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暮朝 “床帏间的话,我可以当真吗?”……
前不久才迎来新任海皇的海国, 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迎来了喜事。
海皇陛下即将和伴侣结契。
已经宁静了百余年的海国皇宫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此前因陛下命令,登基大典一切从简, 这一次, 鲛族的祭司们终于有了施展空间。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 海国皇宫已然换了一副模样,明珠红绸, 珊瑚碧玉,交相辉映, 将原本古朴沉肃的石质宫殿装点得明亮鲜活。
走在宫殿里,江渔火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整座宫殿变得亮闪闪的, 她喜欢明亮的东西。
江渔火不常来这里,伽月更喜欢带她去那间无人打扰的巢穴,那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气息。
看到她眼中的惊艳之色, 伽月笑着亲了亲她的侧脸,“真正布置成还需得一段时日,我们过几日再来。”
江渔火眸中惊讶更甚, “这样的……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 这已是宫殿缩制后的样子。”伽月抱着她的腰身, 垂眸一笑,“若是从前的海国皇宫, 只会更加盛大。”
江渔火不由想起那片废墟, 试着在脑海中还原它本来的样子, 眼前的就已经足够令她惊艳,曾经的宫殿又该是何等辉煌。
可惜被一场地火倾覆。
“若是……再次发生地火,这里也会被毁掉吗?”江渔火忽然问。
伽月原本蹭着她发顶, 她浑身都是他的气息。闻言却不由动作一顿,目光沉了沉,“放心,有了之前的教训,这里已远在火峰范围之外……不过,若是当真再次有地火喷发,海国生灵涂炭,则在所难免。”
江渔火心中戚戚。
她记得,前代的海皇,伽月的母亲,便是在那场地火中牺牲的。
“从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伽月揽着她,将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此刻,“想想我们的契礼,想想我们的孩子……你可能曾想过,要给她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江渔火摇摇头,咬文嚼字的事一向不是她的强项,她决定将这件事交给伽月。
听到她的话,伽月却是故意捂住腹部叹了一口气,“唉……好孩儿,你娘亲偷懒,不愿意为你起名,可千万别伤心啊……”
江渔火霍然一惊,连忙俯身也去捂住他的肚子,“不对不对!别听你爹乱说,娘亲才不是偷懒,你的名字娘亲已经出了一个字,剩下的该你爹来取才是。”
鲛人没有姓氏,孩子便要跟着她姓江,怎么能算她偷懒呢?
伽月不由莞尔一笑,眉目温柔,“嗯……既然这样,便算你娘亲出过力吧。”
孩子的名字,他其实很早就想过了,也想好了。
伽月凝视着她,“叫江暮朝,你觉得如何?”
“暮朝,暮暮与朝朝……嗯,我觉得不错,念起来也好听。”
江渔火在嘴里念了两边,越念越觉得满意,眼睛亮亮的,也没追究伽月明明自己已经想好了,还要在孩子面前告她一状的事。
“是,江暮朝。”
冰凉柔软的手滑进她指间,无声无息扣住。
他们会一直在一起,暮暮与朝朝……
这是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的约定。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需得完成一件事情。
海国鲛神庙。
江渔火在门口遇见了白蓁。
白蓁提着个药箱往神庙里面走,已经化身的小鲛人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白蓁转身过来,阻止千灯再跟着自己,两人站在门口好一番沟通,终于在白蓁以为自己终于劝住他了的时候,千灯又跟着她往前走了一步,将好脾气的少女气得跺脚。
真是粘人啊……
江渔火在远处笑了笑,忽然庆幸伽月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可马上又意识到,这些天里,他们可不就是形影不离吗?甚至此刻近在咫尺的距离,伽月还牵着她的手。
似乎也没有好到那里去……
白蓁安抚地抱了下千灯,忽而看见远处走来的人影,惊喜地喊道,“江姐姐!”
白蓁早就听青萍大人说起过江姐姐和海皇陛下回到了海国,可海皇陛下一直将人藏着,她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此刻在在海国见到故人,便觉格外亲切。
却在看见她身边人时立即噤了声,连忙推开千灯,对于这位曾经的宗子大人,她一向是有些畏惧的。
千灯被她推得有些懵,一转身看见二人也不由惊了一瞬,忙正了身形。
江渔火对这个当初收留过她的少女颇有好感,在伽月耳边耳语了几句便独自上前去。这才知道原来白蓁如今正在跟着神庙里的巫女学习医术,每日都要过来修习,过着曾经在天阙山下神庙里差不多的日子,唯一的区别是如今多了个寸步不离的千灯。
碍于伽月在一旁,白蓁不敢多打扰江渔火,匆匆叙旧后便要离开,“江姐姐,我们下次再见,等下次你……不忙的时候。”
这回也顾不上阻止身后跟随的人了。
千灯愉快地拉着白蓁的手,跟上她匆忙的脚步,“蓁蓁,江姐姐和陛下马上就要结契了……”
“嗯……”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契?”
……
看着朝她走来的人,江渔火抿唇一笑,“看来,海皇陛下也有不受人喜欢的时候。”
伽月面色自若地挽起她的手,径直朝神庙走去,“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江渔火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了,她颇有些无语地睨他一眼,“究竟要听多少遍你才满意?”
伽月却忽然低头凑到她耳边,“床帏间的话,我可以当真吗?”
而后便见那耳间肌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绯红一片。
想亲,想咬……又怕她会气得不轻,只好用手捏了捏,一副好心帮她降温的样子,全然无视这热度是由谁而起。
江渔火有些恼,大庭广众,白蓁千灯还没走远呢,鲛人的耳力都是极好的。她气恼地回他一句,“不算,全都不算了!”
伽月垂眸看他,颇为遗憾道,“那我们那么多次……岂不是都白白……唔……”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将他剩下的话全捂在了嘴里,江渔火做贼心虚似地看了看四周,一双黑眼睛睁得圆溜溜,见鲛人们都在远处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小声警告道,“不许再在外面说那些事。”
伽月顺从地点了点头,却在她松手的瞬间,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做了而已。
“你……”
“孩子想亲你。”他说得无辜,手抚在尚未显怀的肚腹上,一副温柔慈爱模样。
江渔火心中的怒火一下子被浇灭,滋滋地冒着烟气。他有孕在身,她还能与他计较什么呢?
“……没人看见。”伽月温声安抚,却又很快图穷匕见,“所以,你喜欢我吗?”
江渔火很有些无奈,但还是依着他,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说出一句,“喜欢,很喜欢。”
伽月这才满意地放过她。
江渔火不是个吝于表达喜欢的人,但他却怎么也听不够,一次次地想听到答案,一遍遍地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
经历过从前种种,纵然人在眼前,还是会害怕,害怕哪一天她忽然就要离开自己,再也不让他寻见,只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一起才好。
“咳咳……”
神庙里面传来一声明显是刻意的咳嗽声。江渔火看去,一个蓝尾绿发的鲛人正在殿内看着他们,正是许久未见的青萍,这还是江渔火第一次见到青萍的原身,一时看呆了几个呼吸。
青萍朝二人一笑,“陛下,江姑娘,随我来吧,大祭司已经在里面等候了。”
“双流引”一术是用鲛神之力来汇合两人寿命,施术过程便需得在神庙中进行,今日便是施术之期。
施术之前需要三名鲛人组成阵列,搭建出引动鲛神之力的场域,伽月便要和青萍、大祭司先行进后面的密室进行搭建。
进去之前,伽月才颇为不舍得放开江渔火的手,又亲了亲她的额心,“在这里等我,很快就好。”
他说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眉目间,“我很快就回来,你哪儿都不要去。”
江渔火无奈,方才还在看白蓁千灯的笑话,如今这么快就应验在自己身上了,只好催促他快些进去。
但当人真的走了的时候,她一个人在待在空荡荡的主殿,心头竟然感到些许空泛。
不知不觉间,伽月已经占据了她心里太多位置。
但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江渔火想。
百无聊赖间,江渔火在主殿里走动,四处打量。鲛人们大都成双结对,青萍原来也是有伴侣的,只是这段时间海国几次地动,被伽月派去查看情况,不日便应该要回来了。
她看着主殿里唯一的鲛神像,不得不说伽月生的和这尊神像实在是太相似了,难怪海国的那些人都那么盼着他回来,大约这张脸也得占去不少原因。
正沉思间,忽见得殿中有淡蓝轻雾聚起,江渔火觉得熟悉,在海皇冢附近她也见到过同样的雾气。只那时只有雾形,而此刻她竟在雾中看到了一抹隐约的鲛人轮廓。
见她久久凝视,雾影竟朝着她的方向而来,江渔火便警惕地往后退。
“你看得到我?”雾影发出温雅端庄的声音。
江渔火立刻便问,“你是何人?”
雾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是了,你已有鲛族印记,自然是能看见我听见我的。”见江渔火眼中疑问重重,雾影轻笑了一声,“不记得我了么?分明前不久还帮你愈合了脑后的伤口。”
江渔火立刻明白过来,是前代海皇,伽月的母亲。准确地说,是前代海皇残存的一缕神识。上次没见到人影,也未来得及道谢。
“上次的事,多谢您出手相救。”
雾影形淡,声音更淡,“只是举手之劳,不必谢我。你在这里,是他已经准备要施展‘双流引’了么?”
江渔火点头,便要去请伽月出来,雾影却摆了摆手,“不必,施术期间不能被打扰,否则便要一切重来。我本是路过此地,恰巧看见你,便进来看看。你若愿意,便同我说说话。”
海皇神识只在海中,对外面陆上的事情一概不知,问了江渔火许多陆上的事情。
距离她身死之时已有百年,陆上更是风起云涌,又换了一批人事物。
雾影听着,却忽然来了一句,“……被那个孩子缠上,很难办吧?”
像是温柔的打趣。
江渔火不知道怎么回答,和伽月在一起,没有需要她办什么,只觉得难缠倒是真的。
“鲛人便是这样,认定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谁都替代不了,他又是有些孤僻偏执的性子……不过往后有你陪着他,我便放心了。”
雾影渐渐散去。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鲛人本就寿命漫长,神识流传至今也已过百年,如今略略算来,这位海皇都有六百多岁了,无论阅历、见识,应当都是极为丰富的。
于是,江渔火便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海皇陛下,可曾听过‘缚地四印’?”
却没想将要离去的雾影立时肃正了身形,冷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第222章 四印 “若是……四处封印都破了呢?”……
缚地四印。
那是绝地天通之后, 维持天地间平衡的一种封印之力。
四天柱倾塌,为了彻底阻绝天地间的通道,神明在大地上施下缚地之力。但神明远在高天, 这样的力量千年万载过去难免衰减, 缚地之力便一直以依附大地的封印为延续, 以百年为期限,在人间的封印里轮转更替。
没有人知道缚地之力会选择哪些封印, 唯一能确定的是封印只有四枚,对应倒塌的四极天柱, 分布在大地四个角落。
大地的四个角落……
黎越寨地处西南,天阙山位在东北,墨玉江在西北, 延陵城在东南……
四个方位,四枚封印。
“虽然这些封印设立之初各有其目的,却很有可能最终承载着缚地之力……”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被人问起过, 前代海皇明慈也来了兴致,将知道的尽数讲给她听。
却没有注意到殿中的人已经僵立在原地很久了。
“若是……封印破了……怎么办?”
另一道声音在空旷的神殿响起,轻而颤。
雾中的鲛影做了个掩唇的动作, 像是听见小孩担心天会塌下来, 明慈愉悦地笑道, “放心吧,这些封印可没有那么容易破。”
“不过……”
她收了笑意, 语气变得沉肃, “这些封印虽难以破开, 但缚地之力却会交替轮转,每五百年,从上一轮的四印转移到新一轮的四印。”
“封印交替之时, 缚地之力短暂离开大地,便会有动乱发生……百年前陆上的魔乱,海国的地火,便是缚地之力松动所致。”
江渔火怔住。
百年前、魔乱、地火……
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她握紧了手,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只是一次四印交替,便让大周几乎亡国,无数仙门修士葬身墨玉江,海国鲛人流亡陆上……
“若是……四处封印都破了呢?”
这一次的问话愈加微弱,宛如风中颤抖的烛火。
“四印绝不可能全破。”
雾影笑着摇头,仿佛听到了更加荒谬的问题。
“且不论无人知晓哪些封印才是真正的缚地四印,能被缚地之力选中的本就是世间至强的封印,得缚地之力加持,这些封印只会变得比从前更加牢固。”
“能破其一者已是世间罕有的高手,或许还是侥幸为之,能从印中活下来都属不易,更罔论让四印齐破……非神之力,仅仅是世间人怎会有这般力量?”
明慈觉得解释得够清楚了,可矗立在殿中的人却恍若未闻,只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若四处封印就是破了呢?”
“世间……会怎样?”
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闪过恐惧、挣扎、绝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雾影,固执地要得到一个答案。
……
“双流引”的灵力场一搭建完毕,伽月便匆匆从内殿出来寻江渔火。
主殿空旷,无处藏身,一眼便能扫到头,俯视众生的鲛神像下空无一人。
她不见了。
恐慌迅速爬上心头,伽月下意识便冲了出去,他全然忘了他本可以靠鲛珠寻找江渔火的位置。
好在她并未走远,他很快便在神庙外看见了那道熟悉的纤长身影。
她背对着坐在一块石头上,头垂得很低。
陡然被高高悬起的心又迅速落下,伽月舒缓了几息,才装作若无其事朝那道背影过去。
“渔火,渔火……”
伽月连续唤了几声,都没有得到江渔火的回应,他不得不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肩,埋首坐着的人仿佛被惊到,猛然从膝盖上抬起了头。
脸色煞白。
“怎么了?”伽月立刻蹲身,面对面地查看她的情况,“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他一边问,一边用手抚上她的额头,热度是正常的,甚至对她来说略有些偏凉。
并非热症发作,她这是怎么了?
江渔火却目光发直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一言不发地将他抱住。
身体和心头同时一暖,伽月顺势将人拦腰抱在怀里,温声询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小海……”她抱得很紧,头埋在他的肩侧,“我……”
她做错了很多事,错得……无可挽回……
“嗯,我在。”伽月不急不忙,只安抚地将人抱着,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我身体不舒服……”江渔火声音有些发颤,“我们……今天……就不合命了吧。”
心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伽月喉咙发紧,隔了一会儿才问出来,“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治疗……”
今夜是月圆之夜,鲛神之力最圆满的时候,错过了要再等一个月。
肩侧的脑袋只是沉默。
伽月长吸了一口气,掌心按着怀中人。
“……是不想与我共命了吗?”
“不是……”箍在他身上的手紧了紧,肩侧的脑袋摇头。
“我……说不出来,我就是不舒服……”
“我想回去休息。”
她声音里有明显的颤抖,伽月听着只觉得心都被揪起。这副本来孱弱的身体,已经支撑她走了很久了,有些不适也不足为奇。
他知道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说。
可无论怎样,他都舍不得让她如此难受。
“好,那我们便回去。”
她若觉得还没准备好,他就给她时间。
只是,他绝不会对她放手。
伽月将江渔火一把抱起,出乎意料地,她这次没有抗拒,安顺地靠在他肩上。他朝着站在神庙门口等候的青萍摇了摇头,而后便抱着江渔火离开。
她似乎是真的只是需要休息,回去的路上她一直眉头紧蹙,脸色煞白,但当回到那间巢穴后,她便开始好转。
伽月找不到原因,鲛珠在她体内完好运转着,火元也温驯地蛰伏着。
“渔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江渔火原本闭着眼靠坐在他怀里,闻言却将他带着一起躺下,鼻尖蹭着他的颈侧,嗓音沙哑,“什么事情也没有,我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夜明珠的光辉柔和晦暗,优昙的香气清冷宁静,江渔火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这里只有他们,是世上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谁也不能找到。隔绝着外界的一切,她便可以将所有噩耗也一同隔绝在外面。
让她可以将自己的恐惧、胆怯、懦弱藏起,不必面对她过往为之努力拼命,甚至几次搭上性命的一切,不过是又一次为仇人做嫁衣的可笑事实。
她越是想要复仇,就离她的目标越远。
她只想杀几个人,却最终要葬送无数的人。
这一刻,她只觉得累极了,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于是她什么也不想了,只抱着自己喜欢的人,闭着眼睛。
江渔火当真睡了极为安稳的一个觉,什么也没有梦见。
醒来时伽月还在她身边。
鲛人的容颜俊美一如往昔,他闭着眼睛,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看他。从额头到眉眼,从鼻梁到下颌,用目光一寸寸地描摹他的轮廓。
细看之下,和曾经的模样还是有区别的,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几分男子的英挺。
原来,过去的样子她都记得。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只知道等她意识到他不一样时,他已经扎在她心里很深的地方了。
好可惜……
他用尽一切办法救她,她却总是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是不要再搭上他的命。
伽月并没有睡,江渔火醒来的瞬间他便意识到了,只是她不声不响地看着他,他便不舍得睁开眼睛。
他没有想到的是,江渔火会在这个时候亲他。
湿热的呼吸,干燥的唇,自脸颊慢慢移至唇角,羽毛一般拂过心尖。
温柔又眷恋……
身体僵硬着,心里却甜得要化开,他需要运起十二分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不去回吻她,可她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怎么不亲了?”
装睡的人睁开眼睛,幽幽地问。
几乎是在温热的吻离开的瞬间,他就装不下去了。
她总是这样,轻易便让他患得又患失。
江渔火朝他笑,目光温暖明亮,“暮朝刚刚好像踢了一下。”
他这才意识到,她的手正搭在自己腹上,而他因为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她的亲吻上,竟丝毫没有发觉腹中的动静。
可这是不够的,远远不够。
伽月重新覆上去,“一定是因为知道是娘亲在叫她。”
他热切用力地吻,她也缠绵地回应他。
手指熟练地探到腰际,勾住腰带,密集的吻落下,却还能找到间隙问一声,“身体好些了吗?”
江渔火用更炙热的吻回应了他。
交流无声,却比什么都更默契,早已契合无比的身体,不必过多的试探便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巢穴明珠黯然,满室壁画上映照出两道交颈缠绵的虚影,久久不息。
海上明月高悬,皎白的月光穿透海面,投射在海国鲛神庙的内殿里,搭建好的灵力场却空无一人。
下一个月圆之夜,并不算远。
一切都还来得及。
青萍最后往里面看了一眼,终是默默关上了殿门。
伽月将人放在自己腰间,让余热还未消散的人枕在冰凉的尾巴上,扇面一样的尾鳍覆盖着她光洁的小腿,指尖不时抚过怀中人微红的脸。
从头到脚,占有她的每一寸体温。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信她在身边。
他的渔火,他的爱人,他漫长岁月里唯一渴求的人。
指腹按上晕红的眼尾,带起眼睫一阵颤动。
江渔火睁开眼睛。
伽月俯身,托着她的脸颊,“眼睛怎么红了?”
江渔火侧过脸,埋进他胸口,闷声,“怪你……”
低哑的嗓音似怒似嗔,便让人眼中那一点微红只是情潮余韵。
柔情蜜意溢了满腔,直叫人心旌摇晃。伽月将人搂腰抱起,覆在她身上低低地笑,“怪我,都是我的错……可以原谅我吗?”
江渔火不答,默默咬紧了牙关,将眼泪逼回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开口。
“小海,我们先结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抱歉,最近有点卡,更新不太稳定[化了]
第223章 地火 她不会等他回来了。
江渔火看着镜中一身红衣的人, 忽然觉得恍惚。
第二次穿上婚服了。
婚服轻柔、美丽,和她的身形完美贴合,颜色却红得刺眼, 像被血染过。
青萍说这是伽月亲手织就的, 他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织衣。
青萍说了一个时间, 江渔火记得,那时候她和李梦白订契了。
那时候他放下所有身段, 疯了一般来找她。
因为有过失效的契约,结契便成了他的执念, 曾经无数次或明或暗的试探,交握时无意识地摩挲她的指间。
江渔火知道的。
所以她决定,在走之前解开他的执念。
青萍为她挽发、簪珠、戴冠, 为她附上本不属于她的光彩,让她也有了几分夺目。
“可惜时间太紧了,否则等到月底, 明月谷的那只千年红螺产下赤璎珠,一定会更好看。”青萍将一颗硕大的蓝宝石簪在她发间,熠熠生辉, 却犹嫌不够。
江渔火在镜中朝她笑笑。
她等不到了, 她必须快点结契。
“已经很好了。青萍, 谢谢你。”
青萍盈盈一笑,“江姑娘见外了, 能为你契礼梳妆是我的荣幸。以后, 就该改口叫你海后大人了。”
她看着江渔火, 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真好,陛下有了你, 又有了小殿下,海国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江渔火没有说话。
“要是静夜看到了,也一定会很高兴。”
静夜是青萍的伴侣,也是伽月的臣属,在伽月还在天阙时便一直留在海国潜伏,如今更是左膀右臂。
江渔火问,“今天的契礼,他会回来和你一起观礼吗?”
静夜被派去探查火峰,若他回来,便说明火峰目前尚无事发生。
如此,她或许还可以多留一段时日。
青萍摇头,“他原定是在月底之前回来,如今恐怕是赶不上了。”
婚期忽然提前,是海国皇宫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
“何事赶不上?”
伽月进来,同样一身红衣,蓝发半挽,发顶嵌一条镶着蓝宝石的银冠带,几缕细碎的银质流苏垂落发间,流光溢彩。
青萍笑着答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出去,自觉把空间留给二人。
江渔火看着走过来的人,有一瞬间的晃神。
伽月看她的样子,不由垂眸轻笑,“仓促之间,来不及精细打理,只能依照礼仪作此打扮……你觉得如何?”
衣服没有一条褶皱,流苏闪亮缕缕分明,这当然不是仓促之间能有的样子。
江渔火顺着他,真诚地点头,“极好看的。”
知道她喜欢闪亮的东西,他便往投她所好,只盼她能再多喜欢他一点。
哪怕只是她一个眼神,一句夸赞,也足以让他费尽心思。
江渔火将他抱住,她坐着,脸便贴着他的腹间。
似乎是真的能察觉到了她,那不经常有动静的孩子竟又动了动。
伽月抚着她的鬓发,刚要提醒她仔细听,却听见江渔火说,“小海,辛苦你了。”
伽月笑了笑,和她过往受的苦相比,这点辛苦算什么呢?更何况,这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和她的孩子。
“我从前听人说,怀孕生子多有不易,若是遇上闹腾的孩子,更是会将人折磨得脱一层皮……”她话音顿了顿,“只希望暮朝是个懂事的孩子,能让你少受些苦。”
“你忘了,我是鲛人,与凡人自然不同。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会顺利生下她。”
“唔……不够,你还要亲手抚养她长大,教她识字,教她术法,带她去很多地方,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
伽月失笑,“那你呢,难道又要和起名一样都交给我么?”
“当然啦,你不愿意吗?”江渔火说得理直气壮。
手搭上她的肩,伽月将人揽在腰间,“愿意……只要和你们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愿意。”
江渔火沉默了一瞬,而后将话题轻轻带过,“好想见见她长大后的样子……她应该也能像鲛人一样活很多年吧?”
“这是自然。”
那便能一直陪着他,往后他不会孤独一人。
张灯结彩的海国宫殿里,即将结契的鲛人揽着伴侣的肩,耐心回应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听起来冒着傻气的话,笑意温柔。
……
和陆上的昏礼不同,海国的契礼在月落之时举行。
在海国呆了这些时日,江渔火学会了通过海水颜色来判断时间,晨间的海水颜色是要浅淡一些的。
就在这浅淡的海水里,伽月和她相携着从皇宫一同去往神庙。
一路上,围满了许多前来观礼的鲛人。
这是江渔火第一次知道原来海国还有这么多鲛人,男女老幼,无数张美丽的脸,看向她的目光既克制又好奇,流露出克制的期待。
江渔火在神庙中看到了白蓁和千灯,江渔火在神庙中看到了白蓁和千灯,还看见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南星。被伽月流放在外,许久才能回来一次的小鲛人,看她的眼神算不上客气,但迫于兄长的威压,作为整个仪式中的一环,又不得不向她献礼。
礼仪古老而繁琐,江渔火耐着性子照着既定的流程一步步完成。
整座神庙忽然晃动了一下。
这些日子海国多有轻微地动,众人只是稍感异样,些许骚动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契礼继续。
两根细细的金色契线被呈放在贝壳里。
伽月握起江渔火的手,下一步,就是系上契线。
江渔火抬眼,伽月同时将自己的手交到了她手中,那只手的小拇指上,有一道褪色的契痕。
一瞬间,她有一种预感,她的契约结不成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预感,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突然穿过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急匆匆地冲进了神殿。
他顾不得场合,径直冲到了正要结契的二人身前。
“陛下!”来人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一到近前便跪倒在地,他身上、鱼尾上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被灼烧的伤口,他睁大了眼睛直视着伽月。
“地火喷发了……”
如一道闪电劈入水中,人群立刻沸腾起来,有人急急忙忙地离开回家和家人一起避难,有人留在神庙,等待着海皇陛下的指令。
青萍从一边冲到来人身边,急切地问,“静夜,你怎么了?”
江渔火看着青萍怀中的人,想,原来他就是静夜,他还是在契礼当天赶回来了。
伽月心中已然沉凛,同样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百年前也是这般,在某一个平静的日子里,突然便传来了惊天的消息。
手上忽地一动,他低头。
指间一道金光,江渔火已经将契线系在了他手上。
他微乱的心神稳了下来。
江渔火将另一根契线递给他,伸出手,“伽月,该你了。”
她平静地等着他为她系线,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伽月抬手,指间殒星的光芒一闪而过。戴着殒星,便是接过了守护海国的责任,但……他若去了,可能和他的母亲一样一去不复返。
她怎么办?
“快点呀。”那只手的主人催促着他。
伽月接过契线,抬眸对上江渔火漆黑晶亮的眼睛。
“小海,我们说好了的。”
生要在一起,死要在一起。
伽月点头微笑,“是,我们说好的。”
另一根契线也被系上,两只手十指交扣,金线在指间缠绕流转,化做鲜艳的印记。
“此心相结,永志不渝。”
一片混乱中,两道平静的声音同时响起。
契成。
江渔火满意地松开手。
上天不让她结契,她偏要结。尽管明知这道契线终会如同曾经那道契约一样归于黯淡,但她答应过的。
这是她为数不多能为他做的了。
她要让他有伴侣,让暮朝有娘亲。
伽月有条不紊地命人打开地下避难通道,疏散人群,又点了将领去转移火峰范围内的海国子民,做完这一切,他便要带着静夜一起去火峰口阻止地火继续扩大。
他将青萍留了下来,请她务必照顾好江渔火。
青萍含泪郑重答应。
离开之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殿中的红衣身影,终是冲了回去将人紧紧拥住,恨不能将她融进骨血里,“渔火……等我回来。”
江渔火在他怀里久久没有作声,却在最后分开时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放心去吧。”她朝着他一笑,“夫君。”
这个称呼直叫人心头软暖,伽月一时间眼眶微热,只牢牢凝着她的面容,仿佛要把这张脸刻进心里,他忽略了,她根本没有答应他的话。
她不会等他回来了。
……
海皇陛下和静夜都走了。
愈加频繁剧烈的地动里,青萍疏散了神庙的一干人等去往地下避难通道。深逾百尺的地下,能阻隔地火的侵,通道的另一端,连通着海底最深不可测的沟壑,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藏身于此的鲛人还能去往海沟躲避。
只是那些无法及时躲避的鲛人和海底的一切活物,或许就要化为焦炭。
海水渐渐变得温热起来,若是再热上几分对鲛人便不再适合生存。
避难通道的入口需要尽快关闭了。
青萍引导着最后剩下的人,余光却瞥见那个和她一起疏散人群的鲜红身影还停留在外面。
“海后大人,请尽快去往地下避难。”
那个身影没有动。
青萍回头。
江渔火摘了银冠,头上的珠钗、坠饰落了一地,挽好的乌发披散。去除了一切妆饰,反而显露出干净的美。
她手中多了一把剑,“青萍,我要走了。”
青萍大惊失色,“你要去哪里?陛下让你等他回来。”
“不等了。”她摇头,浅淡地笑了笑,“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契礼有劳你费心了,我很感谢。”
“别走!”青萍想要上前阻止她,身形却忽地被定住,她心慌得厉害,“海后大人,不要走!陛下一定会回来的,他回来若是见不到你……他怎么办啊……”
但那个才结了契的人好似已经将伴侣遗忘,只是对着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道,“最后……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她目中略有歉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若有可能,可以偶尔……帮我照顾一下暮朝吗?”
虽然有父亲陪伴,但孩子还是会向往女性长辈的关爱,这一点江渔火最是知道的。
青萍眼中含泪,声音带上哭腔,“不要……江姑娘……不要走,不要抛下他们啊……”
但那人却只是拔出了剑。
青萍只感觉浑身一轻,人便被送进了地下的避难所里。
“江姑娘……”
剑光闪过,石门缓缓落下,将青萍的呼喊彻底隔绝在门里。
鲜红如火的身影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有没有人会雷男生子,但还是说一下,孩子不会在正文出现,番外会写。[狗头叼玫瑰]
第224章 傀儡 “我来杀你。”
地火侵袭无尽海, 自然也不会放过陆地。
江渔火乘在鹏鸟背上,俯瞰大地。
猩红的地火四面开花,在大地上漫溢, 地火所过之处, 无不是焦土一片。浓烟和烈火下, 城池倾颓,看得见的人, 如蝼蚁一般四散奔逃,看不见的……
妖魔从生。
“四印皆破, 呵呵……大地的力量尽数释放,你觉得依附其上的一切会怎样?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人间动荡, 而是要换一个人间了。”
神庙里的对话犹自在耳畔回响。
……这是她造下的孽。
大地上,新出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其势之高, 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将贯通天地。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出现,很快便成长到比昆仑和天阙还高的程度,甚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江渔火想起前代海皇的话。
“……缚地之力消失, 天地间的通道便能再次被打开, 若是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导引大地, 天地间也许会出现新的天柱……神域便不再是遥不可及。”
到了此刻,她总算明白贾黔羊一路过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倾大地之力, 助他成神。
这, 也许就是他离开天阙之后找到的办法, 不惜一切代价的办法。
而她,是那个帮他铺平道路的人。
江渔火望着那根“天柱”,过往所作的一切在此刻显得愈发像个笑话。她的孽债, 只能她自己去还。
她拍了拍鹏鸟,朝着“天柱”而去。
……
天柱下热浪滔天,周围的地面在不断塌陷断裂,发出“隆隆”的巨响,断裂极深的地缝里,地火在里面涌动,如波涛一般澎拜。
十二名裹着斗篷的黑衣修士站在焦糊的土地上,十二道灵光交织成一道护法屏障,防止有人来破坏新生的天柱。
半空中一道虚白的魂影静静注视着不断生长的山体,正是失去了原躯,本该自生自灭的贾黔羊。
从昨夜到今天,天柱的生长速度比贾黔羊预料的还要快。他愈发相信,天和地是互相吸引的,天地间本就该有通道存在,是神为了独占神域,才摧毁了天柱,摧毁了人登往神域的通道。
而他要登上那片神域,成为不死不灭的新神,要让天柱永存,让仙人成神不再是奢望。
“慢下来了啊……”一个紫袍青年望着峰顶,在他身后悠悠叹道。
天柱的生长速度开始慢下来了。
当超过一定阶段之后,越往上,就越像是有看不见的力量在阻止它。
不过,贾黔羊并不担心,他将法杖中的魂力注入地缝,就像是投入了一颗火星,裂缝中的地火便立刻开始激荡喷涌,连带着大地上的其余火峰也喷发地愈发激烈。而与此同时,天柱的生长速度又快了起来。
法杖中的魂力源源不断,贾黔羊目光森冷,“不要小瞧了大地的力量,先前不过是被那帮自私的神明封印起来了。这么多年,大地之力已经积蓄得够久了,也到了让那帮神明震颤的时候。”
他话锋一转,嘴角忽地噙起一抹笑意,“说起来,多亏了你的那位老相好,若不是她,一切不会来得这么快。”
引她破掉黎越寨里第一个缚地封印时,他本以为她的利用价值就到此为止了。
可她总是给他惊喜。
短短一年之内,便破除了剩下的三个封印。
李梦白冷嘲一声,“她那样的蠢人,说她做什么……你不如感谢我,是我在人群里面找到了她,又将她带回了你的视野里。”
贾黔羊目光幽幽地落在这个族中后辈身上,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在他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不仅仅是血脉中共通的诅咒,还有来自内心深处同样的冷漠和幽暗。
他们是可以合作的。
“她好歹也曾是你的未婚妻,你不是还为她换过血吗?因为不想让她闻到你身体里天柱之髓的气味……现在,你血里的气息,已经淡到连我都快闻不到了。”
他打量着李梦白的脸色,笑容意味深长,“如今何必如此诋毁她……禁灵大阵里,虽然你早先得了我的指引,可若不是她,司徒信那样的人如何能让你挖了他的心,取了他心脏里的天柱之髓?天阙的大宗师,可不是李逝川那样的废物。”
“呵,未婚妻……”紫袍青年秀美的脸分外苍白,冷笑一声,目光中的恨意刻毒,“不过是一个朝三暮四、薄情寡义的女人罢了,一时被羽族迷了心窍而已。”
这话不假,因为李家先祖的缘故,羽人妧在李家人血脉里落下的诅咒让他们天然便容易对羽人心生好感。
但好感归好感,真正要利用时,他们决不会手软。
贾黔羊点了点头,似乎对这番试探出的回答满意,“你放心,待天柱通天,我升入神域之后,李家人血脉中的诅咒便能够彻底消除。从此,你的身体、心神将完完全全由你自己掌控。”他目光往下一扫,“他们亦然。”
底下护法的十二修士,也全部都是李家人。
忽而一道白虹般的剑光从底下闪过,在护法屏障上斩出火花点点。
贾黔羊落了身形。
远方,一道红色的身影提剑而来。
“是你。”贾黔羊双眼眯起,看清来人,“事到如今你还敢来,来送死吗?”他笑着摇了摇头,“当真是不太聪明。”
“我来杀你。”
来人剑意烈烈,话音笃定。
“看来你都知道了?”贾黔羊嘴角笑意更深,他甚至张开了双臂。
“是啊,你一直想要杀我……可你看看,你都为我做了什么?”他的目光越过来人,看向她背后受地火侵蚀的人间,眼含笑意,“天柱能够再次升起,你居功至伟。”
人间的这场“天灾”,当然也有她一份功劳。
江渔火果然变了脸色,手中刃光飞速闪过,一道道劈向屏障。她的剑气太烈,十二个护法修士被她逼得不得不全身贯注凝气在屏障上。
“放弃吧,你真的以为你能杀得了我?”贾黔羊不慌不忙。
“在黎越寨的时候,你想杀我,却为了送来了羽人的灵脉;在墨玉江,你想找到我,结果却帮我破了封魔印,这个任务,我原本是交给了白徽的,是你非要中途跑过来插上一脚;在李家的祖陵里,你自以为可以杀了我,却只是打破了最后一个封印……”
“你说……你到底是在杀我,还是在帮我?”他的笑容里有显而易见的嘲讽和得意,“纵然你让那个鲛人毁了我的原身,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消亡,可你不知道,你已经帮我破获了大地的力量……”
虽然早已心知肚明,但从贾黔羊的嘴里一条条说出来,江渔火心头还是有如被巨石压下,沉重得她快要喘不过气。她的手在颤抖,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
“我不会再让你得逞。”
剑光更密,如雨点般激射过去。
护法的修士笼在斗篷里,看不清神色,但从动作也能看出来,他们更吃力了。
却只见那道光阵屏障上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纹,尚来不及被修补,便有一阵更强的灵力再次催动,附着在剑雨上,裂纹蔓延的速度快得人来不及做出反应。
霎时间,法屏崩解溃散。
贾黔羊眯了眯眼。
她的力量比之上次在西都城一战,变得更强了。
快得不可思议。
是得到了什么机缘吗?
但即便如此,想要阻拦他也是远远不够的。
剑意劈山断海而来,贾黔羊在十二修士的掩护中片叶不沾。
地火在大地上喷涌,天柱还在生长。
十二修士将贾黔羊保护得滴水不漏,他正要命令他们合力围攻江渔火,却猛然意识到,十二人的护阵破开,身形移位,天柱已经直接暴露在江渔火面前。
红衣女修的剑意悄然聚起。
她的目标是天柱!
一招辟帝阍已然就要斩向新生的天柱。
贾黔羊猛地牵动手中丝线,瞬息之间,十二修士便奋不顾身飞扑,以丝毫不顾惜性命的打法生生将剑招打得偏离开去。
辟帝阍偏移,没有打到天柱上,却削掉了远处的一座无名山头。
以身作挡的修士有几人被剑气扫到,伤重吐血,再要奋起抵抗江渔火已经十分勉强。可就在这时那受伤的几人却直直往下坠落,没入底下翻搅的地火里。斗篷散开,露出几张江渔火见过的的李家人的脸。
江渔火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些人分明还有自保的能力,何至于此。
直到她看向贾黔羊的手,他手上牵连着透明的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正是那些裹着斗篷,看不清面容的修士。
傀儡丝。
他当真谁也不信,只信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受伤的人无法再为他提供保护,他便毫不犹豫地丢弃,哪怕这些都是他的族人。
但此时此刻,江渔火亦管不了许多,她要制止的是这场动荡。
一剑不成,便再来一剑。
哪怕要流干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也必有一剑要斩断天柱,彻底斩碎贾黔羊。
可挥出的下一剑,却在中途被她生生收回。
“师兄……”
掩藏在斗篷中的一名修士露出了脸,不是别人,正是温一盏。
他背后牵着傀儡丝,看向江渔火的目光冷漠无情,仿佛看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贾黔羊给温一盏递了一把剑。
她的剑术大部分是温一盏手把手教的,温一盏会的,她也会。除了第九剑,在剑招上,两人是没有秘密的。因而当温一盏向她袭来,她不去破解而选择躲避时,温一盏也能料定她的避开动作。
对着她落下的地点,又是一剑。
身体被剑气击伤,江渔火倒在焦黑滚烫的土地上,呛出一口血来,她拿手背抹了抹,并不怪罪,只是看着不远处目光冰冷的人,喊他,“师兄……”
一抹紫色的衣角悄然落在她背后,“没有用的,他被傀儡丝操纵,已经不是你的师兄了。”
乍然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江渔火猛地起身,回首,李梦白正站在她身后。
“你果然一直和他是一伙的!”她眸中没有惊讶,只有愤恨,“师兄早已离开李家,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不是我不肯,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李梦白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目光动了动,“这一身是婚服?你要成亲……”他目光转到她握剑的手上,便是一寒,“你已经成亲了。”
江渔火毫不避讳,“是又如何。”
“我还能如何?”李梦白自嘲一笑,“我告诉了他你的原身已经被我毁掉了,所以他便上门来找我报仇。”
江渔火怒不可遏,“当初就应该杀了你。”
“乖乖听话一次吧,江渔火,这不是你能阻止的……通天的路一定会被开启,你不知道他的力量是什么……”他语调平和,没有往日的乖戾,听起来就像是在好心劝慰。
“她不知道,你何不告诉她?”贾黔羊的魂影飘落在不远处,手指一收,温一盏便回到了他身边。
这个私生子一回到李家,他就知道不能放过他。用来对付江渔火,果然是最适合的。
温一盏一直看着那道红色身影,目光闪烁了一下。
贾黔羊幽幽一笑,“告诉她仙门和大雍的战争,制造了多少可以为我所用的新魂,多到足以撬动大地的力量……”
江渔火目光中满是震惊,她看着李梦白,忽然明白过来。
“是你……你告诉他们破解地蓝石兵器的方法,是故意为了让他们互相残杀!”
面对指责,李梦白毫无愧色,“这你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只有这样,你才能杀了那个皇帝。”
“渔火,我帮你做到了呀……”
江渔火终于在这一刻感到崩溃,她自以为的正义战争,原来不过又是一场对贾黔羊的成全。
死了那么多仙和人……而仙人的魂力,比凡人还要强大……
为了获取足够的魂力,他先是利用两国的仇恨,借大周丞相的名义主战,而后又用地蓝石兵器挑起大雍和仙人之间的仇恨……
然后用一场战争,换来更大的灾难。
她想起来,地动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一切都有迹可循。
这一场残酷的游戏,她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先破四印,再造杀戮,向他献上无数人魂魄的力量。
她也是一个傀儡,也活在他们的操控中……
多么可笑。
贾黔羊看着地上面色已然苍白如纸的红衣女修,淡嘲。
“你一直想要复仇,却不知道仇恨早已蒙蔽了你的双眼。江渔火,你还看得清吗?你还记得自己从何处来吗?”
江渔火闭上眼睛,心神已经在这一次次的冲击中濒临崩溃,回望来时路,全是错!
贾黔羊却还要在这时再添一把火。
“你已经不记得这里是哪里对不对?”他指向那座方才被江渔火削平的山头,目光在焦黑的土地上移动,“你看,那里是地蓝石矿洞的位置,那边曾经是羽神殿……那里,是黎越寨人最后一夜所在的祭场。”
贾黔羊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做了大周的公主,便连自己的故乡都忘记了。”
这里是黎越,她多年未敢回来的故乡。
新的天柱在黎越寨升起,但这里的样子,已经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地动让群山倾颓,地火让土地焦黑,放眼望去,一片荒芜。
脚下的大地还在坍塌,陷入滚滚熔岩中。
贾黔羊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好了,现在,你该下去陪你的族人们了。”
可惜了,她是这样好的一把武器。
不过,神是不需要武器的。
他手指一动,站在身前的温一盏便飞身而去,灵剑在他手中发出凛凛寒光。
贾黔羊静静看着,他料定了江渔火不会对温一盏动手。以温一盏的能力,纵然她如今修为再高又如何,杀掉一个已经心神溃散的人,并不是难事。
却见那个红衣女修缓缓站起了身,喃喃自语一般,“不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大概还有两章正文完结,我猜[小丑]
第225章 心脏 他的心啊,早就给了他爱的人。……
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想要为黎越寨, 为自己报仇而已,怎么到头来全成了她的错?
她破掉那些封印的时候,只是想要救人, 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大雍能得到那样的武器, 明明是他一手操控。从找矿到炼兵, 再到最后让大雍对修士们挥刀相向……
是他早在许多年前就在谋划这一场劫难。
利用她,利用秦於期, 利用白徽,利用大周……把天下人都变为成神之路上的垫脚石。
最应该死的, 难道不是他吗?
她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天柱。
她身负罪孽,她本就是要死的。
但凭什么,这样的人, 能成神呢?
“这世上不该再有神。”
江渔火提着剑站起来,目光定定地看着天柱,她运转剑诀, 烈烈火光在剑上燃起,持剑的手上鲜血淋漓。
若是竭尽灵力的一击,未必不能斩断天柱。
可温一盏始终挡在她剑前。
不能伤他, 否则他也会和那些修士一样被贾黔羊扔进地火, 更不可能杀他……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师兄。
两剑相持间, 她背后露出空档,便有其余修士趁机偷袭, 一记重击之下, 鲜血喷出。
滚烫的血溅到温一盏眼睛里。
火光中, 她看着温一盏的眼睛。
“师兄……我是你的……师妹……”
那双眼睛眨也不眨,溅进去的血珠顺着水流出来,就像是流出血泪一般。
他在流泪吗?
他认出她了吗?
有人潜到了她背后, 攻击却迟迟没有落下,她听见李梦白的声音。
“中了傀儡丝的人,除非杀了他,否则他是不会让开的……”他冷冷笑了一声,“江渔火,你要毁天柱,就必须先杀了他,你下得了手吗?”
“放弃吧,只要你不动天柱,便能留他一命,也留你一命。”
他忽地放柔了声音,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渔火,放手,最后相信我一次……”
听起来似乎很是为她着想,但过往那么多的欺瞒利用,叫她怎么可能还相信他?
她只后悔没有早些杀了他。
江渔火格开温一盏的剑,一剑向李梦白劈去。
这一剑的转折生硬,没能聚集起多少灵力,但不知是猝不及防还是其他原因,李梦白却被这一剑重重击倒在地。他在地缝的边缘停下,若是再多一分力量,他必然会被剑气冲击进滚烫的地火里。
他似乎变弱了许多。
江渔火只犹豫了一瞬,便再次挥剑而上。
这一次却被温一盏在中途拦截,两股强大的剑气在空中交汇,地火的浓烟瞬间被震荡一空。
贾黔羊操纵着手中丝线,落到李梦白身边,目光阴沉。
“没用的东西,你根本就没有放下她!”
他朝着地上的人轻蔑一笑,“可她或许不会杀她师兄,但一定会杀了你。”
李梦白捂着心口,脸色比眼前的魂魄还要苍白,却只是勾了勾唇角。
他当然知道,否则,他何必要引温一盏过来?
正是因为知道江渔火对他不会再有心软,他才只好让温一盏来充当那个能阻止她毁天柱的人。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过去就是为了挡在她背后。”他看了一眼李梦白渗血的心口,眉目阴沉,“老老实实待着,别想耍花招。你还有用,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别忘了,你的命也攥在我手里。”
他动了动手指,一根透明的傀儡丝正连接着李梦白背后。
一根傀儡丝,不足以让李梦白如温一盏那般彻底失去神志,但却足够毁掉他的性命。
他谁都信不过,又怎么可能相信李梦白,一个为了江渔火能干出换血这种疯狂举动的人。
知道江渔火对李梦白下手会毫不留情,贾黔羊便全力操控温一盏和剩下的李家修士,势要将江渔火置于死地。
没有人能够妨碍他连通天地,走向神域,他会成为新的神明。
江渔火一直在躲避温一盏的剑招,两人密不通风的对招中,她竟然还能分出心神去对付其余的人。
十二个李家最顶尖的修士已经所剩无几,贾黔羊渐渐便失去了耐心。太慢了,既然不能杀了她,便一起去死吧。
江渔火正要跃身避开剑气,却见温一盏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朝大地断裂处急速往下坠,底下便是翻沸的地火。”师兄!“
江渔火想都没想径直旋身跃下去追赶温一盏,分明离地火还有一段距离,但扑面而来的炽烈气息已经恨不得要将人的皮肉都焚尽,不堪灼烧的崖壁不断有巨石落下。
烈焰和碎石间,她追上温一盏,捞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她一手牢牢箍着他的身体,一手将剑尖深深插进崖壁,咬着牙与拖他下坠的力量抗衡,崖壁上划出一串火星。
离地火不到三丈的时候,她终于停下来了。
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她救下的人忽然暴起,挥剑就要斩向她握剑的手,而其余断崖之上的修士也纷至沓来,似乎正是在等这一刻。
身前和头顶都是攻击,而温一盏和她贴得太近,她已避无可避。
非但不避,她甚至还箍着温一盏的身体,若此时松开,她保不准贾黔羊不会立刻让他沉进地火里。
她不能放,哪怕温一盏的剑下一刻便会断掉她一条手臂。
挥剑的人停住了,握剑的手在不断颤抖。
江渔火看到他眼中的挣扎,似乎在和操控他的力量极力对抗着。
可头顶的修士不会放过她,几道强横的灵力打过来,却不是袭击她,竟是袭击对头顶毫无防备的温一盏。
眼看着他就要落进地火里,江渔火心神俱惊,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去抓他。
他掉得太快了。
一阵热浪扑溅,江渔火只来将人抓起,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铮”一声剑鸣。
剑尖扫过地火。
热浆喷涌出地缝,一道身影却先于地火飞身而出,黑色的斗篷被灼烧得破破烂烂,背上被灼伤,从断崖下出来时他便是昏迷的。
他是被人挑飞上来的。
另一个人呢?
李梦白霍然一惊,顾不得傀儡丝,顾不得地火还在喷涌,径直奔过去,就要往下去寻人。
贾黔羊正要阻止,李梦白却在这时停下了。
李梦白感觉到了他心脏的跳动,她还活着……
只见一只纤细的手搭上崖壁,崖下露出一抹红衣。
她爬了上来,身上没有伤,可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目光灼灼的眼睛闭着,眼下两条血痕划过……
她的剑断了。
眼睛,看不见了。
“江渔火!”李梦白捂着心口,这里明明已经不会痛了,却还是产生了幻觉一般的痛,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心脏狠狠搅动着,“你还不肯放弃吗?”
地火喷溅的时候,江渔火只来得及将温一盏送出去。
她靠着崖壁能感觉到灼热,什么都看不见,却恰巧躲进了岩缝里,炽烈的熔岩和她错身而过。
那一瞬间她知道,她这条命,一定还有用处。
焦土上,她一身鲛绡红衣,身形修长笔直,握着断剑。
“死也不放弃。”
字字清晰。
“呵……就凭瞎了的你吗?”
这副模样,贾黔羊已经不再把她放在眼里,听她的话只觉得可笑,“你确定还要继续和我对抗?连剑都断了,你拿什么斩天柱?”
“如果你是想故意拖延时间,等人过来帮你,那便死心吧。”贾黔羊冷笑更甚,“地上妖魔丛生,那些仙门的人都被魔物缠住了……没有人会来帮你。”
江渔火将断掉的定春剑收起。
没有人会来帮她。
这一场劫难,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过谁能来帮她。
伽月要守护海国,仙门要庇佑人间。
而她,要面对她亲手铸下的错。
可谁说她没有剑了。
只见她五指微张,手上立时便多了一柄通体散发淡蓝光芒的剑。
贾黔羊略有惊讶,却只是笑了笑,当江渔火是心中发虚才要带两把剑在身上。
李梦白认出来,这是那个鲛人给她的,从前每一次使用,她都很爱惜。
江渔火握着月下尘星,心里却在想那把断剑。
白徽前辈的剑,可惜不能还给昆仑了。
剑身在掌心划过,滚烫的血开始在冰冷的剑刃上燃烧,烧出蓝色的炽焰。
她不仅有剑,对她来说,这就是世上最好用的剑。
一道炙烈又凌厉的剑气不由分说朝着声音来处斩去,势如雷霆,迅如闪电。
瞬息之间,贾黔羊只看见拦在他和江渔火之间的李家傀儡修士尽数被这一剑斩灭。
红色的身影凌空而来,幽蓝炽焰的剑,眼看就要朝着他当头劈下。
她来势太快,贾黔羊迅速往后退,同时指间一动,想要把温一盏拉过来挡在身前。
却听到背后一阵破风声,是剑尖刺破虚空。
“谁说没有人会来帮她?”
贾黔羊立时散开魂体,余光看见背后的人,本该在他控制之下的温一盏正挥剑向他刺来。
他身上的傀儡丝已然断了。
贾黔羊目光微变,她竟然斩断了傀儡丝!在断崖下,不仅救起了温一盏,还斩断了他身上的傀儡丝!
“师妹,西北偏北。”
江渔火虽然看不见了,但对四周的动静却了如指掌,温一盏稍一指点,她便又是一道更加强势的剑气挥去。
贾黔羊这次有了预判,轻巧避开的同时,手中傀儡丝射向江渔火。
“我倒要看看你还有几把剑可以砍!”
“只会用这些吗?”
江渔火的剑身将丝线牢牢绞住,闭着眼睛冷声质问,“只会操控别人来替你做事吗?”
贾黔羊看着她流血的眼睛,蔑视一笑,“杀你这样的人,何须我亲自动手?”
丝线扯不动,斩不断,两人一时僵持。
“是吗?”江渔火握剑的手不断用力,“那为什么,要让人在这里设下屏障,为什么要特意给师兄种下傀儡丝,为什么不敢和我正面对战……你只剩最后一魂,力量要供给天柱,你明明也很虚弱,不是吗?”
“你明明……也很怕我来找你报仇,对吗?”
剑身蓝焰在她的话音中愈发炽烈,那些坚不可摧的丝线竟渐渐开始熔化。
贾黔羊目中划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就稳住了心神。
方才虽然避开了攻击,但他的魂体依然被两道剑气扫到。江渔火说得没错,他的确今时不同往昔,没了原身,只剩最后一缕魂魄,若不是有那么多死人的魂力支撑,他早就消散了。
所以,成神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谁也不能阻挡他!
他直接弃掉手中傀儡丝,只留了牵在李梦白身上的最后一根,默默收紧。
这一根,绝不能断。
江渔火却不让他逃走,绵密又灼热的剑风将他团团绞住,若是他想要突出重围,就必须将力量从对大地之力的牵引中收回,但这样一来天柱的生长就会停下。
江渔火在逼他与她对战。
可他精心筹谋了百余年,怎能轻易让它停下?
不能停下,没有人可以妨碍他。
贾黔羊的魂影在剑光只虚虚实实地变幻躲避,却并不回击。
那东西本要留到最后的,但现在似乎不得不先派上用场了。
从前他在天阙,见过司徒信是如何靠着它修为一日千里,也见过司徒信最后的躯体魔化症状,正是因为清楚它的作用和反噬,所以他果断放弃了这样的成神方法,果断离开天阙,去人世间探寻别的可能性。
他很幸运,百年前的魔乱给了他寻找的切入点,在别的修士忙着拯救天下苍生的时候,他是冷眼观察天象规律的人。
果然就让他找到了。
贾黔羊手指一动,那根傀儡丝便如生了灵识一般嵌进将李梦白心口,将他抓回到贾黔羊身边。
“现在,是该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李梦白脸色苍白,面目皱起,似乎疼痛已经快要让他无法忍受。
但贾黔羊下一步的动作却是更加难以忍受,他五指做爪,直接刺进李梦白心口,想要将里面的东西挖出来。
可手越在那团血肉中搅动,贾黔羊的眉头就愈发拧起,他掏出来一样血淋淋的东西。
不是心脏,而是一块蝶形玉佩,准确地说,是一道灵血身符。
李梦白的身体里,根本没有心脏,他就靠着这道符维持生命,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你的心呢?”贾黔羊捏着那枚玉蝶,勃然大怒。
他并不在意李梦白的死活,他在意的是里面的天柱之髓,他指引李梦白从司徒信心口里拿到的天柱之髓。
这是他藏起来的力量,他成神之路的最后助力。
他将李梦白当作容器,将它保存在他身体里,可他竟敢把自己的心挖走了!
“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贾黔羊怒不可遏,他捏着玉蝶的手一寸寸收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你死!”
李梦白苍白着一张脸,似乎是疼到极至,他一句话也不说,只虚弱地笑。
他的心啊,早就给了他爱的人。
第226章 不欠 她赢了。
天柱之髓不见了, 李梦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贾黔羊从他嘴里撬不出一个字,而江渔火的剑已经如影而至。
他盯着空中的火红身影, 将垂死的李梦白扔到一边, 魂体倏地在原地消失。
愚蠢, 真以为自己能阻止这一切吗?
那他就让她看看,什么是大地的力量。
剑气将要斩到贾黔羊之际, 江渔火忽然失去了目标。
霎时间,天柱的生长停止, 脚下晃动的大地,底下翻涌的地火……天地陡然之间变得沉寂,就像是瞬间被暂停。
空气却在此时变得凝滞起来, 似乎有另一道力量在积蓄。
江渔火本能地感到危险,但四面八方的气息都凝滞了,她看不见, 无法判定方位。
“东边……”
温一盏的声音由远及近。
似乎有人朝她飞身扑过来,但下一瞬江渔火便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力量袭来。
无处可逃的威压,她还没来得及释放灵力, 就被重重击倒在地, 五脏六腑都像是要裂开了, 心口更是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江渔火被血呛得咳嗽起来,胸膛起伏时, 她才发现身上压着个人。
有人挡在了她身前。
“师兄……”
江渔火起身摸索着, 摸到了满手粘腻的血, 呼吸之间全是浓烈的血腥气。
血是对方身上的。
他浑身的骨头都断了。
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剩一双手。她摸到他的面容,这样的轮廓, 就是温一盏。
“师兄,师兄……”
傀儡丝已经断了,为什么不回她一声……江渔火心中一阵害怕,不断地叫他。
怀中人忽然闷哼了一声。
江渔火摸到了一处血窟窿,在他心口的位置。
他伤得好重,她几乎要探不出他的脉搏了。江渔火心痛如绞,喃喃道,“师兄,你不会有事的……我用鲛珠救你,我这就救你,再坚持一下……不会有事的……”
淡蓝的雾气在她四周弥散,穿过两人的身体,也穿过她怀中人空空如也的心口。
没有心脏的身体,即便是鲛珠也回天乏术。
李梦白痴痴地看着身前的人。
她面色惊惶,拼尽全力想要为他疗伤,她闭着眼睛,眼泪混着血流下来,她将他抱在怀里,生怕下一刻他就会消失……
他身体里的血再也没有了那种她讨厌的气息,她将他认作了温一盏。
就像第一次在大街上遇见时那样,她也是这样,不断叫着他“师兄”。
可若不是将他错认,她恐怕永远也不会这般抱着他,为他落泪……
渔火,渔火……
多希望你爱的人是我啊……
若重来一次,他最早遇见她,她……会喜欢他么……
他讨厌这世上的所有人,所有人都死不足惜。但偏偏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又固执又笨拙,却让他恨不得把一切都献给她。
可偏偏他又最对不起她……
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一个人,他想让她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李梦白的身体开始消散,他最后抬起手,想要替她擦掉脸上的泪,只剩一寸的距离,却怎么也无法再往前进,只能任她的泪水从他指间滑落,无法触碰,无法握住……
江渔火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莫名痛得愈发剧烈,眼泪跟着不受控地大颗掉落,心痛得好像她就要死了一样。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师兄吗?
她将那只手按住,放在自己脸颊边,声音颤抖,“不要死……不要死……我的心好痛……”
李梦白用最后的力气抹了抹她的泪痕,嘴角牵出笑意。
他已经把自己的心永远地留在她心里了。
以心脏为鞘,将天柱之髓包裹,阻断掉天柱之髓的气息,只将里面的力量供养给她。待天柱升起,她才是那个能飞升神域的人。
他曾经毁了她,如今只愿成就她。
若这世间一定要有神,我只希望是你。
成神吧,江渔火。
江渔火跪在原地,怀中空空如也。心忽然变得很平静,心头的剧痛、难过、悲伤……种种痛苦都随着怀中人的消失而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而这个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温一盏的声音。
贾黔羊将他击倒在地,越过他,朝她而来,他大喊着让她小心。
师兄还活着,那方才的人……是谁?
为什么要挡在她面前?
他难道不知道,她一点也不喜欢他吗?她那么讨厌他,恨他,甚至想杀了他!
为什么要救她……
“废物!叛徒!”贾黔羊气得破口大骂,将捏碎的玉蝶狠狠掷向那片空地。
焦土之上,只剩下两个苟延残喘的人。
李梦白死了,天柱之髓就彻底没了踪影。
天柱不能再停了,他必须要尽快消灭掉这两个碍事的人!
无尽海里。
火峰熄灭了,毫无预兆地,变成了一座安静的死山。
海国的将士们欢呼,赞美海皇的力量。
伽月确信不是这自己的功劳,他只是用寒冰将火峰喷发的熔岩控制住,尽力减小地火对海国的危害,这样的力量万没有达到让火峰寂灭的地步。
但火峰就是熄灭了,片刻之后也没有再度喷发的迹象。
伽月只觉得蹊跷,莫名有另一种不安萦绕在心头,他留下静夜和一队将士守着火峰,随时向他报告这里的动静。
他回了皇宫。
火峰熄灭,躲进避难通道里的人便可以出来了。
大婚当日遭逢这样的天灾,不知道她在里面怎么样了,会不会害怕……
可他看到了剑痕,就在避难通道的入口前。
心蓦地被捏紧了。
海国的鲛人很少会用剑做武器,用剑的人,他身边只有一个。
伽月将封闭的通道门打开,目光紧紧地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人,他看到无数张面目模糊的脸……没有她。
她一定是害怕了吧,所以才藏得这样深。
也是,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他去将她接出来便是。
他逆着人流往里头寻,鲛人们敬畏他,自觉给他让出通道,他很快便寻到了通道深处。
可是……他怎么看不见她呢?
避难通道里的人已经离开得寥寥无几,她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她怎能如此任性,可知他会有多担心!
他听到隐约的低泣,一个鲛人蜷缩在角落里,捂着脸,指缝间有珍珠落下。
她手上握着一只珠钗,半日前,它还在江渔火发间。
“青萍。”
听到这个声音,垂泣的鲛人立时抬头,哀哀地看着他,“陛下……”
他忽略掉她眼中的哀色,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她,好像这样对方就能给他一个平静的回答,“她呢?”
青萍望着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她看到了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人彻底慌乱的样子。
“我将她好好地交给你,她人呢?”
“她……走了。”
天柱下。
又是碾压式的一击,将挥剑而来的二人重又狠狠击落在地。
温一盏躺在地上久久无法动弹,他的护体屏障碎得连渣都不剩,身体不知道还剩几根完好的骨头,全靠灵力撑着一口气。但这一击过后,他便连话都说不来了,更不要说站起来挥剑。
只能听着耳畔江渔火的声音。
“师兄……就到这里吧。”
就到这里为止了。
否则,他也会死的。
她不能让“师兄”再死一次了。
剩下的,是她该做的了。
必死之身,若是能换得天地安宁,她不亏。
温一盏眼睁睁地看着江渔火动了,她再次提着剑站了起来。
分明她受的伤更重,但因为体内有鲛珠,她便伤了就用鲛珠治疗,治疗了再去受伤,往往是旧伤未愈,新伤又加。
但就这样一副被鲛珠维持着的残破身躯,已经抵抗住了贾黔羊几波灵力碾压。
这一次,江渔火察觉到了贾黔羊的方位。
天柱停了片刻,贾黔羊已经心急了。
江渔火站起来后很快起身掠开,看着像是只顾着逃命,把温一盏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温一盏浑身无法动弹,只死死地盯住那道火红的身影,眼眶血红。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江渔火闭着眼睛,身形几番腾挪辗转,吃力地避着贾黔羊的攻击,终于被他逼到了天柱之前。她足尖一点,剑上蓝焰大盛,运起全部灵力使出一招乘御阴阳,用撕裂空间的力量抵抗住贾黔羊的大地之力。
如同红了眼的赌徒,在赌桌上押上一切的豪赌,她将灵力全部灌注进去,竟将贾黔羊的力量往回推了几寸。
贾黔羊阴沉的眉眼愈发压低,不可置信她几时有了这样强的修为,从西都城之战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几个月,她可能进步如此神速?
这种速度……
只有一种可能。
答案呼之欲出,贾黔羊更加怒不可遏。
是了,那个死去的李家废物,既然能为她换血,也能干出把心里的天柱之髓掏出来给她的事!
他愤怒不已,不断催动力量,势要让这个偷了他东西的人身死魂消!
大地之力和人能修到的灵力之间毕竟隔着天堑,他加大了力量,江渔火便明显势弱。
她拿了天柱之髓又怎么样,不过如此。
可就在他力量催发到最大时,江渔火忽然收了剑。
这样的举动与自杀无异,她终于明白该放弃了吗?
可是……不对!
她身后就是天柱,力量冲击到她的同时,也是在冲击天柱。
但贾黔羊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大地之力他本只侥幸窃用到一两分,远远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更何况又是在这样被愤怒占据头脑的情况下。
那道浩瀚的力量便撞到了天柱上,直将天柱撞得一阵摇晃,碎石簌簌而落,柱体有裂纹产生。
贾黔羊几要目眦欲裂,该死的,竟敢故意耍他!
他寻找着那道红色身影。
江渔火卡在碎石间,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次是真的要碎掉了。她不断在心中祈求着,祈求鲛珠再让她撑一撑。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想赢,从没有这样渴望过赢,不顾一切地要赢!
贾黔羊震惊地发现江渔火竟然没有被碾成烂泥,反而又回到了天柱边,嘲讽地问他。
“被别人利用……滋味如何?”
那般斗法也耗掉了贾黔羊的力量,他本就只剩一魂,对力量的承受是有限的,他来不及反应,就见江渔火已经举起了剑。
磅礴剑气凝聚于剑端,她挥着炽焰朝着天柱裂缝重重劈下,那样不顾一切,赌上全部的一剑。
一声铮然的剑鸣响彻天地,剑身断成了两截。
贾黔羊袭来的途中,看到这一幕,不由轻蔑一笑。
不自量力。
那个人已然赌输了,输光了全部力量,她的身体像碎片一样裂开,她已经到了尽头。
现在,该把他的东西还给他了。
贾黔羊朝着那道正在崩解的身影伸手,便要探入她的心脏,夺回天柱之髓。
“还没有赢……”
再让她撑一下吧。
贾黔羊全副心神都在江渔火的心口,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身体的碎裂停下了。
就在他的手将到刺入江渔火心口的时候,一柄断剑已经插进了他魂体的心口。
贾黔羊想要反击,但力量正在急速从心口的破洞中流走,火红的身影当头罩下,将他往底下推去。
变化来得太突然,他明白江渔火的意图,她不仅要他力量全失,还要让他魂魄消散。
用地火烧掉他的魂魄。
可他怎会甘心?他要取她的心,力量却已经穿不透鲛绡,只好扼住她的喉咙,带着她一起死。
江渔火毫不挣扎,只是将短剑往他心口插得更深。她甚至笑了笑,她看不见,但她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天柱在她身后断裂。
她赢了。
山石倾颓,巨大的轰鸣响彻天地,江渔火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片片碎落。毕生的仇人被她按在手里,一身一魂互相制衡着极速下坠,一同没入涌动的地火。
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赎她的罪。
她的仇恨,她的罪孽,她的命运,都在这滚烫的地火中散尽了。
爱过、恨过、保护过、伤害过、活着、死去……
她谁也不欠了。
……
可为什么还有挂念?
不对
她还欠一个人。
欠他一个承诺,一颗鲛珠。
小海……——
作者有话说:又高估自己了,以后请不要相信这个人说的任何章节数、字数的话[小丑]
第227章 重生 “愿你在烈火中重生。”
铺天盖地的地火停下了, 晃动不止的大地也在陡然间安静。
地上幸存的人们试探着从掩体中走出来,看见南方的天空,那个一夜之间出现在大地上, 快要和天一样高的柱子在崩解断裂。
那样高, 高到在这片大地任何一个角落都能看见的东西, 就这样倒下了。
和它的悄然出现一样,无人知晓它为何倒塌。
隔了很久以后, 天地间才传来一声巨响,地面只震动了一瞬, 而后彻底归于平静。
那些不知从何处窜生的妖魔刹那间失去了力量。
昭明城里,姬玉京抽回刺穿妖魔心口的剑,稚气的脸, 眼神却冷定而坚毅。她全副铠甲,站在城楼上,抬起了头。
幽蓝的剑刃上鲜血不断滑落, 她怔怔地看着,直到那座通天的柱体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护在她身前的周思道转过头来,却蓦一惊, “殿下, 怎么哭了?”
姬玉京回过神来, 抹了把脸,才发现脸上满是泪水。
对啊, 一切结束了, 她为什么要哭泣?
她也不知道。
半空中, 一路奔命的人停下了。
在他面前,那座通天的柱子正在断裂。一瞬间,他只觉得被一道冷电击中, 彻骨的寒冷包围上来,要把他的魂魄都冻住。
他一路循着鲛珠的指引来到这里,她就在这里。
柱身轰然倒地,巨大的碎石落下,地火四溅而起。
一片狼藉中,红衣的鲛人不躲也不避,固执地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他找到了昏迷的温一盏,将他救醒,问他江渔火的下落。
可这个剑修青年却罕见地沉默,他又惶恐又愤怒,他只能自己去找。
鲛珠的位置就在这里,她也一定就在这里。
她一定在。
忽然间,他看见了没在碎石里的半截剑身,散发着星尘光辉的、断裂的剑。
他捡起来,感觉不到掌心被割破的疼痛,只紧紧地将它按在心口。
月下尘星,那柄天地间最坚韧的剑,断了……
而持剑的人不见踪影。
他握着剑跪在地上,听到背后的质问。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温一盏嘶哑地怒吼着,“她已经死了!”
他疯了,他在说什么疯话!
他一定能找到她……
他们有了孩子,他们结契了……最重要的,她答应过要和他在一起,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他找不到她,哪里都没有她。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她忽然之间要来这里,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有好多问题,但归根结底都指向一个。
她在哪里?
焦土废墟里,熔岩不再喷涌,只有地壑下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只有火焰。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鲛人一步步朝地壑走近。
烈焰中,一颗发着微光的珠子孤零零地升起……
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浑身力气在这一刻被抽离,整个人颓然倒地,面如死灰。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颗珠子。
那是他的鲛珠,他渡给江渔火维持身躯的鲛珠。
“伽月……如果我死了的话,鲛珠是不是就会回到你身体里?”
天阙的那个夜晚,她这样问过他。她半梦半醒一句无意间的问话,却听得他心头一跳。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揽在怀里,不准她再说这样的话。
她其实猜得没错,只有身怀鲛珠的人死了,鲛珠才会回到原主人的身体。
所以他从来不告诉她。
可她实在固执得厉害,即便这样隐瞒,都无法阻止她将鲛珠还给他……
她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吧,所以在神庙前才突然说不舒服,不肯和他施双流引,不肯和他共命。
她总是不肯要他的东西。
他的剑,他的命,还有……他。
她不要他。
哪怕他有了她的孩子,和她结了契,她也还是不要他。
将一切都瞒着他,抛下他,一个人走了……
他颓然地跪倒在焦土上,什么也没有做,那颗珠子便自动回到了他身体里,从火中出来的鲛珠,还带着暖意。
心已如死灰,力量却可笑地充盈进他的四肢百骸,源源不断,在火里淬炼过的鲛珠,甚至变得比从前更强大。
可他为什么现在才来呢?
他总是错过,总是让她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世上最残酷的事。
所以,她才会不要他的吧……
他走到断崖边,目光缱绻地注视着脚下的烈火,仿佛注视的是自己的爱人。
江渔火,你不可以一个人走了。
江渔火,我来陪你了。
他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可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火却在这时减弱下去,随着他的下坠,火焰不断后退,在他落到地底之时,熔岩已经凝固成了黑色的石头,底下只剩几簇零星的火团。
伽月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火焰不愿灼伤他。
“是你吗?渔火……”
晦暗又空旷的地底,他疯了一般四处追寻,想要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在这里对不对?”
“你出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
“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求你……求你出来……”
“渔火……你出来啊……”
空旷幽深的地底,只有鲛人颤抖的声音回荡着。
无人回应。
“没关系,你不出来也没关系……”伽月忽然笑了起来,指间聚起一簇淡蓝色的光晕,他将手抬到面门前,“我去找你。”
当光刺进他的额心,他就能去找她了。
他们是夫妻了,谁也不能分开他们,哪怕是死亡。
“小海……”
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呼唤,气若游丝,微弱地如同风中颤动的火苗。
但他听见了。
伽月猛地回头。
角落里还有一簇火苗,江渔火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渔火……”他欣喜若狂,立刻奔向她,可双臂却在拥抱她的瞬间扑了个空。
他这才发现她的身体透明得厉害,而她也不再是临走前的样子,她变成了从前白发金瞳的模样。
这是……她的魂魄,不,连魂魄都不是,只是一缕附着在火苗上的灵识,当最后一簇火苗熄灭,她就会彻底消散。
失而复得的欣喜瞬间化为刺透骨髓的冰寒。
他用灵力想要凝住她的灵识,但无论多少灵力都只是从她的身体中穿过,不留一丝余地。
她朝他摇头,“小海,我是来和你道歉的。”
“答应你的事,我好像……没有办法做到了……”
火光渐弱,她的身形愈发透明。
“不……不会的……”
鲛人跪在地上,双手护着那簇火苗,磅礴的灵力在掌心的方寸之地激荡,但最后一簇火苗还是无可逆转地微弱下去。
一片晦暗中,只有珍珠掉在地上的脆响。
江渔火蹲在他面前,歉意地一笑,“从前你也失约过。这次……就让我也失约一次吧。”
“不要……”他哭着去抱她,却只是徒劳地穿过她的身体,“不要丢下我,我和你一起走。”
“小海……照顾好暮朝好吗?”她虚淡的手心抚过他的脸,“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可是……对不起……”
一声道歉宛如叹息,被强行维持住的火苗终于熄灭,白发金瞳的身影彻底消散无形。
天地寂静。
黑暗里,鲛人怔怔地望着虚空,万念俱灰。
她明知道他会随她而去,所以才在最后消散之时留下一缕灵识等他。她好像很周全,却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瞒着他做了一切,义无反顾地赴死,却要让他留下来照顾暮朝。
原本想要留住她的孩子,反而成了他的牵绊。
教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她给他施了咒,让他在没有了她的世间里,永远不得解脱。
*
“还不愿醒来么?”
一片寂无中,忽然出现了一道温和的声音。
“原来你甘心就这样死去?”那道声音低低笑着,“傻孩子。死了,可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感受……什么是感受?
“……那些人,你不想再见见他们吗?”
见……怎样见?
那道声音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没有间断的吟唱。一开始她根本听不懂她们在唱什么,渐渐地,她也跟着唱起来。她们唱的内容其实只有一句,不断重复,反反复复地唱。
这句话她曾经听过的。
在哪里?
她拼命地想。
高大的森林里,羽人们围着圈,欣喜地看见地上的灰烬动了动。
到底是在哪里听见过这句话?
吟唱声不停。
她想起来了!在一座陵墓里,有人将声音灌进她的脑海里,她说。
“愿你在烈火中重生。”
重生!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她是谁。江渔火想要感受,想要触碰风,想要听到雨,想要闻到清凉的气息,想要咽下甜蜜,想要见到……碎金一样的鳞。
与此同时,地上的灰烬“噌”地冒出火星,火苗重新燃起。
“醒来吧……七七四十九天已到,你的身骨已重铸完成,魂魄该醒来了。”
火苗悠悠地扩大,在风中晃动着不断上升,渐渐变成熊熊烈火。
烈火中出现了一个人影,纤长匀称的四肢,背生一对朱红的双翅,朱羽间有金色流淌。那人闭着眼睛,雪一样的长发在火焰里飞扬。
“妧姑姑,她是姒的女儿啊……”
“姒姐姐原来真的有女儿。”
“快看!她醒了。她的眼睛是金色的,和妧姑姑是一条血脉,真美啊……”
“妧姑姑,还好你遇到了她,给她的魂魄印下了祝福,不然我们就没法在九重天见到她了。”
一群羽人围绕着火焰里的人欢呼雀跃,她们面容发色不尽相同,但个个都长着翅膀。
“不是我遇到了她,是她解救了我。”羽人妧笑着看向这个和她一条血脉的人,算起来她还是她的曾曾祖辈。那个祝福将她的魂魄带回到了九重天上,让她们可以在烈火中为她重铸身骨,如今魂魄归位,她便是九重天上的羽人了。
“欢迎回到九重天,我的孩子。”
火焰里的人似乎想抬手,却忽地展开了翅膀。
围着她的羽人们掩唇笑起来,以为她还不太熟练。
她在不断上升,甚至没有挥动翅膀,上升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羽人妧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展翅想要去拉住她。
这里是九重天,再往上就是神域。
“停下!你要去哪里?”
羽人妧竟然已经追赶不上她,只好在空中对着那道身影大喊,“不要去哪里,去了就回不来了,快停下!”
可她的身体明显已经不受控制,直飞到了羽人妧看不见的高度。
九重天上,羽人妧一个人重新落回地面,方才还欢呼雀跃的羽人们全都黯然下来。
她去了那个地方,又一个羽人“成神”了。
可是她们,再也见不到地下的故人了——
作者有话说:痴情的鱼啊,请再等待一世吧(不是
下一章就重逢!然后就大结局,呜呼~[彩虹屁][彩虹屁][彩虹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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