,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一边蜷缩着抽搐,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
“你……你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何必问我?!”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死在你手里,整个别邸都会为我哀悼!我的家族,我的姓氏,将会在黑暗处的历史中永垂不朽!!”
这是他第三次再问。
地上的伯爵大人啜泣着攥住了他的裤脚:“替……替我求求情吧,海恩,海恩!”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我害得深海别邸差点暴露,我不该不知死活地插手卡文迪许家族的事务……但我给你钱了,我给你钱了海恩!求求你救我……”
“我不想……祂……祂不会杀死我的,祂甚至都不允许我疯狂!祂想要慢慢地……折磨我……又不允许我解脱……”
“我——亲爱的——兄弟。”一道奇怪的、像是混杂着嗡响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房间昏暗处响起,惊得海恩一个哆嗦——他记得自己锁了门窗,书房里没有第四个人啊!
一双奇异的、裂成三瓣的眼睛忽然在暗处亮起,那道声音又语调浮夸地说:“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你会发展出和我一样的兴趣……介意我加入你吗?”
一股死亡混沌的气息掺杂着如有实质的恶意,忽地漂浮到海恩身后,在他颈后轻嗅了一下后,蓦然包裹了他:“这个老态龙钟的人类恰好适合我上手——高龄老人,心脏破裂,哈!没人会知道他的死因是什么……给你省事啊,我的血亲。”
“……”海恩在这浓稠的恶意包裹下绝望地哆嗦起来,他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和他的主人一样同属三柱神之一的奈亚拉托斯,信徒们常称祂为伏行之混沌、千面之神、外神之信使。
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个以混乱为乐的邪恶存在。
兴致来时,祂能伪装成人类跑去城市里给市民们做表演,被人指摘那只是最简单的科学原理后,又会在一怒之下将整个城池里的人丢去喂外神。
这个家伙的心中没有什么该做、不该做,会不会跌份、有不有损形象的想法,有的只有混乱的欢愉,促使祂践行任何一个一时兴起的念头。
“……z……”海恩想要向自己的主人求救,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即使能发出声音又如何呢?他清楚自己主人的性子,对待生命的诞生和凋零都像花开花落一样寻常,祂怎么会为了一个背叛者,一个渺小的人类,和自己的同类发生口角呢?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在神经紧绷之际听见他的主人说:“我需要他活着。你不该来见我的,奈亚拉托提普。”
他就这么被松开了,像一团空气一样被空间的力量抛出书房之外。穿过墙壁时,他还能听见奈亚拉托提普浑然不在意地笑着说:“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很迫切想见我呢,或者任何能帮助你的家伙。”
奈亚拉托提普走过伯爵身边,蹄子敲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伯爵就在这不紧不慢的蹄声中悄无声息地惊骇而死了,扭曲的神情还挂在脸上。
“几小时前,就在捕梦小镇。我和莎布都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力量……那力量短暂地攫取了时间,非常强大,非常……危险。让我们忍不住想,如果那股力量能够攫取时间的权柄,是否也能攫取我们的力量呢?”
奈亚拉托提普步履轻柔地踱过卡文迪许身后,纯黑色的手指拂过卡文迪许的肩膀:“这不让你困扰吗?或者……那只是你求知欲的又一枚禁忌结晶?”
“你知道我们的态度的……”奈亚拉托提普在书桌侧边停下,下巴压着手臂,趴在桌面看似含情脉脉地注视自己的同类,罕有的能够并肩的同类,“如果那只是你的实验之一,我们不会在意,因为你不会杀死我们,这样的未来对你来说,也不过是诸多枯燥的、可预见的可能性之一。”
“但那如果来自你我之外的存在……”
“那是我的实验。”卡文迪许海蓝色的眼睛上像覆盖着一层厚得深不见底的寒冰,“那让你们很惊讶吗?那么告诉我,婚契是怎么回事?别装作不知情。我能感觉到那婚契中掺杂着你的力量,否则一个低等种族的婚契,怎么可能在我身上生效?”
“……?”奈亚拉托提普脸上的神情却是真实的惊讶,祂直起身几秒用以消化这件事,紧跟着没忍住裂开一个横贯脸颊——甚至空间的大笑,“你?婚契?!哈!和谁?和什么??哦阿撒托斯在上,我又怎么能知道曾经种下的多么多果实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呢?但……你没有预见到这件事将会发生?”
“那是我想问的问题。为什么我无法预见这件事的发生?”卡文迪许冷冽地看向书桌边的不速之客,“在你播撒出的众多……‘果实’中,是否有哪颗你故意动了手脚,让我无法感知?”
“当然没……哦。”奈亚拉托提普信誓旦旦到一半忽然顿住,三瓣状的燃烧瞳仁中闪过饶有兴致和遗憾,“你这么问……我的确想起了一颗。”
“天哪天哪,那这可都得怪你自己。如果不出意外,那颗果实本该是属于我的莴苣公主,但你,鬼知道你做了什么?让属于我的莴苣公主,变成了你的。”
书房内一片死寂,奈亚拉托提普单手撑着书桌,靠近卡文迪许悄声说:“但还来得及补救,不是吗?”
“听……我听见有车靠近庄园。那是我的莴苣公主吗?我可以带走她,替你解——”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书房内骤变通透明亮,原本还赖在书桌上的奈亚拉托提普和凉在地板上的伯爵一并消失了。
海恩听到主人屋的拉铃声匆匆推门而入时,还能隐约听到奈亚拉托提普气急败坏的叫骂,但再过去几秒,就连那点蚊子哼似的咒骂也不见了。
海恩很难不为奈亚拉托提普喊的那几句“你最好说的是真话!疯狂是我的工作,不是你的!别为了那点求知欲步入毁灭!”感到不安,但他并不敢问。
他只恭谨地道:“您有什么吩咐?”
好像已经在那张古朴的旧书桌后坐了一个世纪——甚至可能更久无数倍的公爵大人站起了身,从桌后走进阳光下。
当日光落进那双深色的眼睛,在海底熠熠燃烧时,海恩忽地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对方正在期待着某个逼近的未来,那未来必将是如同伊卡洛斯飞向太阳一样炽烈的,而在炽烈之后掩藏着的,是任何人都可以预见的毁灭。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但很快否认了自己的错觉。毕竟他的主人一贯是冷静的,此前他也从未在犹格索托斯少有的几篇传闻里听闻祂和疯狂这个形容词搭配在一起。
“去把他迎进来。”他的主人说,“不用寒暄,带来我的卧室。我们没有太长的时间。”
与此同时,庄园门口。
欧德抬脚下车,理着衣领仰头看了眼年代久远、一部分正在修葺中的古堡,转头敲了敲驾驶室的车窗。
“?”司机摇下车窗,就听欧德说:“一小时后,如果你敲门,我不能在五分钟内出来,不用再敲。直接离开吧,等我……结束,会去基地找你们。”
“??”司机愈发困惑地看着欧德远去的背影,琢磨你们小情侣也别太干柴烈火了吧,一小时也够那啥个两三回了……这是打算照着吃了这顿没下顿的架势狠做啊?
欧德并不知道司机脑子里正叽里咕噜翻什么黄色废料,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根之前在车上,趁着剥光浮士德时顺下来的金属质手铐,顺手挂在更方便取的位置,随后微笑着面对老管家,在海恩友好中带着恍惚的接引下一路穿过门厅、走廊,踏入主书房。
“咣……”
老管家退出房间,带上房门的瞬间,两个人就缠抱在一起,猛地撞在厚实的橡木门上。
欧德轻喘着微微仰头:“我们只有一小时时间……”
剩余的话被卡文迪许含进了交缠的唇舌间:“那没关系。如果真在意时间长短,永恒也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长。”
卡文迪许掐住欧德的腰,一下将人单臂抱起来,在热吻间大步走到书桌边,“哗啦”一声推开了所有书本信件。
欧德在后背撞上书桌时骤然发劲,两条笔直有力的腿箍着卡文迪许的腰向侧翻开,在摔落间撞歪了桌后的靠背椅,将卡文迪许压在身下:
“——我从没说过我要在下面。”
一场争斗撞得地板咚咚作响,一楼的老管家听了没几秒就大为崩溃地快步跑去了后花园。
厚实的毛毯上,所有昂贵的、整洁而矜持的布料很快散了一地,欧德叼着一粒散落的纽扣急促的喘息,一只手被卡文迪许扣着拉起,用手铐“咔嚓”一声靠在靠背椅的扶手上。
“……”争斗短暂地停歇了几秒,两人都微微喘着。
卡文迪许半跪在欧德面前,抵着地板的膝盖挤在欧德的腿间。他抬手摸了一下欧德的下颌:“你是故意的。”
“故意带着这根手铐,故意用争夺试探我。”
他低下首,抵着欧德的额头:“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当然。
欧德懒怠地半垂着眼睫,再次用手腕狠狠扯了一下银亮的手铐,发出响亮的“哗啦”声。
这副金属手铐是为收监犯人而准备,坚固是首要的,舒适度不在考虑范围内。
但即便如此,那几道凌厉的折角狠狠划上欧德的手腕,依旧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红痕。
“你——你的神祇,也许可以抓住我,但依旧隔着一层空间。不论祂想往我身上用什么,攻击都会被阻隔在这层空间之外。”
欧德满意地放松身体,靠在沉重的靠椅椅腿上,脸上毫不遮掩地露出愉快的笑:“多么不公平啊……祂永远无法伤害我,但我却能从祂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他这么说着,脸上的神情却一点没有真觉得不公平的样子。卡文迪许微微侧耳,几乎能从对方的心跳中听出愉悦。
“算了,别装着不高兴撇着嘴角,”敞着衬衫的欧德屈起腿,用膝盖暗示性地摩挲了一下卡文迪许同样袒露着的胸膛,“你明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卡文迪许结实的身躯压了过来,像梦中那场光芒中的水雾那样淹没了他。
地面上的昂贵毛毯很快移了位,原本蓬松柔软的表面变得凌乱不堪,因潮湿揉出一撮撮的深色毛流。
卡文迪许保存了有几个世纪的切斯特菲尔德皮革沙发很快也遭了殃,欧德在晃动间有些恍惚地想,希望那位老管家打扫的时候别太崩溃……或者卡文迪许会亲自处理这些烂摊子?
一个小时的时间并不漫长,尤其在双方都足够享受的时候。
中午12点整,欧德穿着一套不那么合身的衬衫长裤,略带别扭地走出庄园。正打算坐进捷豹里发出一声满足、又不那么餍足的叹息,却在看清门口的载具时缓缓停下了脚步,张开嘴。
一架哑光灰色的飞机停在那里,特殊质地的漆涂层吸收着光弦,流畅而冷峻的机身线条凌厉得仿佛能划破长风。
等候在专机登机梯前的司机显然很喜欢看新兵蛋子这种没见识的模样,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空军军装,笔挺地侍立在楼梯边,向欧德行了个军礼:“请登机吧,道格拉斯先生。这会是一段长途旅行。”
“……”欧德心脏都快突突跳出来了,不由自主地伸手想摸一下战机表面,但半途又矜持地强迫自己收回来,“呃,长途?我们要去哪?我以为浮士德想让我去训练基地。”
“我们是去训练基地。它在埃及,撒哈拉沙漠。”——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上夹子,所以更新延迟到晚上,后面会恢复正常时间[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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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惯例,推一下接档文预收~
【文名】请勿和代行者开玩笑
【文案】
斯诺极其喜爱自己的代行者。
对方冷静、睿智,似乎不管面对怎样的为难,只要一推鼻梁上那副银丝眼镜,就能立即提供出无数讨祂欢心的邪恶计划。
祂欣赏亲爱的代行者的冷酷、残忍,从未告诉对方一个有趣的真相:
兰瑟·克莱尔其实从不是卑劣低贱的死刑犯,被当年路过刑场的祂慈悲地救下来。
他是英格兰土地上最后一位圣骑士,在被污秽彻底吞没前,仍旧在对抗邪恶。
——但这正是乐趣所在,不是吗?欣赏一位光明骑士在失忆之后,如何为祂的邪恶事业鞍前马后。
*
兰瑟极其厌恶自己的上司。
对方满腹恶趣味、还脾气暴躁,如果不是投了个好胎,天生就是邪神,这种老爱搞事、一失手就容易跳脚破防的人设在人类的文娱作品里绝对活不过三集。
他冷眼旁观对方的欣赏、戏弄,从未告诉对方两个有趣的真相:
第一,他已经恢复记忆。
其次,他准备杀死世界的暗面、欺骗与狡诈的庇护所、累世的欢愉……不管斯诺还有多少可怖的绰号,总之他准备杀死祂。
*
一旁一边做访谈,一边笔耕不缀的记录者:“……所以你们最后是怎么睡一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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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他有点……他有点过头了……
尽管内心对于浮士德的决定极为不满, 欧德的心依旧迅速被帅气冷峻的战机俘获了。
他打小就喜欢枪啊坦克啊战舰啊这类东西,但出于种种原因,他的爱好都夭折于开头, 没想到成年后竟意外实现了从搜集模型到坐上真家伙的跨越:“她叫什么?”
欧德小心翼翼地坐上设计简洁的座位,忍不住拿手摸了又摸扶手上那些光带一样的裁剪线,卡文迪许家的切斯特菲尔德沙发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反倒被欧德不客气地挠了好几道印子。
“BAC 1-11,我们一般叫她‘天上的阿斯顿马丁’。除了伊娃科长设计的战舰,几乎没有哪款战舰能飞得比她快——但你得知道, 伊娃科长设计的载具都得拿命开,所以这两者间没有什么可比性。”
老D钻进舱门,冲欧德示意了一下机尾的方向:“看见那扇舱门了吗?里面有处长为您准备的……必需品。您可以在旅程中用里面的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如果不是腰还酸着, 心里还记挂着成年人的体面, 欧德简直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他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怀揣着心脏都在颤抖的激动按开舱门, 就见缓缓滑向两侧的舱门内逐渐展露出满墙的他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枪械。
“您的工作服挂在进门右手边,尺寸应当都是合身的。”老D在驾驶座上又说了句“我确信更换衣服这种小事应当不需要我帮忙”, 就抬手叩击按键, 关上侧、后舱门,飞机微微颠簸着启动起来。
不知道其他新兵坐上这架战机是怎么想的, 反正欧德紧紧抱着三把从墙上摘下来的重型枪,有种圣诞节早晨发现自己直接掉进了圣诞老人窝, 被礼物淹没的惊喜和恍惚感。至于老D特意提到的工作服,欧德直接忽略了。
且不论在撒哈拉沙漠里穿西装是一件多折磨自己、服务他人的行为, 之前梦境里那个埃及同伴的话还历历在耳。欧德不打算这次还穿着西装参加什么新兵仪式,搞得人家埃及小哥临死了还在念叨“西装掐腰,带劲!”, 趁着正活跃的时候谈个正经恋爱不好么。
胡乱想着些有的没的,欧德在装备舱里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老D这趟并非专门为了送他去训练营地,途中也接送了不少人,东西方的面孔都有,绝大多数都带着伤。疗伤的过程中,他们也会互相闲扯几句话:
“我真求求了。太岁,本来我就觉得太岁这东西长得跟块活着的肉似的很叫人发毛,再长几百双眼睛——有没有可能,这些怪物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更能快捷地占领地球呢??”
“呵!那怎么了,怪物长得像怪物难道不正常吗?想想我们那儿的傻逼们——那群老得快入土的老家伙们非得指责深潜者为什么抓男人比抓女人多。我愿意用这帮老臭肉们换你们那儿的假太岁。”
“我的战友死了。他的尸体因为污染不能取回来。……我要怎么和他的家人交代?”
战机里一下安静了下来,欧德在装备舱内顿住了寻宝的手。
兴奋如同潮水般褪去,无可回避的现实再度横亘在眼前。
接下来的一路,临时乘客们都没有说话。中途他们挨个下机,欧德在这静默中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架飞机仅仅是死亡与死亡之间的停靠站,战士们刚挣扎着从一场生死中爬上来,就又急匆匆地奔赴下一场生死。
战机抵达据点,已经是深夜。
零下的沙漠温度让欧德不得不哆哆嗦嗦、还是裹上了西装,在老D的陪伴下抵达自己的宿舍。
“啪!”
暖黄一团的灯光悬在天花板上,屋里的四张行军床都空空荡荡。
“看来您的室友们今晚都有任务,您可以享受难得的清静了。”老D将手里拖着的行李箱推到欧德的床边,箱子里都是浮士德帮忙准备的日用必需品,“好好休息,先生。明天的训练会很累。”
老D看了眼腕间的通讯器,很快便脚步匆匆地走了,大概又有谁需要他去接。
欧德在原地茫然地站了一阵,几秒后慢慢走到窗边的座椅上坐下。
沙漠夜间的寒风叩击着窗台,他渐渐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空荡的房间里搏动,好像又一次将他抛回了失去祖父的祖宅里,回到了狭窄的廉租小屋里。喧嚣的世界在密闭的空间外运转着,纺织机一样编织者密密麻麻的羁绊与联系,但唯独没有一根线牵扯向他。
恐惧忽地像海啸一样卷席了他,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悸动起来,身体跟着一次次血脉泵出晃动,呼吸开始艰难,直到他像濒临窒息般拼命地粗喘,几欲作呕。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论是什么,只要别让他停下来——
别让他有时间想起那些他不想回忆的死亡。
与此同时,GORCC驻撒哈拉基地内,教官办公室内。
“你刚刚说这个新来的小朋友有什么问题来着?”一名留着白须的老者穿着一件白色老头衫,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撒哈拉零下的低温里,手里甚至还晃着一把蒲扇,“诶,你别动!我都快给你算出来你这恋爱运了。”
“……”浮士德居然也有无可奈何到只能翻白眼、猛叹一口气的时候,他有气无力地掐灭了手中的雪茄,“您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为什么非得在这个问题上扯着不放?听我说,欧德身上——”
“哎呀,红鸾星动!”老人拿蒲扇一指面前粉嘟嘟的塔罗牌,“恭喜啊小友!照我看,这牌面的意象是——你未来不但能有娇妻在怀,膝下更有子孙环绕——嗯?”
老人忽地微微侧头:“嗯……看来你担心的并非没有道理。你送进来的那个小朋友从宿舍里翻出来了,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今晚是谁负责巡夜?”浮士德立即从桌后站了起来。
“法老,”老人挥了下手中蒲扇,竟是能从老头衫和旧蒲扇下看出一股子仙风道骨,那十几张散落在桌上的塔罗牌霎时无风飞起,流水般转出了个八卦的轮廓后整齐地收拢在他掌心,“我跟你一道走一趟吧,夜游被法老抓到可不是件好事。她多半会因为学生不听指令,不好好养精蓄锐而生气,指望她这个脸盲能认得出新生,可真是做梦啰!”
当一老一少匆匆踏出教官办公室时,教学区一楼。
欧德的异常身体反应直到找到地图告示牌才缓解些许。他尽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声,视线有些胡乱地在地图告示板上寻找:“图书馆……图书……这里。2楼!”
他在过度呼吸造成的头晕目眩中摇晃向楼梯,心跳随着双脚一步步向上攀爬渐渐放缓,晃动的视线也逐渐恢复平稳。
前往图书馆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教室上挂着“实验室1”、“实验室2”的牌子。
欧德没有在意那些,他现在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他可以在图书馆里寻找黑泥怪的身份,也许可以借此拼凑出捕梦小镇的一些谜团。
图书馆的标牌从黑暗里展露出来了,近了,就差两间教室的距离,一间——
“轰!”
“实验室4”牌子下的磨砂门骤然向外炸开,粗达半米的绿色章鱼触手包裹在灰绿色的黏液中捅出,将门框两侧的墙面挤压出裂痕。
本就处于不正常状态的欧德猝不及防,向后仰倒时足踝被一小截触须牢牢攥住,某种叫人意识涣散的力量自接触处灌入身体,令欧德的眼睑当场一沉。
但在他彻底陷入昏睡前,一幅画面倏然从眼前闪过。
那是在海水里。
伊娃苍白的脸面朝着他,瞳孔无光地向下坠落。
波光荡漾中他竭力向下游去,下一瞬却有黑色的巨大阴影自海底深处倏然袭来,眨眼令视线归于黑暗。
法老刚接住倒下的学生,琢磨着要如何给对方好好上一课,教会对方什么叫劳逸结合,手臂中轻得惊人的身体就猛然向下一旋,两只手掌鬼魅似的抓握住她的手臂,顺着下坠的力道将她向侧一摔——
“哗啦!”
法老反应敏捷地踩着满地的碎玻璃站稳,才抬头,就见那学员头也不回地钻进第四实验室,叮铃哐啷显然在找武器,差点没把她气笑:行啊这小子,胆敢夜游也就算了,被抓住了还敢袭击教官!
她啪的一声按亮实验室的灯,刚准备好好看看这小傻蛋到底长个什么样,这次她高低要看出点高矮胖瘦来,却见亮起的灯光下,那学生扑到了实验室后方唯一一个被单独锁起来的武器前,紧跟着像一点感觉不到疼痛一样高高抬起手臂,狠狠用拳头砸穿了玻璃!
法老:“——操。”
有些东西,被锁起来是有被锁起来的理由的。好比这把由伊娃倾情研发,威力猛得就像其对使用者造成的精神污染一样可怕的轻机枪。
教官们会锁起它,意思是暗示大家以后看到伊娃制造的武器,能不用尽量别用,真要用那就先提前写好遗书。
之所以用的是玻璃而不是其他什么材料,也是因为——谁会这么想不开,明知道这玩意儿耗命,还非要用啊?!
——欧德会。
并且用得相当顺手。
他指尖从粗狂的枪膛上一拂而过,锁定扳机的密码锁就滴鸣着解开了,法老错愕的注视中,他将沉重的枪往肩上一甩,两条手臂霎时变成最稳定的枪架——
“嘶……”
教学楼外沙海霎时涌动,如同龙卷般腾起,倏地击碎实验室的窗户,紧紧绞缠包裹住了欧德的双手,令他的手在沙子的挤压下无法向下扣动扳机。
“你小子疯了?!”法老大步踏入实验室,呵斥却并未进入欧德的耳朵。
他的视线依然松散着,无数幻象在面前飞速切换:
“怎么会有这么多巨噬蠕虫[注]?!这东西领地意识那么重,怎么会同时出现在——”
“不!!!艾尔!!”
“这次巨噬蠕虫的突然袭击,造成了整个后勤据点全军覆没,艾尔不幸牺牲。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所有巨噬蠕虫都在艾尔奋不顾身的剿灭中尽数死亡,给我们争取了时间探究为何巨噬蠕虫会反常的、大量出现在后勤据点。从今日起,所有后勤据点不再单独设立,全部搬入军事或训练据点……”
“有什么用呢?”一对中年夫妇红着眼睛坐在教官办公室里,“我们的儿子死了。钱能把他买回来吗?”
“拿回你们的钱吧,我们只想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
他是,为什么死的?
幻象中的问题仿佛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从遥远的过去,一下捅进了欧德心里。令他茫然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基地内部。
“呜——”一声尖锐的警报声骤然在夜色中拉响,通过节律的变换传达出特定的意义。
黑漆漆的宿舍楼骤然被点亮了,一道道身影从窗口探出脑袋:
“巨噬蠕虫的警报!!”
“入侵地点是后勤据点?怪了……图什么呀?”
“唉……跟我们也没关系了,今天是艾尔守据点吧?安啦,他很强的啦!一条巨噬蠕虫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没人觉得奇怪吗?如果艾尔能解决麻烦,为什么要拉响警报?既然拉响了警报,为什么传递回来的是好像没那么紧急的情报?”
“等等……那是什……看那!看那!实验室的方向!!”
“——操!那不是那台——那台当了几十年摆设,被教官们当成地雷、耳提面命我们‘没到绝境,别碰伊娃的发明’的教具吗?!谁把它开起来了!为什么?!难道跟警报有关??”
老者和浮士德赶到被启动的红色洪流战舰下时简直目瞪口呆,老者没忍住扭头看向法老:“你在干什么?!你是怎么让一个新生跑到这玩意儿里面去的?!”
“新生?!我还想问呢!!”法老半边的身体都沙化了,扶着重伤的身躯喘息,那半截身躯便在这呼吸之间迅速恢复,“谁给他的解锁密码?!啊?他能解开伊娃那把枪的锁!——那也就算了,从来·没人·告诉我,那把该下地狱的枪居然能召唤红色洪流!!”
天知道她在压制住拿着枪的学员后一抬头,就跟亮着引擎悬浮在窗台外的红色洪流打了个照面是种什么样的体验:“现在怎么办?!你们谁跟伊娃那疯子造的铁疙瘩对线去?”
就连浮士德都忍不住“操”了一声:“通知伊娃!这可是我刚挖进窝的宝贝蛋,别一晚上就嗑碎了——”
“嗡……”
名为红色洪流,造型极具苏联特色的战舰骤然向下方排出肉眼可见的声波,下一刻遽然升空。
又一声强有力的音爆,深邃的星空被划开一道口子,沉重庞大的舰体已然消失不见。
老者果断地抬手搭上两位同事的肩膀,下一瞬化作一道流光遁向战舰消失的方向。
等他们追着战舰破开的气流重新落地时,就发觉他们正身处于GORCC位于撒哈拉的后勤据点,三条庞大的巨噬蠕虫正挺起身,直贯入夜空。
“艾尔!”浮士德一眼看清了正趁机把据点内所有人往外送的同僚,“这里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三条巨噬蠕虫?!这东西领地意识这么强,几乎有一条一整片撒哈拉都能给它占下——”
“我怎么知道!”埃及佬匆匆将最后一个同胞送到安全地点外,“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这儿出事的?最开始这蠕虫就钻出来一条,等三条全冒头的时候,我已经抽不出手去拉响警报了。”
“什么?我们就是听到警报,然后才跟着学员来——哦!那家伙呢?!”法老忽地回过神,顺着那三条不正常地挺起身躯的巨噬蠕虫一路向上看。
夜空中,一枚红得像荧惑,或者说火星的光点正在不断上升,引得巨噬蠕虫们摇晃着身躯追随。
下一秒,红星倏然坠地!
“轰……”
整片后勤据点都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彻底坍塌,地震般的轰鸣中,沙地簌簌流动,下一瞬骤然出现足足六个巨大如广场的深渊之口!
“……我的……”艾尔震骇地说不出话,但这不耽误他立即甩出镰状剑,剑刃一立,剑身上刻画的炼金术文便在夜色中亮起暗金色的纹路,“你们最好把开战舰的那人拉下来,我们四个在这儿,还没到要拼命的时——”
【别拦着他!】伊娃疲倦的声音中带着亢奋,明显是被人半途从床上拖下来的,【我就在这儿看着数值,他一点被污染的迹象都没有……多么……多么……我看谁敢把他从红色洪流上拉下来,别妨碍我收集难能可贵的数据!】
浮士德一点没打算接受伊娃的威胁,他左手指尖一掐,猩红的火光就在唇间的雪茄上亮起:“别怪我……伊娃,你为了收集数据不顾后果的案底太厚了。你们去对付巨噬蠕虫!我去捞我的——”
“轰……”
红色洪流第二次重重坠向沙面,这次战舰底部还开着音波攻击,下方的沙海眨眼被掀开了数十米厚,也让绞缠在更深处的东西裸.露了出来。
“……!”浮士德去捞人的动作被惊得一顿:竟然……还有!还藏在更深处的巨噬蠕虫!
这怎么可能??
“有蠕虫被沙层上的响动吸引,去追撤离的人了!”艾尔果断转身,“我去救人!战场交给你们!”
“问题不大,伊娃!你负责沙层下面,钟老,您负责沙层上……钟老?”浮士德错愕地看向僵立在原地的老者。
“是黑法老[注2]……我看见了,”老者的眼睛周围逸散着金色的熹光,宛如烟雾般袅袅波动,“是祂抓来的这么多蠕虫……是祂故意替艾尔拉响的警报,后勤中有孩子不慎惊扰了祂的某处巢穴,这是祂的报复……”
“……祂离开了吗?”法老的声音战栗又亢奋,像条嗅到了危险的蛇。
“……没有。我们俩得去解决祂的这道投影,不然这事儿结束不了。”老者眨了下眼,眼角的金光便像火星一样灭了,“——浮士德。”
“……”浮士德看向这满地白花花蠕动的虫躯,闭了下眼睛,“伊娃,持续向我汇报欧德的数据,一旦出现精神污染状况,立刻告知我!我说,‘立刻’!”
【我说了你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根本看不出欧德有任何不适,恰恰相反……】
【他很亢奋。】
伊娃是对的。
老者和法老刚向着黑法老投影的方向遁去,浮士德就见夜空中的红色洪流像秋叶一样飘飘摇摇地升空,紧跟着下一秒就像螺旋手里剑一样倏然转出,尖锐翼刃夹带着声波的力量,在转瞬间就切开了一条巨噬蠕虫的腹部。
“▆▂▆█”受伤的巨噬蠕虫发出一声难听的尖啸,猛然蜷曲,比帝国大厦还粗的身躯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向旋转中的红色洪流。
然而下一刻,那红色的战舰便猛地一歪,与地面垂直地险险躲过巨噬蠕虫的攻击。
【我认为欧德能够独自解决这些蠕虫。】
“……”浮士德看着战舰,忍不住叹了口气,取下唇边的雪茄,“你知道我把他送来这儿,是为了解决他的心理问题,不是激化心理问题的。你这是在激励他,把他推向更深的深渊……”
【我认为他疯点没什么不好——】
“轰……”
足足九条巨噬蠕虫一道抬起身躯,巨大的深渊之口咬合向空中不断挑衅它们忍耐的红色铁疙瘩。
伊娃顿时大叫了一声,一改口风催促浮士德赶紧加入战局,把她的宝贝战舰捞出来,桌子才锤了两下,她就透过战舰的监视屏见到了真正疯狂的一幕——
坠入虫腹的战舰中,面覆寒霜般的欧德重新调试了几次面板,在确认战舰已经失去作战能力后,他直接扯开安全带从座位上起来,下一秒,猛然啃咬向面前的操纵板!!
伊娃:“——!?!”
这是人能有的正常反应?!更可怕的是,那金属制的操纵板竟就这么被欧德生生撕裂了!
“伊娃?伊娃!你怎么突然没声了,告诉我欧德在战舰里的情况,让我知道要不要进行援——”
【……太迟了。】
“?什么太迟了?”浮士德问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脏重重一跳,“你不是说他在里头死了吧!?你之前——”
【我说,】伊娃艰难地说,【我的战舰,太迟了……】
【你说得对,欧德这毛病是得好好治治,不是说疯不好,他有点……他有点过头了。】
“?”浮士德还在疑惑,就见那条吞下战舰的巨噬蠕虫骤然爆开,腐蚀性的酸液溅在同类的外皮上,让其余同胞们更加愤怒。
而在飞洒而出的酸液中,有一道单薄的身影正随着虫躯炸裂掀起的气流夭矫而起。
他的口中还叼衔着一片战舰的机翼,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和浮士德对上视线时动了动腮帮子,一下一下,当着浮士德的面,将那片机翼吃进了肚里。
浮士德:“……”
伊娃:【……】
浮士德:“………”
伊娃:【…………】
伊娃:【说话。】
浮士德头晕目眩:“我是不是在做梦?不然怎么能看到有个人类生吞战舰呢?这不正常,这肯定是个梦,要么就是幻觉。——你老实交代!欧德是不是被污染了?!不然他怎么能做到这种事呢?!”
伊娃:【你不要诬陷我的战舰!他登舰前后的数据根本没变,本来他就这鬼样!】
夜空中,那道瘦韧的身躯踩着肉块,一路像猫一样轻盈地跃下。期间遇上巨噬蠕虫就拿手上仅存的一片机翼——或者说口粮,割破敌人的腹部,被敌人啃了他就反过头去啃别人。
巨噬蠕虫并没有智慧,因此不可能产生恐惧这样的情绪。但在漫天洒下的血雨碎肉中,一部分巨噬蠕虫竟产生了近似于草履虫避开盐水般的“畏避”反应。
遥远的绿洲边,艾尔刚将人们送到安全据点,回头就在炼金术的加持下看见这么一幕:“……哇哦。”
伊娃现在的心情很沉重,也不像往常那样难以亲近了,此时她什么话都想搭一嘴,以分散此时内心的情绪:【怎么?】
艾尔的眼睛紧盯着血雨中唯一被畏避的那道身影,半晌叹出一口气:“看硬了。”——
作者有话说:[注]:巨噬蠕虫,取自洛夫克拉夫特与E·霍夫曼·普莱斯合著的《穿越银匙之门》。
值得一提的是,在后续布莱恩·拉姆利所著的故事里,巨噬蠕虫被赋予了更加强大的力量,比如它隶属于格赫罗斯手下,无法被常规武器伤害,能够钻透行星地壳等等,但此处仅采用洛老最原初的这版设定。
[注2]:黑法老,奈亚拉托提普的化身之一,此处出现的仅是该化身的一道投影
第25章 别说,是挺带劲儿的。……
也许在艾尔眼中, 欧德风头无两。但如果有人能潜入此时欧德的脑海,就会被战火中被碾碎的哀嚎所掩埋:
“东一区沦陷了!”
“该死……西三区有群短视的蠢货,给敌人打开了防御区的门!驻守西三区的士兵, 都……”
“说了每个进出的人都得接受安检!!为什么不执行?!敌人会和生物更替灵魂,你看看这底下,你看看堡垒底下那些尸体!他们都是因你而死的!!”
“嗡”地一声, 纷杂的声音一静。
欧德发觉自己又站在熟悉的画面前——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伊娃的脸在黑暗中清晰可见,诡吊地高悬着, 注视着他:
“你还想继续战斗吗,人类?”
“不论你杀死多少人,寄居在其中的我的同族都不会死, 只会回到我们原本的身躯, 你的坚持毫无价值。”
“你所做的,无非是让你同胞们本还活着的身躯彻底死去——去——”
“伊娃”的声音忽然像卡机似的重复了几声, 随后,那双眼睛平直地看向欧德, 明明和寄居者的神色没有相差多少, 但欧德却能看出,那是伊娃的意识[注]。
她说:不要相信任何人。
她说:请替我杀死我的丈夫, 不要让他感到痛,也不要让他感到孤独。
她说——
“开枪。在我彻底失去理智前。”
“我作为一名苏联人诞生, 死后也应当以苏联人的身份被埋葬。”
“乓!”
记忆中的枪声响起,现实中, 欧德发出一声无声的悲号,在眨眼间从战场的东面掠至西面。
当他在扬起的沙尘中停下身时,身后那些舞动着的巨虫齐齐一静, 旋即轰然倒地!
“靠!牛啊!”艾尔正要发足往回赶,近距离跟这位没见过的学员打个招呼,就听伊娃在通讯器里“嗯?”了一声。
【他眼神不对,他——还没恢复清醒!】
伊娃到底是搞科研的,话说出来已经慢了一步。
如同浊浪般激起的白沙中,欧德已如鬼魅一般腾然闪现在浮士德面前,那双绿得发亮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眼中被怪物占据的昔日同伴:
“安息吧。”
被安息的浮士德:“我靠。”
但浮士德没有动,甚至还有闲心掸了掸烟。
下一秒,冷着脸的欧德刚绷紧手臂肌肉,准备直接凭着手向前带这一下的蓄力将“浮士德”捅个对准,眼前就蓦然出现了一名小老头。
小老头挺和蔼地冲他笑了一下,褪了色的蒲扇向下一扇:“睡吧,孩子。”
风沙骤止。
欧德在陡然袭来的睡梦中向前栽进老人的怀中。
·
睡睡醒醒,欧德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拢共睡了多久。等他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体都快躺散了,透着一股绵软无力,但撒哈拉从窗台刺进来的阳光还是驱使他在床上像咸鱼一样翻了个身,躲到毒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坐在办公桌后的病房医师在床铺的吱呀作响中抬头,注意到了欧德:“醒了?身体还有什么不适吗?”
欧德仔细感受了一下:“有点头晕,大概是睡过头了吧……您这是什么表情?”
神色微妙的病房医师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不是睡过头。昨晚伊娃科长翻了病房的窗,偷偷取了你的血。负责巡逻的艾尔在伊娃科长翻窗而出时把她逮了个正着,被拎去禁闭室反省时,她还抱着那桶血……”
欧德:“……”
欧德:“…………”
床上的病人被震住了,半晌才动了动苍白的嘴唇:“‘桶’?”
病房医师不无同情:“是啊,2000cc呢。幸好你自愈能力够强,不然就得给她抽死了。但伊娃科长被审时还理直气壮的,说你啃了她的红色洪流,那一整架战舰提供的营养物质足够供你恢复气血了,肯定还绰绰有余。”
昨晚的记忆渐渐回炉,本来还有点被气笑了的欧德尬住了,须臾后含混地干咳了一声:“昨晚的损……”
“哐当!”
病房门被人骤然撞开。
欧德一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刚下意识地想摸武器,就见门口噗通倒进几个身穿军装的年轻身影,学员们宛如濒死的尸体一样垒在门边,齐齐向屋内伸来死不瞑目的手:“室……友……好……啊……”
欧德:“……”
他不由地在空荡荡的病房内环视了一圈,指向自己:“?”
“室友……风光……诶诶诶!”
门边的“尸体”们还没来得及打完招呼,就被一条结实的长腿扫垃圾似的排到了一边,一时之间痛苦的“诶呦”声直响。
欧德看向新来的客人,就见一张深色皮肤的熟面孔笑嘻嘻地揣着兜逛进病房:“别管这帮小鬼,大概是你的舍友们吧。昨天你可是大出了一趟风头,现在整个据点的学员谁不想认识你?就算训练再累,爬也要爬来。对吧?”
地上蛄蛹的训练兵们挣扎着发出愤懑的抗议声,然而都被铁石心肠的艾尔拿房门挡出去了。
欧德不由地绷紧身体,想起和艾尔初见时对方指着钱宁的枪口,想起艾尔在梦境中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睛:“昨晚——”
“昨晚的事,我可得好好谢谢你,”艾尔神采奕奕地大步走到病床边坐下,不知道是不是欧德的错觉,这人坐得贼啦近,完全超过了探病该保持的社交距离,“要不是你突然发疯,也不会把据点里那帮子老家伙及时引来,赶上救援。后勤据点昨晚能全员无伤,你是最大的功臣。”
欧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没有人受伤就——”
“你知道吗,”艾尔继续精神奕奕地说话,打断了欧德后半个好字,“昨晚你一路杀穿战场的样子,真是太带劲了!老话说,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我决定来自荐枕席。”
“…………”欧德脑瓜子在听见耳熟的“带劲”二字后登时嗡嗡的,感觉失血造成的眩晕好像又加重了。
真不是他说,这次初见他根本没穿西装,怎么还是跟带劲挂上钩了!讲真的,这埃及佬就是纯色吧??
欧德这床也躺不踏实了,赶紧手脚并用着从床尾挪下地,踩着鞋子起身:“不至于不至于,现在不时兴这种旧观念了。您也是来看我恢复得怎么样的吗?我感觉不错,这就回宿——”
“诶,急什么。”艾尔懒洋洋地拿手臂挡了他一下,“教官们喊你去办公室呢,我只是来传话。”
·
从医务室前往教官办公室的路上,欧德的胃都在隐隐痉挛。
昨晚的记忆一回归,他的心就沉了不少。这里不是捕梦小镇,淳朴的镇民被救后只会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而常和怪物打交道的教官们想得恐怕就要多了:
一个人类,为什么能生吃战舰?为什么能通过吞食怪物迅速自愈?他不清醒时的样子太像个真正的怪物了,哪怕是自己回想起来,都感到不安,更妄论天天跟怪物打交道,应当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警惕的教官们呢。
他越想,胃就越沉,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想到如果教官们要把他关起来以防万一该怎么做,直到他在教官办公室前驻足,礼貌地叩了下门——
“吱呀……”门完全没关,只叩了一下就向内打开了。热闹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夹带着烟雾,简直像个棋牌室:
“哎呀小丫头,老夫替你算的命,难道还能不准吗?你真的命里带穷啊!”老头的声音带着语重心长传出来,“你看这书上说,你得多戴黄水晶、金箔之类的手串儿,才能转化不好的能量……”
“我有钱着呢好吗,”法老真的已经很敬老了,换成浮士德在她面前,别说翻白眼,这会儿可能就大耳光子糊上去了,“这撒哈拉的后勤基地不都是我捐钱建的?”
“也对,诶这怎么回事呢……”钟老抱书纳闷去了,但没纳闷过两秒,他就重燃斗志,“定是方才刮西北风,影响了我感知能量的涌动,丫头,再让我——”
“欧德来啦!”浮士德以饱满得过头的热情将欧德一把拽进了室内,看得出刚才他也没少被钟老荼毒,“钟老给他算吧。咱们几个常打照面的,你什么没算过?”
“也行也行,”钟老乐呵呵捧着塔罗到欧德面前,“就给你算算寿命,最基础的课题。你在牌里头随便选一张——”
“啪啦啦。”
欧德被浮士德半强迫式的抓着手腕,抽了一张牌,没想到却额外带出了黏着这张牌的上下两张。
“呃……你重抽你重抽。”浮士德松开手,捣了一下欧德,“刚刚是我干扰了,这次我不——”
“命哪是能想重开就重开的呢,有时候干扰也是命数的一部分。”钟老乐呵呵地挥了下蒲扇,将三张牌都飘在眼前仔细瞅了瞅,“嗯……嗯——这牌是说,是说你将来可能有三种死法。要么孤身上路,要么爱人相伴,要么永生不死。”
欧德:“…………”
那真是好精准的呢。他可不得要么单身地死,要么不单身地死,要么不死么。
他决定开口将话题拉回正事,慢刀不如快刀子:“关于昨晚——”
“哎,那不急。”钟老拿扇子拍拍欧德的手,示意他找位置坐下,“我们今天找你来,是为了谈谈你的心理健康的。”
欧德:“……我不觉得这比昨晚的夜袭更重——咳!咳咳!”
浮士德用吹上面庞的烟雾打断了欧德的话:“你配合我们快点过掉心理健康的话题,我们就能早点谈谈昨晚的事。直截了当地说吧——昨晚事发前,我就觉得你的心态不对。昨晚事发,更证明了你的确有严重的战后创伤。”
“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差点把浮士德当柴火劈啰。”钟老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欧德所有能脱口而出的反驳,“你说,我们能置之不理嘛?真置之不理了,我们还当什么老师,干脆一人买一把二胡,到天桥底下当盲人卖艺算了。”
“……”欧德不说话了。
事实上,直到昨晚之前,他都没想过自己的情绪问题会有这么严重,有时候他还觉得放纵自己处于愤怒状态其实也不错,至少他因此获得了与更强大的敌人对战的能力,不是吗?
浮士德叼着烟,开始悉数欧德的问题:“没逃出小镇的时候,天天想着我得替祖父收尸下葬,真能替祖父收尸了,你却又一会说老疯子比尸体危险,一会让我把你祖父的遗体送去伊娃那儿检验——你没发现问题在哪?”
“你在下意识地回避祖父已死的现实。”
浮士德淡淡地说,神情却在烟雾后沉静了下来,那双看过来的眼睛中盛着隐约的同病相怜,就仿佛对方曾经也经历过这么一段,因此注视他的时候,就像在越过时光注视过去的自己:
“你不想让他下葬。所以哪怕是将他送上手术台,你也要用尽一切理由,试图推迟他遗体入土的时间,好像这样就能让这段联系再延续得久一些。”
钟老叹了口气:“我们查看了你的档案,如果你叙述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那恐怕在你祖父去世后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机会停下来,好好梳理过自己的情绪吧?”
“——是没有机会,还是你不想呢。”
浮士德的言语总比钟老更加锐利:“我见过无数士兵像你一样,无法接受战友的死亡,所以一直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一直寻找下一个目标,用目标填补自己心中的空缺。”
“这才是你当初明明还没为祖父收尸,就接下老疯子委托的原因。不是吗?”
“这才是昨晚老D前脚才把你送进宿舍,后脚你就跑去图书馆的原因。不是吗?”
浮士德洞彻的视线从烟雾后劈来,尖锐得像冰冷的手术刀:
“你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你需要目标填满自己。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要能让你没空去想这些死亡,你愿意做任何事。”
浮士德的语气却不是责怪的,而是怜悯的,仿佛也在怜悯过去的自己:“听过死亡的五阶段理论吗?逃避、愤怒、协商、抑郁、接受。在听你说‘收尸可以等,正事不能’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处于愤怒阶段,直到你说完那句话之后,我才确定,你甚至还没有完全跨到第二阶段——”
“你的一只脚踩在愤怒上,另一只脚却还踩着否认现实不肯放。”
浮士德吞云吐雾了半晌,才以平淡得反倒像是藏着更深的波澜的语气道:“你的祖父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才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明明所有残酷的现实你都敢面对,枪子也敢吃,却独独逃避面对他的死亡……跨过了这么多生死,还徘徊在逃避和愤怒之间,不肯让自己往前迈这半步。”
“……”欧德的胸膛渐渐起伏得快起来,无声攥紧拳头,试图阻止自己的眼睛发烫。
“生离死别啊……一直是世间最难消解的事。”钟老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柔和的光,“你不需要逼迫自己那么快向前走,今晚的闲聊也不是这个目的。只是昨晚我们观察了你的战斗方式,能肯定你发狂时的力量的确不凡,且明显接受过系统的训练,所以即便意识不清醒,依旧有攻击的本能。但——”
“本能不是本事,”只一秒的功夫,浮士德就收敛了之前那点一闪而过的同病相怜,优哉游哉地翘起腿,“就昨晚你操作战舰那技术,烂得我们伊娃科长心梗得一晚没睡。”
“要算计没算计,要准头没准头,只有一股子莽劲。这么说吧——昨晚要是驾驶战舰的是法老,她能在半分钟内将所有巨噬蠕虫杀死,战舰毫发无损。”
本来就很难过的欧德顿时更加羞愧了,脸都要埋进胸里——他从小到大还从没被老师喊到办公室里责怪过,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好学生,满分一百的试卷他考个99都能让他一晚上翻来覆去,反省一夜。
钟老这辈子就是见不得乖巧的晚辈这么委屈,连忙一扇子把浮士德掸开了,摸摸欧德毛茸茸的脑袋:“哎呀,所以咱们今天才叫你来——想问问,你愿意跟我修习么?我可教你如何以清醒的意识,驾驭兽性之力。”
“还有,”一直坐在窗边玩儿头发的法老也开口,语气温柔得叫人有点发毛,“你解释解释,为什么面对敌人,你一个魅力满点的家伙却要冲上去跟对面的拼刺刀?嫌自己身上的窟窿不够多?看不起色.诱?觉得色.诱这手段登不上台面,你一个流淌着贵族血脉的大家族后裔不屑于用这种手段?”
刚因钟老的话猛然抬头的欧德顿时回归支支吾吾:“没……就是,生死关头,本能没想起这个。”
法老含唇一笑:“那你尽可以放心了。等你从这据点走出去,我保管你在生死关头,本能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活用你的长处。”
欧德:“…………”
完全放心不起来啊!!
然而法老已经跟着挑起下一个话题了:“行了,正事说完,我们也可以谈谈昨晚的事了。——你小子,昨晚干什么攻击我?我抓你的方式,让你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了?”
“……”欧德很难说他昨晚根本没想到这是教官夜巡抓夜游的学生,那堆触手哗地一下从实验室里捅出来,他还以为是发生实验体逃逸事件了呢,“就是,看到了一些不好的幻觉……所以昨晚的袭击是怎么回事?听诸位当时的对话,突然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大量巨噬蠕虫是一件很反常的事?”
“又是奈亚拉托提普找的乐子……”钟老大致将昨晚自己感应到的前因后果描述了一遍,贴心地给新入校的学生解释了一下什么是黑法老:
“奈亚拉托提普,是三柱神之一。祂有很多化身,据有人说,祂曾声称自己光是在人间行走的化身就有上千万。黑法老就是其中最著名的化身之一,而昨晚降临后勤据点,抛下那么多巨噬蠕虫的,只是黑法老这个化身的一道投影。”
“即使如此,面对祂依旧需要我和钟老合力。所以下次如果见到奈亚的化身,记得千万不要像今晚一样硬来。”法老说到一半哼笑了一声——大概也就只有他们这样见惯风浪的老手才会开这种地狱玩笑了,“试试‘硬’来,说不定能死慢点。”
“……”欧德顿时陷入半是尴尬,半是犹豫的沉默。
尴尬的原因不言而喻,犹豫则是因为……“您认为,投影是因为恶趣味才替艾尔拉响警报的?”欧德问。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是能说得通的?”浮士德反问,眼底藏着些许审视。
欧德默然。
虽然那些零碎的记忆的确对他造成了严重干扰,但他认为它们并非没用。好比昨晚的夜袭事件,他明明白白地在艾尔父母那句质问下感到一股羞惭、自厌锥穿心脏,这让他很难不怀疑,夜袭事件其实是冲着他来的。
只是,为什么?
他和奈亚拉托提普之间唯一的牵扯就是卡文迪许,总不能是这尊大神不爽自己的兄弟找了他这么个对象,所以想来棒打鸳鸯的吧?
怀揣着这份疑虑,他向诸位教官告辞,临出门时,他险险想起差点被他遗忘的一件事,转头看向一边打哈欠,一边送他出门的法老:“教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总觉得您有点眼熟。”
“哦,可能吧。”法老反应平淡,“我是九年前才到埃及来的,来的时候身无长物,什么也不记得。名字,岁数,家在哪儿……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打架狠,很快在这里的地头手底下干出了点名声,后来又意外卷入了异常事件,才加入的GORCC。如果你觉得我眼熟,可能就是九年前,你在哪儿见过没失忆时的我吧。”
他们逛到了宿舍门口,欧德愣了一下,在门前站住:“您没想过要找回记忆?”
“有什么必要呢?”法老嗤笑了一声,“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全是刀伤,手指都烂了,明显是从什么地方拼了命才逃出来的。既然我现在过得很好,何必去追究以前注定不开心的事?人活着,要向前看啊。”
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行了,你进去吧。明天训练场上见~”
法老迈着闲散的步伐离开了,只给欧德留下一个随意挥手告别的背影。
欧德还琢磨着那点熟悉感想找到来源,推门而入时就见那几个在医务室有过一面之缘的舍友正趴在床上睡得横七竖八,鼾声迭起。
他瞟了眼大半夜居然还开着的窗户,怀揣着一百万分的体贴走过去关上窗户,防止明早舍友们有借口请病假逃脱训练,刚回到自己床边坐下,忽觉不对。
夜风不断叩击着玻璃窗,沙漠苍凉的月光映照在左手边他的床头柜上,照亮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欧德浑身的寒毛霎时乍起,强行迫使自己僵直了的脖子一点点转过去,就见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蜡人。
它不过巴掌大小,眉眼却雕刻得无比鲜活,就像是把他的头割下来,等比缩小到了这东西的脖子上。
蜡人就穿着他昨晚夜游时穿的衣裳,一条同样等比缩小的巨噬蠕虫绕着它,将它的唇部挡住,蜿蜒的虫身却代替嘴唇,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欧德的呼吸紊乱了些许,又很快被他克制着平复。
他不觉得自己的舍友们被训练训成这副狗样,还有精力在几小时内赶出这么一尊工艺品。
再结合之前他在往昔残影中感受到的愧怍情绪,这东西的赠送者身份不言而喻——多半就是奈亚拉托提普。
可——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
月色下,那蜡做的小人神秘微笑着,一双半透明的眼睛明明是用无机质的塑料做的,却带给欧德一种“这东西是活的,它在看我”的错觉。
僵直半响,他再度起身,不过这回没再离开宿舍,只拐进宿舍配套的卫生间里。
他没有开灯,坐在马桶上“咔”地点亮打火机,火舌瞬间舔上蜡人的身体。
“——!”
被火灼烧的疼痛霎时反应在他的身体上。
然而欧德仅仅是呼吸变得紊乱了些,额角渗出冷汗,抓着打火机的手半点没抖。
他就这么笔直地、冰冷地看着蜡人的那双半透明眼睛,直到它一点点坍融,最终彻底融化在火焰中。
与此同时,沙漠深处的某处墓穴中。
衣着华丽、做黑法老打扮的奈亚拉托提普趴在柔软舒适的躺椅上,在黑暗中注视着那点火光渐渐熄灭,半晌冲着面前吹出一声口哨。
别说,是够带劲儿的——
作者有话说:奈亚:大嫂好香啊(bushi)
[注]:此处伊娃的身体是被伟大之伊斯种族寄居了,正常情况下,被寄居者的灵魂会和伊斯人互换,不可能留在自己的身躯中。该种族来自洛夫克拉夫特所著的《超越时间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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