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穿越快穿 > 路边的鲛人不要捡 > 210-220
    第211章 破局 “我自然不是白来的。”……


    演武场上, 那个一人一剑闯上天阙的女修逼视着他,冷嘲的目光中带上愤恨。


    “纵容他在人间修炼噬魂禁术,在他屠杀凡人时袖手旁观, 以为凡人性命轻贱如蝼蚁, 便可任他妄为, 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早就将刀刃对向了你吧!今日这样的局面何尝不是你们的放任所致!”


    星玄心神大震,还未出手, 先被她气势逼退了几步,身边的天阙弟子连忙上前搀扶, 对着江渔火疾言厉色道,“你擅自上山闯入我天阙,打伤弟子无数, 又偷走宗子大人,你怎还敢对长老口出狂言?”


    其余天阙弟子也纷纷拦在星玄身前,祭出武器蓄势待发, 分明是一副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的态势。


    温一盏提着剑上前,“我师妹不过是将实情告诉众人,天阙如此作态, 莫不是恼羞成怒?”他灵剑一挽, 护在江渔火身前, “若天阙想试试昆仑的剑是否锋利,先过我这关再说。”


    江渔火眉眼亦是凌厉, 若是星玄今日非要和她缠斗, 她便奉陪到底。细究起来, 贾黔羊造下的孽,伽月受的伤,全都有他的份!


    上次在天阙没有杀了他, 这次,她不介意接着杀!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凌长宇见事态愈发失控,急急出来制止,“江仙君不可,当日星玄长老亦是放了你一条生路,莫要再冤冤相报。”


    张真阳虽然不清楚自家徒儿何时和天阙结了这么大的仇怨,更不知道她还胆子大到把人家的宗子给偷走了,但看江渔火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便知道天阙说的大概率是真的。


    自己这个徒弟不仅悄无声地练成了第九剑,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了……


    他抹了把额汗,忙出来打圆场。


    “不可不可!同为仙门修行之辈,不可自相残杀。”张真阳将那枚携带出来的蓝晶石递给众人,又将在洞中所查知到的内情解释了一遍。


    “天道平衡已经被打破,这一次将是所有修行之人的劫难。”


    即便不用张真阳去证实,仙门众修士心中也清楚这一次事态的严重性。毕竟他们都亲眼见到自己的同门手足在那种兵器下修为尽失,被凡人杀死,甚至因为灵力散尽,连身躯也无法及时消散,只能毫无尊严地暴露在荒野,任人践踏。


    “仙门中人,当一致御敌才是。”


    此一言,算是敲定了仙门共同合作的宗旨,从前再深的恩怨在此刻也要往后排。


    星玄是,江渔火亦是。


    “并非只是修行之人的劫难,是天下人。”


    师徒三人去探望周思道的路上,江渔火将在山南郡城中见到的景象告知了二人。虽然心头怒火未消,但她一直都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


    “真是个残暴的疯子!天道保护的竟是这样的君王!”温一盏不忿。


    他和张真阳才来到周营没多久,来时周军便已是退至城外,尚不清楚城内的情况。而今温一盏只恨不能立刻杀了那个始作俑者,他很清楚,师妹从前的遭遇便是此人一手酿成。


    张真阳听罢亦是心中凛冽,山南城仅仅是被周军占领过便遭此对待,可想而知,若是雍军当真杀入西都城,城中百姓会是何下场。


    那是他用一身修为换来的城市,是她呕心沥血也要保住的国家,他绝不会允许她的子民们被这般残忍对待的。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江渔火心里想着地蓝石,那样古怪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黎越寨?但现在仔细回想,黎越寨古怪的地方其实不止这一处,比如那种保护寨子里的人不受伤害的屏障、比如藏在山里面的“山神”白蛙……


    黎越寨本身就和外面的天地很不一样。


    她忽然问了张真阳一句,“师父,可曾听说过缚地四印?”


    张真阳摇头。


    温一盏看过来,反而问她,“那是什么,师妹从何处听来的?”


    江渔火抿了抿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偶然间听人提了一嘴,可能……是我听错了吧。”


    这事便揭过去了。


    连江渔火自己也觉得,或许贾黔羊只是胡诌了一个名字出来骗她。


    就在一众仙门修士都在为即将直面的战局忧心忡忡时,一位不速之客忽然来了周军大营。


    来人一身紫衣,迤迤然走进了修士议事的营帐,帐中纷乱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别来无恙啊,星玄长老、碧云前辈……啊还有纪公子,真是好久不见。”他笑吟吟地一路招呼过去,几乎要把在场仙门内有些头脸的人都问候个遍,却唯独略过了昆仑真阳峰的师徒三人。


    “听闻仙门遇到了危机,好生凶险,这样重大的事怎么不叫我呢?”


    潋滟的桃花眼含着笑一扫众人,生出无限恣意风流。


    “李家主说得哪里的话,分明早就通知过李家。”有人毫不客气道。


    “啊纪前辈的消息想是耽误在传信人手里了,真是该死!”李梦白不紧不慢地编着瞎话。


    江渔火心中发紧,手早已按上了剑柄。


    温一盏察觉到她的紧绷,目光不由在场中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别紧张,我是来帮忙的呀。”李梦白对着面前的一位天阙弟子微笑,眉眼温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那位原本没有多紧张的天阙弟子被这样一看,反而紧张得手足无措起来,忙对着身前人施了个不合时宜的大礼。


    李梦白转了个身,眼尾余光在不远处的黑衣人身上匆匆掠过,蜻蜓点水般,不着痕迹。


    江渔火并没有因他的话放松。


    她不知道李梦白的来意为何,她只知道李梦白恨她。当日伽月那一箭几乎杀了李梦白,此时,他应当对她更加恨之入骨。


    而其余人也被他这番热切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真要论起来,李家反而是最早参与这场战争的仙门势力,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姬家和李家闹掰,李家的势力便全部撤走了。而这位新任李家家主行事乖戾,手段狠辣的名声早就流传在外,一时间谁也不能确信他是真的来帮忙还是如何?


    昆仑一位颇有声望的修士站了出来,“仙门正是危急之时,李家主愿意加入,我们自当欢迎。周军不日便要与雍军正面对战,李家主不妨坐下一起商议作战策略。”


    他作出了个请的动作,李梦白便毫不客气地翩然落座。


    “我自然不是白来的。”


    他嘴角一翘,拍了拍手,立时便有人从帐外押着一名雍国士兵打扮的人进来,那士兵被五花大绑,一进来就被推倒跪在地上,他眼神凶狠地望着帐中人,若不是被绑着恐怕立时便要冲上来杀人。


    他被困的手上还握着兵器,刃上一点幽蓝,分明就是弑仙之器!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更加一头雾水,连江渔火也凝目望过去,疑惑李梦白想要做什么。


    李梦白抻了一张帕子,在那士兵狼一样的凶狠目光中夺过了他的刀,嫌脏似的,将帕子覆在刀柄,又玩味地将刀在手上转了转。


    “听说这兵器很是厉害,一刀下去,就能让多年修为尽毁。这样厉害的杀仙刀横空出世,杀得仙门人人自危,因为仙杀人要受天道制裁,人杀仙却能安然无恙。这样没有制衡的武器……啧,真是作弊……”


    他指尖在刀身上缓缓划着,看得人的心也跟着提起来,生怕他的手指下一瞬就要被刀刃割破。


    “可这种规则之外的东西,竟无一人试试……”他眉尾向上一挑,笑得多情,“用它来杀人么?”


    满座皆惊。


    营帐内的寂静被交头接耳的喧哗取代。


    李梦白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无碍,我已经帮你们试过了。规则之外的东西自然也不受天道制约,用它来杀凡人不会受到任何反噬。”他将手上的刀递出去,“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他走到修士面前递出刀柄,“你来?”


    无人敢接。


    他一个一个问,最后问到了江渔火面前,长眉一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你来?”


    江渔火目光从刀身移到他脸上,对视一眼后又移回刀身,指腹在剑上摩挲。


    温一盏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去接。


    李梦白目光在那双手上落了一瞬,冷笑了一声,腕间转动,立时又将那柄刀握在了手上。


    “哼!既然都不愿试,那便我来。”


    他手起刀落,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士兵就被他抹了脖子。


    人群有一瞬间的寂静。


    尸身委顿倒地,血像蛇一样在地上蜿蜒出去。


    “哐当——”


    李梦白扔垃圾一般将手中刀扔出去,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人,眼神似乎在说:看吧,早说了你们不信。


    “当真如此?”


    “原来竟是这样……”


    营帐里一下子又变得吵闹起来,甚至有人不放心地去验过那雍国士兵的尸体,确认他是真的断气了。这一切都是他们亲眼所见,李梦白用那把刀杀了人,没有遭到任何反噬。即便他杀的只是一名普通的雍国士兵,但身为修士都清楚,无论杀的是什么凡人,修士或轻或重都会受到反噬。


    但他躲过了,用那把规则之外的兵器,躲过了天道的制裁。


    这一切看起来既真实又合理,可是却隐隐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年纪尚轻,一看就踏人仙门没多久的修士犹豫着道,“可是这样,我们岂不是要亲手杀人了……我们不是应该护佑苍生的吗?”


    修士,本就不该杀弱于自己的凡人。


    “可笑!苍生现在要杀到你面前来了,你不杀,等着他杀你吗?清醒一点吧,已经到了不是他死就是你亡的时候了。”李梦白勾起嘲讽的笑,走近说话的年轻修士,“再说了,什么样的人是苍生?你可以不杀他们,你甚至可以将自己的修为和性命双手奉上,但你可知道会有多少周国的百姓将要因他们而死?”


    那个年轻修士说完之后见身边没有支持的声音本就心中惴惴,以为自己说了什么蠢话,这下被李梦白一通嘲讽,更加无地自容,闭口不言了。


    江渔火心中亦是觉得这样不对劲,但李梦白的话,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山南城中的景象历历在目,若是无人抵挡住雍军,西都就是下一个山南,或许比山南更糟糕。


    不赞成以兵刃反杀凡人的修士有之,但声量很小,更多的修士都在为找到了破局之法而高兴,眼看着就要将那些不和谐的声音淹没掉。


    难道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江渔火看向张真阳,“师父……”


    老者沉默了片刻,苍老的目光望着虚空,像是望去了百年前。


    很久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盏儿、小渔火,我们也该寻一些兵器防身了。”


    张真阳没有回头,江渔火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作者有话说:11月怎么只剩下6天了!!尖叫!!我又写不完了,我有罪,我忏悔……[化了][爆哭][爆哭]


    第212章 疯子 不是怪物,是好看的人。


    仙对人的反杀战就此打响。


    周雍两军相逢的战场上, 修士们加入其中,在周人士兵的掩护中夺取雍军手中的兵刃,这些用地蓝石铸成的兵器越来越多地落入仙人手中。


    雍军万万没有想到, 这些曾经一度在他们刀下遁走的仙人, 开始毫无顾忌地反杀, 他们手中原本用来诛仙的武器,到头来反而成了断送自己性命的催命符。


    诛仙兵刃被破解, 雍军优势不再。而周人这边却是完全相反,皇室的小公主奉命携麒麟角而来, 上阵之前,燃麟角释神息以飨众仙家。得到神息加持的修士们修为大增,愈发占据优势, 雍军一溃千里,同时雍国境内异动频生,百姓们惶惶不得终日, 皆以为大雍气数将尽。


    不到一个月,周军已经再次深入腹地,打到了比上一次更加接近雍都昭明的京畿之地。


    周人下一步的目标, 便是夺回失去百年的昭明城。


    星夜无月, 周军安扎在京畿的大营被一层无形的结界笼罩着, 同时军队戒备森严,显示着这里是仙和人共同的据点。


    一处营帐内却不时传出稚嫩清脆的笑声, 和外面的肃杀氛围截然不同。


    姬玉京挤挤挨挨地坐在江渔火身边, 半个身子靠在她怀里。帐子里烧着炭火, 暖呼呼的,但也比不过身边人的怀抱温暖,她理直气壮地占据江渔火身边的位置, 不时亲昵地蹭一蹭,仍旧和往日一样,一副撒娇讨好的模样,和白日里那个代表皇家赐予众修士神息,端庄肃穆的皇家公主完全是两个人。


    这让江渔火本来以为她长大了的欣慰心情,一下子又收了回去。


    还是那个整日要黏在她身边喊姑姑的小姑娘啊……


    拆了一身礼服,打回原型的姬玉京却是很高兴,歪着头问她,“姑姑,我那天是不是很威风?”


    江渔火捏了捏那张骄傲的脸,“威风是威风,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被戳穿神息是假的怎么办?”


    “不会啊,又没有人见……”她说着忽然看见坐在不远处,正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张真阳,立马改口,小心翼翼道,“见过的人,不会说出去吧……”


    她来的时候哪里会知道,这个用掉最后一缕神息的人也来了啊。


    温一盏将一把烤好的栗子递给她,笑道,“拿假麒麟角骗人的时候威风堂堂,这个时候知道怕了?”


    刚烤好的栗子又烫又香,吃不进嘴里,扔掉又舍不得,姬玉京捧在手里呼呼吹着气,忙中还不忘为自己辩解,“谁骗人了,呼……那块鹿角上加了天香,本来就是对修士大有好处的,呼呼……那些修士们也很开心啊。”


    她将一颗吹凉的剥开,讨好地递到江渔火嘴边。


    江渔火早已辟谷,对食物没有需求和欲望,但被小姑娘满眼期待地看着,便顺从地张嘴吃下。


    可刚进嘴,她的面色立刻就变了。


    “怎么了,姑姑?”姬玉京眨着眼睛望着她。


    “没什么。”


    江渔火只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姬玉京开心了,转头对着其余人道,“再说了,就算这次效果没有那么好,但谁能说……神息的力量就不会衰减呢?”


    拥有麒麟之角的只有姬家,如何解释麒麟之角当然也只有姬家说了算。


    言下之意是就算张真阳说出去她也不怕。


    “周师父,你说是吧?”


    靠坐在榻上的人对她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讨巧的一步,陛下能答应小公主也说明他认可这样的举动。”


    在这个时候愿意拿出珍宝,无论是真神息还是假珍宝,都表明了大周愿意和仙门同舟共济的态度。有时候给予盟友信心或许比那一点实力提升更重要。


    听到这样的话,姬玉京立时喜笑颜开,得意地对着张真阳做了个鬼脸。


    张真阳看着那张狡黠的脸,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聪慧狡黠的姬家人。


    姬家人,似乎天生就懂得怎样笼络人心。


    小小年纪,心安理得地赖在他徒弟怀里,吃着另一个徒弟的馈赠,同时在听到周思道的咳嗽声时,立时跑过去双手握住周思道的手,眼巴巴道,“周师父,你可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小京还有好多东西要跟你学……”


    将这个失了一身灵力正是身心脆弱的人感动得老泪纵横。


    “好孩子,别担心……师父会好好的,会看着你长大的……”


    帐中火光融融,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江渔火也笑了起来,看着这一幕,忽地感觉到了少有的安心。


    他们都会好好的……


    即便自己不在了,他们也都能照顾好自己。即便是小京,也有将无论在哪里都能将自己照顾好的本事。


    “……嗯?秋安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周思道忽然问道,众人这才意识到距离纪秋安出去取酒已经过去很久了。


    江渔火起身,“我去看看。”


    温一盏紧跟着也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炊帐设在大营的另一角,怕在纪秋安正在回来的路上,两人便一路走过去。


    却听见温一盏手中喀嚓作响,江渔火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问话还没有出口,便见他将一枚剥开的金黄饱满的栗子递到了她跟前,比小京给她的那颗看起来还要甜。


    “师兄,我已经……”江渔火正要拒绝,温一盏却笑着对她摇头,“师妹从前也爱吃栗子的。”


    从前……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刚入昆仑,还没有学会辟谷,温一盏便时常在山上采栗子烤来给她吃,真阳峰上没有什么食物,她吃着热乎乎的栗子,只觉得香甜。


    后来学会辟谷,她再也不需要食物,也就再也没有尝过这种香甜的味道。


    再也尝不出了……方才小京给她喂栗子的时候,她便意识到这具身体已经没有味觉了。因为没有进食的需求,她甚至不知道味觉是什么时候丧失的。


    江渔火吃进嘴里,味同嚼蜡,却仍旧十分满足似地眯了眯眼,“嗯,好吃。”


    温一盏想像以前一样点她的鼻子,手刚抬起来,忽然想到什么,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放了回去。


    师妹……已经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师妹了。


    “……原本以为,再见师妹的时候,师妹会变成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样子。”温一盏笑着说道,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便不知不觉便聊到了这个话题上,“师妹,是不是准备帮大周复国后再换回原来的身体?”


    江渔火蓦地心头一跳,沉默了一瞬之后胡乱点了点头。


    温一盏笑起来,“这样也好,一路打到现在,如今大周的将士们都认定了你。要是突然换回去了,恐怕都要闹着问他们的长公主去哪儿了……”


    “没有那么重要。”江渔火笑了笑,并不以为意,她觉得自己只是来对了时机,恰好在周军最艰难的时候,她来了。离阳关一战胜了之后,周军便开始奋起直追,一路高歌猛进,直到秦於期拿出那些兵器。


    全然没有想到,若不是那一战,此时西都城恐怕已在雍国占领之下。


    温一盏忽然停下来,江渔火便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我是不是还没有对师妹说过,你原来的样子……”他话音顿了顿,目光却温暖坚定,“很好看。”


    江渔火低头一笑,鼻头忽然一酸。


    若是当年,能听到除了她爹以外的人这样……夸赞一句,她一定会很开心。


    不是怪物,是好看的人。他说很好看。


    只是,都过去了……


    没能在那时好好对待,也没能在懂得珍惜后保住……


    “怎么哭了?”温一盏拂掉她脸上的泪,故意逗她道,“师兄只是随口夸一句,师妹不必感动成这样啊……”


    江渔火吸着鼻子笑了一声,“原来只是随口吗?”


    “当然……”他故意拖长语调,停顿一下,而后缓缓道,“是发自真心。”


    江渔火笑了起来,眼泪却没有止住。


    温一盏叹了口气,终是伸出双臂,将人抱在怀里,缓缓拍她的背,“师兄等着你换回来……无论什么模样,都是我温一盏的师妹。”


    只是师妹。


    最后一个拥抱,发乎情,止乎礼。


    “你们在干什么?”


    营地并不寂静,但这一道声音仍旧穿透了喧嚣,直插进相拥的两人之间。


    江渔火抬起头,看见小路另一端的李梦白。


    他立在黑暗里,像一道影子,灯火在他背后,照不清他的神色,只让人觉得心中生寒。


    他手上拖着一个人,被他揪住衣领在地上拖行,不见任何挣扎反抗,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的头偏向另一边,江渔火看不到他的脸,却看见那人衣服上的柏木纹,正是纪家的族徽。


    温一盏也看见了,“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人,纪秋安?”


    李梦白毫不避讳,将手中人往前一送,“是啊,你要救他啊?”


    他手上那一下动作将纪秋安的脸整个露出来,额头上破了一个窟窿,那张白净秀气的脸上遍布血痕。


    江渔火满眼震惊,当即拔了剑冲过去,定春剑指着李梦白,霜寒凛冽。


    “你对他做了什么?放开他!”


    李梦白看到她毫不犹豫刺过来的剑,一动未动,眸中却似有水光闪过,他深吸一口气又叹出,声音忽然就虚弱了下去,“你怎么不问问,他对我做了什么?”


    江渔火眸光冷然,“不关我的事,放了他。”


    “呵!”他短促的笑了一声,多情的桃花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悲哀。


    “若我不放呢?”他语气变得挑衅,目光始终牢牢地落在江渔火身上。


    江渔火抬眼看了李梦白一眼,定春剑离他的心口只有寸许距离,只要稍往前用力便能刺进他的心脏。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梦白忽地大笑起来,“哈哈……你要杀我,为了这种人,你竟然要杀我?“


    他一把掐住了纪秋安的脖子,那张布满血痕的脸立刻便涨成另一种红色。


    “住手!”两道声音同时阻止。


    温一盏也赶了过来。


    江渔火情急之下,定春剑便毫无阻碍地刺了进去,她心中惊讶,却听到李梦白的声音。


    “你要再往前刺一寸,我就掐死他。”


    他手中力道更甚,已经浑身瘫软的纪秋安开始无意识挣扎起来。


    江渔火立刻便不敢动了。


    李梦白双指夹着剑尖,缓缓将它从自己身体里抽出。


    “我不会再让你伤我的心了。”


    他这样说着,指间却不肯松开,双指沾着湿滑的血液,在剑尖上流连,仿佛自己的血沾在她的剑上,是件别有意味的事。


    “放开他,你这个疯子!”江渔火狠狠拧着眉,骤然抽剑便朝他手上刺去。


    疯子……


    李梦白忽然像是被定住了,江渔火的剑刺进了他的手掌,他也没有闪身躲开,只是流着血的手仍旧死死扼着纪秋安的咽喉,苍凉一笑,“是啊,我是疯子。”


    “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了他。”——


    作者有话说:争取15章完结正文,不管了,先争取![可怜][可怜]


    第213章 夜访 “送上门的东西,你都不要吗?”……


    江渔火目光从李梦白流血的手转到他脸上。


    他脸上没有调笑, 面容平静,仿佛在认真地和她谈条件,但江渔火知道, 出尔反尔对李梦白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她不会再信他。


    “你、做、梦!”她逐字道。


    李梦白对着她轻笑了一声, “不行吗?那让我抱一下。”他目光随意地指了指温一盏, “像他刚才那样,让我抱着你, 只要一下,我便可以不杀他。”


    江渔火霍然生怒, 不可置信,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要说这些轻佻的话。


    目光无意中擦过她微红的眼角, 就此凝住,“为什么哭?”李梦白问,“江渔火, 谁又惹你伤心了?”


    他语气轻缓,目光怜爱地看着她,而那双眼睛却在他的注视中变得愈发冷然。


    “李梦白, 你够了!”温一盏怒斥出声, “她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


    李梦白嗤笑一声, 目光忽然变得很遥远,“没有关系……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们是结过契的人啊, 她是我的未婚妻……”


    “现在不是了!”温一盏几乎是厉声大喝, “李梦白, 家主令你已经拿到了,你不该再来打扰她。”


    李梦白却忽地化出那枚通体墨黑的令牌,伸手递到温一盏面前, “那我还给你啊,可以把她还给我吗?”


    温一盏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家主令,“你又在发什么疯?你们本来就不该结契。”


    李梦白恍若没有听到一样,转而将家主令递给江渔火,“我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江渔火,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他步步靠近,剑尖在他手背上越刺越深。


    “我错了……江渔火,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江渔火收了剑,不是因为怜惜李梦白,而是他再往前,剑便要刺进纪秋安的喉咙。


    她冷冷吐出一句,“绝无可能。”


    李梦白顿在原地,低头嗤嗤笑起来,笑地双肩耸动,但再抬头时,那双桃花眼里的脉脉情意已然被森冷刻毒的恨意取代,“好啊,那我现在就杀了他。”


    “你不原谅做错事的人,我也不原谅。”


    骨节修长的手因为用力而愈发血流如注,纪秋安原本稍稍缓过气来的脸色再度变得涨红发紫。


    “住手!”


    温一盏不再姑息,提剑便挥砍过去,他意识到若不出手,纪秋安今夜真的会死在李梦白手里。


    却有一道灵力屏障挡在了李梦白面前,接下他一剑却纹丝不动。屏障里面,李梦白在轻蔑地嘲笑。


    “李梦白。”这一声唤将李梦白倏忽从得意中拉回来,是江渔火在叫他。


    明明是冷淡的声音,可每次听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字,还是会不自觉心口一颤。


    江渔火平静地质问,“你一定要毁掉他人才甘心吗?”


    她眼眶中的湿红已经褪去,李梦白却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夜里,仰头看着那些流散碎尘的,无声流泪的眼睛。


    毁掉……


    是,他亲手毁掉了江渔火的原身,亲手掐灭了她生的希望。


    惹她伤心的人,一直是他自己……


    李梦白问,“江渔火,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很坏的一个人?”


    “是。”江渔火答得毫不犹豫,但她心中也清楚李梦白变成这个样子有羽人妧诅咒的原因。


    李梦白笑笑,扔下纪秋安走了,什么话也没有说。


    温一盏既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纪秋安,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又轻飘飘的放过了他。


    只现在是对战雍国的最后时刻,他还不能找李梦白算账,只好叮嘱师妹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江渔火答应了,让他不用担心。


    江渔火和温一盏将纪秋安送回了他的帐房,未免那边营帐的人担心,便让温一盏回去给周思道传消息,扯了个理由将纪秋安不见的事糊弄了过去。而江渔火则用鲛珠在帐房给纪秋安疗伤,好在纪秋安受的都是皮肉上的伤,愈合起来还算容易。最重的就是额头上那个大血窟窿,不知道李梦白和他结了什么仇,非要敲破纪秋安的脑袋不可?


    在鲛息的治愈下,纪秋安没过多久便醒了。


    他从榻上挣扎起来,一片惊惶,忽而看到身边的人是江渔火,立时长出了一口气,有劫后余生之感。


    “江仙君……你又救了我一命。”


    江渔火将李梦白对待他的情形一一说了,又问他究竟和李梦白有何过节?


    纪秋安扶着额头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亦不知。或许是那次在宫中,我劝仙君不要和他结契……他一直怀恨在心。”


    江渔火明白了,以李梦白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因此对纪秋安下杀手并不足为奇,正如他在得知自己在订契那夜和伽月待在一起,便断定她已经背叛了他,继而亲手毁了她的原身一样。


    他恨一个人,就是要置人与死地的。


    “你好好休息,若是伤口再度开裂,便唤人叫我过来替你治疗。”


    毕竟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导致李梦白对他下此狠手,江渔火便想替纪秋安治疗到底。


    纪秋安眼含感激地点了头,眸光是不加掩饰的热烈,在江渔火走出营帐前,他忽然叫住她,“江仙君!”


    江渔火转头,目光询问。


    纪秋安垂着眼睫,视线落在案头的灯盏上,伤口愈合后便纯净无暇的脸上绯红泛起,一片羞涩。


    “以后……我可以叫你……渔火吗?”


    江渔火点了头,没放在心上,也没再答话。


    从纪秋安营帐里出来,夜已经很深了,江渔火去了营地外围的河边。


    手上纪秋安的血已经被她用清洁术除掉了,可她仍旧觉得手上有血腥味,非要用水洗去不可。


    这些天里,她的手上、剑上沾满了无数人的血。


    她不认识这些人,只是当他们挥着蓝刃的兵器向她扑杀过来的时候,她也必须用同样的兵器回敬过去。这里是战场,为了逃脱天道的制裁,修士们不能再用术法灵力作战,战斗变成了一场与凡人的肉搏。


    就像当年在黎越寨一样,她必须要杀人才能走出一条路来,一条洒满鲜血,但是可以保护一部分人的路。


    双手泡在冰凉的水里,江渔火心头的躁郁平复了些,又洗了把脸,仿佛这样就能洗掉心头的愧疚和不安。


    她原本只想杀那几个人,怎么一路走来,却杀了这样多的人?


    这些人绝大部分都和黎越寨的事没有关系……江渔火想不明白,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在逐渐失控。


    死了太多人了……无论是雍国还是周国,甚至连仙门也损伤惨重。


    这一切真的对吗?她没有答案。


    当卷入的人越来越多,事情的走向也不再由她左右。


    江渔火将自己冰凉的手从脸上移开,抬眼看着夜空,星光璀璨,却唯独不见月亮。


    她无端地想,明月不照大地,是去照耀海上了吗?


    今夜……那个人,会见到海上的月亮吗?


    江渔火回了自己的营帐躺下,行军作战最是需要警惕,这些日子她都没有真正熟睡过,偏偏今夜不知是否是运了鲛息的缘故,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梦里她还在那处不知名的海底,在砗磲和珊瑚丛里穿梭,寻找鲛人的身影。却有一条小鱼一直跟在她身边,不时游过来偷偷吻啄她的脸,带来细碎的痒。她有点烦了,想要赶走它。可定睛一看,却发现那条小鱼正是她遍寻不见的鲛人,只是身体缩小了无数倍,就像从前她在黎越寨对他做的那样,小到可以用瓶子装起来。


    她觉得可爱,伸手要去捉住他。


    “啪——”


    手拍到了什么,触感冰凉。


    不对!


    江渔火猛地睁开眼睛,两点幽碧猝然撞进她眼睛。


    鲛人俊美的脸已恢复了正常大小,近在眼前,清凉又轻柔的吻落在她脸上,叫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抱歉,吵醒你了。”伽月亲了亲她的嘴角才稍离开,将人抱在怀里,让她的脑袋搁到自己颈边,温声道,“再睡一会儿吧,我不吵你了。”


    江渔火被他一番摆弄成了个最舒服的睡觉姿势,可是帐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大活人,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即便这个人是伽月,她也不能就此稀里糊涂睡回去了,尤其是刚刚……


    “我方才……是不是打了你一巴掌?”


    伽月弯了弯唇角,“是啊。”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脸上,“打在了这里。嗯……有一点痛,不过你摸一摸便好了。”


    江渔火果然依言照做,她知道自己的力气,打的那一下她意识尚在梦中,并未收着力。


    “我不知道是你。”她指腹轻抚脸颊,从榻上坐起来说话,“可是你怎么突然来了?海国的事都忙完了么?”


    她放在伽月侧脸的手被捏了捏,江渔火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正是当日南星手上那枚代表海皇的权戒。


    这便是已执掌海国权柄的意思了。


    帐子里没有点灯,昏暗不明,伽月跟着她坐起身。


    “我来给你送东西。”


    江渔火盘腿坐起来,好整以暇,“什么东西需要亲自送一趟?”


    黑暗中,伽月目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才取出一把周身散发微光的剑来。


    “月下尘星?”江渔火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最初伽月在落月城送给她的那把剑,后来在西都城重逢,她便还给了他。


    伽月“嗯”了一声,将手中剑递给她。


    是一把极好的剑,“可是……”江渔火拧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我现在已经有定春剑了。”


    “这一次,还要再拒绝它吗?”


    心念纠结中,江渔火看见被剑身光芒微微照亮的人,分明是从榻上起身的,浑身衣褶、发丝却都整整齐齐,眸光低垂,俊美的眉目笼罩着失落,暗夜微光中,像是一尊垂怜世人的神像无端降落在她的榻上。


    他似乎只喜欢穿宽袍大袖质地轻柔的衣服……此时虽然尚且整齐,但江渔火知道这种衣服有多容易剥开。


    或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端坐的人忽然欺身过来,将心思飞到了别处的江渔火吓了一跳,心跳便在不觉间急促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送剑吗?”他晦暗的眸光锁在她唇上,清凉的气息进一步挤占她的空间,在两人呼吸声愈发清晰可闻时,他终于覆上那片唇,“因为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他小心地轻吻厮磨,故意克制地不撬开她的齿间掠夺,只轻缓地缠着,感受着她的身体在细密绵软的触碰中热意上升。


    “从你离开的第一天便开始想,想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是你一直没有来,我等不了了,只好来找你。”


    拿到陨星,完成权力交接之后,他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循着鲛珠的指引,来到她的营帐里,终于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江渔火的呼吸心跳已经完全乱了,面对近在咫尺的诱惑,明知是他故意,但她似乎也没有那么清醒。


    湿润的唇瓣流连到她耳边,时轻时重地磨她的耳朵,愈发粗重的呼吸和暧昧的水声让她刚睡醒的脑子发胀发晕。


    伽月在她耳畔低语,像是埋怨又像是蛊惑。


    “送上门的东西,你都不要吗?”


    第214章 奖励 “她才睡下,要找她,等天亮后再……


    送上门来的东西……


    江渔火垂眸向下看了一眼, 月下尘星早已不知去向,而那双原本拿剑的手不知何时搭上了她腰间,力道虚松, 只悄然流连。


    他送上门来的……恐怕不只是剑。


    但偏偏是这样不轻不重的触碰, 叫人既无法果断推拒, 又不能真切贴近。


    不得痛快。


    耳珠被含住,牙齿在上面轻啮, 小小的刺麻瞬间传遍全身。


    他的声音仿佛要钻进她脑子里。


    “真的……不要吗?”


    江渔火脸上一阵阵发烫,脑子里面那根弦快要绷断了,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还好今夜没有答应小京同寝的请求。


    心念一转,她一把将作祟之人的脸拨了过来, 双手捧住,用力亲了上去。


    要……


    剑和人,她都要。


    “我也想你……”她吻得急切又用力, 整个人都朝着他怀中倒去,“一想……你便出现了。”


    早已等待良久的唇迫不及待地相迎,交颈交缠, 互相索取。


    江渔火将人压倒在榻上, 微微喘着气, 睁开眼睛,看见身下人面颊上因动情而闪着光的细碎鳞片。


    她伏在他胸口, 身体随着他的喘息而起伏不停, 目光却始终定定地看着眼前俊美无畴的脸, 眸中光彩逼人。


    他实在是太懂如何蛊惑她……


    伽月的目光亦是时时刻刻都落在她身上,她此番情态,他一刻也不愿错过。


    他的爱人, 眼中有对他的欲望。


    他抚上她的心口,感受着掌下过快的心跳,眼中笑意泛起,“江渔火……你听到了吗?你的心里有我。”


    力道逐渐加重,他将人勾回自己怀里厮磨,“在这里,原来你已经把我放在这里了……真好……”


    整齐的衣袍被剥去,白的黑的交叠在一起。


    “渔火……”


    黑暗中的低吟含混不清,浪潮时缓时急……


    满室旖旎。


    云收雨歇后,累极的人已经在他怀里昏睡过去,伽月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中人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腹上打圈,暖意似乎能透过血肉传到他腹中去。


    好想告诉她,这里有什么……


    可是还不行,还没有到时候。


    借助鲛身之血行孕育之事并不容易,如今他腹中这颗种子还没有发芽,不到最终确认成功的时刻,他就不能告诉她。


    ……不能让她空欢喜一场。


    指尖挤进她的指缝,十指相扣,他手上的蓝宝石戒指释放出一缕灵力,在逐步识别她的气息。她身上有了鲛族印记,殒星不会排斥她。


    伽月亲了亲她的额角,本只想亲一下作罢,她的额发软茸茸的,被他一下便亲得塌了下去,忍不住又印好几下,直到睡梦中的人不耐烦地蹭了蹭,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唇角又泛出笑意,伽月心满意足地抱着怀中人,只觉得心里好像被填满了,鼓鼓胀胀,暖意多得快要溢出来。


    等此间事了,带她回到海国,借助殒星力量将他们的生命捆绑在一起……往后,他们便能日日如今夜一般相伴左右,直到同时走到生命的终点。


    他和江渔火,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再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朝着她的营帐来了。


    天还没有亮,冬日的夜总是格外长。


    纪秋安在帐中一刻也不能入睡,脑子里全是那人为他治疗时的面容。他又一次着了魔,那些潜藏经年着的渴望又一次翻涌出来。


    她可以和李家联姻,如何就不能和纪家联姻。


    翻来覆去,夜不能寐,他最终还是决定去找江渔火。


    他的头还时不时会痛,她说过可以去找她治疗的。


    哪怕是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刻,他还是去了江渔火的营帐。


    可出来的怎么是……


    纪秋安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和从帐中出来的男子四目相对。


    白衣蓝发……是个鲛人。


    那人显然出来得匆忙,尚未整理好衣冠,身上的衣袍轻柔而宽松,劲风一吹,便露出颈下一片红痕,抓痕、咬痕、吻痕……密密麻麻地分布在白玉般的肌肤上。仅仅是这一块区域便有这样多的痕迹,不敢想象被遮蔽的地方……


    如此暧昧,如此令人遐想。


    纪秋安心凉了一大截。


    他一定是走错了……怎么会?她怎么可能和别人……


    “她才睡下,要找她,等天亮后再来吧。”


    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将纪秋安为江渔火的辩解全部击碎。


    纪秋安看着对面俊美至极的人,这样美丽圣洁的鲛人,仙门中只有一个。他忽然想起那日在演武场,天阙的人找她逼问宗子的下落,那时他全心全意站在她那边,将天阙的人视作污蔑她的小人……


    原来……竟是真的……


    纪秋安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慌乱无比,逃也似地离开,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


    鲛人冷冷地注视着少年的身影直到消失,而后抹除了来人的所有气息。


    一个照面便被吓得如此慌张,这样的人,竟也敢来肖想她。


    忽然察觉到什么,伽月猛地朝着身后射出一道冰箭。


    黑暗中还藏着另一道视线,可是等他找过去的时候,冰箭插在地上,那道视线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刚透出些光亮,江渔火便醒来了,醒时人还在伽月怀中,对上那双蓝色眼睛,她脑子瞬间清醒。


    “你怎么……还在这里?”


    伽月揉着她肩头的手一路往下滑到她掌下,嘴角噙着笑问,“你让我走了吗?”


    江渔火触电般抽回箍在他腰间的手。


    伽月侧过身来面对她,本就松垮的衣襟顿时落下一大片,“你昨夜可不是这样的……”


    被他这样一提醒,昨夜的记忆便如潮水涌来,江渔火垂下眼,难堪地将头抵在伽月胸口。


    昨夜……她好像有点过份……


    不愿再回想。


    可有人偏偏要提醒她。


    “你身上……怎么会这样啊!”从伽月胸前抬头的时候,江渔火惊恐到直接坐了起来。


    这……这真的是她干的吗?


    “第一次的时候……你咬在了这里……”伽月伸直了脖颈,生怕她不认账似的,用手一处处指给她看,“第二次在这里……第三次……第……”


    江渔火连忙用手捂住了他的嘴,脸颊通红,“好了,不要再说了!”


    她甚至难堪地闭上了眼,将头搁在他肩上,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手轻触在那些痕迹上,“还痛不痛?我帮你消掉……”


    伽月却握住了她的手,将唇贴在上面,“我希望永远不会消掉。”


    “不要向我道歉,小江……我爱你,爱你给我的一切,哪怕是痛,我也甘之如饴。更何况……”他凑到她耳边,声音轻似叹息,“每一处痕迹落下的时候,我感受到的,都是愉悦……这些,都是奖励……”


    江渔火耳朵一红,没有再说消除之类的话,只是轻轻抱住他。她再一次觉得,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喜欢到无条件包容她的一切。


    世上有一个人这样深切地爱着她,忽然便有些不想离开了。


    如果她还能再活久一点,该多好啊……


    伽月最终也没有走,他以海皇的身份留了下来。


    他如今的身份,天阙也不得不忌惮三分,星玄虽然希望他回去继续做天阙的宗子,但也心中清楚经历了那些龃龉,他和天阙算是就此断了。偶有天阙弟子见到他还是会唤他一声“宗子大人”,却也明白此次事态解决后,天阙或许会有一位新的宗子了。


    只是这样离神最近的古族宗子,往后再没有了。


    此外,这些曾经将宗子奉若神明的天阙弟子还发现了一件异事,他们的宗子大人似乎变得比从前好相处了一些,尤其是在那位周国长公主面前。如果谁没有见过“春风满面”是什么样子,天阙弟子会推荐他去看宗子大人在周国长公主面前的神情。


    虽然没有谁明说,但即便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出来两人已是一对。


    天阙弟子能看出来,张真阳自然也能,他将自家徒儿叫到跟前,问她这下是什么情况?


    江渔火没有避讳,将和伽月的前尘往事一并说了。


    “那小渔火,喜欢这个鲛人吗?”


    张真阳笑着问她,余光却瞥了一眼身侧的大弟子。


    江渔火点了点头。


    张真阳拊掌大笑,“好!我们小渔火喜欢谁,谁就是我真阳峰的女婿,管他天阙还是海国,谁都不能和我们真阳峰抢人!”


    江渔火心中生暖,也笑了起来。没有注意到另一边人眼中的满溢的苦涩。等她看过去时,那张脸又恢复成往日的温和从容,只是笑容略有些僵硬。


    温一盏努力咧了咧嘴,想笑一笑,嘴角却怎么也无法上扬。原以为自己早已接受现实,可当亲眼看到她承认对另一个人的情感时,他才发现自己错得厉害。


    “师妹……有了喜欢的人,这是好事。”


    像是在祝愿对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周雍之间,最终的昭明城之战就在眼前。


    李梦白却在这个时候消失了。准确地说,自从撞破他对纪秋安动手那日,江渔火就没有再见到过李梦白——


    作者有话说:大鱼冷傲退情敌……


    第215章 破城 有一个人,我要让他死在我手里。……


    夜幕下, 被围困多时的昭明城灯火阑珊,不复往昔万家灯火的繁华模样,当一切供给被切断之后, 这座世间最繁华的帝都便如烧至最后一截的木薪, 正在缓缓熄灭。


    江渔火坐在鹏鸟背上俯瞰, 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以这样的角度看过这座都城。那时她仓惶逃命,回首看囚住她的牢笼, 却也惊惧于在黎越寨之外原来是这样不同的天地。


    而如今,时移事易, 她再一次来到这座都城上,不再有任何畏惧,反而带着能够摧毁它的力量, 看着它在底下逐渐熄灭。


    城里已经出现了饥荒和疫病,死了许多人,但雍国的皇帝不投降, 周军就不会允许一粒物资进入昭明城。


    两军博弈,最先付出代价的往往是最无力的人。


    她凛了凛心神,将心底的那点动摇掐灭。事到如今, 无论是她还是周人, 都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而她一定会亲手杀了秦於期。


    可心头还是会想,那些昭明城里她曾经认识的人怎么样了?那个帮助她逃离皇宫的玉玲儿, 如今是否也会被饥饿和疫病困扰?


    好在明日, 便是围城最后的期限。


    驭鸟回去的路上, 还未抵达周营,江渔火便看见底下山坡上站着一个人,仰首看着夜空, 静静等候着什么。


    白衣蓝发,长身玉立。


    在看见她的瞬间,那人碧蓝的眼睛泛出笑意,凛冽的夜竟也变得温柔起来。


    “去了这样久,可有何发现?”


    伽月上前,自若地牵起降落之人的手,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


    江渔火摇头,“没有异常,四面城门所有出口都有我们的人把守,他们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伽月牵着她的手在山坡上缓慢地走,听她讲战事上的一些琐事。军营里耳目众多,为了避免闲言碎语,江渔火会故意与他表现得疏离,总是只有在夜半无人时才能去找她,天不亮便又要离开。


    这野外的片刻,已是他们宝贵的独处时光。


    “在此停留片刻吧。”


    身边人忽然停下,江渔火被他握着的手也跟着一顿,而后便被他一把抱起,在一棵茂密的树冠上坐下。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夜空中玉轮高悬,星月交相辉映,照耀着山脚下灯火葳蕤的大营。


    此情此景,在此刻看来,的确不失为一番美景,而月下看美人,则愈发美如幻梦。


    江渔火主动亲了一口身边人,准备撤开时却遭到了强势阻拦。


    伽月按住她的后颈,舔了舔她的唇,目光幽深贪婪,“只有这一下怎么够……你已经整整十四个时辰没有亲我了。”


    说罢便重重吻住两片被他润泽过的唇瓣,攻城略地,将江渔火方才说的那些战术尽数运用到这方寸天地之间。直将人逼得气喘吁吁,江渔火不得不怀疑他是心中记恨,所以才在此等着她。


    又厮磨了好一阵伽月才放开她,江渔火靠在他肩头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缓和起来。


    伽月轻抚着她的背,蓝发柔顺垂落,倾覆在她身上,她阖着双目,神情放松,看起来像是要睡着了。


    “明日你不要出手,有一个人,我要让他死在我手里。”声音低喃,宛如梦呓。


    伽月吻了吻她的鬓发,“依你。”


    ……


    昭明城皇宫,归一殿。


    丰盛的宵食一样样摆上食案,按照皇帝的规制,四冷八热一饮二果,十五道一道不少,却有五道是重复的。


    森严秩序中透着一丝糟乱。


    秦於期只扫了食案一眼,鼻腔发出一声轻哼,目光缓缓扫过殿内大气不敢出的宫人们。


    连归一殿的宫人都少了两个,很好。


    殿外一阵喧闹,哭喊和训斥声一同传到秦於期的耳朵里。


    秦於期放下筷子,对着另一张食案后身形消瘦的臣子道,“刘公,你用吧,孤出去看看。”


    刘诞虽然饥肠辘辘,但陛下离席,他又怎敢真的先于陛下进食,只得叹了口气也跟着出去了。


    原是侍卫捉拿到一群准备逃跑的宫人,其中有两个刘诞觉得眼熟,似乎是在归一殿当差的。这二人在其中相当好认,非但是因为先前有过照面,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一众瘦得快脱相的宫人中算是程度轻的。在皇帝跟前的人,总归是能比别人多吃上两口。


    城中饥荒,宫中一样缺粮少吃,只是饥荒也不平等地蔓延在了每个人头上。


    “陛下!陛下!饶了奴才吧,只是想出宫找口饭吃啊……”


    “求陛下开恩!饶奴婢一命……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被抓回来的宫人跪地额头,哀求声不绝如缕,秦於期脸上没有一丝动容,只眯起眼睛打量着,“你们手上的兵器呢?”


    每个人都两手空空,他们扔了他发下去的地蓝石兵器。


    哀求声小了下去,有宫人已经绝望地倒地不起,心里清楚自己身上的罪是绝不可能被饶恕的。


    他们得知周军不杀没有武器的平民,而陛下令他们所有人都要配备上那种兵器,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成为士兵,替他执行弑尽天下仙人的命令。


    扔掉武器,逃出宫去,周军攻进来时,他们或许能苟全性命……但扔掉武器,也等同于背叛大雍。


    秦於期冷漠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抬手指向押送的侍卫,示意他们当场处决。


    “陛下!”


    秦於期转过头去,急急出声的人是他的臣子刘诞,这个从小便一直跟着他的人,一副小眼睛竟因为消瘦变得深邃起来,他目光哀切,却在不断摇头劝阻他……


    宫人、大臣……谁都知道这个国家要亡了,大雍百年的基业,要断送在他秦於期手中。


    所以,没必要再造杀孽加速灭亡了对不对?


    秦於期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陛下能宽厚些,当年……”


    “闭嘴!”这一句话像是戳了死穴,年轻的帝王暴跳如雷,反手抽了侍卫腰间佩刀便要朝刘诞砍去。


    刘诞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是秦於期的伤疤,说这句话时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作为这一切的见证人,又如何叫他不去想,若是当年没有发生那起祸事,如今陛下和那个人会是怎样的关系,大雍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还会在活在爱而不得的煎熬中吗……不一定吧。


    那是个其实很容易心软的小姑娘,若是没有那些杀孽隔在中间,如何不会为他心软呢?


    刀迟迟没有降下来,刘诞睁开眼睛。秦於期双目赤红,两鬓的霜白又开始显现出来,握刀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对抗着什么。


    终于,他猛然一下将刀掼在地上,整个人也像是失了力气一样将要垮下去。


    刘诞急忙便要去扶住他,可下一刻他便站得笔挺,像是被重新注入了某种力量,鬓发也恢复成漆黑,整个人焕发出生机,仿佛刚才的一瞬只是错觉。


    秦於期忽地勾出一抹莫测的笑意,“好啊,我大雍岂会缺你们一口饭?来人,将殿中吃食拿出来给他们分了。”


    此话一出,在场人无不震惊,跪地的宫人更是不可置信,隔了半晌才惊醒过来千恩万谢。


    秦於期转过头来看着刘诞,“如何?这样的安排刘司徒可还满意?”


    刘诞心中却是猝然一惊。


    陛下……变得不像陛下了。那样似笑非笑的弧度,漆黑无光的眼睛,像极了多年前那个一手在南方边陲制造屠杀,却最终销声匿迹的……妖人。


    *


    昭明城的破城之战,比周军预计的要容易。


    最精锐的玄甲骑早就在此前的战事中被消耗得几乎干净,守城的皇城卫多是世家勋贵来历练的子弟,本身战斗力就和身经百战又被仙术加持过的周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是在粮草不足,疫病四溢的状况下。


    四个方向的城门几乎是同时被破开,雍军丢盔卸甲,仓皇而逃。城内的景象却更加出乎周军的意料之外,饿殍遍地,十室九空,城内遇到的阻力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最后宫门破开,秦於期站在归一殿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潮水般涌进来的敌国士兵,以及敌军中眉目凌厉的黑衣女子。


    而后缓缓举起手中弓箭,对准了她。


    江渔火也同样注视着高台之上的人,同时也看到了他箭头上一抹幽蓝的光。


    多年前,她骑鹤逃离这座宫殿时,这个人曾经一边在地上奔跑追逐,一边用刀砍下侍卫们对着她的弓箭。


    但今日,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有一个人要死。


    最后的玄甲骑精锐每个人身上都配备了好几种武器,已经是一个人当好几个人用,他们成排地护卫在秦於期身前。而在玄甲骑之前,更有一批宫人穿着的人被捆跪在地上,目光哀戚地望着闯入者,祈求他们的解救。


    “知道吗?”高台之上的帝王忽然开了口,手中弓箭对着底下的人指指点点,“跪在你们面前的这些人,昨夜想要逃出宫去,他们信了你们的鬼话,想要投奔你们……可惜,还是被抓住了。”


    “孤今天就要让他们亲眼看着,看你们是怎么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的,哈哈哈……”


    他笑得张狂放肆,仿佛笃定了这群闯入者会毫不留情动手。


    因为要杀最后的人,就要越过这些跪在最前面的人。


    可他们是雍国皇宫里的人,比外面的平民更加立场难测,搭救时还有可能遭遇玄甲骑的偷袭,只有一视同仁杀掉最省事。可他们被捆绑着,手无寸铁……


    是杀掉,还是解救?


    容不得周军多想,第一批箭矢已经朝他们射来。


    江渔火冲在前面,出剑如电,果决又迅速地斩落所有朝她的方向而来的箭,为身后的士兵和以术法见长的修士争取了生存空间。


    在这种专克灵力的武器面前,她还能靠剑技。


    只见持剑的黑衣女子在箭雨中几个冲刺突进,便将宫人和玄甲骑组成的护卫队撕开了一个口子,直朝着高台之上的人去。


    跟在后面的士兵熟练地扩大口子,将玄甲骑分散包围,包围圈外的周军便将地上的宫人转移到一边,开始和玄甲骑的博杀。


    大周和仙门定下的规矩,不杀没有武器的人,他们一直在执行。


    高台之上,秦於期射出的箭被江渔火打落,转手便抽了刀出来。同样都是地蓝石铸就的兵器,谁都可以靠着这个杀掉对方。


    刀剑铿锵击响,单纯比拼武力,秦於期竟然能和她打得有来有回……


    他的状态很怪。


    一刀劈在她的剑上,力道之大让她的虎口都震麻了,这绝非普通人的力量。


    江渔火清楚地记得秦於期从前没有什么天生神力。


    是谁给他的力量?


    “江渔火,我早告诉过你,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秦於期的攻击如密网一般,却还能分出神来挑衅她,“你也不是从前的你了……你早就该死了,从你骑鹤出逃的那一刻起。”他咬着牙,字字分明,“你就该死了。”


    “死在这宫里……就永远不会变,永远和我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Sorry,今天捋了下章纲码完就又晚了……不过有了章纲的确顺畅很多,我一定会写完的![好的]


    第216章 揭穿 “你以为纪秋安是什么好东西?!……


    “该死的人是你!”


    江渔火奋力一击, 终于一剑刺进秦於期肩头。


    “纵使天道护你,我偏要杀你!”


    再也没有天道反噬,剑身刺进血肉, 刺穿肩头。


    秦於期果断后撤, 和江渔火拉开距离, 但肩头的伤已让他明显处于下风,不到三招, 就被江渔火逼至殿门,身体抵在门扇上, 退无可退。


    江渔火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刺进他心脏,却在心口血流出来的瞬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


    是天柱之髓!


    “贾黔羊在哪里?”江渔火的剑没有再往前进,只冷然逼问道。


    秦於期喉咙中不断呛出血来, 话音含糊不清,“就在……”


    江渔火不得不向他靠近,却见秦於期忽然扯出个血淋淋的笑容。


    “这里啊……”


    是贾黔羊的声音, 随之即有一道幻影从秦於期身体里飘出。


    不好!


    江渔火刚想回头,余光就瞥见秦於期袖中露出一把蓝刃短刀,离她不过咫尺。


    一直在暗中的伽月也看到了, 指间立刻便有一道法诀射去。


    就在江渔火以为秦於期要偷袭她的时候, 他却忽地就松手了。


    放下刀的手一把抱住身前的人。


    那道法诀打在门上, 门扇洞开,秦於期抱着江渔火直直地朝后倒去, 她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手中的剑随之穿透他的心脏。


    好像……也没那么痛……


    秦於期定定地看着压着他身上的人, 她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又像是有些惊讶,眉头微蹙着看他。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当年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 蛮族少女翻窗进来,一不小心就压到了在窗边乘凉的小公子。


    “你在……看什……”


    他想问问她,还记不记得这句话,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


    如果不是这样的开头,他们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秦於期朝她笑,却有更多的血从口中呛出,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究是问不出口了……真遗憾啊……


    江渔火看着他鬓边的白发和灰败的面容,原来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方才的年轻模样和力量全是来自于天柱之髓和贾黔羊。


    她从他身上起来,拔出刺在他心脏的剑。


    用了天柱之髓便不再是凡人,他的身体一寸寸消散,透明的魂魄浮在半空,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


    这一次,秦於期真的死了。


    “师父!”


    忽然间听得背后一声疾呼,是师兄的声音。


    江渔火猛然回身,看到拄着剑,躬身而立的张真阳,温一盏离得近,已经扶住了他的身体。而在他对面,是那群被解救的宫人们,此刻已经被剑气斩断了身体。


    听得这一声呼喊,其余的仙人们也回过身来,悚然发现满地零碎尸体,以及尸体手中的地蓝武器……他们方才,便是把背后全部暴露在这样的人身前。


    这些宫人,哪里是什么无辜者,根本就是为了暗算他们而来。


    江渔火直奔过去,“师父!你怎么样了?”


    “没事。”张真阳已在这片刻时间调息一轮,面色稍有和缓,对江渔火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他本在战局之外,忽然发现这些被解救的宫人们不知何时脱离了绑缚,悄然潜到了修士们背后,待他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来不及提醒众人小心。千钧一发之际,只能动用灵力,将他们一剑斩杀。


    江渔火看着一地的宫人尸体,她在战场上待了很久,用灵力杀过很多人,心中对会受到的天道反噬程度再清楚不过,绝不会是师父口中说的没事。


    “是傀儡术,那些人也是身不由已。”


    张真阳面色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走过去在那些人身上抽出了一根透明的丝线。


    傀儡丝。


    江渔火想起从秦於期身上飘出的那缕东西,那是贾黔羊最后的碎魂,他脱离了秦於期的身体,原来是去操控傀儡。她当时便意识到不对,只是想要回身过去时,却被秦於期藏在袖中的短刀分散了注意力。


    只是这一瞬的分散,便没能及时赶过去,否则该是她来阻拦这一切,反噬也该是她来承受。


    江渔火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秦於期……是故意以刀相诱,不让她去吗?


    但事已至此,有意无意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师父可有看到那缕操控傀儡的魂魄?”


    殿前广场的上空中挤满了魂魄,江渔火没有见到贾黔羊的那缕,不知是逃走了还是被张真阳斩杀了。


    张真阳隐约有印象,但当时情况紧急,他顾不上分辨,直接运剑气横扫了过去。


    “是不是一个苍白青年模样的?”张真阳思索了一会儿,又摇头,“当时已来不及分辨了……或许已经消散在剑下……”


    江渔火看着虚空中新死之人的魂魄,不由得相信最后一缕碎魂,或许真的碎在了师父的剑气之下。


    失去了原身的碎魂,本就维持不了太久,贾黔羊能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十分不易,而师父剑气之罡烈她是知道的,即便是修士也少有能扛住的,一缕碎魂又要如何才能逃脱……


    昭明城一战打得有惊无险,不到一日便被周军全部攻占,可张真阳回营之后便吐血昏迷。


    营帐里,江渔火和伽月共同用鲛珠为张真阳治疗,榻上的老者面上渐渐有了血色,只是依旧昏迷不醒。


    江渔火还要再运鲛珠,伽月却按住了她的手,“够了,鲛珠只能做到这个地步,运再多也是徒劳,只会累垮你自己。”


    张真阳的身体曾经被天道反噬到几乎丧命,虽然被当年的姬家公主用神息救了回来,但毕竟是被天道碾碎过一遍的身体,如今又受反噬,已经有了天人五衰之相。鲛珠也只能治愈他身体上的伤,并不能给他续上性命。


    他最后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江渔火其实心里很清楚,但如果不做点什么,她就会觉得是自己没有尽力,或许再努力一点,事情就会有转机,至于转机什么时候才会到来,她管不了。


    她用力甩开伽月的手,便要自己一个人来。


    温一盏拍了拍她的肩。


    “好了师妹,师父既然能挥出那一剑,心中自然清楚后果,这是他的选择……我们能做的不过是顺应他的心意,尽力而为……”


    江渔火吸了吸鼻子,她何尝不知,但她怎能接受又一个生命中的至亲要离她而去。她抬头看向温一盏,忽然生出一种更深的悲戚,等她的时间到了,真阳峰就只剩下师兄一个人了。没有师父陪他喝酒,没有她陪他练剑……


    “师兄……”


    “姑姑!”营帐帘间忽然钻进来一个脑袋,眨着一双漆黑的眼睛,“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呀?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周师父他们都在等着你们呢!”


    姬玉京看见榻上的人,“哎呀,张师父怎么这么早就睡啦?今天可是从雍国皇宫府库里搬来了好多好酒,不尝尝太可惜了。姑姑,你把他叫起来吧……”


    营帐里的人却格外沉默,过了一会儿江渔火才温言道,“你先去吧,我们稍后再去。”


    “不行的!要是你们不去,这宴会还有什么意思?”姬玉京守在门口,大有叫不动人她也不走了的架势。


    张真阳是回到营中之后才倒下的,没有人告诉过她发生了什么。


    未免她在这里吵闹,江渔火还是去了,伽月让她放心,有他和温一盏在这里守着。


    篝火映照着庆功宴上的每一个人,将笑容照得格外醒目,一众周国将士们卸了盔甲高兴地围着篝火手舞足蹈,小京先前还拉着她,没过多久便融进人群里唱唱跳跳。


    这是周人百年前失去的明都,如今他们拿回来了。


    一片胜利的喜悦中,江渔火忽地想起一个人,她草草客套了几杯便随便找了个理由要离开。


    纪秋安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叫住了她。他喝了不少酒,脸颊红晕一片,眼神却是清亮,似乎喝不醉。


    他提着一壶酒,朝江渔火笑,“江……渔火,我可不可以再请你共饮?”


    见他一直有意无意按着额角,江渔火便主动问,“你的头,是在痛吗?”


    他点头,“嗯……有一点……”


    “怎么先前不来找我?”


    纪秋安支支吾吾道,“我……找过的,只是都被拦下了,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江渔火闻言不由蹙眉,脑子里面第一反应是伽月拦的,但她又觉得伽月这样做必定有他的理由,便不想追究。


    见她没往下问,纪秋安垂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又笑容满面,对着她晃了晃手中酒壶,“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我们可以像上次那样,就我们两个人喝……”


    江渔火没那么想喝酒,倒是想替他治疗,“我此刻有事要办,若你真想找我喝酒,便等我回来吧。”


    她丢下这一句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纪秋安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又是高兴又是怅惘,他看了看手中的酒壶,清亮的眼神愈发坚定。


    江渔火去了雍国皇宫。


    虽然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但她其实对这里丝毫谈不上熟悉,独自找了许久都找不到那间偏殿。他记得秦於期曾经说过他还留着那间偏殿,并且让一直玉玲儿看管着那里。


    攻占的第一天,宫人尚还没来得及被遣散出去,江渔火想来碰碰运气,觉得或许还能见到玉玲儿。


    她的确见到了,不过见到的只是遗落在地上的一块身份玉牌。


    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里,江渔火费了很长时间才能确定自己没有找错。


    她将玉牌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废墟中的一切,既不能不找又怕真的找到什么。


    没有尸体。


    江渔火长松一口气,至少玉玲儿不在这里,至少,她有可能在这里被烧前就逃了出去。


    但她也清楚还有更多糟糕的可能性……秦於期烧掉这里的时候,会放过她吗?江渔火不知道,也不敢再多想。


    她或许害死了一个帮她的人……


    不知是鲛珠消耗太过的原因,还是……江渔火捏了捏手上的玉牌,打起精神回到周营。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身体似乎也在一阵阵发热。


    她想要去找伽月靠一靠。


    “江仙君!”


    纪秋安迎面而来,他一直在这里等着她。


    江渔火想起来自己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喝酒的。


    酒……酒也可以,喝酒的时候她脑子总是会变得很慢,说不定喝完睡一觉就好了。


    他将她带到营帐里,帐子里熏着香,气息干净清新。江渔火有些纳闷,上次去纪秋安的营帐怎么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


    有哪里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两人在一张案两边对坐,江渔火想要替他治疗,纪秋安只是笑笑推拒了,说自己的伤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了大碍,反而倒了一盏酒推给她。


    “每次得胜欢庆之时见你,你好像总是不开心。若你愿意,可以和我说说。”


    他看着江渔火将酒盏举到了唇边,目光一瞬不瞬,似乎是在赌她会不会喝下去。


    江渔火心里想着别的,没有注意到对面人的眼神,唇贴上盏沿,眼看着就要饮下里面的酒。


    一只手“啪”地打在她手上,那盏酒连盏带酒一起被打翻在地。


    江渔火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到,却见白皙俊朗的少年面容瞬间变成一张阴柔秀美的脸。


    李梦白!


    “怎么会是你?”江渔火噌地站起来,浑浑噩噩的头脑都被要他吓清醒,她从案边跳开,怒斥道,“你把纪秋安怎么了?”


    李梦白却比她更愤怒,一双湿润的桃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怎么能喝他给的东西!是他递给你的酒你就喝吗?你那般防备我,却对他没有一点防备之心吗?!”


    江渔火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指责给说懵了,什么叫对纪秋安没有防备之心,她为何要防备纪秋安?现在不是他变作纪秋安的样子故意迷惑她吗?


    她对此刻的状况已经够糊涂了,但接下来,李梦白却嫌不够似的,接连抛下惊雷一般的话语。


    “你以为纪秋安是什么好东西?!”李梦白怒不可遏,他将案上酒壶举到她面前,“你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酒液撒了出来,香气四溢。


    “我告诉你,他在里面放了药!他要让你也忘记你最爱的人!”


    李梦白看着她,那双盛气凌人的桃花眼里泛出些许委屈水色。


    “就像我一样。”


    第217章 偏心 “江渔火……你真的好偏心!”……


    “是他!是他趁我昏迷之际, 将这种药给我灌了下去。故意让我忘记你……让你从这里……还有这里……”李梦白指着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口,“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说着, 方才还愤怒无比的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人却径直朝着江渔火不断逼近。


    江渔火心中虽是惊诧不已, 却仍旧不愿相信,面对李梦白甚至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辞而已, 我凭什么信你?你本就与他有过节,又岂知你不是故意将一切推到他头上?”


    李梦白急急辩解, “渔火,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江渔火本就不太舒服, 此刻脑子不知为何又开始晕眩起来,便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如他答应师兄的那样, 离李梦白远点。她握住了剑,脚步径直往帐门移动。


    “李梦白,事已至此, 我们早已断绝, 你亦毁了我的原躯。真相是什么, 你觉得对我来说还重要吗?


    她是真的不想再和李梦白纠扯下去了。


    这话并不算重,李梦白却被戳中痛处一般, 忽然就变了脸, 秀美的面容痛苦地皱成一团, 愤怒大吼起来,“重要!为什么不重要?!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若不是纪秋安故意害我, 我怎会和你解契,又怎会……”


    他重重抽了一口气,大颗泪珠从那双发红的眼眶里簌簌滚落,“渔火,我不想伤害你……”


    江渔火被他状若癫狂的样子刺得气血上涌,头越来越晕,“你如今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


    她按了按额角,便要掀帘出营门而去,“不重要了,我知你也是受血脉诅咒影响,往后离我远一些便是,我不会找你报仇。”


    可迎头而来的却不是出口,而是一面无形的墙,被她的手打到,显现出水波一样的纹路。


    江渔火一回头,四周的环境霎时间变了,变成了他们在李家住过的寝房。


    李梦白身上已经换成了他平日爱穿的紫袍,红着一双眼睛,坐在榻边看着她。


    这是幻境。


    恐怕她从踏进营帐的第一刻起见到的便是幻境,都是假的。


    江渔火额角突突地跳,头晕得厉害,却再也遏制不住怒意,拔剑出鞘,“李梦白!你究竟要做什……”


    忽然一阵眩晕来袭,她及时拄着剑,整个人才堪堪立住,没有倒在地上。


    怎会……怎么这般没有力气……


    她第一时间便要拿剑割破手掌,剑却被法诀击落。


    “别激动,你越激动它在你体内散发得越快,即便你催动鲛珠,也只会加强药性而已。”


    紫色的衣角款款而来,话音平静地好像是在谈论天气。


    下一瞬她就被李梦白打横抱了起来,她想运灵力,却发现浑身灵气滞涩,仿佛进入了休眠状态。


    “你……给我……下毒了……”


    李梦白将她抱到了榻上,却没有立刻放下,反而将她拢在自己怀里,双手在她背后交按,让已经浑身无力的人完全依附于他。


    他掐灭了榻边的一炷线香,不满地嘟囔道,“不对,只是安神香而已。不过不能再吸了,再吸你要睡着了。”下颌抵在她发顶,不轻不重地磨蹭,“渔火,别怪我……我没有办法了,只有这样,你才肯听我说话,才肯听我解释真相是什么……”


    “滚……滚开……”江渔火奋力想要挣脱,却只是将手抬动了一下。


    李梦白将逃脱出来的手再度箍进怀里,终于破涕而笑,“怎么性子还是这样急……但不可以,让我先抱一会儿……”


    火团一样的身体,烫得他心中无比熨帖,让人忍不住要在她发顶叹息。他无意识地拨弄着她的发丝,目光却忽然间凝住,发丝移开的瞬间,露出她白皙的后颈,却偏偏有一块红痕印在上面,丑陋、碍眼、可恨至极!


    明明已经在幻境里祛除了她身上所有不相干的气息,那条贱鱼却偏偏还要昭示他的存在!


    他怒火中烧,将那块红印狠狠抹去,而后才将人放开,让她在榻上靠坐着。


    李梦白朝那双愤恨的眼睛笑了笑,同时捏了捏她的脸颊肉,“别生气,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所以特意截取了纪秋安的记忆放在这里,只有这样,你才能知道我没有骗你。”


    他在手中幻化出一方小木盒,径直揭开盖子,便有束光从里面跃然而出。空中投射出周国的皇宫的画面,她甚至在画面中看到了自己,看到纪秋安是如何将她带到玄玑阁后又回了她的寝殿,将一碗药一勺一勺灌进昏迷的李梦白嘴里。


    那天夜里他几乎放空了一身血,祈求她不要解契,可没过几天他便主动要求解契,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他失忆了,并在心中窃喜终于得到解脱。


    原来他的失忆是这样来的。


    原来是纪秋安在暗中帮她。


    一切因她而起,所以最终还是报复在了她身上……


    “渔火,渔火……他是这样恶毒的人,你为何就看不清呢?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他这次害的人就是你……”


    李梦白抚摸着她的脸,唇角翘起,不满地告状,整个人也倾身靠近。


    “你不让我动纪秋安,我本来可以不出手的。可是我怕,怕你喝下去会忘了我……我们在禁灵大阵、在山南、在西都……我们有那么多的好时光,万一你忘了怎么办?”


    “你不知道,西都城的百姓至今都还记得我们的契礼……你闻,是不是还能闻到桂花的香气,我们在桂花香里亲吻,一切都是甜的……”


    他一直看着她,目光却变得很遥远,仿佛真的回到了青梧山脚下荒村里的那一天。


    “我们谁都不该忘记……”


    江渔火油然而生一阵恐惧,他……全都想起来了。


    不仅如此,他的记忆似乎也出现了问题,从前种种,充满了他的算计、猜疑、利用……如何能算得上好时光?她即便喝下纪秋安的酒,忘记的人也绝不会是他。


    江渔火只觉得他疯了,想立刻逃开。


    李梦白却渐渐收回心神,目光从并不遥远的过去落回到眼前人面上,原本抚摸脸颊的手缓缓下移,来到她的唇角,略微干燥却薄红依旧。像是本能地被那片地方吸引,他直直地倾身凑过去。


    江渔火退无可退,只能竭尽全力将脸偏了开去。


    吻没有落下来。


    她抗拒的动作被李梦白看在眼里,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又泛起泪光。他拨过来她的脸,捧在掌心里,却让她以为他还要来吻她,于是她仅剩的力气眉头紧蹙,牙关紧咬,浑身写满了抗拒。


    “就……这般厌恶我么?”李梦白悲伤而委屈地看着她,“我们本来该是夫妻的啊……”


    他握起她的手,亲吻那只已经没有契痕的指节,长睫颤动,濡湿的吻和滚烫的泪一起落在江渔火手背上。


    江渔火想挣脱,但李梦白紧紧攥着她的手,根本无法抽手,只能愤怒地看着这个明明占据一切优势,却在她面前泪流不止的人。


    她艰难地才发出又低又含糊的声音,“放……放开……”


    放开她!


    李梦白终于放开了她的手,眸中的痴色却没有减轻半分,他抚上她的额心。


    这里原本有一颗完美的朱砂痣。


    “我明明和你说过……再也没有任何地方能困住你的……什么都不能,祖陵里的封印不能,这个幻境更加不能……”


    李梦白按住了胸口,事到如今,一想到那幅场景,他还是会心痛到不住地抽气。


    “……可是你,用我给你的解谪印,当着我的面,救了别的男人……”他的声音颤抖至极,眼泪更是决堤一般,需要咬着牙才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江渔火……你真的好偏心!”


    被那样痛心疾首而愤恨不平的眼神质问着,江渔火的心好似也被什么抓紧了。


    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有愧疚的。


    李梦白确然不是个好人,但解谪印却也是他亲手给她种下的,可她不能任伽月在那里生灭,她必须带他走,无论用什么办法。


    虽心有愧疚,但江渔火并不畏惧,她知道李梦白一定很恨她,哪怕他现在要杀了她,她也不会后悔用解谪印救了伽月。


    她的眼神总是而坚定,即便此刻困在他手里,她眼中也没有丝毫后悔和恐惧。李梦白心里好恨……他的渔火,对喜欢的人从来不吝惜爱意的渔火,为了救温一盏心甘情愿闯禁灵大阵,为了那个鲛人可以独自杀上天阙……


    为什么……爱的人就不能是他呢?


    他明明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为什么要喜欢上别人?他到底有什么好!难道就因为他更早遇见你吗?这根本就不公平……”


    江渔火无法给他答案。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李梦白弹掉眼尾的泪,看着江渔火的手嗤笑了一声,“呵……你知道他们怎么谈论你吗?他们说你会成为海皇的伴侣,是千百年来的第一对……他们都忘了,我才是和你订下婚契的人。”


    他淡淡提了一句,“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


    那点愧疚迅速就消散了,江渔火咬住腮肉,试图咬出血让自己清醒过来,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这个疯子,即便没有发病,李梦白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李梦白仿佛能读懂她的眼神,“你骂我是疯子?呵呵……没错,我就是疯子,疯子就是见不得你们风光!”


    他察觉到了她咬腮的动作,目光随之停留在她唇上,喃喃自语道,“我见不得你们风光,我见不得……我真的好恨你,我恨你……”


    他说着声音却越来越低,人凑得越来越近……


    在江渔火避无可避的空间里,他跪坐在榻上,近乎虔诚地覆上那片让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一手钳住她下颌,阻止她伤害自己,一手覆上她的眼睛,遮住愤恨而绝情的目光。


    那些言不由衷的恨意都消失在唇缝里——


    作者有话说:唉…这个情节又没写完。明天要起大早去体检,先写这么多了[求你了]


    第218章 扑火 “江渔火,我把我的心给你了…………


    喉间一阵窒息, 灼热的温度嵌进李梦白血肉里,不觉疼痛,反而让他愉悦得眼尾上扬, 愈发用力厮磨辗转。


    江渔火掐住了他的脖子, 用仅存的力气推拒他, 指尖刺破肌肤,留下一片红痕和血痕。


    在她用尽了力气, 将要松开手时,李梦白按住了她的手。


    “你也是这样对他的吗?”


    他的手强行按着她缓缓用力, 目光在窒息中渐渐涣散迷离,口中却忽然吐出一句,“你也是这样在他身上……留下印记的吗?”


    “在你们欢好的时候……你也会这样用力按在他身上吗?”


    听清楚他说的什么, 江渔火顿时惊怒不已,手立刻便要撤回,像逃开一件脏东西。


    李梦白目光愈发阴戾, 他牢牢按着她的手往下,按在锁骨的位置,“你可以这样对他, 为什么对我就不可以?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呵, 你不知道, 但我都看到了!他夜里从你的帐子里出来,衣衫不整, 当着纪秋安的面, 露出那些印记……装作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可我看得出来,那个时候他的样子有多得意!”


    “不知廉耻的贱东西!”


    “啪——”


    愤恨的咒骂被一声脆响打断。


    江渔火舌尖咬出了血,强行冲破安神香的药性, 浑身气血翻涌,立时便一掌打在李梦白脸上。


    她眼里几乎要淬出火来,“你才是无耻至极!”


    “李梦白,你恨我,那就凭本事杀了我!”


    她抬手,定春剑飞身而至,“来啊!这是我们这间的恩怨,不要再把别人掺进来。对战一场,要么你死,要么我死。这样,你就快意了不是吗?”


    李梦白没有动手,只是捂住被打的左脸,低低地笑,“真是不乖……都和你说了,不要运灵力,不要用鲛珠……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


    很快,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样,江渔火整个人瘫软倒下。力量只恢复了一瞬,又瞬间被抽干了,安神香的效果反而被灵力和鲛珠催化了。


    李梦白顺势接住软倒的人,俯身在她耳边说,“这样的你,怎么和我对战?你真的不怕死吗?”


    江渔火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怕……怕什么,反正……我已经……活不了了……”


    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便彻底陷入昏死,人事不知。


    李梦白看着软倒在怀中的人,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宁静温柔,“你会活下去,会活得比任何人都久。”


    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上,“我找到办法了,本来那天就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可是你偏偏和别人在一起……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心痛得想要杀了你,再杀了自己。”


    “可最后,它还是决定要救你。”


    一声痛苦的闷哼响起,让整个幻境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


    喉咙被腥甜的异物入侵,即便是在昏迷中,江渔火也直欲作呕,李梦白含着她的舌尖,迫使她吞下了那块甜腻。


    “江渔火,我把我的心给你了……”


    “这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只给我最爱的人。”李梦白抱着她靠坐在围屏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血色全无的脸上泛起一抹诡谲笑容,“我要留在你心里……我要你心里,永远有我的位置。”


    力量和温度在身体里渐渐流失……幻境里的烛光模糊成无数个虚影。


    李梦白想起他从小便经常梦见的那场大火,他站在火场外,看着公孙蝉原本狰狞可怖的脸在火中变得祥和安宁,仿佛在里面得到了解脱。火里究竟是怎样的?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和怎么也甩不脱的蛇虫鼠蚁,他看着那火光,莫名被吸引。


    温暖又明亮,怎么能忍不住不靠近。


    后来他明白了,或许和他自焚而死的娘一样,他注定就是要扑向火里的,哪怕会被烧得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他找到了最温暖明亮的那团火。


    指腹从额心抚到眉眼,鼻梁、唇角……指尖缱绻,目光缠绵,李梦白静静地看着怀中人,仿佛看到了那个只见过两面的身体。


    那是和他们李家纠缠了几百年的羽人,也是他的渔火,他的心上人。


    是她的过去,也是对未来的希望。


    “对不起……”


    泪水滴落,他抱着她的身体,哽咽着不停道歉。


    “渔火……渔火……如果可以重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该怎样去爱你……”


    “对不起……”


    江渔火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场梦,梦里她被困在黑暗的囚牢里,她想逃出去,可无论怎么逃都找不到出路,黑暗里还有看不见的怪物,强迫她吃下了很恶心的东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那东西仿佛一进入她的身体就在里面生根了,根系四处延伸,直到扎进她的心脏里,像是要吸干她身体里的养分,而后彻底融进了她的身体里,消失无踪。可忽然之间,心中一阵闷痛,无边无际的悲伤像四周的黑暗一样,将她彻底笼罩,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渔火,渔火……”


    江渔火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伽月的脸。


    从噩梦中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是信赖的人,此时此刻,江渔火竟有些鼻酸。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伽月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地拍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被熟悉的优昙冷香包裹,江渔火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李梦白不见了,幻境也消失了,她没有死,身处在一座堆满杂物的营帐里,和伽月在一起。


    她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身体。


    见她终于醒过来,伽月提起的心何尝不是直到此刻才真正落下去稍许。在张真阳帐中候了片刻没等到她回来,他立即便出去寻她,可哪里都不见她的身影,鲛珠的联系忽然之间就消失了,所有人都说见过她,却都说不出来她去了哪里。


    连气息也被抹除,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多半来着不善。


    攻城之战结束了,她要亲手杀的人也死在了她剑下,就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的时候,前一刻还在身边的人却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伽月无可抑制地慌乱惶恐,却还要克制着让自己冷静下来,探查她的行踪。


    好在那人也不是全无破绽,他在纪秋安身上找到了残存的灵息,一路追踪到此,一箭破开了这个隐藏极深的幻境。蒙蔽了双眼的幻境散去,江渔火就坐在昏暗的角落里,孤零零地,满身是血,昏迷不醒。


    那一瞬间,他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整个人又回到坍塌的禁灵大阵前,弟子向他呈上凝碧珠的那一刻。


    他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失去。


    幸好……幸好……


    “可有哪里伤到了,你身上有很多血……”


    伽月将她放开,擦掉她嘴角的血迹。


    他没有说尽,那些血不止在身上,还在手掌、嘴角……看得人触目惊心。


    江渔火闻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衣服上一片湿润黏腻,黑色显不出血迹,但浓烈的血腥气是藏也藏不住的,她的一只手上也沾满了血。


    这……不是她的血。


    难道是李梦白的……


    可她已经昏迷,幻境里没有第三个人,李梦白怎么会流血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伽月担忧地看着她,空气中是浓烈的血腥气,让人很难不担心她是否受伤。


    “我没事。”江渔火摇了摇头。


    她没有隐瞒,将李梦白扮作纪秋安的来龙去脉与伽月说了,只是隐去了纪秋安与他在她帐外相见的那一段……她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强烈杀意。


    “若是下次他还这般行事,我不会再手软。”江渔火往他肩头靠了靠。


    伽月抚摸她背的手顿了顿,“没有下次了。”


    在李梦白对她动手之前,他会先杀了他。


    “渔火……”


    江渔火靠在他肩上,“嗯”着应了一声。她脑子里的安神香还残留了些许效力,让她整个人不如平日有精力,伽月在帮她清理身上的血迹,她便老老实实地靠着他。


    有他在身边,似乎做什么都是安心的。


    “我们结契好不好?”


    江渔火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样的话,当即惊得坐起。


    他们如何能结契?


    她……已经是将死之人……


    江渔火抿了抿唇,刚想说话,一只修长冰凉的指节按在了她唇上。


    “嘘,不要着急拒绝,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是因为知道这幅身体命不久矣,不愿让我伤心,对吗?”他将她的手牵起,插进她的指间交握在一起,“若只是这样,我要告诉你,你可以一直活下去,直到我死……我们会一同走向终点。”


    “这怎么可能?”


    她很清楚这幅身体的状况,虽然她的力量在不断变强,但明显这幅身体已经快到承受极限,若是原身在,她还能换回去。可如今,她只能和它一起存在,或者消亡。


    “不是可能,是一定。”


    伽月摸着她额角淡得看不见的鲛族印记,如今是时候告诉她了——


    作者有话说:只是修了修,内容没大改


    第219章 孩子 “我有了你的孩子。”


    “鲛人一族里, 有很多古老的术法,其中一种,叫做‘双流引’, 可以将两个鲛人的生命合在一起, 就像是让两条独立的河流汇聚, 共享一条流域。我已经请母皇赋予了你鲛族印记,‘双流引’便能够对你施展。术成之时, 我们的生命之河会从此汇流在一起,同生、共死, 命运交缠,不分彼此……”


    共享……


    这哪里是共享,分明就是拿他的寿命填补自己而已。


    江渔火推开他, 不可置信地往后退去,“你也疯了吗?我不要你的命!”


    无论他说得多么好听,都掩盖不了这是让她分走他寿命的事实, 他怎么能一脸坦然地说出这个办法?


    而她,又怎么可以自私到侵占他的性命……


    这对他太不公平。


    “我不会答应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眼眶又开始发热, 江渔火干脆背过身去, 微微仰头呼气, 不让眼泪落下去。


    这是她甫一开始决定换躯就要承受的后果,不该牵连别人, 更没有人该为她的选择付出代价。


    不该……想都不要想……


    伽月站起来, 话音出奇地平静, “你不要,我们就陪你一起死。”


    “谁要你……”


    江渔火话说到一般,忽然觉得不对。


    我们?哪里来的我们?


    她一回头, 见伽月微微垂首,手一只手抚在腹上,灰蓝长发垂落脸侧,神情莫名温柔。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红着一双眼,讷讷地问。


    伽月转过头来,朝她微笑,“我有了你的孩子。”


    江渔火蹙着眉,每个字她都听懂了,但凑在一起怎么让人听不明白?


    什么叫她的孩子?


    什么叫他有了?


    却见伽月再度垂首,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小腹,“在这里,我们的孩子。”


    “伽月,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能……”


    男人怎么可能怀孕?


    江渔火没说完,她忽然想起在海底发生的那场争执,说争执可能不太恰当,更像是伽月对那个小鲛人的单方面碾压。


    那天她只不过从他和那个小鲛人的对话里听了一句,因为太过震惊而没有当场问伽月是真是假,准备回去问却撞上了他的发情期,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记得起这件事。


    无论是当时还是此刻,伽月的神情中都没有一丝玩笑意味。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一颗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伽月朝她走过来,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是真的,我怎会拿这种事骗你。”


    他俯身在她耳边悄声说着。


    江渔火面颊微热,强忍着听他一件件道来,当日的种种都在此刻有了解释。


    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可发生在鲛人身上,又好像不是没有可能。


    “我们真的……要有孩子了吗?”江渔火怔怔地望着伽月,眼中略有茫然,又隐隐泛着泪光。


    她从没想过这一生还能有孩子。


    伽月将她揽进怀里,“还不能全然向你保证一定能孕育成功,但孩子此刻就在这里,你可以摸一摸。”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的小腹,忽然间就有些手足无措,反倒是伽月捉了她的手放上去,微微施展灵力,就能探到他腹中有一块小小的孕腔,而那颗珠子已经变成不是那么圆润的形状,有生命在里面悄然生长。


    是真的,那是她和伽月的孩子。


    江渔火低低抽泣,这回是高兴的,“可你一直都没有跟我说,我刚刚还推了你。”


    伽月垂眸笑了笑,吻掉她的泪,手却握住她的手在自己腹上抚摸。


    “所以,你喜欢这个孩子吗?”


    江渔火点了点头。


    这世上又有了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想一想就觉得神奇……


    江渔火甚至开始想象这个孩子的模样,是会像伽月多一点还是像她多一点。


    像是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伽月微笑道,“孩子会像我,自然也会像你……不过不是如今的你,在孕珠中交融的是灵体,孕育出的孩子继承的也只会是你从前的模样。”


    江渔火在伽月胸口擦了擦眼泪,心里却开始想象一个白发金瞳的小女孩出现在面前,喊她娘亲。


    她能做好母亲吗?


    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江渔火想了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耳畔却是伽月低低的叹息,“渔火,答应我,不要离开我们好吗?”


    张真阳走了。


    在江渔火被伽月从幻境中带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除了守在他帐中等江渔火回来的姬玉京,离开时张真阳没有告知任何人。


    姬玉京睡眼惺忪,揉了揉眼角,“他说,已经陪你们走了很远了,剩下的路该你们自己走了。他让你们不要去找他,他花了很多时间在你们身上,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你们。最后的时间……”她打了个哈欠,“他要去陪另一个人了。”


    江渔火不由愣了愣,哪里还有另一个人?


    温一盏心中却是清楚,自从墨玉江上回来后,师父在真阳峰上便时常对着那半截玉笛出神,好多时候,一看就是一整天,只是斯人已逝,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只说了这些吗?”江渔火问,“他走的时候,看起来伤势如何?”


    姬玉京摇了摇脑袋,“只有这些了,他看起来和之前一样啊,笑眯眯地,还摸了摸我的头,叫我听姑姑的话。哼!不用他说我也会听的。”


    温一盏笑了笑,“那师父临走前,可有问过你什么?”


    姬玉京努力想了想,那会儿正是半夜,她睡到一半被人叫醒,正是不耐烦的时候,可叫醒她的人是姑姑的师父,还是他们大周的救国恩人,她也就不敢发脾气了。可对说话的印象就没有那么深了,只记住了他特意叮嘱的,不过好像的确问了一个。


    “他好像问了,姬家的陵墓葬在哪里?”


    这下江渔火也明白了,的确有另一个人,只不那个人在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在错过了百年之后,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才再次和曾经的爱人在一起。


    他们当然不应该再去打扰他。


    江渔火心中慰藉有之,但遗憾更多。若是当年没有错过,他们本来可以相伴很久,而不是如今这般冢中相见。


    伽月就在她身侧,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后,他会如何。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有了个孩子。


    昭明城破,帝王身死。秦於期在争夺皇位时便几乎将几个兄弟杀了个干净,又没有任何子嗣,逃亡的雍军临时找了个年幼的旁支继位,去往边郡寻求庇佑,便在名义上将雍国国都迁往了边郡。


    曾经的大周国都重新回到周人手中,姬玉京和周思道便留在了城中,收拾残局,待将都城整饬一新后便要将国都重新迁回来。


    只是昭明城附近乃至国境内许多地方时常发生地动,甚至仙门内仙山附近都能察觉到,有修士前去探查,以为是妖魔作祟,却始终一无所获。而这些地动在民间看来,只当是王朝交替,天命更易,大地为之感应。


    仙和人,都只当这是一场寻常的地动。


    秦於期身死,再也没有人强令雍军装配地兵,逃亡时便纷纷弃了这种容易被视作靶子的兵器,换回了寻常武器。随着周国的节节胜利,地兵不断被收缴归库,仙和人的战争结束了,剩下的是重获新生的大周和盘踞一方的雍国之间的对抗。


    许多仙人离开了。


    这个时候,温一盏也要走了。


    “师兄,要回真阳了峰吗?”江渔火对着来辞行的人问。


    “不回去了,你和师父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山上有什么意思?不过,也许会偶尔回去照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说不定。”


    黑衣剑修摆了摆手,似乎已将琐事抛下心头,再不回头看身后的人,只留下一句。


    “云游四方去也。”


    温一盏早就发现自己该走了。


    在张真阳离开的当日,当看到江渔火醒来见到眼前人的第一反应是抱住他的时候,温一盏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那一夜江渔火失踪,他和伽月分开行动,亦是找了大半宿。那时他终于找到了那处荒僻的营帐,可伽月已经先他一步找到了她,他还没来得及进去,便看到江渔火双手环抱住了伽月。


    她在他怀里,便看不见其他人。


    他站在帐门口,像一个误闯的外人。


    对于师父的不告而别,温一盏比江渔火更能理解,亲眼目睹了真阳峰上无数个对物思人的日夜,他甚至大逆不道地为师父高兴,至少在百年后他知道所爱之人亦是爱他的。


    师父,知道他的归处在何方。


    仗剑天涯,四海为家,这是他从前以为自己会走的路,但后来他心中有了牵挂,便只想停留在一处。


    而如今,他已经没有归处了。


    不过现在,他还有笔账要清算。


    师妹可以不追究,他却不允许那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她。


    剑锋在空中一转,御剑的身影倏忽之间便向另一处城池偏转而去。


    看着那道潇洒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际,江渔火眉眼中的怅然被慰藉取代,真阳峰上往后或许会荒芜一片,但这样潇洒恣意的生活或许才是师兄想要的。


    有人从身后熟练地揽住她的腰,将身体的重量一点点搁在她肩上,“在想什么?”


    江渔火将手覆在腰前的一双手上,任由他轻轻吻啄脸颊颈侧,不躲不避,只是静静看着远方的天际。


    过了许久,她忽然道,“在想,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身后人微微征住,似是想相信又不敢相信,只好不知情趣地问出一句,“你说的……是去哪里?”


    江渔火侧头,在他的唇上印了一下,眸中带笑,目光却是坚定。


    “去海国,和你结契。”


    第220章 星夜 “小海,我好像听到她了……”……


    “姑姑,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你走……”


    “你把我也带走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呜呜呜……姑姑……”


    伽月还未踏进大殿, 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声声撒娇式的哭喊。


    “好了好了, 别哭了,脸都要哭花了……姑姑又不是不回来了, 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另一道女声轻柔地安慰着。


    “……这样大的一座宫城,好多事情需要处理, 小京要先和周师父学着管理好宫城,以后才能去管理天下。和姑姑走了,可就什么都学不到了……”


    姬玉京一头扑在江渔火腰间, 不再说要一起走的话,却也哼哼唧唧抱着不撒手,一颗脑袋哭得热气腾腾, 汗水和鼻水眼泪全抹了江渔火衣服上。


    看见门外的来人,她愤愤将脸别到另一边。


    就是这个人,要抢走她的姑姑!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人, 脸上那点温和表象分明都是装出来的, 偏姑姑不信, 反而会摸摸她的头,为他辩解, “他其实人很好的。”


    哼!明明一盏师兄人更好。


    虽然她一点也不想承认, 可是偏偏姑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


    “姑姑真的该走了。”


    姬玉京嘴一扁, 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汹涌,“姑姑一定要很快来看我……我会把这里打理得好好的,就在这里等你。我……我给你留最好的寝宫……”


    “你一定一定要回来看我。”


    温暖的手抚在她头上, “好,姑姑答应你。”


    斜阳里,姬玉京站在宫门外看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相携离去,心中开始默默数着日子。


    她相信姑姑,姑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的人,这次也会一样。


    也许不出半年……不,也许一个月就够了。


    她要抓紧时间了,得赶紧把宫城收拾好,才好迎接姑姑。


    姬玉京一直坚信,她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城门楼上。


    纪秋安将一堆收缴上来的地蓝石兵器归入府库,巡防时没走几步便看到城墙下离去的两道身影,其中的女子一身黑衣劲装,身形修长笔直,偶尔侧过来的脸上,一双明亮的黑瞳目光灼灼。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问身边的人,“叔父,那女子是谁啊?”


    纪秋安目光追逐着离去的人,没有注意到周思道眼中的不可置信。他看着城墙下的人在心中喟叹,此等人物,可惜在她离开的时候他才遇见,不知将来能否有缘再见一面。


    “秋安,你不能再喝酒了。”周思道拧着眉头看着他,摇了摇头,“再这样喝下去,脑子要喝坏了。”


    纪秋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白净的脸上生出微红。


    前些日子的庆功宴上,他似乎喝了许多酒,醉得不醒人世,在营地外的草丛里大睡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叔父把他寻回来的,耽误了不少正事。


    听叔父提起酒,他便有些羞愧。


    可他却隐隐感觉那天他好像是在等一个人,他在等谁呢,最后等到了吗?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时已日暮,身后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江渔火站着看了一会儿,颇有些出神。


    虽然知道小京并非在自己面前表现得那般稚气软弱,但心里还是会有几分忧虑,她毕竟还那样小,昭明城的情况也不能算完全落定。


    “我们该走了。”


    伽月牵着她的手,指尖挠了挠她的掌心,轻声提醒道。


    江渔火却忽然松开了他的手,“伽月,你先回海国吧。我有些不放心她,或许要再多留几日……”


    鲛人蓝眸里的笑意瞬间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平静地问,“你不放心城里的那个,那这里的呢?”


    “你可有不适?”江渔火下意识问。


    “没有,你去找别人吧。”


    听得这句江渔火正要点头答应,忽然又听伽月接着道。


    “我和孩子一起回海国,平安将她生下来,若是将来她问起母亲在哪儿,我便告诉她,她的母亲心里牵挂着别人……只能等她长大了,自己去陆上找你……不知你那时,还能否分出时间来陪她?”


    不对……


    这好像不是心甘情愿的意思。


    江渔火隐约听出了一丝怨念,而伽月只垂着眼睛,手抚在小腹上,并不看她。


    她的目光便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他的衣袍向来宽大,明明身形看起来和从前无异,但或许是因为知道了里面有什么,她如今看总觉得那里好像隆起了一些。


    “你是不是不舒服了?”


    江渔火伸手过去,小心翼翼抚在他腹上。


    她掌心的温热穿透衣料传递过来,只是一句简单的问话,那点温暖便让冷硬生刺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俯身蹲下去,将耳朵贴在他的肚子上的人,还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他何止不舒服,他的心都要被她揉皱了,皱得可以拧出酸汁来。


    就这般果决地抛下他……什么时候她才能意识到,他最不愿的,就是与她分开。


    江渔火没有多想,只凝神探知着他腹中的状况,忽然听得一声“咚”,极其微弱的声音,若不是她听力灵敏恐怕就要错过。接着又是一声,是有规律的声音……


    “小海,我好像听到她了……”


    江渔火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声音怔怔的。


    伽月惊了一瞬,立刻也感知到了腹中微弱的心跳。


    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孕育成功了……


    他高兴地一把抱起江渔火,直接御风而去,“渔火,我们真的要有孩子了。”


    笑着喟叹一声,“真好……”


    他的孩子很懂事,为了留下她娘亲,努力在江渔火要抛弃他们父女俩时发出了第一声心跳。


    风在空中盘旋上升,伽月急切地压下来吻她。


    “小心!”江渔火回抱住他,将他偏转了方向,避开差点要撞上的树梢。


    “渔火,我很开心。”亲吻间隙,伽月凝定地望着她,眸光里是少见的喜悦。


    江渔火连忙召了鹏鸟过来,生怕这样飘飘然忘乎所以的御风会伤到孩子和他自己。直到坐上鸟背,她才放下心来回应他的吻。


    “我也很开心。”


    鹏鸟飞得又快又稳,伽月愈发放肆地全身心专注于亲吻身前的人,交颈纠缠,难舍难分。


    人在空中,脑子都是晕晕的,只能更紧地抓住彼此。


    “不要再惦记别人了好不好……渔火,这里的,才是你真正的亲人。”


    ……


    江渔火仰面躺在礁石上,绷紧了身体,她看着夜空中破碎的月亮,紧紧咬着手背,不明白事情怎么又走到了这一步。


    远处是渔民们敲击礁石采摘牡蛎的声音,他们夜晚出来工作,采了足够的牡蛎,凌晨便正好卖出最新鲜的。


    这些事情,江渔火从小长在深山里当然是不知道的,她甚至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东西原来是可以生吃的。


    一开始,她只觉得新奇。所以当伽月剥了一只牡蛎递到她嘴边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她从没想过,伽月会让她还。


    在远离人群,被巨石遮挡的隐蔽角落里,枕着海浪和渔民们劳作的声音,一次次地还给鲛人。


    明明她只吃了一只。


    他是不是太贪心了……


    月亮变成了好多重影,江渔火细密而急促地吸气,强忍着将鲛人一脚踢进水里的冲动。


    不能,他有孕在身,不能伤了孩子……


    她忍得好辛苦……


    又过了许久,这场不公平交易的另一方终于从海水里起身,一脸餍足地来到了她身边,将她的手背从嘴里解救出来,小口舔舐咬痕里渗出来的血丝。


    “咬这样深,把自己当仇人吗?”


    躺着的人没有回应它,她倦眼朦胧,正是潮退后的困倦时刻。


    伽月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低头便去衔她的唇。


    可纵然这般困倦,怀中人还是微微蹙着眉避开了。


    嫌弃他了啊……


    鲛人轻笑,吻落在染了红晕的脸颊上,轻轻蹭着,一路辗转,最后在她的耳畔流连不去。


    “不想尝尝吗?”舌尖碾磨过圆润的耳珠,他在耳畔轻轻喘息,低得几乎要被潮湿的海风吹散。


    “很甘甜……”


    纵然早已被吃干抹净,但乍然听到这样的话,江渔火还是烧了脸,浑身又开始烫起来。


    “我只是想亲一亲你,渔火……”


    耳畔是水声、气息声,以及不时呢喃而出的情话……她被搅得心神不宁,根本无法入眠,只好往他怀里钻了钻,将头埋进他胸口,以示拒绝。


    “渔火,睁开眼睛看看我……”


    江渔火早被他搅散了困意,本就心中微恼,此刻更是生了逆反心,誓要装睡一装到底。


    可她听到了一声轻笑,有人偏不让她如意。


    “唔!”江渔火霍然睁开眼睛,正对上鲛人幽深的蓝眸,那里面分明是揶揄的笑。


    他是故意的。


    伽月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细细安抚,吞吃她的唇舌时还不忘解释一句,“已经在水底下漱过了……”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江渔火被他堵住,喉咙发出阵阵呜咽,意识仿佛被放进了沸水,却又模模糊糊听到一句。


    “……手也是。”


    心神被彻底搅乱,江渔火紧紧抓住了他垂落的长发。


    天上的月亮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唯有眼前人的眼睛蓝得看不见底,像两只漩涡,牢牢吸附着她,像是要把她吞噬进去。


    “渔火……喜欢我吗?”冰凉滑腻的鱼尾缠住腿间,慢慢绞紧,鲛人在意识迷离的爱人耳边轻声问,清泠的声音在海风中宛如歌吟,“见到的第一眼……是不是就喜欢我了?”


    江渔火微眯起的眼睛睁开,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目光久久凝怔。


    月光下的鲛人碧眸深深,被情.欲熏红了脸颊,熏出眼下细小流光的鱼鳞,唇上水光点点,光华流转中,蓝的更蓝,红的更红……灰蓝的长发倾泄而下,月光皎皎,映照着鱼尾波光粼粼,令人目眩神迷。


    美得不讲道理。


    江渔火有一瞬间忘记了呼吸。


    下一瞬,她便勾住了他的脖颈,挺身而上吻住他,整个人和他紧紧相贴,“喜欢。”


    “一直很喜欢……”


    心中的火焰被他一点一点燃起,她动情地吻着他,磨蹭他的腰间。


    那腰身猝然紧绷,鲛人的吐息骤然变得深重,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掐着她的腰,掌心缓缓摩挲。


    “呼……别着急。”


    礁石嶙峋,难免会硌到她的身体,不是合适的地方。


    江渔火被他托起,带着一起往水中沉去。


    “扑通——”


    采牡蛎的渔民听得一声动静,料想定是好大的鱼。


    进入的瞬间,伽月吻住她的唇,渡去清凉气息的同时,咽下她的所有声音……


    海面上只有一点鱼尾闪过,看不出丝毫动静。


    夜色深重,一只洁白而巨大的贝舟在海面上飘荡着。


    这里早已远离海岸,连月亮也躲进了云层里,天地间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水和贝舟上的人。


    “渔火,这里只剩下我们了……”鲛人贴着她的耳朵,驶着贝舟,向海的更深处而去。


    “唔……”


    江渔火意识涣散了一瞬。


    海面漆黑一片……这里,实在是,太深了……


    “以后……还要为了别人……丢下我吗?”鲛人动了动,水波摇曳,拍打着舟身,“你怎么狠得下心……让我一个人离开。“


    江渔火松开咬着的锁骨,一路向下亲到他的胸口,在心口处不轻不重地咬下一口,“这样大的一颗心脏,怎么心眼这样小。”


    贝舟晃得愈发厉害,江渔火支撑不住,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掉下去了,不由心下一紧。


    “嘶呃……渔火……”鲛人溢出一声沉重的喘息,目色迷离,“我抱着你,不会掉下去的……放松……”


    明明是对她的谴责,却差点让他失守。


    江渔火放松不了,她感觉自己快要压在他肚子上了,便要往后撤开。


    已临近边缘,这样的动作无异于临阵逃脱,察觉到她的意图,鲛人猛地将人拉回来坐下,在她耳畔咬牙切齿,“怎么这样坏呢?嗯?”


    江渔火冤枉极了,“我才不坏……唔……我是怕……怕压到孩子……”


    “嗯……原来是这样……”鲛人在她耳畔长吁出一口气,双臂抱住她软下去的身体,细密地亲吻磨蹭,却不肯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在她耳边循循善诱,“既然怕压到孩子,要不要在上面……”


    有道理。


    江渔火原本是很有一番力气的,但似乎被早早挥霍掉了,没一会儿便倒了下去。伽月重新覆上来的时候她在心中懊恼无比,相信若是自己一开始就在上面,一定不至于这般早早败下阵来。


    “我轻一点便是,不会伤着孩子。”他发出一声轻笑,“也不会累着你……”


    看不起谁呢?


    江渔火气喘吁吁,正想为自己辩护,声音却被鲛人尽数吞了进去。


    温柔的夜色在水波中漾开,平静的海心泛起涟漪,水声夹杂着情人间的呢喃低语,或疾或徐,摇晃不息,直到笼罩夜空的云层散开,星月的光辉重新洒向海面。


    等的就是这一刻。


    摇晃的贝舟微微停顿。


    鲛人细细抽着气,强行忍耐着,贴在江渔火耳边喘息道,“渔火……睁开眼睛……”


    江渔火脊背朝后弓起,心跳如鼓。


    还差一点……只要再来一点……


    她不满地动了动,无声催促。


    伽月亦是在悬崖边上停下,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紧蹙的眉头松开,江渔火仰面睁开眼睛。


    夜空中星斗密布,朗月清辉,漫天星河倒映在海里,水面上星光点点,直叫人分不清此身是飘荡在天上还是在水里。


    如梦似幻,令人心醉。


    与此同时,脑子被人为地控制在这一刻进入空白,只能心无旁骛地将这一切镌刻进脑海里。


    “记住这一刻……这是属于我们的美好回忆……”


    他们之间,有太多痛苦的记忆。过去的痛苦无法消除,但他们还可以创造新的记忆,美好的、甜蜜的回忆。只要他们在一起,美好就终将会覆盖掉那些痛苦。伽月坚信。


    “答应我,再也不要离开我……我们会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江渔火目光迷离了好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久。


    隔了许久,她才眨了眨眼睛。


    这一刻,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了。


    夜还有很长,而他们的日子也还有很长——


    作者有话说:Sorry,没想到这章写了这么长。


    嘿嘿,后面真的没几章了,不喜欢虐的把这里当结局也可以。[好的]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