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回家 “小海,我带你回家。”……
风声在耳边呼啸, 周围的光影在飞速变幻,传送阵运转到极致的时候,人的血肉之躯会产生撕裂般的痛意, 最强载荷的跃迁, 已经快要让阵中人痛得无法呼吸。
一片窒息中, 李梦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要快点找到她。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江渔火离开后没过多久, 李梦白就来到了山南郡城的大周军营。
她的行踪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也知道她一直在消耗自身的修为, 为那个和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国家攻城掠地。
实在是愚蠢之极,愚蠢到他想看看她最后到底会怎么死。
可比她的死讯先来到的,是他的记忆。
若非那些记忆, 他绝不相信,他竟然会这样丧失本性地爱一个人,爱到可以放弃家主令, 放弃天柱之髓,甚至是放干自己那些被她视作脏污的血……
可也是他亲手毁了她的身体。
他做了很多错事,不能再错下去, 他错失了很多时间, 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
记忆一旦恢复, 李梦白的生命里就不能再没有江渔火。
但她不在营帐里,不在大周军营里, 不在山南郡城里。
他最后捉住了军营里的主帅, 才知道她去了天阙, 她和他们说要去天阙找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能很久都没法回来。
她是昆仑弟子,在天阙能有什么重要的人?
她为这支军队出生入死, 却因为一个人将这一切轻轻丢下。这个国家对她来说算什么?她这几个月的舍生忘死算什么?那个鲛人,凭什么?
李梦白彻底感到惶恐,他清晰地意识到有某些东西正在无可遏止地从指间流走,而唯一能够阻止这场流逝的办法就是立刻找到她。
只要找到她,就还有机会。
他从来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威逼利诱、装傻扮痴、示弱求怜……他有千万种手段去挽留她,有无数甜言蜜语可以说给她听。但这一次,他只想真诚地向她道歉,将自己的真心剖给她看,用最拙劣的方式,用真心换她的真心。
迅疾变换的传送阵里,他无声地在心中祈求。
江渔火,等等他……
……
天阙峰顶的禁室里,汹涌的灵力裹挟鲛珠之息源源不断地送入鲛人身体,在那个闯入者锲而不舍的坚持下,黑暗中终于泛起了一层微弱的淡蓝色光晕,虚无缥缈地如同海雾,却也能将那个奄奄一息的鲛人全身包裹住。
柔光中,那个人的终于彻底无处遁形,将满身伤痕尽数暴露在所爱之人眼前。发丝被凝固的血粘结,流光绸一样的灰蓝长发干枯躁乱,血垢覆面,血痕交加,苍白的脸上泛出死气的青灰色。
江渔火惶然觉得,若是自己不来,他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不仅是身体上的严重损伤,他的心似乎已经准备好赴死了。
而她一无所知……
若不是师兄前来告诉她,她甚至可能直到他不在了,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意。
鲛人半阖的眼睛在发现另一道目光看过来时痛苦地闭上了。
他不想在江渔火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嫌恶神色,哪怕是转瞬即逝,也足够将他整个击溃。
即便是仗有天地偏宠的生灵,在暴露出所有不堪的时候,也无法再维持傲然凌驾的姿态,而在江渔火面前,他甚至生出了一丝卑怯。
会觉得丑陋吗?
会发现他其实是如此普通吗?
只不过因为是第一个见到的鲛人,他才能在当年得到她的眷顾吧,若是换做任何其他的鲛人……
伽月猛地将这个想法逼出去,即便到了今日,他依然无法容忍自己在她身边的位置被别人占据,即便只是在意念里。
一只温暖的手落下来,点在他面颊,轻轻拨开粘连着血块的发丝,引导着鲛珠之息让他的伤口愈合。
“只是因为觉得亏欠于我,所以便可以不顾惜性命了?谁叫你这样做了?”江渔火的一手抚在他脸上,一手按在他尾巴上。明明语气并不友善,手下动作却是极其轻柔。两只手传递出来的温暖让他眷恋无比,眷恋到明知道此刻自己是丑陋的,也忍不住要靠近她,向她索取更多温暖。
鲛人在她掌心轻轻摇头,她不知道那具身体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既是他对她过去的补偿,也是他和她将来的希望。当那一具身体被毁的时候,他的过去和未来也同时被毁掉了,过去的他永远只能是造成她半生痛苦的来源,而未来的他,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又一次走向死亡。
为了保住她,他愿意去赌那微乎其微的一丝成神可能性。
因为她的阻拦,他无法杀了李梦白,但事实已经造成,总有一个人要为此承担罪责,他便要掉转刀尖,戮向自己。
不用人叫他,那也是他必定会踏上的路。
只不过,又一次失败了而已。
放在他身上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气,像泄愤似地捏痛他已经痊愈的皮肉。
伽月睁开眼,没有嫌恶、没有失望,他对上的只是一双微微愤怒却含着水泽的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对他说,“你要再一次,离我而去吗?”
伽月蓦地心神一震,他听到了什么……
她……希望他在身边吗?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伽月怔怔地看着江渔火,嘶哑嗓音一颤,喉头竟是哽咽。
西都城的那一别,她选择作为姬鸿羽留下,便是抛下了过去,她的过去当然是包括他的。
原本江渔火也是这么以为的,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错了,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更是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鲛珠让他脸上的青灰死气渐渐散去,那些可怖的伤痕正在不断弥合。
江渔火目光微垂,轻抚那些被鲛珠愈合的地方,陈述道,“天阙对你不好。”
伽月唇角泛出一丝轻笑,抬了抬手,很想去握住她的手,然后告诉她,只要她在身边,他谁也不在乎。
但还没等他触碰到江渔火的手,那双手却穿过他的胁下,托住他的背,将他上半身揽坐起来。
江渔火说,“我曾经也向你许下过一个承诺。”
他们的距离很近,伽月抬手便可以摸到她的脸,他笑了笑,“是吗?是什么样的承诺。”
江渔火抬眸,对他回以一笑,“我答应过,要带你回大海的。”
她说的平淡,伽月却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
所有的杂音都消失了,周围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这句话在他脑海里不断回荡,只能看见眼前的人,透过她清亮的眼睛,穿透岁月,回到当年的一幕。
人间最偏僻的角落里,弱小无知的凡人对鲛人少年产生了怜惜之情。
在鲛人少年半是诱惑半是戏弄的引导下,以为他想家了。于是凡人少女双手紧紧地握住鲛人浴桶边缘,大言不惭地承诺,“你放心。小海,我一定会帮你回到海里的!”
一个从未走出过山寨的凡人,要带一个鲛人去她从未去过的大海。
那样天真又傻气的话,却偏偏被她说得坚定,金色的瞳仁里燃烧着火苗,没有人能够怀疑她的真心。
便是这样赤诚无畏的眉眼,让鲛人少年一步步沦陷,心念在无知无觉中动摇,身体比心神更早一步醒悟,为时已晚却心甘情愿。
听到同样的话,时隔多年后,经历过无数世事磨难的鲛人再一次心乱得没有章法,像少年人一样耳尖微热,怔怔地不知所措,直到江渔火将额头抵在他额心。
“小海,我带你回家。”
……
李梦白来到天阙的时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多少阻拦。
天阙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宫阙倒了一片,许多受伤的天阙弟子正在被人搀扶着送往某处施救,一片混乱中,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又来了个擅闯的人。
李梦白已是心急如焚,直接揪住一个受伤的弟子便问江渔火的下落,那弟子本不愿跟这个陌生人说什么,但落在他手里断没有不开口的道理,不到片刻便叫李梦白逼问出来了位置。
他连身形都没有隐匿,一路向天阙峰顶掠去,这条路当真是被江渔火打开了,如入无人之境。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仿佛神明也为他的真情动容,要助他挽回江渔火。
他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冲进那间禁室里,看到了江渔火。
但同时,他也看见了噩梦般的场景,那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巨大绝望。
禁阵后面,江渔火怀中半揽着那个鲛人,微微俯身垂首,闭着眼睛,额头贴上鲛人的额头,如同神女眷顾她的信徒一般。
随着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两人额间的光芒越来越胜。
李梦白急切地大吼着扑过去,“别走!不准走!”
那种禁阵声音是可以传入的,但禁阵中的人只闭着眼睛,默默念动,根本不曾向他的方向投来一眼。
下一瞬,光芒大胜,将相触的两人淹没在光芒里。不过瞬息之间,禁阵中已然空无一人。
李梦白整个人跌跪在地上,胸腔里心脏还在狂乱地跳动,甚至还没有从要见到她的喜悦期待中转变回来,她就已经走了。
在他面前,为了救另一个男人,用掉了他给她用来保命的解谪印……
心口那股撕裂般的疼痛又回来了,他的心脏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他的绝望。
他总是迟一步……
那年平海郡城的一步迟,让他们生生错过了七年,如今他又迟了……
失忆的时候他解了她身上的追踪印,天地茫茫,他找不到她了。他亲手为她种上的解谪印,将她带去了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还没有亲口向她说一声“对不起”。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来,李梦白止不住地呕吐起来,可他是早已辟谷的仙人,什么都呕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了这里,但还有个一直想写的画面今天来不及写了,速度太慢了[化了]
第202章 沧海 “是渡气吗?”
“小海, 我带你回家。”
随着最后一个咒声落下,江渔火抱紧了怀中冰凉的身体。
只一瞬,耳畔忽然传来群鸟的鸣叫, 裹挟在某种低沉喧嚣的轰鸣中, 那声音辽阔而遥远, 昭示着空间的广袤,强风吹拂, 吹来温暖湿润的水汽。
和上一刻的天寒地冻全然不同,这里是另一片天地。
江渔火睁开眼睛。
夕阳浓墨重彩, 涂抹了整片天地,广阔无垠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水面, 她抱着鲛人就在这样的天地之间坠落……
风掠起,乌蓝两色发丝翻卷缠绕,两双眼睛无声注视彼此。
一同坠入浮光跃金的海里。
落入水中的那一刻, 她看着那双湛蓝的眼睛,绽出一个孩子气的满足笑容。
少年时许下的诺言,终于在这一刻兑现。
她做到了。
在充斥着各种遗憾的人生里, 总算有一件事她做到了圆满。
紧绷已久的心神在这一刻忽地松懈, 在天阙一番博杀所受的伤, 鲛珠和解谪印消耗太过所带来的疲惫……和海水一样齐齐向她涌来,在隔绝一切声音的水底, 江渔火的手无力地松开, 缓缓闭上了眼睛, 无止境地沉坠下去。
在她看不见的海底,一双柔软的手托住了她的身体,那双布满伤痕的手锢住她的腰身, 将她锁在怀里,遒劲的长尾摆动,箭射一般带着她往海的更深处去。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江渔火是被热醒的。
体内熟悉的热意炙烤着她的身体,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清凉,肌肤相贴,身体内外是冰火两重天。
腰上很重,似乎被什么东西压着。
江渔火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敞开的大片肌理分明的胸口,第二眼往下看见腰身上布满鱼鳞的尾巴,而后她抬头看到尾巴的主人,他靠在一块巨大的白色贝壳上,双眼阖着,似是睡着了。
一颗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悬在江渔火头顶上方,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很小一片范围。
江渔火只能看见伽月和她自己,除此之外,世界一片黑暗。
她离开了被当成了枕头的冰凉胸口,只是稍微动了动,绞在她腰上的尾巴便又收紧了几分。江渔火抬头,那张俊美的脸痛苦地皱了起来。
弄疼他了吗?
许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
于是江渔火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她轻缓地脱出他尾巴的缠绞,但刚离开那道冰凉,身体上的灼烧感立刻便反扑,让她浑身动作一滞。
一缕淡蓝的雾气在他的尾部晕开。
鲛珠之息……原来他一直在用鲛珠给她压制反噬,难怪面色比之前看着更差了。
江渔火小心地将他的尾巴放好,随即切断了治疗。那条尾巴表面已经看不出伤口,鳞片也恢复了些许光泽,但这还远远不够,他的灵力需要留给自己。
江渔火轻手轻脚下了榻,四周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黑得好像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这是哪里?
她在掌心燃起一簇火焰。
坠海之后她便失去了意识,不知道海流将他们带到了哪里,更不知道黑暗里会不会有危险。
伽月如今伤重,她要保护好他的安全才是。
火光照亮了更大的范围,江渔火看到了脚下贝壳铺就的地面,修葺平整的石壁上面似乎刻划着什么图案,她摸索着走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在她身后的黑暗里,一双眼睛悄无声息睁开。
壁面上是刻出来的人物图案,一个扎着双髻的少女,双手抱着一个比她身体还要大的鲛人……
她引着火光移动,平整的壁面上,全是那个少女和鲛人的不同场景。
壁面一转,出现了持剑的高马尾女子……
“你在看什么?”
一句问话忽地从耳后传来,江渔火心脏重重一跳,立即感知到危险一般,转身往后退了一大步。
火光驱散黑暗,伽月的脸显现出来,他扶着墙壁,鱼尾化成了腿站着,苍白着一张脸,不知是何时起身的。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回去,你需要休息。”见是伽月,江渔火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伽月却摇了摇头,“你还在发热。过来,我替你安抚下去。”
江渔火不去,运鲛珠之息消耗极大,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承受,“不必管我,我去……探查一下四周的情况。”
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些画面,江渔火犹豫了一瞬,迟疑着问道,“伽月,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昏暗光线中的鲛人沉默了片刻,“这里……是我的巢穴。”
鲛人一般会在成年后筑巢,但他从很小的时候便筑了自己的巢,他不喜欢海国皇宫里的那些目光,便将自己藏进黑暗的巢穴里。后来去了天阙,巢穴被废弃了许多年,直到化身成年后,他不得不再次来到这里……
他在这里藏了许多东西,在某些特殊的日子,他甚至需要在这里藏自己。
巢穴?
江渔火不太明白巢穴的意义,只当这里是他的家,应当不会有危险,当下只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们是安全的。”
可是那些画面……一想起来,江渔火就产生了一种被强烈窥视的不安。
是他做的吗?还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的确被体内火元灼烧得头脑昏沉。
一定是看错了,他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伽月,这里怎么这样黑?我想看看你的家。”江渔火试探着问。
鲛人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只是扶着墙艰难挪动着靠近她,“小江,叫我小海。”
火光映在他的一直注视着她的蓝眸里,好像海底也燃起了火焰。
江渔火没有动,也没有叫他,嗓子有点干,她不自觉吞咽了一下。明明他这样虚弱,她却直觉感到了一丝危险。
不怪她多疑,她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醒来,发现曾经熟悉的人有着陌生的一面……
“小江,你想看什么?”
鲛人终于移至她身前,隔着咫尺的距离,对她的冷眼旁观也不生气,蓝眸中温柔宠溺。
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手心的火焰吹灭。
黑暗倏忽而至,江渔火感觉他将自己的手贴上了他的脸颊。
“你的身体好烫,很痛吧,让我来帮你平复下去……”
在另一只手将要抚上她小腹的时候,江渔火忽地抽手往后退了一步,“伽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不要瞒我。”
一声轻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响起,在她后退的时候,他靠得更近了。
“我没有瞒你。”鲛人清凉潮湿的气息打在她耳朵上,成功让那块地方火烧得更旺,“这里就是我的巢穴。只是鲛人的巢穴……是成年后和伴侣一起度过……的地方。”
话音落下,隐藏在黑暗里的无数颗夜明珠徐徐亮起,终于照亮了整个空间。
江渔火在被他圈住的逼仄空间里,抬起头。
满室的壁画,从四壁到天顶,密密麻麻,无数幅没有重复的场景,全是他们相逢相处的点点滴滴。
鲛人一手按上她的小腹,趁她失神的瞬间,运起鲛珠之息,平复她体内被上一场战斗激起的火焰。
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覆身而下,他半抱半靠地将身体重量压在她身上。
江渔火看得心惊,身体因震惊而木僵着,讷讷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害怕吗?”伽月拍着她的脊背,轻声安抚,”别怕,我只是怕自己忘记……”
她的直觉很准,害怕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当初他动过念头,想要将她囚禁在这里,困在深海里,永远没办法离开他。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什么时候?”江渔火依旧是不可置信地问道,“为什么……要刻这些?”
伽月却是苦涩一笑,想起那段最灰暗的日子。
“在以为你已经死在禁灵大阵,我却恢复了记忆的时候。”他手臂不自觉用力,将人紧紧按进自己怀里,“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你了。所以,不能忘记,绝不能再忘记你……”
万念俱灰之下,他回到这间谁也无法破坏的深海巢穴里,没人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和悔恨,惩罚一般一笔一划地将那些和她短暂存在过的往昔铭记下来。
镂于金石,矢志不渝。
只是没有想到在此之后,有一天她会来到这里。
他的巢穴和别的鲛人不一样,没有伴侣,只有无数和伴侣的记忆,被他一笔一划珍藏在这里。
陆上漂泊百年,兜来转去,他的伴侣将他带回了海国故乡,最终又回到了这处世间最隐蔽的地方。
这里,一直在等待着她的降临。
江渔火被他箍得好紧,和满室的壁画一样让她喘不过气。
珠光亮起后,整个空间尽数暴露在江渔火眼中,连带着角落里的许多颗珍珠也显露无遗,那些珍珠她很熟悉了,落在过她的衣领里、手心里,也被她送给过小京。
她好像能看到当初他是如何刻下这些画面的了。
江渔火看着一幅幅过去的场景,好多事她以为他从未在意过,甚至许多她都已经记不清了。
她对他的了解当真很不够。
江渔火缓缓抬手,回抱住身前的人,“嗯,我不怕……”
当心神回拢的时候,腹上手的存在感便强烈起来,意识到他在做什么,江渔火急忙将他推开。
“你不要命了?”
一时情急,没有控制好力道,这一推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往后晃了晃,于是江渔火又去扶他,只是不准他再动用灵力。
鲛人拉住她阻拦的手,眸光晦暗,“还有另一种办法。”
“什么办法?”
江渔火刚问出声,嘴巴便被人堵住了。
柔软而冰凉的唇在她的唇间反复厮磨、吮咬,在探入后又急切地求索、掠夺……
分开后,喘息相闻。
江渔火问,“是渡气吗?”
绵长而窒息的吻让她身上更热了。
伽月垂目看她,白皙的两颊晕出绯红,鼻尖出了一层细汗,鲜红的唇上水光晶莹,微微张开轻声喘息着,偏偏一双眼睛清亮亮地看着他,执着地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一只手抚上腰间,江渔火听见伽月的答案。
“……不止。”——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了抱着鲛人坠海!这一幕在脑子里盘桓了好久好久,俺觉得很浪漫[哈哈大笑]
然后不止渡气的意思,咳咳…懂的都懂[饭饭]
第203章 失据 “你不要它了吗?它是为你而生的……
不止渡气……是什么意思?
江渔火微微茫然, 看向身前的人。
伽月垂着眼睛,珠光柔柔地照他的脸上,俊美的五官愈发分明, 长睫在眼下落一小片阴影。
他的目光……在看哪里?
仿佛被目光搔痒, 江渔火不自觉抿了抿唇, 两片唇瓣上水光潋滟,抿住时光泽流动, 落在别人眼里就是无声的邀请。
流连在腰间的那只手一路向上游走,轻柔而缓慢地抚过她的脊背, 让她不自觉生出酥痒,想和那只手拉开距离。
脊背向前屈起,身体却离他更近了……隔着衣料, 他们之间几乎要没有间隙了。
那只手托住了她的后颈,令她微微仰起。
她终于得以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向来都是冰凉的、淡漠的, 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但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睛贪婪而饥渴,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的猎物, 仿佛在想着从哪里开始拆吃入腹……
江渔火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热意瞬间上涌,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起来, 像是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又像是生出了不明不白的期待。
伽月垂首, 衔住她的唇, 轻柔地舔舐, 小心地吮咬……
“另一种办法……”在亲吻的间隙,双唇启合,清凉的气息徐徐吹拂, “是……双修。”
江渔火身体蓦地往后一缩,可身后就是石壁,她没有多少可以和他拉开的距离。
双修的意思她当然明白,只是……要和他双修吗?他们这样是不是太亲密了?
那一闪而过的犹疑没有逃过鲛人的眼睛,他已经等了许多年,他有足够的耐心。
伽月放开她的唇,轻轻吻她额心,“你来救我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高兴。”
江渔火心中乱糟糟的,此刻听他这样说,便觉得似乎得到了夸赞,微微地开心。
“可你说我是傻子。”
唇角微微撅起,不服气。伽月忍耐住吻上去的冲动,只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额头,高挺的鼻尖顺势抵上了她的,于是呼吸相缠。
他轻笑,“怎么不是呢?聪明人才不会一个人冲上天阙,只为救另一个没有价值的人。”
想起禁室里看到的那幅模样,江渔火心中一阵怜惜,“不是,你只是因为没有命珠,只要我把鲛珠还给你……”她略有些烦恼,“可是……到底要怎样才能还你?”
那只手温柔地摩挲她的后颈,像安抚小动物一样化解她的不安。
“不必还我。”伽月耐心地解释,“鲛珠在你的身体里……双修的时候,你我便能共享鲛珠之力。”
原来是这样么……
江渔火微微思索。
“可是你的身体……”她看了一眼伽月依然苍白的脸色,默默垂下眼,“你需要休养,不该……不该闹出太大动静。”
她开始思考进行的可能性,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他该继续引诱她,而不是逗她。
可明知道不该,伽月还是笑出了声,没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他的心都要被她熔化了。
“你觉得我的动静会很大?”
耳畔有细密的吻落下来,明明是清凉的吻,却让被吻到的肌肤愈发灼热,更在听到下一句时轰然炸开。
“你心里原来这样清楚啊……”
鲛人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呢喃,亲眼看见耳后那块洁净白皙的肌肤瞬间红得快要滴血,他怜惜地亲上去,似乎是要慈悲地为她降温,却不过是投下一粒又一粒火星。
江渔火快要被他逼得受不了了。
她是知道他的欲望,他眼神总是那样赤.裸,根本藏都不藏,她又不是瞎子。
她也知道,他又在勾引她了,他老是勾引她。
“伽月,不要这样……”江渔火身体又灼痛又酥麻,想推他却不敢用力,话出口也变得软绵绵的,“你身体还没好……”
察觉到她的身体已经热得几近滚烫,伽月不敢再造次,微微放开她,晦暗的目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不是一定要用身体的。”
江渔火一张脸通红,脑子已经烧得有些迷糊,听到他的话才想起来。哦对,还可以用灵识。
冰凉的额头重又抵上她的额头,鲛人指尖轻柔地按着她的太阳穴,一股清凉的灵识来到门前,凉凉的很舒服,让她脑子似乎都清醒了点。
“想让我进去吗?”
这一声问话仿若指引,牵动着她的意念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想吗?想的。
还是没有那么清醒。
江渔火缓缓打开了识海。
清凉的灵识也不着急,如涓涓细流,随着她的节奏慢慢流入,却在悄无声息中填充进她识海里的每一寸间隙。
灼烫的火苗第一次遇到外来者,小心翼翼地接近,好奇地想要触碰这个看似温和好脾气的小伙伴,却在接触的瞬间被凉息渗透了个彻底,只一个瞬间便叫人魂魄都要震颤。
灼热被清凉尽数包裹,在这个已然是最隐秘的空间里,无处可逃。清凉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让二者紧密交织在一起,严丝合缝地做最亲密的交换,纠缠不休……在一波一波的冲击下,识海有如溃堤,水流漫延千里……
天空下起了雨。
“呜……”
江渔火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似痛苦,似欢愉。
长久以来灼烫乃至炽痛的区域在抚慰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于是全然敞开接纳外来者。
水和火极致的交缠。
相融相济,难舍难分。
最终分开的时候,江渔火浑身发软,双腿险些站立不住。
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腰。
她撑着什么地方勉力站着,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睁开眼睛。
初次经历这样的冲击,伽月也凝定了片刻才能稳住心神。他睁开眼便再也没有阖上,只是贪婪地注视着身前人失神的样子。
清冷的眉目沾染上春情,半眯的眼中晕开一层迷蒙水色,细汗淋漓,红唇半启,微微喘息……
干燥的焚香气息散发出来,掠过他的鼻尖,吸引着他往这朝思暮想的气息深处去……
他将粘腻在她颈侧的一缕发丝拈开,拇指在滑腻的肌肤上摩挲。
面前人,是他眼中情,心中欲。
不够的……
远远不够。
江渔火身上已经没有那么烫了,只是神交的冲击太过强烈,灵识还陷在方才余韵里,脑子很晕。
她是不是太放纵了?
怎能……怎能失据到这个地步!
等到意识稍微回拢,江渔火确信自己是真的放纵了。
她手下撑着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伽月的身体。触感冰凉如玉,肌理分明,他的衣襟敞开了大半,而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探进了他的衣襟里,贴在他的光.裸的胸膛上。此刻惊醒,甚至还能感觉到底下有力的心跳。
江渔火下意识就要抽手。
却有一只手没有来得及逃跑,被主人当场捉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渔火讷讷地道歉。
主人家大度地原谅了她,“我知道……你只是身体太热了,贪凉而已……”
他指尖抚上她的脖颈,轻刮一下,“你看,你都出汗了……”
再次抽手,被强行按回去了。
“伽月……”江渔火茫然地从那片白玉胸膛前抬起头,却对上了两片惊心动魄的海。
他眸中的欲色浓到化不开,深海之中还有比海更深的地方,幽幽地将要把人吞噬殆尽。
却见他将沾了汗液的指尖放在唇边,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喉结滚动,咽下。
意犹未尽。
江渔火的脑子变得有点慢,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来临。
她的手被他握住,触在一片如玉的冰凉上,任由他掌控游移。
江渔火的确出了一层汗,分明体内的火元已经不灼痛了,但还是热。汗濡黏腻,有点难受,她用手背胡乱抹了抹。
她想或许是在海底的缘故,潮湿,热气便无法散出去,氤氲着,叫人不得痛快。
还是被牵引着走到了终点。
按上。
耳畔是骤然粗重的喘息。
江渔火猛然清醒,意识到什么,立刻就要抽手,却被鲛人的手紧紧锢住。
“你不要它了吗?它是为你而生的。”
鲛人幽蓝的眸光平静地锁着她,坦荡而又带点强横,他说的是事实,一个字也不错。
这一切的原因当然都是因为她……
因对她的爱意,他长出了新的血肉,她又怎能对此不屑一顾。
鲛人的声音喑哑压抑,听在江渔火耳朵里却是震耳欲聋。
她睁大了眼睛,红透了脸,望着面前俊美圣洁如神明的人。
他……他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
“不要走,它很想你……”他看着江渔火,语气平静,“你能感觉到的,对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有另一处心脏在跳动。
羞恼一瞬间炸开!她用力挣脱,触感却仿佛在留在手心,好不容易才被安抚下去的火焰又被撩拨起。
“……不是说不用身体吗?”
短时间内,她的识海被来回激荡,已经承受不住更多刺激了。但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的身体似乎已经没有那么虚弱了。
或许双修当真能令他恢复?
伽月不再强迫她,只是身形却覆了上来,双臂穿过腰际,环抱住她发烫的身躯。
埋首在她发间闻嗅的时候,有一瞬间满足的喟叹。
可是不够啊,心里的欲壑怎么也填不满。
她颊边颈侧渗出的细汗,被他悉数舔去,吻落的地方越来越下……
他抱着她,感受到了她微乱的呼吸。
“小江,你不想要我吗?”
鲛人从她胸前抬首,灰蓝的发丝垂在她脸侧,本该不染尘埃的眉眼妆点上欲色,美得让人神魂颠倒。
他的衣衫根本就没有拢回去,大片敏感的肌肤相贴。
江渔火感觉脑子都是晕乎乎的,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色令智昏。
“我想要你。”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的,饱含情.欲的。
熊熊烈火烧掉了她的理智,那些本能的欲望此刻都从心底最深处探出、生长、占据平日里无法踏足的领域。
她喜欢他的清凉气息,想要和他紧密相贴,她觉得舒服。
对,是舒服。
每一次被清凉包裹的时候,她都是舒服的。
想要,更舒服……
但她有点害怕——
作者有话说:[爆哭][爆哭]真的很清水了吧,别再锁了,求求了
第204章 浪潮 “在海里哭,没人会听见的。”……
容不得江渔火仔细想。
那一声“我想要你”便有如命令下达。天旋地转间, 江渔火就被抱着回到了最开始醒来的那张榻上。
头顶高悬着那颗最大的夜明珠,先前觉得它光芒微弱,此刻竟觉得它亮得有些太过了, 把一切该看到的, 不该看到的全都呈现在了眼前。
清楚得让人想羞恼地别开眼, 但她毕竟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她只是有些茫然无措。
然后呢?
下一步, 该怎么做?
她向来是个既有担当又有行动力的人,他重伤未愈, 她便天然觉得来完成这件事的人该是自己。
耳边一片水声,搅得她没办法思考,就在她难耐地想要将人推开时, 伽月忽然放开了她的耳垂,幽幽地吐息。
“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像是教导,又像是引诱, “你喜欢什么地方,就吃下什么地方……”
他说罢又去含弄她的耳垂,显然已经找到了喜欢的地方。
后来江渔火才明白自己的结论下得有多早, 他喜欢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一处……
巢穴里很安静, 法阵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无论是海水还是声音,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在这处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的地方,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 可她就像是穷人家饿惯了的孩子, 即便被放在一桌丰盛的食物面前,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吃起。
白玉裸呈无暇,只等她享用, 可她却想起在天阙的禁室里那具遍布伤痕的身体。
被她碰到的话,还会痛吗?
伽月耐心地等了很久,最终等来的却是一个拥抱,以及落在他肩头的,小心翼翼的亲吻。
“真是……”
呼吸滞住一瞬,暖意从心头漫延开去,酸胀得不能自已,他紧紧抱着怀中人喟叹一声,只恨不得肉骨都相融。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真是……爱到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这份爱不仅没有消减,反而一日更盛一日,神魂身心都被她控制住,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只能顺从地,任凭她施为。
可那具灼热的身体贴上来,只是肆无忌惮地汲取着他的清凉,一处贴热了还知道换一另处位置,却不知道这样似有若无的磨蹭撩拨得他有多辛苦。
想要融为一体的渴望无比坚定,但……要等等她。
她靠在他一侧肩头,目光在他锁骨下方三寸处停留,指尖在周围掠过,却小心地不去触碰那块地方。
伽月知道她在想什么,那里曾经有一个很深的血窟窿。
“不痛了,已经没事了。”
他吻着她的侧脸,握住她的手想要抚在锁骨下给她确认,她却凑过去在上面亲了一口、两口、三口……
她说,“给这里也渡一点气。”
温热的气息拂过肌肤,激起一阵颤栗。
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他不得不将她的面颊拨转过来,垂首衔住她的唇,肆意地亲,问她,“还记得我们要做什么吗?”
江渔火被亲得微微眩晕,在清凉的怀中舒服地眉眼半眯,蹭着他的胸口点头,却不见进一步动作。
他稍稍换了个姿势,用身体语言提醒还有谁在等她,微微惩罚似地咬她的耳朵,“你说过想要我的,怎么还不来呢?”
她果然睁开眼睛,明亮的眼眸里盛满清澈的欲.念。
这是对他的欲.念。
他将人抱起坐在身上,额间相抵,“要不要再来一次?”
江渔火轻轻摇头,“不要了,会头晕。”
一次已经让她久久无法回神,二次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奇怪的样子。
她想起自己的任务,便学着伽月对她做的,细细地吻他冰凉柔软的唇,可在这方面,她不是个好学生。
牙齿又一次磕到了嘴。
那双湛蓝的眼睛一直凝视着她,海波泛起,漾出笑意,江渔火看到了便心里发虚,于是她用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怎么了?我想看着你。”
伽月说着,却没有拨开她的手。
“不许。”
“为什么?”
“你笑话我。”
“我只是高兴。”
“那也不许。”
“好,我答应你不笑了,放开我吧。”伽月耐心地回应她,“我只是想看着你。”
江渔火依然不肯松手,“第一次在西都城皇宫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的。”
“哪样?”可或许是眼睛看不见她,身体便会不自觉地去寻找她的位置,只一动,两人身体俱是一僵,擦身而过。
“夜晚潜入我的房间,亲……取过鲛珠之息就不见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做梦。”
江渔火心跳得很快,擦碰并没有结束。
“我并不愿离开,只是怕惹你厌恶……才不得已……”
伽月亦是咬牙忍耐着,黑暗更加放大了他的感官,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不愿离开的,他想进去。
察觉到他的意图,江渔火微微往后缩了缩。
伽月托住她的腰,手心沾上她的细汗,“我在房间里留了东西,你明明也很喜欢……”
江渔火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留了一套衣服,她往地上看去,那件黑衣正叠压在白袍之上,一如它们的主人。
“嗯,我一直很喜欢那件衣服……很合身。”
只是眼下却不是那么合身了,江渔火有些急躁,这点疼痛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反而这么不上不下让她难受,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着。
“别急,你还没有准备好……”伽月阻止了她更进一步的动作,轻顺她的背安抚,吻她从颈侧流下来的汗珠,珠含在嘴里怕化了,于是便用舌尖两边搅.弄。
“知道那身衣服为什么会那么合身吗?”伽月忽然发问。
江渔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起了一层淡蓝的雾气,是鲛珠之息。但她感觉脑子里面好像也起雾了,飘飘然落不到实处,好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
没有办法思考的时候,只能老实回答。
她陷在那层雾里,迷迷糊糊地想,这样奇怪的感觉是因为鲛珠,还是鲛人?
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回答,伽月轻笑了一声,“当然是因为,每一寸我都仔细……掐算过。”抱着他的身体轻颤了一下,伽月缓缓开口,“你或许并不知道,鲛人的手……天生灵巧。”
江渔火重重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了,她现在知道了!她的心神都快要被搅散了……
她无力地伏在伽月肩头,将脸埋进去,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得不成样子,泄愤一般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鲛人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用手轻顺她的背,于是手上的水便抹到了她的后背上。
江渔火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
心中气恼,却不敢真的用力咬下他一块肉来,只是不松口。
“生气了?”伽月轻轻安抚,手上不疾不徐,“是我不好,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他的道歉……
江渔火痛苦地仰起脖颈,脑子里面的弦紧紧绷起,她感觉满室的珠光在一瞬间变得涣散,像满天星。
她接纳了他的道歉。
然而这只是开始,就如同军队作战前,会先派出探子,试探好行军的路线,大军才会进发。她也作战过,她应当明白的,可是没有一条行军的路是仅仅一个探子就能被侵占住的,她明白是她当初想得太简单了。
“别怕……”鲛人的吻落下来,缠住她的唇舌,缓缓搅动。
江渔火没有力气和他追逐,意识变得很迟缓,身体也提不上劲,只能任凭他索取,无论哪一处都是。
她听见伽月喑哑的声音,“是我做的还不够……”
还……还不够吗?
还要怎么样?
江渔火忽然有些后悔在他问要不要再来一次神交的时候拒绝了,现在这种缓慢而漫长的折磨更不好受。
但显然,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仿佛是真心实意要向她道歉,伽月放开了她,将她平放回榻上,只轻轻吻去她脸颊颈侧的汗水,像是清理。
吻落在每一处,无声抚慰,哪怕只是隐秘的间隙。
江渔火咬着唇,眉尖再次痛苦地蹙起。
她躺在榻上,目光看到头顶上的壁画,上面绘着一副当年她给鲛人喂果子的场景。
那时的鲛人在进食上十分挑剔,并不像今日这般饥不择食,她送上捞到的新鲜鱼虾、河蚌……他都不屑一顾,却偏偏在某一日看中了她手中的野果。女孩儿半信半疑地向他张开,那枚成熟的野果便显露在鲛人面前。
这是他想要吃的吗?能……吃吗?
可书上明明说鲛人的食物是鱼虾,大鱼吃小鱼,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江渔火不理解,但还是试着递给他,鲛人并没有接,就着她的手便开始吃起来。
壁画上绘的正是这一刻。
那枚野果被手揉捏过,本就有些许软烂,鲛人轻轻咬了一口,立刻便能尝到果肉里甘甜的汁水。
似乎是太久没有进食过,鲛人吃得很珍惜,一口一口地将整颗野果吃了个干净,一滴汁水也没有撒在外面,甚至细细地啃噬掉果核附近的果肉,最后才恋恋不舍得将果核吐出来,还给她。
那个时候她很高兴终于有食物可以喂他了,于是便每日去山上给他摘新鲜的野果。
她都记得。
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个细节。
回忆将她冲击得溃不成军。
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断开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变成鲛人口中的食物,被他这样吃干抹净。
伽月从底下抬首,才发现江渔火一直在咬着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着,他捏了捏她的下颌,“小江,松开,别咬自己……”
他凑到她耳边低语,“已经好了。”
什么好了?
江渔火脑子一片空白,眼睛艰难地睁开,目光却是迷离而失神的。
等视线好不容易聚拢,却看到他唇上的水色。
她被烫到似地飞快别开,但她的眼神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鲛人笑了笑,“还剩了一点……是吗?”
他舌尖一勾,在她的目光下将那点水色尽数卷了进去,咽下。
他的吃相一直都是斯文优雅的,从前是,如今也是。
但这一幕有如天打雷劈,江渔火只觉得自己快要不认识他了。
伽月将她整个人从榻上抱起,坐在他身上。
“想要吃下去吗?”
江渔火以为他说的是吻,微微往后撤了撤,此刻不是很愿意吻他,但便是这一退的动作,她才后知后觉他另有所指。
她这样坐着,身量便略高过伽月。她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微微仰起的脸,在珠光和鲛息笼罩之下愈发圣洁俊美,美得如同一场幻梦。无限温柔蕴藏在眉目间,只是身体过份冷硬。
江渔火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昏死的鲛人躺在月光下、流水边,脆弱无依,轻易就勾出了过路人的怜惜。
他是高悬在天边之月,也是落入她怀中的清凉。
时隔多年之后,她再一次捡起这条鲛人,将他带回自己家中,敞开所有防备,让他进到最深处,将他藏在最隐秘的地方。
再没有人能带走他,再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巢穴中,雾气和蒸汽氤氲,交织缠绕,不分彼此……
苍白的脸颊染上绯色,眉尖蹙起难耐的弧度,从他指间垂落的乌发轻轻摇晃……
鲛人一直望着身前的人,眸光痴痴,一瞬也不愿意错过,无论是她齿间溢出的每一次吐息,还是她身上的每一次颤栗。
他的爱人、伴侣……
“渔火……江渔火……”唇齿间呢喃她的名字。
他命中的欠缺,都在这一刻填补。
意动情浓。
很久之前,江渔火看过一次大海。
骑鹤从昭明城的皇宫里逃出来的时候,白鹤飞错了地方,将她带到了平海郡城,她落在崖边,枕着天地间不绝的轰鸣声,直到清晨看见一望无垠的广袤水域,才明白那是海浪的声音。
惊涛拍岸,无止无休。
潮水一层一层地扑过来,拍打海岸。在这无尽的拍打之中,却有隐秘的暗涌自海心升起,一点一点地攀爬、堆叠……
浪涛汹涌,几欲将岸上的人拍散。
江渔火原本以为这片海会是温柔沉静的,她错了。一切只是在蛰伏而已。当时机成熟的时候,这片海就向她显露出了原始掠夺的一面。
在那样猛烈的风浪面前,江渔火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石子,被卷走又冲回去,一次次地被吞食、打磨,一次次被海水淋湿……最后流出泪来。
大海将所有力量都对着一颗石子释放。
暗涌堆叠成一堵高墙,不断增长……
忽觉一阵伤心。
江渔火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从未涉足的陌生地域……
她努力想抓住什么,四周却是无穷无尽的水,想要挣扎,却只是徒劳。
“别怕,我在……”
浪涌稍止一息,有声音穿透了海域自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手被人握住了。
心下稍安。
但危险总是在自以为安全的时候突然降临,在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袭击是最致命的。海啸席卷而来的时候,她便是这样的毫无防备,她的水性其实很好,心性也足够坚定,但置身于这样汹涌的海潮中,还是被猝不及防击倒。
整个人有长久的空白。
所有情绪都被夺走了,不知是欢喜还是悲苦,只觉茫然失据。
等到情绪再次回来时,却是无边的难过。潮退过后,好像这些年所有的伤心都在同一时间回荡了过来,伤心得不能自已。
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场合,却想大哭一场。
江渔火咬着牙关,想将眼泪忍回去,抽气声声。
一张臂膀将她圈进怀里,“想哭就哭出来吧,不用忍。”他吻她濡湿的鬓发,掌心抚在她脊背上。
“在海里哭,没人会听见的。”——
作者有话说:燃尽了……终于把这一场写完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了。以及明天可能要请假,脑子得休息一下[化了][化了]
第205章 身份 “你可曾想过……对你来说,我是……
江渔火醒来的时候, 脸上有细细麻麻的痒,像是被羽毛拂过。
她睁开眼睛,看到伽月近在咫尺的脸。
“醒了。”吻落在鼻尖, “睡得如何?”
说话的人毫无被发现的心虚, 反而不再刻意控制力度。
枕着这样一大块寒玉, 体内火元又经过鲛珠之息的抚慰,江渔火自然是睡得极好, 只是……
她稍稍推开伽月,看清楚他的面色。
容光焕发, 眉梢眼角都是温存,甚至连头发丝都恢复了光泽,流淌着水色垂落下来。
“你的身体, 都恢复了?”
江渔火看着他的脸,只觉得鲛珠当真治愈力非凡。
伽月轻点头,唇角却泛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也许是……不过新添的,还得等下一次……”
“何时有了新添的?”江渔火根本没听出他话中意图明显的“下一次”,只立时凛了眉目, “有人找上门来了?”
她隐约记得从前听青萍说过, 伽月在海国也是有仇人的。
结果伽月却是敛了眉目,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白玉的肌理上清晰可见不少青的红的印记。
……原来“仇人”是她自己。
江渔火有些讪讪地别开目光。
第一次结束后她大哭了一场, 哭完心中犹是堵闷。她有了经验, 知道该怎么做, 便推倒他,将难过在他身上发泄了一次。
“那我帮你消除掉。”
这样的痕迹,即便不用鲛珠也很快就能恢复, 但江渔火本是要给他疗伤才双修的,结果反而给他添了“新伤”,她自觉理亏,抬手便要调动鲛珠。
伽月自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来之不易的印记,他可舍不得清除,忙按住她的手,“不,别动。”他含笑低头轻咬她的唇瓣,“我很喜欢……”
“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喜欢……”
江渔火对着那双湛蓝如碧的眼睛,心中亦是情动,仰头回吻他。
她也喜欢的……
事后,江渔火懒洋洋地倚在他肩头,嗅着他身上的优昙冷香,心神便觉松弛安宁。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似乎也沾了那香气,分明已经被他抱去池里清洗过一遭了,还是隐隐留有他的味道,虽然在池子里又沾了一次……
“闻到了什么?”伽月看见她皱着眉在自己身上到处嗅嗅的样子,梳着她头发的手顿了顿,“是不喜欢吗?”
江渔火摇头,“喜欢……可这是你的气息,在我身上就乱了。”
那一声“喜欢”已叫人足够欢喜,鲛人只是默默掀开自己的衣襟,颇为无辜道,“我身上也有你的气息,你也弄乱了我……”
江渔火立刻从他身上起来,似乎是的确闻到了冷香之外的气息,甚至连带着他的身体也没有先前冰凉了。
鲛人不是天生体凉吗,难道她还能让他的身体热起来不成?
“你的身体怎么……”
江渔火还没有把心中疑惑说出口,手便被人握住了。
“到了此时,还要和我分清楚吗?”
鲛人柔软的指腹在她的指间摩挲,声如叹息,“你可曾想过……对你来说,我是什么人?”
她的指间干干净净,旧契已解,为结新契腾出了位置。
“……可曾想过,给我一个身份?”
那只手被缓慢地抽回去,抽得人心中一空。
江渔火默然良久,这样的明示她当然听得懂,她只是什么也给不了。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朝生暮死的人,给不出永远的约定,片刻的欢愉已经是奢侈。
鲛人从身后将人环抱住,唇角未及散去的笑意变得苦涩,“好……这样便很好了。”
又温存了片刻,江渔火仰面躺着,想起周雍之间的战事,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那日她走得太匆忙,没来及的好好道别,不知道师兄回昆仑了吗?小京会像她赌气说的那样偷偷跑去军营找她吗?
还有……
天阙禁室里最后出现的那个人。
在他面前用解谪印救了伽月,他一定恨死她了吧……没办法杀她,他会去对付大周吗?
江渔火一时间觉得脑子乱得很,海底不见天日,不分昼夜,也不知道如今是第几天了。
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埋首在她身前的人抬起了头,唇色艳红,幽邃的碧眸看了她一眼便又要往身下去。
江渔火意识到不妙,连忙爬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够了!不要了……”
那人却一脸无辜地问她,“不要什么?”
吻触在手心,湿滑一片,江渔火又连忙松开。
那人神色餍足地舔了舔唇角,“我只是想要帮你把腰带系上,你想到哪里去了?”
江渔火忿忿不平,眼中浮现一层薄怒,“你明明……你心知肚明!”
伽月轻抿唇角笑,知道她这样的表情便是已到了愤怒边缘,不能再逗下去,随即歉声安抚,“怪我,是我贪求无度。”
他知错地将她被弄乱的衣襟整理好,又系上那根被反复系上又解开的腰带,仔细打上结。
“和我去见一个人,好吗?”
深海之中,焦土之上,断壁残垣一片。
江渔火只是匆匆瞥过一眼,便被伽月携着游向海的更深处。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海底的城市和建筑,更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土地。她想起青萍和她说过的,那场百年前几乎要倾覆海国的地火。
伽月就是在这场大火中离开海国,被送往天阙。
而如今看来,这场浩劫或许比她从前想象中的更加惨烈。
他们在一片更加荒凉焦黑的土地上停下,裂隙之中甚至还在冒着蓝焰,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同样焦黑的山峰。
“伽月,你要带我见的人呢?”
江渔火体内负有鲛珠,在水中呼吸和说话可以像在陆地上一样自如,可四目望去,这里哪里有半个人影,甚至连游鱼也故意避开,不从这里经过。
伽月神态自若,目光看向她身前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那里就是了。”
那是……
江渔火游近了,才意识到这是一处坟丘,坟丘面前的土地上,几簇幽蓝的焰火正燃烧着,不知道燃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熄灭。
这样不起眼的坟丘,连个墓碑也没有。
江渔火在心中嘀咕,却见伽月朝着坟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母亲,孩儿带她来见你。”
江渔火心头一跳,连忙学着伽月的样子也施了一礼,只是心中纳闷,实在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将这里和前代海皇联系在一起。
伽月牵着江渔火的手,立在坟前,又将自己的手指破开,滴了一滴血在坟前的蓝焰上。
不多时,幽火之中出现一道蓝色的雾气,雾气逐渐上升扩散,引绕道而行的游鱼也为之驻足。
“那是什么?”
江渔火忽然觉得心里很平静,这股雾气竟是要比鲛珠更加抚慰人心。
“是她残存的一缕神识,一直……守着海国。”
伽月一直都知道神识的存在,只是她既决心为海国奉献一切,他便从来不打扰她,即便上次来此取地炎藤,也仅仅是取药而已。
这次是不得已……
江渔火眼睁睁地看着那缕蓝雾主动覆上了自己的身体,蔓延到她的脑后。
换躯的伤口略有疼痛,但又不是从前被人碰到那般剧痛,反而有血肉生长般的痒,她不由握紧了伽月的手。
“伽月……”
伽月蒙住了她的眼,“她想为你疗伤,别怕。”
察觉到没有恶意,江渔火便彻底放下心来,闭着眼睛,听话地受雾气治愈。
在江渔火看不见也听不到的地方,一场对话正在发生,用的是鲛人之间独有的秘密交流。
雾气中显露出一个隐约的鲛人轮廓,声音一如既往地庄重温和,“孩子,很高兴你回来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愿意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吗?”
“是,我要夺回海皇之位。”
雾中之人微微欣慰,“他们一直在等你。我在海底的许多地方徘徊,能听得见他们对你的盼望。”
“他们”自然是海国的鲛人们,盼望他能带领鲛族去往神域,也盼望他能在浩劫来临的时候挽救他们于火海。
在这样的交流中,是无法像人一样隐藏情绪的,伽月也丝毫没有想要隐藏心中的讥诮。
“我来不是为了拯救他们的,我只是想要殒星。”
那枚蕴藏着历代海皇之力的戒指,同时也是海皇权柄的象征。
“持殒星之人就是海皇,戴上它就是担下了海皇之位。这是你的宿命,你无法逃开。”
伽月没有反驳。
雾影转向他身边的人,“这个孩子,是你的伴侣吗?你的命珠在她体内运转流畅,想必是你至爱之人。”
“是。”
他不必瞒,也瞒不了。
若不是甘愿献上一切也要拯救的人,鲛人的命珠是不会进入他人体内的,更不可能为他人所用。若是被有心之人挖去想要利用,鲛珠便会变得和普通珍珠无异。只有鲛人全心全意的爱,才能让命珠受他人驱使。
“那么,你带她来,想让我为她做什么呢?”
雾气将江渔火整个身体包裹住,除了脑后那处鲛珠无法治愈的伤口,她全身都完好无损。
只是……
“原来是一个羽人……”雾影淡淡地打量着,雾气穿过江渔火的身体,“你应该知道,她血脉里的火与她同在,谁也无法熄灭。”
“我知道。”伽月摇头,“我来,是请你赐她一枚鲛族印记。”
有了鲛族印记,便能借助殒星延续她的寿命,将他的一半寿命分给她。
为异族人求鲛族印记,意图再明显不过,“你将自己的命珠给了她,还要将自己的寿命给她?”
“是我欠她。”伽月看着身边人沉静信任的面容,“我不能看着她死。她若死,我也活不成。”
“可你将寿命赠予她,你会迅速衰老,容颜会苍老,身体会衰败……而她依然年轻,会继续年轻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不在乎。”
“她不是鲛人,她不会像鲛人一样忠贞。”
“毕生所愿,唯有她平安活着。”
雾中沉默良久,终是传来一声低叹,“也罢。”
没有一个鲛人会放弃拯救自己的伴侣,她也不能。
只是这代价太大……
迷雾开始散去,却在走之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血脉,“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你终生都不会经历分化。”
“为她分化,我不后悔。”
眼上覆着的手终于松开,江渔火睁开眼睛。
那层雾气已经完全散去了,她浑身都出了一层细汗。
她隐约感觉方才有还一滴水落在了她额头上,可是她在海里啊,四周都是水,怎么还会有水能穿透水,滴落在她身上呢?
“好些了吗?”
伽月朝着她微笑。
江渔火尝试着摸了摸后脑处的伤口,果然愈合了,连伤疤也不曾有,摸上去的感觉和别的地方是一样的。
“不痛了!”她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她再也不会因此受人所制。
“那就好。”
鲛人托着她的后脑,垂首吻她的额角,那里有一枚印记落下——
作者有话说:尽量再更一章,但应该会很晚,千万不要等
第206章 南星 “我……发情期到了。”……
在鲛人的吻再一次落下来的时候, 江渔火稍稍偏开了脸,四处望了望。
“你的母亲,走了吗?”
这样光天化日的, 不太好吧。
“她走了。”
伽月捧着她的脸, 细细品尝。
“鲛人生性烂漫, 没有人那么多规矩。”他吻在她唇角,“你可曾见过哪条鱼要先躲起来才会亲吻的?”
江渔火想着觉得也是, 她没见过。但准确来说,她根本就没见过亲吻的鱼, 除了眼前这条……
不过,既是她导致了他的分化,那她便尽量满足他。
“伽月……你的身体怎么不凉了?”
江渔火脸贴着他的脸, 而后又怕不准,伸手碰了碰他的脖子。她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的确没有先前冰凉了。
“有吗?”
伽月按住她放在自己颈侧的手, “要不要……”
“滚出来!”
他的目光忽然扫向身后的荆棘从,厉喝一声。
一抹蓝色忽地动了,从荆棘丛后面游出来一只蓝尾巴的鲛人, 看起来年纪还小, 雌雄莫辨, 但五官隐隐和伽月有些许相似。
“我才不是偷听!”小鲛人眉目竖起,声音也不辨男女, “我一直在这里好好的, 是你们自己过来!”
急忙将自己撇清, 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可分明谁也没有给他安这个罪名。
“你来这里做什么?”伽月脚步微动,不动声色地将江渔火挡到自己身后,“南星。”
“他们都在传你回来了, 果然是你!”叫南星的小鲛人情绪很激动,好像很讨厌见到伽月,“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你回来干什么?你竟然还带回来一个女人!”
江渔火听着有些糊涂了,早知道伽月会来这里……所以是在这里等他吗?
“是你认识的鲛人吗?”江渔火不由问伽月。
“是我的同胞,我们……同母异父。”
江渔火立刻了然,是那个叛军头领和先海皇所生的孩子,也就是现任海皇。
伽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南星手上的那枚银戒,而后抬眼,“我回来,是来夺走你的海皇之位的。至于她……”他将牵着江渔火的手移直身前,“如果她愿意,你可以叫她一声嫂嫂。”
南星先是愣了一瞬,“你……你这次回来不走了?”
“不……不对!你凭什么以为你回来了,就可以夺走皇位了?”小鲛人又愤怒起来,蓝尾在水中激烈地拍动,“我才不会让给你!你走了那么多年,在陆上潇洒快活,什么都不管,你有什么资格来抢我的东西?”
面对南星的愤怒,伽月平静地有些残忍。
南星怒目转向江渔火,仿佛抓到什么把柄一样洋洋得意起来,“哼!你早就没资格了。你为一个女人化身成了男人,他们就算再看重你又怎么样,海国不会要一个无法孕育后代的海皇!”
南星对着伽月顿时趾高气昂起来。
小鲛人的目光缓缓从江渔火身上划过,夹着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明明她引得伽月化身是帮了自己,可是又有点恨她让完美生出瑕疵……
“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江渔火指了指自己,她不确认小鲛人是不是在问她。
“当然是你!”小小鲛人,露出尖牙利齿,凶得很。
江渔火很有自知自明,老实地摇头,“我没有本事。”
南星更加气急败坏,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在挑衅自己,“连你也看不起我!你怎么敢?我才是海皇!从他化身成男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当不了——”
“谁说我当不了?”伽月轻飘飘一句打断了南星。
南星愣了下,看向面前一身白衣的鲛人。为了身边的女人站在一起,他甚至在海里都没有化出鲛身。
“你难道不知道身负鲛神之血者,不分男女,皆可以孕育。”那双眼睛淡漠又冷锐,说出的话更是无情,“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你父亲那般镇压,他们还是会期盼我归来,而不是拥护一直留守的你。”
小鲛人呆呆地停在原地,满眼震惊,缓了好一会儿,又忽然喝道,“不可能!你在胡言乱语,从来没有人说过鲛神之血还有这样的作用!想诓我?我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呢!”
伽月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眼身边同样呆住的江渔火。她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显然被他这番话惊的不轻。
他低头对着江渔火耳语了几句,才继续对南星道,“你们没有见过,当然不知道,而注定和你们无关的东西,自然没有人会告诉你。”
“你……”南星气得直哆嗦,眼眶里涌出泪来,“你看不起我!你一直都看不起我……我是母皇被逼生下的,从一开始鲛神之血就不会选中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同胞!”
“……他们也看不起我,什么都不告诉我,就知道敷衍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听父亲的话而已……”南星说着越来越激动,肩头不住耸动,最后竟是当着面哭了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你父亲。”伽月平静地陈述,只淡淡地看了一眼不断掉小珍珠的人,并没有更多安慰之语,反而将身边人揽过便要离开,“回去告诉你父亲,我会来取他的命。”
“等一下。”江渔火忽然拨开伽月的手,回头朝着南星跑过去。
“我可以问一下吗?”
南星听到声音,抬起愤愤的泪眼,不明白这个女人要干什么,如果是要说安慰的话,自己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狠狠拒绝她。讨厌伽月这个兄长,也讨厌兄长的伴侣!
江渔火指了指小鲛人的腰间,“你身上的贝壳……是在哪里采到的?我也想要一些。我有一个小侄女喜欢这种东西,想带回去送给她。”
南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又气又伤心,根本没有人在乎它!
江渔火最终还是找到了五彩贝壳所在之地,虽然那个小鲛人海皇哭得一塌糊涂,但听到她在那边说着可惜的话,还是满脸不情愿地给她指了路。
江渔火觉得此人就是小孩子脾性,便向问伽月问了它今年多大。
“百余岁,照凡人的寿命来算,可能和西都城里……你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差不多年纪。”
“难怪。”江渔火点点头,果然就是小孩子嘛。
“这两个,哪个好看一点?”
她顾着挑捡最好看的贝壳,全然没有注意到伽月的神色。
伽月指了其中一个,又将手中的一枚交给她。
江渔火眸光亮了亮,伽月手中那枚比她的两枚更好看。
“你要……回去了吗?”
一声低问,江渔火蓦地定住。
她微垂首,轻点了一下,“嗯,还有很多事情……”,她将手中的礼物收进储物袋里,“小京,也还在等着我回去。”
心脏微微抽痛,伽月忽地想起那个令人绝望的雪夜,她便是这样选择了那个女孩,到了她身边去。
“那……我……”他忽地改口,“那……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江渔火状似随意地一答,“等处理完就回来。”
谁也不知道她能否处理完,又能否活到处理完的那一刻。如今见他已安好,她便已放心许多。
她抬头对他笑笑,随即便又去寻那美丽的贝壳,“你不是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吗?我都听到了,你也要复国的……应该会很忙吧。”
伽月垂眸看她,“不会,这里的事情比陆上的那些要简单得多。”
“哦,这样啊……海国的事情我不懂。”
她说着便往更远处去,远处是更多的彩贝散落地。
看着她的背影,伽月忽然有些情绪失控地过去抱住她,“不要走好不好?留在我身边,我们在海国,可以过得很幸福。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江渔火身体一僵,没有推开他,只是握住腰间的手,“……你知道的,我在上面还有牵绊。”
伽月心里当然是清楚的,但他还是要问,“那个女孩子,对你很重要吗?”
重要到即便是在海底,心里也牵挂着。
她……会这样牵挂他吗?
“她是我的亲人。”江渔火回答道。
如今,或许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真正的亲人本来就只有江流云一个,破开幽冥那一夜,江流云便从这个人世间彻底消失了。在明知她不是姬鸿羽的情况下,还把她当作亲人的只剩下了小京,她便也将她视作亲人。
亲人,有血缘牵绊的亲人。
他的情意便永远也比不过血缘了是吗?一个念头隐隐从心底冒出来。
伽月只感觉浑身一阵热意上涌,让他不得不放开江渔火,面色一阵发红。
江渔火回头看到他的样子,忙问,“伽月,你怎么了?”
“无事,我可能需要休息。”
他摆了摆手,一个人提前回了巢穴。
江渔火回到鲛人巢穴里的时候,里头的夜明珠全熄灭了,漆黑到比她在这里第一眼醒来的时候还要暗,什么都看不见。
她在手心燃了一团火,隐约看见一条黑影匍匐在床榻上。
挺拔而宽阔的肩背,一路向下收窄出勾人的腰线,而后便是流畅纤长的鱼尾,一切都在黑暗中勾勒成美好的轮廓线条。
正是化了原形的伽月。
榻上的人向她发出召唤。
“过来……”
江渔火觉得他的声音有些怪异,但也没多想。直到靠近的时候,一只微热的手拉住她,天旋地转后猛然将她压在榻上。
给小京寻的五彩贝壳散落了一地。
鲛人的身躯锢着她,陡然逼仄,江渔火微微撑开一片天地,问身上的人,“怎么了?”
伽月沉静地看着她,眼眸中的欲色惊人地浓郁,让那点澄澈的蓝变成幽深的碧色,呼吸不再清浅。
“……想要你。”喑哑压抑的声音。
江渔火皱了皱眉,“昨晚不是才……”
她摸到伽月的脸,忽然发现不对劲,他的身体何曾有过这样的热度?“你的身体……”
“我……发情期到了。”
第207章 发情(已补600字) “忍着,躲在巢……
几乎是必然的。
伽月发热的身体在黑暗的巢穴里蜷缩。
他早该想到的。
这一具压抑着度过了七个发情期的身体, 在和伴侣全身心触碰过后,怎么可能还保有理智……
那些许多年里从未得到过满足的欲望,都在这个时候猛烈地反扑过来, 火烧灼到全身, 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强烈。
而他的爱人擒着一点火光, 在不远处疑惑地看着他。
这罪魁祸首,满脸无辜, 甚至事不关己地想要出去。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 声音是尽力抑制的沉缓。
“过来……”
江渔火感受着他略有热意的身体,惊奇不已,她只听说过野兽会发情, 原来鲛人也会吗?
这样的热度对鲛人来说,应当是很烫了吧?
“每年都会这样吗?”
伽月的手穿托着她的脑后,解开了她的发带, 乌发散开一片,他便顺势埋在她颈侧发间深吸。
“嗯……”声音发闷,呼吸却愈发粗重, “分化之后的每一年。”
江渔火觉得很新奇, 但被他的呼吸弄得有些痒, 忍不住缩脖子蹭了蹭,笑着问, “那你以前怎么办啊?”
听见她的笑声, 埋首的人忽然抬起头来, 幽深的眸光锁着她。
“忍着,躲在巢穴里,等一切过去。”
那汪碧水里, 似藏着怨气,又埋着火星。
他的头发垂落在江渔火身上,灰蓝色的像柔软的绸缎。这个时期的眼尾和面颊长出细小的鳞片,发出细碎的光,被地上微弱的火光反射着晃来晃去,流光溢彩……
江渔火眼睛追逐着那些碎光,渐渐感到晕眩。
勾魂摄魄的美丽,令人目眩神迷。
她不由被攫住心神,指尖触在上面。
伽月稍稍偏头,吻住了她的掌心,长睫垂着,细细舔舐她的手。
沉静的心忽地就被弄乱了,江渔火挺身吻了上去,而后抚着他的后颈一个翻身,将这个美到令她失神的鲛人压在身下。
乌发垂落,晶晶冷眸里有融融笑意,江渔火看着身下的人,指尖点在他眼下。
“那这次,我陪着你。”
吻轻轻落下去,却换来对方用力的吮咬,又重又急切,像是要把她的一切都吞吃掉。江渔火不甘示弱,唇舌便相互追逐缠绞。
巢穴里的空气渐渐变得潮热,两道轻重不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衣料在幽暗中窸窸窣窣,蹭出暧昧的声响。
纵使身体在发热,鲛人还是要比她凉得多,气息依旧清凉。江渔火被他的气息包裹住,呼吸也在他的一次次掠夺中乱得不成样子。
亲到最后,她承受不住想要分开,却没办法结束。后颈被人紧紧锢着,热切地索取,直到将近窒息,她才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江渔火脑子有些发晕,伏在身下人的胸口上闭眼喘息。直到此刻,她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只隐约觉得伽月和上次有些不一样了。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衣衫不知何时已经被解得差不多了,半褪不褪,松松垮垮地挂着,身下人褪得更是干净,一低头就看见大片如玉的肌肤,被蒸腾得微微发红。
她撑着坐起身,隐约感觉到和之前有所不同,她一低头便看见大片的鳞光,这才意识到他此刻还是鱼尾的形态。
“这怎么……”她有些气恼,皱起眉,“这怎么能行?”
“你变回去。”
她拍了拍身下的尾巴。
身下的鲛人却垂了眼睛,侧过脸去,长睫在幽暗中颤动,做错似的一副可怜模样,“发情期……我的身体……维持不住人形……”
便是这三分可怜,叫江渔火失了分寸,错误地估计了许多事情。
直到鲛人撕破了温柔的假象,露出最原始的一面。
原来发情期果然是兽才有的东西,即便在天生灵体、智识过人的鲛人身上,也是兽性压过人性……只是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来不及了。
鲛人尖利牙齿蹭过的纤细而紧绷的脖颈,在上面激起一阵又一阵颤栗,是兴奋也是恐惧。
他咬住她的后颈,像叼住猎物般让她动弹不得,在猎物身上打上标记,将自己的气息涂满她全身,让她再也无法逃脱。
鲛人清凉的吻重重地落在怀中人颈侧,一路溯游而上,与那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痴缠良久,在她耳畔吐息,“你逃不掉了,这只是开始……”
怀中人渐渐被撩拨得浑身发热,本能地靠近他,但越是靠近越是滚烫,越是滚烫越想要靠近,如此循环往复,没有尽头地相互索取,要她在这个半是滚烫半是清凉的欲海里,和他无止境地沉沦下去。
*
昭明城。
前线连失数城,这座世间最繁华的都城再次陷入阴云。
“陛下!”
年轻的皇帝忽然从昏睡中醒来,猛地坐起吐出一口血,将身边伺候的宫人吓得连忙惊呼。
秦於期睁开眼睛,看到了许多张面孔,每个人都面色焦急,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嘴巴张合着,喊他“陛下”。
他忽然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是皇帝了。
梦中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跪在他面前的人逐渐清晰起来,而梦中的人面目却不断变得模糊,想留都留不住。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她甚至已然换了一副模样。
秦於期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是那个年轻的雄心勃勃的大雍帝王。
帝王抚着额角问,“西面战事如何了?”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没有人想做那个第一个报出噩耗的人,尤其是在皇帝病重之际,若是令皇帝气急,身体再出什么好歹,多少身家性命都得赔进去。
但皇帝的命令又岂容违抗,当那道不怒自威的目光落在身上时,便无法再生出任何畏缩之心。
“启禀陛下,山南失守后,浮石、孟北、焦林三城相继沦陷,乱军已至……明州境内。”
话音落下,殿内又是一片死寂。
明州……去往都城必经的明州……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短短几个月,天下的形势忽然就变了。
几个月前,皇帝从病中痊愈,重整旗鼓,御驾亲征,这一次大雍集结了最精锐的部队,士气也再一次变得高昂,从上到下都做好了三个月内踏平西都的准备。一开始,战况的确按照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十分顺利,雍国的军队几乎就要长驱直入,直取西都城。
但谁也没想到后来的仗会打得这样艰难,谁也没有想到那个苟延残喘的国家忽然就和仙家联合在了一起,更没有想到凭空冒出来了一个不要命的姬家仙人。
皇帝从山南郡城撤回后便旧病复发,虽然心腹大臣极力掩盖皇帝病重的消息,但多日不朝难免令人心生猜疑,明眼人心中都清楚,大雍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
那么多重臣名将先后奔赴战场,却谁也没有办法扭转局势,凡人和仙人中间终究隔着天堑,而仙人们站在了大周的那一边。
民间甚至开始流传是因为皇帝残酷的抑仙政策触怒了神明,在这片已经荒废了无数座神庙的土地上再一次生长起了神明的传说。
是神派那些仙人们去襄助周人,天命又要回到周人手中了。
秦於期静静听着,只说了句,“知道了。”
随即遣散了一众臣属,连前来看诊的御医也被他屏退,起身一个人朝着那座宫中最神秘的寝殿而去。
东宫那处偏殿还是保留着从前的样子,不大,塞了许多珍奇古怪的小物件,都是他从前搜罗来为了讨江渔火欢心的。
可惜,一件也没有得她眷顾,和他一样。
秦於期进门的动静惊醒了在耳房休息的宫人,宫人恭敬而妥帖地点燃了灯烛,好叫他能将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回忆看清楚。
和这么多年来的许多次一样。
火光亮起,秦於期便又回到了当年的夜晚。
夜里她总是疼痛难忍,他便将手递到她嘴边,默不吭声地任她咬着,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就好像她身上的疼痛能因此分摊在他身上一样。
梳妆台、铜镜、螺黛……
一切都还在原位,铜镜里仿佛还能看见当年他为之描眉的绝世容颜,白发红衣的少女坐在晨光里,掀眼看他……只是想起那一幕,至今心都会不自觉漏掉一拍。
秦於期走到镜前,烛光映着,只看见一个两鬓霜白的人。
被她一剑击中后,他的身体便大不如从前,这次从山南郡城撤退回来,一病之下,竟生出华发。
不知道若是她看见,会不会觉得快意。
“再为孤讲讲她的事吧……宫里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她了,但你是不会忘记她的对吗?”年轻的帝王对着镜子忽然道,他目光略往侧后方一瞥,铜镜边缘映照着一个垂首侍立的宫人,“玉玲儿。”
正是方才进门点灯的宫人。
斯人已乘白鹤离去,她却被困在了这间院落里。
但被困住的不止她一个人。
当她被安排驻守在这里,每日清扫打点,不得令其有任何改变时,玉玲儿知道,这位以雷霆手段铲除同胞兄弟上位的年轻帝王,将自己困在了过去。
玉玲儿如同以往许多次一样,将那些细碎的琐事一一道来。那样的人,对她来说只是惊鸿一瞥,其实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是有人不肯让这些雪泥鸿爪消散,一遍一遍地挖掘、加固她的记忆,从她的记忆里夺取养分。
玉玲儿讲完了,以往这个时候陛下会让她退下,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再待上一会儿。
可这次,她久久没有等待退下的命令。
“还有呢?”站立在铜镜前的背影突然开口了,他觑着铜镜中的渺小身影,“怎么不讲讲,你是怎么帮她谋算着逃出去的?”
玉玲儿脸色唰地惨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求陛下饶命!”
秦於期缓缓转过身来,轻笑一声,“饶命?孤已经饶你很久了……”
他步履一步步逼近,“孤一直知道,是你暗中提点她,叫孤心软,解开她的束缚。但孤不想杀你,她信任你,喜欢你。呵……孤求而不得的东西,她给了你。孤想着她回来的时候,若是能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留着你,也好叫她知晓孤在为她改变,不会再伤她身边人。”
秦於期摇了摇头,英挺的长眉痛苦地蹙起,“可是她去了很远的地方,好叫人难寻。好不容易寻到了,却怎么也不肯跟孤回来。她变了,孤也变了,这场旧梦是时候醒了……”
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东宫却无端起了一场大火,其中一间偏殿被整个烧掉了,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这间偏殿是干什么的,更加不知道里面被烧掉的东西是什么。
第二天一早,原本病重虚弱、两鬓霜白的皇帝忽然就痊愈了,一夜之间又变回了从前英姿勃发的模样。皇帝召开旷了多日的朝会,只发出了一道令旨——
“开府库,取地兵,装配三军,戮尽天下仙人!”
第208章 果实 “拿到了我身体里……”……
极致的欢愉带来的是极致的疲倦。
好困……
江渔火此生都没有这样渴望过睡眠。
头脑已经记不清被多少个浪头冲击过, 浪淘过无数遍,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只想睡觉。但有人总是不让她睡踏实, 让她累到极限昏睡过去, 又在欢愉灭顶时被迫醒来。
她只记得自己在风浪里颠簸了很久, 风波并不总是汹涌,也有柔波轻漾的时候, 但都无一例外地没想让她好过。
“渔火……看着我……我们在一起……”
江渔火沉重的眼皮睁开一条缝,鲛人的脸浸染着欲色, 美得惊心,但更令人惊心的,是他眼中强烈的占有欲, 浓得让她想要逃走。
“你要去哪里……”
察觉到她的退缩,鲛人长尾一扫,紧紧缠绞住她的身体, 将她牢牢钉回原处,再不得动弹。
“唔……不要了……”
鲛人却更紧地箍住她身体,在她身后耳语, 喘息沉重, 声音透着委屈, “说好要陪我的……要反悔了吗?”
“我没有办法了……渔火……只有你才能陪我……”他在她耳畔低声下气地哀求,吻却毫不客气地落在她颈侧, 一路吮噬舔咬, 将她本就濡汗的身体弄得更加湿润, “它是为你而生的啊……它好想你……每一次……都只是想离你更近一点……”
江渔火将下唇咬出一片牙印,纤细的脖颈被迫高高仰起。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无比后悔, 她怎么敢大言不惭主动提出来要陪他的!
鲛人吻过她迷离潮湿的眼角,又吻住她微启的唇,在颠簸中咽下她近乎破碎的呻吟,舌尖侵入,尾巴绞紧,更加发力地挤占她的每一寸空间。
“我爱你……”
半梦半醒间,江渔火听到伽月的声音,“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爱你。”
“……我不会让你死。”
“我们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想要真正的亲人……让我给你一个好不好?只属于我们俩的亲人……”
意识昏昏沉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又被哄着答应了什么。
再一次睁眼,江渔火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醒来了,她有些绝望地看着头顶的壁画。
事情还没有结束……
每一次醒来他们都在不同的地方,有时候在水里,有时候在榻上,而他有时候在身后,有时候在头顶,有时候,在身下……
身体又开始激颤,江渔火踢了身下人一脚,难堪地捂住了脸。
他在干什么啊……
“拿开……”
她感觉得出来,那是一枚圆滑的珠子,原本冰凉的珠身染了湿润热意。
在海底,尤其是鲛人居住的区域,珍珠随处可见,它一点都不稀奇,它只是出现在了绝对不该出现的地方。
鲛人没有听她的,对于珍珠,他是制造者,更是掌控者,他要将这心爱之物赠予所爱之人,既为着鲛神血脉的延续,也为了真正留住怀中之人。他将它藏进隐蔽的角落里。
“就好了……很快就好了……”鲛人喘息着亲吻她颈边的细汗,手不忘轻抚她的脊背替她顺气,“不要怕……它不会伤害你。”
江渔火轻轻抽气。
她一点也不害怕,她很生气,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本来该是他一个人的痛苦,因着她的一时心软,竟变成了她的折磨……
若是她还有力气,定要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她绝不是好欺负的!但她实在是太累了,只能抱着他的颈,像溺水之人攀附住海中的礁石,等着新一轮风浪过去。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她被激出残存的力气,再也没有怜惜,用这点力气狠狠咬在他的肩头,手指抓进他的皮肤里。
昏过去的时候,她想,她总算是给了他教训。
江渔火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水池里,清凉的流水和指腹抚在她的身体上,他在替她清洗。可醒来的下一瞬她便浑身一个激灵。
“那颗珠子呢?你把它弄到哪里去了?!”
他终于出去了,可那颗珠子也不在了。
珠子的消失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她不知道是不是……进了更不该去的深处。毕竟他……在里面的一举一动,很难不让她怀疑他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她抓紧了伽月的手臂,她绝对不要听见那样的噩耗!
鲛人的眉眼已经恢复到从前的温和,懒懒而含笑地舒展着,是欲望得到极大满足后的餍足神情。他拨开她面颊上的湿发,缓缓抚摸她的脸。
“拿走了。”
听到这个回答,江渔火只觉得松了一大口气,浑身卸力般倒在他怀里。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如山崩海啸袭来,此刻终于能够安心睡去,她一闭眼便沉到了黑暗里,因而根本没有听见他后面半句——
“拿到了我身体里……”
他擦干她的身体,将人拦腰横抱回榻上,他躺在她身边,支着半边身子看她,目光和指腹从她脸上缓缓滑过,勾勒她的眉眼。而后又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肌理分明的平坦小腹上。
用鲛身之血凝结而成的珠子将二人身魂的精血融合在一起,这枚珠会在他的身体里展开囊袋,结出血肉,长出身体……
一枚由他们两人结出的果实在他的身体里孕育,他们会有一个继承羽人和鲛人两种血脉的孩子。
是她真正的、唯一的亲人。
它一定能讨她欢心。
叫她不能再选择别人,把孩子的父亲一个人抛在风雪里……
……
江渔火隐约听见说话声。
熟悉的女声。
似乎是青萍。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想要见见这个许久没有碰面的故人,入眼却只看见一袭白衣。
被他挡住了吗?
江渔火想从榻上爬起来,身体竟有些微酸痛,明明身负有蕴藏强大治愈之力的鲛珠,实在是不该……
她方从榻上坐起,那袭白衣便转过身来。江渔火偏头探了探,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偌大的夜明珠巢穴里只有他们两个。
“青萍呢?已经走了吗?”
伽月看见她略微失望的眼神,知道她误会了,却还是没忍住言语微酸,“你醒来想见的第一个人,竟是她么?”
江渔火对他心里还存着气,便没好气道,“反正不是你。”
伽月坐到她身边,伸手取了衣服披在她身上,嘴角噙笑,目光在她身前滑过,“现在除了我,你见谁都不合适。”
江渔火低头往下看,只一眼便愣住,密密麻麻的印记,简直没有一块好地方!和这个比起来,她当初在他身上留下的,完全不值一提。
“你!”江渔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是他做的好事!
可看着如今的他,何止容光焕发,简直光彩夺目,一副精气十足的样子。哪里还能和被关在天阙禁室里的那个奄奄一息的鲛人相关联。
“别生气,她根本就不在这里。”伽月给她看掌心的一枚海螺,“这是传音螺,鲛人们在海底会用这种螺来沟通,就和你的传讯符一样,方才青萍的声音只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他将人揽在怀里,抚摸她的头发,“我怎么会让别人进来这里,除了你我,天地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地方。”
哪怕是他们将来的孩子,也不会知道——
作者有话说:短短的也很可爱(实则作者已拼尽全力[小丑]
小小江:啊对!当年我就是这么出现的。
第209章 归来 “答应我,你会回来找我的。”……
原来青萍早就已经回了海国, 和白蓁千灯一起,海国里有他的内应,可以照顾好这些人。在引雷劫之前, 伽月便安排了洗华殿的一众鲛人撤离。
引雷劫是什么后果, 他其实心里清楚。
江渔火身体还有些酸软, 靠在伽月怀里,听他讲着对青萍她们的安排, 心中也跟着酸软一片。
他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出路,唯独自己走进了死局。
幸而她将他救了出来, 回到海国,他便通过青萍和那些暗中的势力联系。
她攥着伽月的衣襟,在他的脖颈上咬了一口, 留下两排不深不浅的牙印,拧着眉狠声道,“不准再做这样的事!用你的命换来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要。”
她没狠得下心下重口,但这样的力度在鲛人颈上只能留下细密的酥麻,将好不容易消退下去的情.欲又轻易被勾起。伽月俯身深吻下去, 将人压倒在衣物堆里。
眼看着压着她的身体又开始发硬, 江渔火原本被吻得有些晕乎的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 连忙推开身上的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海底不见日月,但再怎么样她也能感觉得到, 这一场情事已经持续很久了。好不容易结束, 她万不可再引火烧身和他痴缠, 不然只会没完没了。
“让我再抱一会儿吧……”
伽月侧脸贴着她的头顶将人拢进怀里。江渔火没有应声,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好缠人。
时间过去了好一会儿, 伽月才放开她,替她将身上的衣服穿好。这个时候,他又变回不染尘欲的清冷模样,几乎要让人忘记他痴缠无度的时候。
江渔火靠着他的胸口,“伽月,我要走了。”
整理衣襟的手一顿,而后竟又剥了她半截衣裳。
江渔火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以为他又要开始,当即火冒三丈,拢着衣衫从他怀中离开。
“伽月!”
一直沉默着的人没有压迫过来,只是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线条流畅的脊背上,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往下滑过,问,“灵脉还带在身上吗?”
江渔火陡然想起那个由师兄交给她的冰匣,若非他提及,她都快把它忘了,但也实是这些天她自己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空想别的。
“既然要回到陆上,就尽早将灵脉嵌回去吧。毕竟是你本来的灵脉,用起来会比这具身体得心应手许多,对你体内的火元也能有所疏导。”
江渔火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是她误会了……
“我不在你身边,不能及时帮你运转鲛珠,有原身的灵脉在,火元的反噬不会和以往一样强烈……我替你嵌回去,不然我不放心……”
身体重新躺回到榻上,宛如血管一样的灵脉悬浮在江渔火背后,伽月坐在她身边,将那根灵脉一截一截重新嵌入她的身体里,冰凉的指腹落在最后一截尾椎骨上,重重按压,灵脉消弭无形,彻底和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吻在收尾处印了一下。
江渔火浑身瞬间绷紧,不知是灵脉的原因还是其他,她感觉热意噌地一下从尾椎烧上来,却听见伽月平静的声音,“好了。”
好了,所以她可以走了。
说不清哪里来的低落。
江渔火整理好衣裳下榻,脚尖将要触到地面时,身后的人却突然拦腰搂抱住了她。
“取灵脉的时候,我毁掉了李廷鹤的肉身。”伽月抱的不紧,虚虚地将人揽在怀里,脸贴着她的后颈,像是要再嗅一嗅她的气息,“他没了原躯支撑,又被你烧了两魂,裂魂之后只剩下最后一魂,即便你不去杀他,他也会死。”
江渔火心中惊诧,这是她原本计划回到陆地后要做的事。
她忽然明白过来,天阙为何要那样对他,这样的举动无异于明着和天阙决裂。
这是她的仇,本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江渔火将手按在禁锢在自己腰身的那双手上。鲛人的手褪去了指间蹼,看起来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和人无异,摸着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这是只属于鲛人的柔软。他便是用这双手承诺她、治疗她……而今又用这双手挽留她。
他说得没错,身死而魂消,身是魂的支撑,一如她现在,原身被毁之后就只能依附于现在这具身躯存活,但她至少魂魄是完整的,而李廷鹤,或者说贾黔羊三魂已失了其中之二,身死而魂魄残缺,纵使他再强大,也无法逃脱魂消的结局。
江渔火还是掰开了那双修长柔软的手,她摇头。
“……我还是不能放心,他诡计多端,变化万千,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若不是亲眼见到贾黔羊死,她总是不能真正放心。还有他口中所说的缚地四印,究竟是他在绝境之下胡诌出来的,还是真有其事?
她都不知道。
只可惜如今降灵木已毁,她再也没有更好的能追寻贾黔羊的办法。
“你也知道他诡计多端,如何不想想,他的诡计也是会使在你身上的,若是你……”
即便如今已是一缕残魂的贾黔羊不再是她的对手,伽月也不希望她再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江渔火沉默半晌,她知道伽月是在担心,可她其实不在意自己会怎样,只要贾黔羊死了就好,反正她也是必死之人。
见她不回答,伽月缓了声,继续问道,“你可曾想过大仇得报之后,要做什么,将来的要过怎样的日子?”
心神蓦然震动,江渔火抬眼,对上伽月沉静的目光。
这个问题把她难住了,从黎越寨那个夜晚之后,她的人生就只剩下了复仇,她从来没有想过复仇之后的事,而现实的处境也由不得她想,倘若复仇的心念被动摇一丝一毫,她都必定走向失败。
江渔火坦诚地摇了摇头,目光在亮过一瞬后转为黯淡,“不必去想,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一天。”
不去想,就不会生出眷恋。
但有人却非要叩问她的心。
“若你有呢?”
伽月捧住她的脸,“可以……把我放在你的将来里吗?”
江渔火看着他的眼睛,蓝色的海深锁着她的影子。
“江渔火,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要保全自己。”
“答应我,你会回来找我的。”
*
山南郡城。
江渔火在天上时便看见了城内道路上横陈遍布的尸体,但此刻落地才真正发现场面是何等触目惊心。
市肆凋敝,一片烧倒坍塌的废墟,道路空空,人影无踪,只有尸体和野狗填塞着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城市。
怎么会变成这样……
糟了!金枝!
江渔火站在那座废墟面前,几乎要认不出来,哪里还有半分当初的繁盛模样。她探知到废墟底下的地窖里藏着几个人,扒开那个隐蔽的地窖门时,里面立时冲出来一个持着菜刀的女子,不由分说便朝着她砍去。
鬓发散乱,神情凶狠,见人就杀。
江渔火闪身避开,奔忙中道了一句,“金枝,是我。”
那凶悍女子忽地像被人定住了,手上的菜刀掉落,连带着眼眶里的泪水大颗滚落。
“恩人……”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金枝。”
金枝恍然回神,“恩人快躲起来!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她说着立刻便将江渔火往地窖里推,小心地打量四周,确认没人后谨慎地将门管得严严实实,而后才将这些日子的情况道来。
原来雍军又杀回来了,这次回来不仅大军数量更加庞大,他们甚至每个人还配备了一件很厉害的兵器。
能诛杀仙人的兵器。
“……陛下疯了。”金枝苍白干枯的唇颤抖着,喃喃道,“他说要杀光天下的仙人,那些士兵们都听他的……但仙人其实也是人的模样,他们分辨不出来的……山南城被占领过,他们就当城里的人都是仙人,见到人就杀……”
她边说边流泪,“死了好多人……他们要拿军功,可我们只是平头百姓啊……”
江渔火听得心惊,额角突突地跳。她早便知道秦於期厌恶修士,一直推行的都是禁神抑仙的政策,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秦於期有一天会胆子大到真的对修士动手。
和仙门为敌,是什么给了他这样做的勇气?
但现在比起仙人,处境更糟糕的显然是被误认为是修士的凡人们。或许秦於期只想杀仙人,可命令下达后便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会在每一层传递中扭曲变形。
什么样的人是仙人,谁来判定是仙是凡,杀仙会有军功奖赏,可若是杀错了怎么办……
一道命令下去,杀仙人和杀人的界限很快就会被模糊。
这场疯狂的屠杀不能再蔓延下去了。
金枝连忙拉住欲要离开的江渔火。
“……不能出去啊,他们也会杀了你的。我亲眼看到那些仙人们死在他们的刀下,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来……躲起来吧,和我们躲在一起,等一切过去就好了……”
江渔火朝着地窖里面看去,阴暗逼仄的空间里男女老幼都有,都是金枝的亲人和伙计,甚至还有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是她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
他们本不该活在这样的世道里。
走之前,江渔火对着那处地窖施展了结界,地窖的入口被彻底隐藏了起来,任何人和修士都无法找到这里,只有里面的人可以出来。他们可以安全地在这里一直等,等到城内真正太平的时候。
大周的军营还在山南城外。
江渔火是一路走出城外的,只可惜没有如她所愿遇上雍军。
看到熟悉的营地,江渔火想,若不是从金枝处听到了来龙去脉,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并没有走多久,以致于周军还停留在原地。
在海底没有日夜,但其实她这一走竟是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而周军则在她走后一路打到了明州,后来才被雍军击退,又败退回了山南郡。
营门外的守卫并不森严,守营的士兵整个人肉眼可见疲态,直到黑色的身影走近了才持戟拦截。
“站住,你是何人?”
来人放下兜帽。
守营的士兵瞬间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救星般,激动地向内高声传话。
“长公主殿下!是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第210章 诛仙 “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器?”……
“江仙君!”
江渔火甫一踏入营地, 便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叫唤。
下一刻,纪秋安出现在她视线中。
“江仙君……你终于回来了……”纪秋安在她身前一尺的地方站定,他一路奔跑过来, 胸脯剧烈起伏着, 眼睛晶亮, 脸上绽出笑容,“我……我听到了声音, 你去哪里了?没有受伤吧?”
江渔火边走边回答,“我没事, 周先生还好吗?”
她目光一路扫过去,在营地里见到了许多走动的修士,比她离开的时候多了不知道多少。但营地里的修士大都沉着一张脸, 愁眉苦脸的样子。
只有纪秋安脸上还有笑容,此刻他可能是整个营地里最快乐的人。
纪秋安跟着江渔火的步伐,“叔父他没有什么大碍, 就是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不小心昏过去了一次……”
“对了!”他说着忽然眼睛一亮,笑着拉住江渔火的手腕, 往另一个方向疾步而去, “江仙君,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一定会想要见到他的!”
江渔火被他带到了一处营帐外, 从帐子掀开的一角散发出来浓郁的药香, 有人在里面忙碌着, 头发花白,腰间别着一根竹笛。老者转过身来,正是她的师父张真阳。
张真阳也看见了她, 朝着她一笑,招手叫她进来。
江渔火刚要进去,忽地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师妹。”
回头一个抱着剑的黑衣青年,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师兄!”
江渔火眸中瞬间放出光彩,“你没走!”
温一盏朝她笑着点点头,目光却落在她被纪秋安抓着的那只手上。
“方才听到有人传报,没想到你已经进来了。”
他上前揽过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将另一只手阻隔开,“有劳纪公子了。”
这一趟回来,江渔火根本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师父和师兄,惊喜之余,方才因战事而提起的心便安了许多。她心神放在温一盏和张真阳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骤然黯淡下去的眼光。
战事的确不容乐观。
从他们口中江渔火得知,张真阳和温一盏都是来襄助大周的。不只是他们,仙门还来了许多修士,两大宗门和世家,都有不少人前来,只是奇怪李家人一点动静也没有。
江渔火心中了然,反而是李家若真有人过来,那才叫奇怪。
营帐里,张真阳在给周思道治疗,和纪秋安说的略有不同,周思道并非仅仅是操劳过度而昏倒,他身上还被划出了一道伤口。虽然伤口十分轻微,但周思道的灵力正在以不可挽回的速度流失着,人也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
“老夫已经试过了许多灵药,都不见效。伤口倒是和寻常伤一样很快便能愈合,可灵力却在无端流失。”张真阳摇头,“小周,你的修为……恐怕是保不住了。”
听到他的话,榻上的周思道目光一黯,沉默片刻后,却朝着着这位许多年前结识的前辈笑笑,说了个很冷的笑话,“幸而这么多年也没修出什么名堂来,要是修为太高,反而要心疼了。”
在场没一个人笑出来,众人都是修士,自然知道无论修为高低,一夕尽毁对修士来说都是无比沉重的打击。
“叔父……”纪秋安陪在周思道床边,难过得快要掉下泪来,“是我没有照看好你……”
张真阳安慰他,“不必自责,这样的东西,无论是谁被伤到都是一样的后果,谁也没法阻止。这东西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克制灵力而来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器?”江渔火问道。
张真阳从一旁取出一柄断枪头。
枪身通体墨黑,唯有枪尖泛着一点幽蓝。
这种样式的武器勾起了江渔火的回忆。在黎越寨里,秦於期赠给过她一柄可以杀死山神的短刀,刀身也泛着同样的蓝。后来在宫里,夜里疼痛难忍时秦於期会和她说很多话。他告诉过她,那柄刀其实是贾黔羊给他的,他们在黎越寨挖的矿石,便是制造那种刀的原材料。
江渔火先前便在心中猜疑,此刻亲眼见到终于可以确认。
秦於期造出来了,用在黎越寨开采的矿石,制成了无数柄可以杀仙的武器。
这便是他胆敢下诛仙令的底气。
张真阳凝神看着那柄断枪,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雍军从何处得到了这样的武器,修行之人被其所伤,多年修为一朝尽散,形同凡人……闻所未闻,更无从破解。”
“若是知道它从何处来,便能破解吗?”
张真阳沉思了片刻,“万物相生相克,知其来处,究其原理,或许能找出破解之法。”
“我知道。”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转向江渔火,却见她笃定道,“我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
自打那一夜被带离后,江渔火一次也没有回来过黎越寨。
这还是换躯之后,她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寨子已经变成了小镇,曾经黎越寨的痕迹已经被全部抹除,江渔火不愿多看,带领着众人直奔那处矿洞而去。
即便是深夜,矿洞里依然热火朝天,在重兵把守之下,矿工们点着火把不知昼夜地开采着,不时有一车车的蓝色晶石从里面被推出来。
“便是这种石头吗?”张真阳问。
江渔火点头,“正是。”
温一盏看着脚下不远处,“采矿点似乎不止这一处。”
江渔火闻声远望,果然见到夜色覆盖下的山林里缀着许多团火光,人影携着火光在其中走动,连成了一张网。
这些年里,他们竟然找到了这么多处矿脉,可想而知能造出多少支兵器。
师徒三人在上空将底下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经年筹备,此人的确早就对仙门存了杀心。”张真阳在夜空中叹道,“或许是当年种下的因,才导致此人对仙门痛恨至此……”
当年他以身入局,违背天道挽救大周,一剑杀了无数雍军,仇恨或许在那个时候便已种下。
听到他的话,江渔火忽地想,若是没有那一战,雍国是否就不会找寻克制仙门的办法,秦於期是否就不会来到黎越寨……
她略摇了摇头,将这些乱糟糟的念头赶出去。如今事已成定局,找到破解之法才是当务之急。
一路过来,江渔火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矿洞情况尽数说与二人,便要下去一探究竟。
起初她以为是秦於期太过自负,矿洞入口除了士兵把守以外没有施加任何阵法结界。三人施了隐身术便要进去,可还未行至洞口便身形毕露,原来即便不被伤到,灵力在这里也会被削减,难怪秦於期不担心有人来破坏。
暴露的三人不得不动手打晕了一众守洞的士兵。
矿洞早已不是当年她进来时的模样,洞穴分出去许多支脉,挖得又宽又深,只有那种蓝色的石头还像当年一样嵌在山壁上,发出微弱的光。
张真阳取了一块在手上,仔细将石头和四周都探查过一番,却查不出这种它的力量来源于何处,最终得出结论,“是天生地养的东西,却偏偏跳出了万物的体系,逃脱了规则,生而无克,就像是天造出来火却不降下与之相克的水……”他摇了摇头,“此物的特性就是克制灵力,让灵力消亡,没有道理可讲。”
可是天为什么要造出让灵力消亡的东西,天也要灭仙吗?
江渔火疑惑之间,却听得温一盏问,“这是什么意思?天道造出此物让凡人得以诛仙,却依旧守着仙凡的秩序不准修士对凡人下杀手,否则便要遭受反噬。”
张真阳摇头叹息,“听起来的确是对修士很不公平,但或许天道也和雍国一样觉得天底下的仙人太多了……唉不知道,谁又能真正揣摩天的意思呢?“
回到周军大营,众派修士早已在此等候消息,汇聚一堂已无异于一个小型仙盟。
江渔火甚至还在这里见到了天阙的星玄长老,对方一见她便要大打出手,向她逼问伽月的下落。
江渔火自然不会透露半句,但其他的事,她觉得很有必要让天阙的人清楚。
“你可知道,这样的兵器就是李廷鹤带给雍国的,也是他告诉雍人可以采石以炼兵。”
演武场上,江渔火剑指星玄,声音不大,却也清清楚楚。
“……他早就背叛了仙门,无论是天阙还是其他宗门,在他眼里都是可以任人屠戮的对象,而你们竟然还要维护这样一个要覆灭仙门的人!保护一个要杀你们的人,不觉得可笑吗?他早就该死了,你与其纠缠我要治我的罪,不如想想如今该怎么保全门下弟子。”
“胡说!我天阙中人岂容你胡乱污蔑!”
星玄挥动法杖,心中又惊又怒,却始终不肯相信。在他眼中,李廷鹤当年只不过是身体受损,才以裂魂之术脱开躯体下山修炼而已,天阙尽职尽责帮他保存原身,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要害天阙的人。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他做的?”
江渔火冷笑着握紧了手中剑,“当年他带领雍军屠戮黎越寨众人时,你不是亲眼见到了吗?”
星玄心中陡然一惊,闪过他从人间带走伽月那一夜的画面。他在山崖上一眼就认出了底下杀场中的李廷鹤,也明白李廷鹤想要做什么,这是李廷鹤探索的另一条成神之路,他不愿打扰,也不愿其他人打扰,于是带走了正处在分化期的伽月。未免伽月日后找李廷鹤清算,便拿走了他在人间的记忆。
他没有想到伽月竟然已经将内情告知了眼前这个女修,更加没有想到当年李廷鹤在那个地方竟是在计划着诛仙……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