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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墓室 捂在她眼睛和耳朵上的手心出汗了……


    李紫英面色焦急, “她说……要毁掉她……”


    “胡来!”李逝川低斥一声,面容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惊恐。


    李紫英的话在场几人都听到了,温一盏立刻便往主墓的方向看了一眼, 已然是要过去的意思。


    李逝川却在这时突然出其不意祭出一道捆仙绳, 瞬间就绑住了江渔火和温一盏二人。


    温一盏愕然怒道, “李逝川,你放开我!你答应过让我带她走的。”


    李逝川不为所动, 他阴沉着脸将二人随手扔进一间最近的崖洞墓室,“等处理好了她, 再来收拾你们。”


    捆仙绳越挣扎越紧,直要勒进两人的血肉中,温一盏不敢再动了。


    墓门在他愤怒而绝望的目光中缓缓落下, 李逝川的墨色袍角最后消失不见。


    墓室里漆黑一片,那些幽暗的声音又开始在温一盏脑中响起。


    “果然是一场骗局啊,他根本就没有要让你把人带走呢, 他甚至不会放过你身边的这个人,更别说你想要的婚约了。原来,只是要把你控制在他手心啊哈哈……。”


    “愤怒有什么用呢?弱者的愤怒是最可笑的, 拥抱我的力量吧, 只有力量才能让你随心所欲……”


    奚落、嘲笑、诱惑……自从墨玉江回来后, 这些声音便不时在他脑中出现,近来它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滚!滚啊!”


    温一盏闭上眼睛在心里呐喊, 想将那些声音驱逐出去, 可他越愤怒那些声音就越清晰, “你难道就准备在这里等着吗?等着他毁了你的娘,再回来杀了你的师妹……”


    “不,不可以!”


    忽然有一只手摸索着, 握住了他的手。


    “师兄。”黑暗中,他听见江渔火的声音,“别担心,我们能出去,捆仙绳困不住我们。”


    在墓室中缓了一会儿,江渔火已经好多了。李逝川消失后,那些血色的线也跟着消失了。


    她背对着温一盏,黑暗中更看不到他,只能从背上的动静察觉到温一盏在轻轻颤抖,安静得不同往常。


    她的话并不是纯然出于安慰,捆仙绳的确困不住她。当初在天阙她就因捆仙绳在纪筠手上吃过亏,后来特意钻研过解绳之法。


    不难,引她体内的火元就能可以,只是烧断需要一点时间。


    金色的火苗在绳上点燃,墓室瞬间明亮了起来,这间墓只葬了一些衣冠旧物,墓内空旷干净。


    那些幽暗的声音也被这道火苗驱散了,温一盏看到墙上二人的影子,紧紧相贴,密不可分……


    他看着出了神。


    但没过多久,捆仙绳断,与他捆绑在一起的人迅速起了身,一剑破开了封闭的石墓门。


    她往外面探了探,没有发现李逝川的踪迹,便对他招手。


    “走吧师兄,我们去救你娘亲。”


    ……


    外面的天色已呈幽蓝,再过几刻便要入夜,山谷里人影全无,只余山间墓穴入口的长明烛火犹在,星星点点,宛如鬼火。


    江渔火和温一盏便是在这时遇到了一只鬼。


    那只鬼趴在一处封闭的墓门前吸食香烛,看起来像是从墓里跑出来享受供奉的。


    一柄剑横在了她颈侧,那只鬼吓得浑身一僵,吸食不畅,立刻剧烈咳嗽起来。


    怕她自己不小心撞上剑刃,江渔火将定春剑稍稍往外移了几寸,“我问你,你可知道,主墓怎么进去?”


    主墓的入口已经关闭,不同于寻常墓室,这里的墓门被下了禁制,无法用灵力破开,江渔火和温一盏分别试了几次,石质的墓门仍旧纹丝不动,他们不得不另寻通路。挟持这只李家的鬼也是迫不得已。


    那只鬼怯生生地转过头来,是一个面容清丽而苍白的少女。她举起双手,“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来偷吃一点贡品,我就吃了一口……”


    江渔火道,“偷吃?这不是你的墓吗?”


    少女鬼摇头,指了指远处矮山上一口幽暗的墓穴,那里没有祭祀的烛火。


    “那里才是我的墓。”她小声嘟囔道,“没有人会祭祀我,我只能偷一点别人的,不过……这些我不吃就浪费了,他们又不会吃……”


    原来是一只没有后人的鬼,江渔火想她应当是李家某个不受器重的旁支血脉,还要再逼问,温一盏却移开了她的剑。


    “你吃吧,吃饱了可以告诉我们主墓怎么进去吗?”


    少女鬼警惕地看了一眼温一盏,“你们是谁啊,为什么要进那个地方?”


    温一盏道,“我们要进去找人。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但你若是明知不告,我的剑是会让你魂飞魄散的。”江渔火又补充了一句。


    两人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终于让这只鬼乖乖听话带他们去找入口。


    行在山间,少女鬼见他们对自己的确没有恶意,话渐渐就多了起来。从她的讲述中,江渔火知道她叫小云,已经完全不记得生前的事了,连这个名字都是别的鬼帮她起的。这间巨大的墓园其实也没有多少鬼魂在,但主墓里却有让一个其他鬼都害怕的鬼魂。那只鬼很强大,也很讨厌被接近。


    小云叮嘱他们记得找到了人就出去,千万不要去打扰那只鬼。


    江渔火看着眼前巴掌大小的洞口,皱眉道,“这就是你说的另一个入口?”


    “对啊,这是穿山甲挖出来的,他们很厉害的,都挖到墓里面去了。”


    看着小云一脸骄傲的样子,江渔火不知道说什么,原本以为会有另一条密道之类的。但只要能进,此时也顾不上其他了。


    她看了眼温一盏,温一盏点了头。


    两人缩了形,一前一后钻进了洞。


    *


    另一边,墓园背面的溪水旁。


    李梦白手中数道丝线贯穿了李逝川的心脏,看着李逝川不可置信的眼神,李梦白愉悦极了。


    丝线骤然缩紧,力道几乎要把李逝川的心脏捏碎。李梦白却忽然松了手,他举起另一只手上的碧蓝珠子,在李逝川眼前晃悠。


    “想要它吗?”


    李逝川缓缓抬起一只手。


    就在李逝川快要触到那颗珠子时,心脏处的一根丝线陡然搅动,疼得他的手立刻无力垂下。


    李梦白嘴角噙着笑,“有了它,你被公孙蝉刺伤的灵脉就能彻底愈合,再也不用喝那些凡人的灵髓了。其实你也看不上那些猪猡的灵髓吧,肮脏恶臭,浑浊不堪。”


    他眉头轻轻蹙起,“可是你又有什么办法呢?鲛人治愈灵脉的珠子,你没有本事拿到啊。”又撇了撇嘴,“这是货真价实的凝华珠,可不是那些蠢材向你呈上来的赝品。”


    李逝川痛苦地看着那颗近在眼前的珠子,大股鲜血不断从他嘴角和心口流出。


    李梦白觉得是时候了。


    他知道李逝川自从灵脉受伤后就一直在找这种凝华珠,因此特意找伽月讨了一颗过来,他知道李逝川看到它一定会跟着过来的。果然,他只释出了一缕凝华珠的气息,李逝川便乖乖地跟着他到了这偏僻地界。


    在这里,李梦白早已布下了屏蔽家主令的阵法。


    这种阵法他在三年前就破解出来了,但他很清楚一生只能用一次,只能用在李逝川非死不可的时候,否则一旦让李逝川知道,死的就会是他。


    李梦白攥紧了丝线,直接将丝线绞着的那颗东西捏得稀碎。


    李逝川应声倒地。


    李梦白落了枚印在他额上,等着他身死魂消。


    但下一刻,李逝川的脸起了变化,变成了另一张阴柔的脸。


    那张脸李梦白同样很熟悉——李潜冰。


    李家祖陵的大阵不允许外人进入,这个贱人竟然狠心至此,让自己的弟弟来替他送死!


    精心的策划还是被李逝川耍了一道,李梦白怒不可遏,直接手动将李潜冰尸解了。动完手之后他冷静下来,李逝川不可能事先就知道他的计划,祭祖这样的事他身为家主一定会来,谁都无法代替。


    那么真正的李逝川去哪里了?


    想到这里,李梦白悚然一惊。


    李逝川能提前准备好让李潜冰做他的替身,只能是因为他早就计划好了要引自己离开。


    而他离开了,李逝川要对付的目标不言自明。


    江渔火!


    李梦白心脏一阵狂跳,火速赶回了享殿。享殿里烛火透亮,照亮着绘了满室的历代先祖功绩壁画,各色男女在墙壁上威严端庄,但殿内空无一人。


    主殿和两侧的耳室都空空荡荡。


    李梦白扶在墙柱上,心跳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意识到手下一阵凹凸不平。


    那是剑痕。


    目光向下,密密麻麻的剑痕一直从墙柱蔓延到了殿外,壁面、地面全是被剑气斫出的痕迹。


    那个贱人真的对她动手了。


    李梦白握紧了不断发抖的手,看到腕上印文指向的地方——主墓。


    *


    江渔火和温一盏二人在洞里爬了好久,洞中无风,自然无法御风飞行。而缩了形之后,两人的手脚也相应变小,在洞中穿行更慢了。


    终于爬到能见到光亮的地方,两人继续又往前爬了一会儿,便看到了墓室的样子。洞的开口应该是在墓室的角落立,能看到圆弧形的墓室,中间立着一张看着像棺床的石块。因为身体小,看着那石块就像山一样高大。


    江渔火爬在前面,正要爬出去恢复原形,忽然那张棺床上垂下来一只雪白的足踝,绿色的衣裙摆在足下晃动,而后便是一声女子暧昧的呻吟。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人就被温一盏往洞里拖回去了。


    紧接着又是女子绵长的叹息声,夹杂着男子的闷哼,在空旷的墓室里回响。


    她即便是再迟钝也明白了两人正在做什么。


    而听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李烟萝?


    那男子……


    江渔火想不出还有第二个进入主墓的男子。


    江渔火瞪大了眼睛,因为过于震惊而僵在原地,从她的角度还能看到棺床边不断晃动的雪白小腿。


    忽而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按在宽阔的胸膛上,眼睛被牢牢圈住她的手捂住,她一只耳朵抵在温一盏胸口,另一只耳朵则被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将她彻底隔绝在那两人不伦的世界之外。


    空间过于寂静,回声久久不息,以至于即便这样严密捂住,江渔火还是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情声浪语。


    洞中窒闷,这处逼仄的小空间很快便开始变得闷热起来。


    江渔火感觉到身下的怀抱越来越热,她的耳朵几乎是贴着温一盏胸口,他愈发强烈的心跳听在她耳朵里便是要震耳欲聋。


    温一盏一动不敢动,生怕不小心蹭到不该蹭的地方,泄露他从未言明的隐秘心思。


    洞外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和姑姑在肢体交缠,洞内是他名义上的弟妹和他紧密相贴。他卡在逼仄的洞穴里,不能进,出不得。


    背上渗出了一层薄汗,心脏在不受控制地狂跳,她身上的气息在闷热的空气中清晰无比,直往他脑子里钻。


    他情不自禁将人箍得更紧了些,但很快意识到什么,又立刻松了松。


    捂在她眼睛和耳朵上的手心出汗了……


    就在他咬着牙忍耐的关头,一双手探出来,摸上了他的肩膀。


    一瞬间,温一盏连呼吸都停住了。


    那双手一路摸索,然后捂住了他的耳朵。


    第172章 控制 即便是死,她也要和他绑在一起。……


    那一双手捂上来后, 外面令人羞耻难堪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连带着心底那些鼓噪的杂音。


    温一盏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头顶,这一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人。


    “你们在干什么呀?”


    一张苍白的脸忽然伸了进来, 小云不解地问。


    温一盏立刻惊醒, 江渔火也听到了那一声清晰的发问, 连忙去捂小云的嘴巴。


    一时情急,直到手掌从小云脸上穿过, 江渔火才想起来鬼魂是没有形体的,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小云听话地闭了嘴。


    她的声音不大,又挤在这样狭小的洞中,按理说是不容易被外面听到的, 但李逝川修为深厚,难保不会注意到。


    两人一鬼缩在洞穴里听外面的动静,外面那两人正是酣畅淋漓, 并未注意到角落里的声音。


    墓室里响起李烟萝的声音,轻喘中带着甜润妩媚的笑意,“睁开眼睛啊兄长。看着我的脸, 看着你的亲妹妹, 看看你这个兄长做下的好事。睁开眼睛看看, 这满室的祖宗灵像,这可不是噩梦, 是真的, 兄长在我身体里呢。”


    野兽般压抑难耐的低吼响起, 李烟萝随之溢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我的好兄长,这不就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吗?妹妹让你得偿所愿,为何要伤心落泪呢?你说, 我们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李烟萝咯咯笑起来,愉悦而诡异的笑声银铃般响彻墓室,“我们当着李氏所有先祖的面,做了天底下最亲密的事呢。”


    笑声戛然而止,妩媚的声音里带上痛恨,“呵呵呵……哈,多么懦弱的人啊,竟连睁开眼睛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么多年里,将我困在你身边,不准我嫁给别人,找别人做我的替身,难道就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么?以为闭上眼睛不管不顾,那些闲言碎语就会消失,以为只要不做到最后一步,我们就还是纯洁的兄妹,多么可笑。快乐吗,痛苦吗?这就是这么多年你带给我的感受啊。”


    “而我,已经受够了!”


    说到最后,李烟萝几乎是尖叫起来。


    那一声声尖利的质问,听得江渔火头皮发麻,她默默看了一眼温一盏,他脸色平静,像是对此毫不在意。


    墓室里没有李逝川的声音,若是江渔火探出洞外,就能看到躺在棺床上的墨袍人此刻浑身上下布满了丝线,透明的丝线针一样刺入李逝川身体里,而丝线的另一端正握在一双柔美白皙的手上。


    李烟萝坐在李逝川身上,纤细的手指一动,身下人掐在她腰身上的掌便松开了。李烟萝没有起身,反而俯下身,双手掐在李逝川脖子上,“兄长,怎么不用你的苦衷来辩解了?”


    “哦忘了,你现在说不了话。”李烟萝哧哧笑着,手指一动,抽出几根刺在李逝川嘴边的丝线。


    李逝川嘴角动了动,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烟萝,给我解开……”


    “解开?这傀儡术我在你身上种了好多年,每当我觉得快要受不了的时候就会在你身上种一层,一层叠加着一层,我解不开了。”她继续自言自语道,“一开始,是想要你的目光一直留在我身上,我讨厌那些分走你目光的人,我讨厌公孙蝉,更讨厌温若心,但你总是要和她们周旋,我想用傀儡术控制你。”


    “可后来我发现,被控制的人其实是我。稍有好感的人会被立刻送走,定下的亲事永远不会成,外面的世界全是险恶……只有在兄长身边才是安全的。你让我必须依附你活着,是你让我爱上你的。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除了爱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我只能一边忍着不适,一边说服自己爱上兄长。”


    “十三岁那年,我想去昆仑学剑的。那个路过延陵的昆仑修士挥剑杀魔兽的样子,我至今还能记得。可是你说,在家里学就可以了,家里什么都能教。你明知道世家里的剑术和昆仑山完全不能比,但你怕,怕我出门之后心里会装上别人。”


    想到什么,李烟萝烟软的目光陡然寒利,“公孙蝉来杀我那天,她用的是从前在天阙学的术法。当我被她打得只能趴在地上祈求你快点赶到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恨!我不恨她是你的妻子,我恨她比我多了好几年的自由,恨她经历过我看不到的世界!”


    “我原本该用剑挡住她的。”李烟萝手中丝线根根收紧,将身下人绞得浑身渗血,“是你毁了我啊,兄长。”


    “所以,我也要毁了你。我要在满室祖宗灵像面前,打破你最后的假面,在你最看重的家族前,撕开你人皮底下畸形丑陋的心。”


    李逝川痛苦地闭着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含糊不清地呜咽着,“对不起……阿萝,对不起……”


    李烟萝的手抚摸着身下人那张俊美又和她肖似的面容,泪水打湿了她的指间,她便将擦它们在李逝川嘴唇上,让他尝尝自己苦涩的味道,“你对不起的不止是我。你真的把温若心藏在这里了吗?那你也应该和她说一声对不起。我本来是要先找到她,毁了她的尸魂的。我爱你啊,怎么能容许你给别的女人留位置,可你来得那样快,我只能先对付你了……我知道,你其实已经有点喜欢上她了。如你所愿,我不毁掉她了,只毁你好不好?”


    李烟萝在他耳边呢喃,仿佛说着情话,但她的手却在一寸寸压紧丝线,“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兄长,阿萝不想一个人去幽冥,你那么爱我,会陪我的吧。我们去幽冥做夫妻,我们什么都做了,我们是真正的夫妻了……”


    “不……”丝线再次钻入李逝川嘴边,让他只能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他拼命挣扎,但附在他身上的千万根丝线却绞得越来越紧,直到血花一朵朵在他身体上爆开,当心脏和额心的丝线爆开时,他就会彻底死亡。于此同时,李烟萝将丝线缠了一部分在脖子上,在李逝川身体中炸开过的丝线刺入了她的颈。


    即便是死,她也要和他绑在一起。


    血脉、丝线……她和李逝川永远也解不开了。


    意识到洞外的不对劲,江渔火顾不上其他立刻就冲了出去,但还是晚来了一步。


    棺台上,李烟萝高仰着脖颈,身体往后反弓,仿佛定格在最纵情欢愉的一刻,但那道修长雪白的脖颈炸出了一圈窟窿,往下的躯体已经被血覆盖,李逝川则更加可怖,浑身被炸成一个血人,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凌乱的衣衫被血浸透,千丝万缕交缠,满室的旖旎变成了一地血腥。


    江渔火将灵息送进李烟萝身体,鲛珠的治愈之力硬生生将那具已然断气的身体拉回一丝生机,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但只要够她问清楚就可以。


    李烟萝睁开一条缝,看到墓中陡然出现的人,她已然没有了愤怒的力气,只艰涩道,“是你啊……”


    江渔火手心抵在她脖颈上,源源不断地输送灵息,“告诉我,你的降灵木是从哪里来的?还有,那天在魔窟里,你要对付的人是谁?”


    李烟萝没有看到另一个人的身影,于是看向她目光变成了怜悯,“真可怜啊……原来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嫁来李家,咳咳……被小疯子喜欢……你跑不掉了,咳……和我一起死吧,死了就不会再痛苦了……”


    一根透明的丝线直朝江渔火额心而来,她不得不纵身掠开,而这稍稍的一偏离,李烟萝失了她的灵息护体,几乎瞬间就断了气息。这一次是彻底的死亡,江渔火看到她的身体在逐渐变得透明。


    李烟萝是故意的,她根本就不想告诉她,也不想再多活一刻。


    江渔火替她阖上眼睛,将那根降灵木取了出来。随着黑色的木身缓缓浮现在半空中,江渔火握剑的手不由颤动起来。木头最上面雕有一只小鸟,正是贾黔羊当初鸠杖的样子。


    “小心!”


    身后忽然响起温一盏的惊呼,江渔火猛然回头,一道血色的符文正朝着她的心脏飞来,她迅速祭出灵气屏障,手中剑意挥洒,直将那道符文绞得粉碎。


    符文飞出的方向,已经血肉模糊的李逝川从棺台上坐了起来,怀中抱着李烟萝几近消散的身体,在她额心印下一吻,“等我替家族做完最后一件事,就来陪你。”


    江渔火拿住那只鸠杖,“她的傀儡术杀不死你?”


    李逝川扯下了身上的丝线,缓缓站直了身体,他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甚至看不清五官,只话语依旧平静,“你还在外面活蹦乱跳,我怎么能死?”


    李烟萝的傀儡术不止杀不死他,甚至在她种下的时候,李逝川也是知情的。他纵容她的报复,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做到这种决绝地步。当李烟萝死的那一刻,他浑身的傀儡丝也失效了。


    但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捕获这只送上门来的羽人。


    一道金丝网状的封印在主墓穹窿顶上凭空出现,与此同时,方才被江渔火绞碎的血色符文也悄然化作血线缠住了她的脚。


    李逝川正要催动封印,一道冰凉刺入了他的后背。


    他回头,看到温一盏阴沉的眉眼,这种表情很少出现在他脸上,李逝川以为温一盏和他们总归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一样。李烟萝死了,他也不必再费尽心思为李家挑一个温良的族长了。


    “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放过她?”


    “我说过了,她注定要为李家所用。”李逝川不再对他留情,掌心拉动两道紫电便朝着身后之人劈去。


    “你这般不肯做我李家人,那便和她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吧。”


    哪知温一盏非但丝毫不避,甚至推动手中剑更加用力刺进去。


    天生剑骨的孩子,将剑刺进了自己父亲的身躯。


    两道紫电被另一道白虹击中,导引走了大部分力量,只有一小部分落在温一盏身上。


    电光落下,李逝川看到温一盏的肩膀被洞穿,皮肉焦黑、鲜血淋漓,但这个惯常温和的孩子发了狠,不顾疼痛硬生生拔出剑,再次向他的心脏处刺来,剑尖汇聚的灵气可以在瞬息间将他的心脏化为齑粉。


    原来,已经对他恨到了这个地步啊。


    李逝川抬了抬手,他看见温一盏背后的白影,于是手上的动作便迟疑了一瞬。就是这一瞬之差,一股巨大的剑气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脏,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墓壁上。


    李逝川死了。


    温一盏脱力一般跌坐在地上。


    缠绕住江渔火的血线也消失了,她落回地面,没顾得上收剑,便立刻去到温一盏身边为他疗伤。


    有人托她的剑走了过来。


    江渔火刚要道谢,回头怔住。


    “小云,你怎么哭了?”


    第173章 壁画 “那就带师兄走吧。”


    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 面对江渔火和温一盏两人投来的目光,小云伸手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湿润。


    她怔怔地摇头, “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可是眼睛就像是漏了一样, 不住地往下淌水。


    为什么会这样?


    江渔火不禁问她是不是认识这两人,小云也只是摇头。


    见她不像是说谎, 江渔火便不再多问。小云毕竟是李家祖陵里的鬼,和李家人至少有血缘上的关系, 就算什么也记不得了,为他们伤心一场也是正常。


    温一盏伤了双肩,江渔火用鲛珠帮他快速愈合了皮肉, 但肩膀被洞穿,里面的血肉要想彻底生长恢复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还是定春剑引去了大部分力量的情况下,若是那两道紫电全劈在温一盏身上, 江渔火不敢想象师兄会变成什么样子。对着亲生儿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再有李逝川李烟萝两兄妹的事,江渔火第一次真正理解了纪秋安当初和她说的那番话。


    李家的这些人, 真是活生生的疯子。


    但李逝川非要抓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师兄?”江渔火疑问, 却见温一盏支撑着站了起来。


    墓壁上李逝川的尸体已经彻底消散, 温一盏走过去,握上扎在墓壁上的灵剑, 一把用力将剑拔了出来。


    “怎么不让我来, 伤口又裂开了。”


    江渔火扶住他的手臂, 再次帮他愈合,略带责备。


    温一盏一时呆立在原地没有反应。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话太重了,江渔火解释道, “我不是怪你,我想说的是,我可以帮你。”说完又觉得不对,“并非是觉得你拔不了,只是我来,你的伤口就……”


    江渔火解释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感觉肩膀一沉,温一盏半个身子压在了她身上,“师妹……”


    这一声叫唤宛如沉重的叹息……


    听到她熟悉的责备时,温一盏几乎鼻酸。多久了,多久没有听见她这样说自己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是这样可以毫不客气责骂对方的关系,因为知道这个人怎么骂都骂不走的,他们有那么多年的情谊……


    可是夜宴的那天晚上,李梦白和他说:“你是她的师兄,你们相处了七年。可那又怎么样?我和她认识半年都不到,她就愿意和我订下婚契,她的余生只会和我在一起。兄长你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不需要那么长时间的……她说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联姻?不,可以和她联姻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她要选我?她是喜欢我的。她没有和你说过吧,在天阙山脉地下的洞穴里,她背着我走了七天七夜。七天七夜,灵力尽失,她没有一刻丢下我……”


    温一盏将头搁在她颈窝,一如那日在落月城,江渔火从山上追下来找到他,他问,“当初说要保护师兄的话,如今还作数吗?”


    “当然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依然让他心中熨帖。


    他还想问,如果有一日他和李梦白同时遇难,她只能救一个,她会救谁?


    但最终,温一盏只是笑了笑,“那就带师兄走吧。”


    主墓只有一条路,他们钻进来的那间墓室形制类似于前堂,墓壁上雕刻出许多尊李氏先祖的石像,是先祖接受供奉的地方,继续往前走便分出了两条岔路。这里小云曾经来过,她告诉二人左边的甬道走下去,是一间很气派的墓室,里面有一具棺材和许多她看不懂的壁画,右边的甬道尽头则是一扇打不开的门。


    不用多想,两人也知道该先去墓室中看看。但在这里,他们二人却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墓室里漆黑,有人举着一盏油灯在细细看壁面上的绘画,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来。李家人一脉相承的精致五官在烛火下更加美艳,见到是他们,温和客气地笑了。正是李紫英。


    自从李紫英叫走李逝川之后就没有见过她,江渔火还以为她已经离开了,没想到竟是和李逝川一起进了主墓。


    既然如此,那发生在前堂的事,她岂不是也知道了?


    但李紫英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讶,也不好奇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反而像是有了什么不得了的新发现,热情地邀请他们来一起看。


    “你们看这墙上的壁画……”


    江渔火看了第一幅,讲的是绝地天通的故事。说天地间原有四根天柱相连,由羽、鲛、麒麟、饕餮四神各自镇守一方天柱,但某一天,四神忽然一起主动毁掉了天柱。从此,人再也不能踏足天上的神域,被永远地限制在地上,寿命有限。


    这种传说并不新鲜,即便是再如今四神信仰式微的情况下,也广为流传。但她很快就看到了第二幅,上面出现了一群羽人。在一片茂密的森林里,坍塌到只剩一半的天柱下是羽族聚居地,一个男人来到了这里,旁边的榜题特意标注了他的名字——李仪,他给羽族带去了咒印之术。离开的时候,李仪带走了一个羽人,榜题上只有一个字——妧。


    因为是彩绘,虽然简陋,但还是能看得出这个羽人的样子,和江渔火在那间大殿里见到的很像。


    李紫英的灯盏继续往另一面墙移动。第三幅壁画,妧落在一片荒原上,原上燃起大火,烧出一片肥沃的土地,李仪便在此筑城,城的名字正是延陵。妧与李仪穿上红衣,举行了婚礼,城中人越来越多,妧和李仪教他们术法。壁画上李仪渐渐有了老态,妧还是原先的样子。


    江渔火轻轻蹙眉,原来李家人也有羽人血脉吗?那为什么还要非对付她不可?


    最后一幅,只有一个场景,李仪跪在一座坟丘前,坟丘里面画着妧的样子。不同于前面几幅,坟丘里的妧身上缠了许多道红线,红线以她为中心散开,不像是死了埋在里面,反而像是把她吊在坟丘里。


    江渔火看着最后一幅画上的红线,想起那间大殿和李逝川召唤出来的那些血线,越看越觉得诡异。


    手忽然被人牵住,江渔火注意力转向身侧之人。


    温一盏道,“这里没有她的尸身,我们出去吧。”


    借着李紫英灯盏的光,江渔火看到墓室里那口石棺,棺口开着,里面只放了几件衣冠,甚至还是男子制式的。


    李紫英在后面跟上来,“二位要去哪里?不介意老身同行吧。老身是被家主带着进来的,他们有要事相商,老身就自己先过来了这里,后来的事……我也不便出面。现如今,只好跟着你们了。既然能够进来,就一定有办法出去对吧?”


    江渔火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她一介李家长辈,难道还需要靠他们才能出去?说起来,李紫英算是李家人中对她比较友好的一位,但想起画像中羽人身上的红线,她便对李家人心存忌惮,回道,“我们还要去找另一间墓室,还请前辈自便。”


    二人一鬼来到了另一条甬道尽头,果然是一扇封闭的石门。


    石门中心有一块菱形凹痕,江渔火试着运了灵力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小云自从进了这条甬道之后就走得很慢,看到江渔火这番举动更是退开了三丈外,怯生生道,“你们真的要进去吗?可是里面的那只鬼很讨厌被打扰的,她生气的时候很可怕。”


    “她?”江渔火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小云摇头,咬了咬大拇指,皱着眉道,“她出不来,但是,她能让山崩地裂,有些墓室都会被她震塌。”


    温一盏看着她的动作,眸光微动,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但听小云的讲述,只觉得越听越不像,他娘亲是个凡人,绝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他转向江渔火,“师妹,我娘不在这儿,里面不可能是她。还是尽早出去为好。”


    江渔火也赞同,但这时却有另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啊原来你们想进的是这间墓室,里面的确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两人回头,赫然正是李紫英。


    江渔火问,“那里面的是谁?”


    李紫英一笑,“方才不是让你们看过了吗?壁画上的,那个羽人啊。”她对着江渔火道,“你不想进去看看她吗?”


    江渔火警惕地看着这个又跟过来的人,“我凭什么相信你?画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当真?”


    李紫英没有被她的态度激怒,无所谓地笑笑,“信不信由你,这里我也是第一次来,谁也没见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过李家先祖仪和羽人妧结合的故事确是代代相传,除了没记载过她的葬地,其他都和壁画上说的一样。这些事情,李家人都是知道的。不信,你可以问问盏儿。”


    温一盏虽然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但他不想欺瞒江渔火,点头道,“确是如此。”


    江渔火再次转向李紫英,“所以你的意思是,最后一幅壁画上的坟丘,就是这间?”


    “准确来说,是这座山。”


    江渔火心中一凛,一整座山,这究竟是埋葬还是囚禁……


    李紫英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开门的信物正是李家的家主令。”她指了指门上的一块菱形凹陷,“正是那处。”


    “怎么样,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江渔火依旧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她上下打量着李紫英,“前辈能否告知,你为何想要进去?”


    李紫英有些无奈地笑了,“身为后人,想要进去瞻仰一番先祖遗容不难理解吧。你可能不知道,羽人的寿命有上千年,若是当初先祖妧没有死,那么她可能直到现在还活着。”她看了一眼小云,“听这位女鬼所言,似乎祖陵里经常有她的动静。”


    明白了。


    江渔火可以确定她的目的绝不是瞻仰遗容这么简单,她知道的太多了,简直就像是为了这里而来。


    “李逝川已死,前辈想要进去,何不自己去取家主令来。他遗留的遗物就在前堂,若他将家主令一直带在身上,前辈应当能找到。”


    听到这话,李紫英却是大笑起来,“若我能拿到,早便拿了。”


    她看向江渔火,笑得眉眼弯弯。


    “你似乎还不知道,家主令,逝川已经交给盏儿了。”


    第174章 破印 “是进去还是离开这里,你来决定……


    李家的家主令, 在师兄手里?


    江渔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要那种东西做什么?师兄……不回昆仑了吗?


    她错愕地看着温一盏,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见她看过来也只是淡淡笑笑, “还没有入谱牒, 便没有告诉你。”


    一枚菱形的片状物体被塞到了她手心, 温一盏捏了捏她的手,“是进去还是离开这里, 你来决定。”


    江渔火摊开手,是一枚黑沉的令牌。


    李紫英看到她手上的东西, 瞬间眼睛一亮,“如何?”


    却见江渔火微踮起脚,凑到温一盏耳边, 轻声说了句什么。


    温一盏听完点了点头。


    江渔火五指一收,看了一眼李紫英。


    进,她当然要进, 她不仅要看看里面是何状况,她还要看清楚李紫英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


    黑色的令牌嵌入凹陷,严丝合缝。


    石门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脚底开始震动, 重逾千钧的石门终于缓缓开启。


    烟尘散去, 高广空旷的墓室里,一只羽人高悬在墓室尽头, 洁白而巨大的双翼展开, 头颅低垂, 白色的长发一直垂落到了地面,蜿蜒。但若仔细看就能发现她背后立着的是一面形状不规则的十字刑架上,双翼被钉在了刑架两端。


    更有无数根从山体中延伸出来的血线, 捆绑在羽人身上,让她的身体看起来像是一只巨大的血蚕蛹。


    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和那间大殿里的绘画相同又不同,羽人还是那个羽人,但多了绘画上没有出现过的血线捆缚和钉子刑架。


    几乎是刚踏足进这间墓室的一瞬间起,江渔火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制力量,比之先前在那间大殿里感受到的要强上百倍,即便心里早有了准备,第一时间的冲击还是让她连步伐都差点没有迈开,血脉里的力量又在一瞬间燃起。


    温一盏察觉到她的异样,回头问,“师妹,你怎么了?”


    没等江渔火回答,他便看见有无数根血线从墓室四壁延伸出来,像虫子一样蠕动着,直冲着江渔火而去。


    温一盏当即便挥剑去斩开那些血线,但那些东西越聚越多,斩断了一团又立刻生长出另一团,却奇异般地全部都无视了他,只冲着他身后的人去。他还记得在享殿外李逝川是如何利用这些东西对付江渔火的。


    这是陷阱!


    他一回头,便看见墓门正在缓缓闭合,而李紫英正拦在门口。


    “师妹,走!”


    温一盏一边挥着剑一边去拉江渔火,想要带她离开,却摸到了一手的粘腻。


    江渔火的手在滴血。


    李紫英站在门前,美艳的眉目冷利,“不准走,谁都不准离开。”


    她一挥袖,将门内安放家主令的凹槽毁了,“轰”地一声,墓门彻底闭合。


    李紫英看向江渔火,“这可怪不得别人,身为羽人还敢进来这里,是你自己要来送死的。”她短促地冷笑一声,轻蔑道,“看来折羽殿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深,还是你以为梦白或者那个鲛人还会来救你?”


    “可惜啊,李家的祖陵外人是进不来的,那个鲛人即便再法力通天,也没办法闯阵。而梦白……”她哈哈大笑起来,“争权争了这么多年,结果李逝川一样也没有给他,没有主墓钥匙,没有家主令,他拿什么进来救你?”


    什么折羽殿,什么鲛人?温一盏越听越不懂了,师妹在李家发生过什么吗,怎么没有告诉他?


    江渔火站在原地似乎无法移动,温一盏直接剑指李紫英,“你在乱吠什么?给我让开!”


    李紫英丝毫不在意,反而微笑起来,眼睛深处闪烁着冷光,“既然你们都答应了做我李家的人,应当不介意在墓里做吧?”


    说罢她掠身一掌打在那只缩在角落里的女鬼身上,将无力挣扎的鬼徒手捞起,勾唇笑道,“你说是吧,温若心。”李紫英嘴角笑意森然,“你的儿子来陪你了呢。”


    听到这个名字,温一盏霍然抬头,只见那团虚淡的身影上有禁制在解开,清丽娇俏的面容像壳子一样碎裂开,露出里面恬淡温婉的眉眼,和李烟萝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那张脸,还是多年前的样子,一模一样。


    那是他娘,原来一开始就找到了,是他没有认出来。


    此刻她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痛苦挣扎着。李紫英将温若心脸上的假面全部拂去,“逝川费了那么大功夫硬生生要把你留下,却不敢看你的脸,他以为改了面貌就能分得清了吗?愚蠢呐,最后还不是被李烟萝背叛了。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却在这种事情上犯蠢,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真是活该。”


    “放开她!”温一盏一剑刺向李紫英,剑意凌厉,破空而来,令四周空气都跟着发出微微铮鸣,李紫英却在这时将温若心挡在自己身前。温一盏大惊,随即立刻旋身调转,硬生生将这破万钧的一剑收了回来。


    本就受了伤的双臂顿时血流如注。


    李紫英本可对他趁胜追击,她却转头看向了江渔火。无数血线对着墓室中的黑衣女修穷追不舍,无论她斩断多少根,总有下一波向她袭来,她躲避的动作越来越滞涩,似乎马上就要和被钉在十字刑架上的羽人一样,成为下一个被血线吞噬的人。


    李紫英对着江渔火嘲讽道,“世人都说你们羽人是神的遗族,天生有灵,还延续着神留下来的力量。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你,你的族人,还不是被人施展的封印压制得死死的。既然在你们这般无用,不如统统拿来为我李家所用!”


    江渔火一剑飞旋,绞出一大片净地。


    李紫英眸光微动,带着兴奋,“怎么,你不服气?哼,要么你就留在这里陪她,要么,你就凭本事就把她救出去。”


    江渔火没有回应她,反而看了一眼温一盏,在看到他被血浸湿的双肩时面色沉了沉。


    李紫英的目光一直牢牢地跟在她身上,江渔火放下了定春剑。


    手上的血是江渔火在开门前划破的,血流过腕间的银镯,让她腕间发出微光,而后顺着指间缓缓滑向剑身。这些提前准备好的血灌注了灵力,为的就是应付这种被针对被克制的状况。


    她既然决定进来,就不会毫无准备。


    被她绞断的血线已经够多了,多到她足够确定封印的印结所在。


    李紫英一直在拿话激她,以为她会对羽人有什么身份认同。


    呵,族人……


    她的族人已经死光了,那个遥远的族裔,和她从未有过任何联系。


    但她还是会去救这个羽人,因为那张肖似的脸,令她想到未曾谋面的母亲。


    那个江流云惦念了一辈子的人。


    白虹一样的剑身燃起火焰,发出更加刺眼的光芒。这诡异的封印可以压制她的灵力,但不能压制住法器的,银镯有,定春剑也有,即便这些和她自身灵力相比可称微不足道,但有焰火附着,她便能将那点力量发挥到极致。


    江渔火提着燃烧的定春剑,没有去斩那些蜂拥而至的血线。她走到墓室中央,使了一招昆仑九剑中最初级的“燕回巢”,一剑刺进墓室最中心的地面,白虹剑身扎在坚硬的山石里,只有极其微小的“咔咔”声,她用那点极其微薄的灵力往下一推,剑意丝丝入扣,细微的裂缝迅速蔓延,剑意带着火焰一路沿着裂缝席卷。


    李紫英眯了眯眼睛,看着站在墓室中央的人,那些血线缠在她身上,分明已经痛到快要站不住了,双手却死死地按在她的剑上,用那点杯水车薪的灵力,硬生生将剑上的火苗变成了燎原的大火。


    火焰在地缝中窜出,以剑身为中心,呈蜿蜒的放射状不断向四方延伸,重重叠叠,一道挨着一道。高旷的墓室中,一朵燃烧的巨大金线菊在地面上缓缓盛开。


    那样的脉络,是布阵之处就有的设置,将印结簪入花心,埋进地底,菊瓣如同触须,不断向远处延伸,直到彻底占据整个墓室,乃至与这座山相连的更远的山脉。


    江渔火看着四周不断消散的血线,她身上的、羽人身上的、整个墓室中的,都在这一场盛放的火焰中消散了。


    那天在大殿里,她正是刺了地砖一剑才让隐没在空间中血线现行,所以她猜想封印的症结就在地下……


    她只是不确定具体位置。


    这种压制羽族人又从羽族人身上汲取力量的诡异封印一定是吝啬的,它吝啬到不允许李家以外的人进入祖陵,不愿意任何非李家人分享它的力量,这样吝啬的封印是绝不会允许它获得的力量白白消散的。


    所以她要斩血线,通过血线的归处来确定那个最贪婪的地方在哪里。斩得多了,那个地方就藏不住了。


    只要她能忍得□□内火元的反噬,不让那股剧烈的灼痛像上次一样夺去她的神智。


    李紫英说的对,没有人能救她。


    决定进来之前,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是遇到最不堪的情况,她也有解谪印可以带师兄和小云逃走,这也算是李梦白给她的一点底气。


    封印消散,压制着她灵力的力量退去,江渔火拔出了定春剑,抬眸看向她对面的人。


    看着站在焰火中央的那个人,李紫英有片刻的失神。


    李仪苦心钻研的万血缠心印,就这样被她破了,供养了李家人几百年的血印,从此没了。


    李紫英微微笑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最后一个封印,还是经由她的手。


    可真是一把好武器,而这把武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中。


    趁着李紫英失神的片刻,一直在旁边伺机而动的温一盏一剑砍断了李紫英的胳膊,夺走了被钳制的温若心。


    但李紫英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转过头来,幽冷黢黑的双瞳盯着温一盏,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对他说了一句,“没关系。”


    温一盏不由拧紧了眉,护着瑟瑟发抖的温若心往后退。


    李紫英的眼睛……


    那样的黑而无光,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却见那双没有生机的眼睛已经转了回去,微笑着迎接挥剑朝她砍过来的人,瞳仁中映着那人从火光中跃出的身影,越来越大……


    江渔火一剑砍向李紫英的脑袋,眸中是压抑已久的怒火,“受死吧,贾黔羊!”


    第175章 烧魂 “我们解契吧。”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 “李紫英”黑瞳微微缩了缩,透着讶异。他身形一缩,倏地消失避开了这饱含恨意的一斩。


    下一刻, 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江渔火背后, 李紫英微笑道,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回答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攻击,剑影如同闪电, 从四面八方降临,刃光和火光交织成一道密集的网, 根本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也不允许他逃离,誓要让他无法逃出生天。


    雪亮的剑光和炽烈的火光, 映在那个眉目凌厉的女子脸上。


    两只放火眼,一片杀人心。


    这样强烈的杀意,激得他手指微微颤栗, 那是兴奋到了极致的表现。


    当初没有被他炼化的灵魂,变得更强大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她了。


    面对无数刺来的剑刃, “这次, 李紫英”没有避开, 那些刃光在即将触到他的时候,停下了。


    江渔火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拦在她面前, 让她手中的剑无法再进一步。


    “李紫英”对着她缓缓笑了, “真是无礼, 怎可这样对待你未来的长辈?我原本还想喝你和梦白的喜酒呢。”


    他一步步朝着江渔火走来,每走一步,那股无形的力量就更重一分。


    温一盏见状, 立刻将温若心安置在门边,结了护身灵障,不顾肩上还淌着血,提了剑便护到江渔火身边。


    江渔火往后退开了几步,她看见“李紫英”剩下的那只手臂五指屈张,指甲疯长成了利刃,竟是直取她心口而来。


    江渔火剑上光芒大涨,剑气凝结成一道巨大的光剑,而与此同时,她身侧的温一盏也使出了同样的剑招,两道黑影动作同步宛如复刻,两道同样磅礴的“辟帝阍”一齐劈向“李紫英”。


    剑气劈碎屏障,削开墓室山石,也让“李紫英”的身体血肉模糊,几乎到了碎裂的地步。


    江渔火剑指着不远处的血人,厉声道,“贾黔羊,你还要伪装到什么时候?”


    只见那团血肉从理了理周身破碎的衣裳,仿佛人一样正襟敛容看向江渔火,他态度极为温和有礼,“好久不见,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他伸手在虚空中比了比,“当年,你才这么高。没想到现在变化这么大,差点认不出你。”


    他还敢提当年!


    江渔火只觉心头怒火无可抑制,再度持剑朝着那团血肉杀过去。


    血肉或者说贾黔羊这次终于祭出武器,黑色的鸠杖在地上轻点,一道幽蓝的光芒便以他为圆心散开,这股力量之强,直接震灭了地上的火焰,地上的人也即将被这道光芒震碎。


    江渔火纵身躲开,温一盏却惊惧不已。


    在那道幽蓝即将抵达温若心魂魄的瞬间,他飞身过去挡在了魂体身后,用自己的肉身替温若心扛下了这一击。


    “师兄!”江渔火惊呼。


    墓门下,温一盏闷哼一声跪倒下去,嘴角溢出了一丝血。


    还没有恢复过来记忆的温若心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想要去擦掉他嘴角的血,无形的手却在碰到那张脸时散开了。


    年轻人虚弱无力,扯着嘴角笑了笑,叫她“娘亲”。


    江渔火有心要去治疗温一盏,但贾黔羊的攻势招招袭来,让她自顾不暇。


    一道光鞭击中她持剑的手,她顺势一剑刺入那团血肉的眉心。


    两厢退开,江渔火捂着手臂问,“你认不出我,所以故意引我去那间大殿,为的是确定我的身份,对吗?”


    贾黔羊额心破了一个大洞,却微笑颔首道,“不错,毕竟你也换了一副皮囊,我总该让李仪的万血缠心印见一见,才好确定究竟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羽人找过来了。”他略一眯眼,“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是李紫英的?”


    江渔火取出李烟萝的那只鸠杖,紧盯着血肉模糊的人,“从李烟萝身上,我找到了这个。李家,除了李逝川,只有你和她走得最近。被困大殿当天,我也见到了你。不过,最终让我确定的……”江渔火看了眼墓中仍然在沉睡的羽人,“是她。”


    “那天在大殿里,有人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以为是她在向我呼救。直到进入这间墓室,亲眼看到她的状况,我终于确定说话的人只是想要把我引到这里。而那个一直要让我进来的人,是你。你故意诱我进来,让我和她一样被永远封印在这里,成为李家的养料不是吗?”


    贾黔羊只是笑,并不回答。


    江渔火将臂上的血涂抹到剑上,冷声道,“贾黔羊,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潜伏在李家。当年屠我全族,夺我灵脉,你这些年,过得还心安理得吗?”


    血肉模糊的人面上张开一个洞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这些年,你的确长进不少。”血人双眼所在的位置闪过诡异的光,“但,还不够。”


    他挥了挥破烂的衣袖,江渔火以为他要攻击,当即挥了一道剑气去格挡,剑气毫无阻碍地斩到了贾黔羊身上。


    只见那团千疮百孔的模糊血肉终于承受不住般散了架,人形模样彻底堆成一团。而在身体碎裂后,一个面容苍白阴郁的青年魂魄现了出来。


    这才是贾黔羊的真面目。


    江渔火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脸,她确信李紫英就是贾黔羊,可是那张脸,怎么会和李家人如此相似?


    她没有见过贾黔羊的魂魄,并不知道他真实长什么样子,在黎越寨她见到的是一个灰败干瘪的老头,但那只是贾黔羊的其中一具皮囊,对于贾黔羊的真正身份,她其实一无所知。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具苍白的魂魄从容地从一堆碎肉中走出来,笑着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你未来的长辈,可你不信。”


    江渔火皱紧了眉头,“你原来就是李家的人?”


    魂魄略略伸展双臂,对江渔火微笑道,“当然,我原以为我们将来会是一家人。可你偏偏不肯安分,非要追查到底。”他微微挑眉,勾唇一笑,“难为你这么多年,还记得那种香气。”


    江渔火心神一震,霍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香气的事?”


    这件事,她只在不久前和李梦白说过。


    那时她循着魔兽身上的气息,想要通过它找到贾黔羊的踪迹,她告诉李梦白,身上有这种香气的人就是她要找的仇人。


    贾黔羊低头笑道,“你说呢?你不会真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的存在吧。这里是李家,他们都是我的族人。不怕告诉你,知晓香气的人不只你一个,而血里流着那样香气的人也不止我一个。”


    江渔火握剑的手紧到微微发抖,她没有分出灵力去治疗伤口,越是用力,手臂上的伤口越是血流如注。


    这点疼痛算不得什么,完全抵不过被人背叛的怒意。


    她又一次错信了不该信的人。


    “你以为是他告密?”看着眼前人眸中不断升起的恼恨,贾黔羊挑眉一笑,摇头道,“真是令人寒心啊……”


    “那天,那个孩子突然跑回来,将所有沾染了那些香气的东西都清理了,烧的烧,毁的毁。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做这种事呢?哦,原来是他的未婚妻要来了。他真是紧张过了头,反而让我察觉出端倪。后来,释放出气息稍微试探,果然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说来也是可笑。他费尽心思想要撇清和我的联系,反而让我注意到你,而你以为靠那种气息就能找到我,结果却是我通过它诱捕到了你。”


    江渔火不后悔循着气息摸进那座大殿,若不是走了那一遭,她也不能顺藤摸瓜找到贾黔羊,她在意的是被欺骗。


    她问,“你是说,李梦白本身也有那种气息?”


    贾黔羊点头,“自然。”他挑眉一笑,眼神玩味地看着江渔火,“你难道没发现,他从来不在你面前流血吗?”


    江渔火心中一惊。她仔细回想,自从在青梧山下说过那番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李梦白流血。他甚至对一切利器都小心翼翼,从来不碰她的剑,在青梧山下斩杀魔兽时,他也只是在一旁看着。


    想到那些魔兽,江渔火又问,“所以,那些魔兽其实也是他豢养的?”


    “不错。”贾黔羊不觉这得有什么问题,“逝川偏心烟萝,他当然需要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听到这样的回答,江渔火不由切齿冷笑。


    是了,李烟萝和李梦白这般势同水火,她原本直觉怀疑的就是李梦白,竟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


    “不过以后,他不用再担心流血了。”贾黔羊的声音又响起,带着阴恻恻的笑意,“因为你,会成为我的奴隶。”


    一双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江渔火的后颈,冰凉的指腹按在了她脑后的那道疤上,刚一按上去,就听见“哐当”一声,江渔火的剑掉在了地上。


    贾黔羊愉快地笑起来,声音中带着得意,“就是这里吧?你换躯的时候,在这具身体上造的魂魄出口。”


    被人按在这里,江渔火根本无法回答他。这样的伤口永远无法真正愈合,按在上面就会疼痛无比。但同样地,魂魄也可以再次从这个口子出来,只要破掉长合的疤。


    那只被温一盏切断的手还算完整,在魂魄的出入口上下按了按,果然便看到江渔火脸色唰地变白。


    贾黔羊道,“根骨不错,倒是让你换了一具好身体。不过始终是肉体凡胎,比不得你原先的天生灵体。”


    苍白阴郁的魂体靠近江渔火,青年微笑着举起鸠杖,“你的灵脉,我用着很不错,你的魂魄我也便一并收了。恨我吧,江渔火。我们之间,注定就是要相互憎恨的,越恨越好。是你们羽人造就了我,而我,也终将取代你们。与我一道吧,我要用你的恨,烧掉这整个世间。”


    贾黔羊阴郁的神色越来越疯狂,而江渔火始终冷漠地看着他,就在他按下那处伤口将要强行提取魂魄时,一柄冰凉又炽热的剑贯穿了他的眉心,剑身纯金的火焰烧在魂魄上。魂魄如同一张纸,火焰从眉心的孔洞中开始不断燃烧,扩大……


    贾黔羊的面目在火焰中愈加狰狞,他毫不犹豫想要割断那截正被灼烧的魂,却猛然发现了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缠了一道凝魂丝,凝住了他的整缕魂魄,让他无法切割,只能在这火焰中被整个灼烧干净。


    他沿着凝魂丝的方向看过去。


    尽头处,那个本该躺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青年剑修朝他扯了扯嘴角,又扯了扯手中的线,像是打招呼,又像是嘲笑。


    他听见江渔火的声音,“我找了你七年,想了你七年。七年里,我一直在想着怎么杀你,用什么招式杀你,该从何处杀起?”


    她淡淡道,“你换了那么多具身体,我知道身体对你来说不值一提。只有魂魄,才是你的本体。魂伤可以修补,但魂烧了,就彻底没了。你多么狡猾啊,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逃走。多亏你看得起我的魂魄,让我也有了一次诱敌深入的机会……”


    凝魂丝是她时时刻刻带在身上的,开启墓门前,她将它交给了温一盏,并在耳语中,简单向温一盏阐述了她的猜疑和机会。


    她觉得幸运,幸得抓到贾黔羊的时候,有温一盏在身边,她可以放心地将很多事情交给他,而他们总是会配合默契。


    贾黔羊的魂魄被烧掉了整个上肢,却仍旧被凝魂丝牢牢困住,他在虚空中发出狰狞的笑声,“好啊,很好。江渔火,你真是长进了!但别以为这样就能彻底杀掉我。”


    火焰无声催动,将贾黔羊的魂魄彻底吞没,直到最后一丝魂体也消散在虚空中。


    江渔火看了一眼被贾黔羊用过的躯壳,那堆东西还没有消散。


    温一盏也注意到了,他捂着胸口缓慢地走到那堆东西身边,终于忍不住咒骂起来,“该死!他还有别的分身。”


    江渔火没有动静,温一盏回头,看见她跌坐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全是汗珠。


    知道是为什么,温一盏心疼不已,连忙过去扶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边托住她的后脑勺,一边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汗水,哽咽着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人碰它了,别怕……”


    就在这时,墓门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有人暴力打开了门。


    碎石和灰尘散落一地,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影闯了进来,见到墓中情形,他几乎是跌跌爬爬地到了江渔火身边。


    这个闯进来的人浑身尘土,一把推开温一盏,蛮横地将江渔火揽在自己怀里。满面的泪水和尘土混杂在一起,将那张精致秀美的脸涂抹成一张花脸,李梦白声音颤抖,几乎是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在发现江渔火进了主墓的第一刻他便赶了过去,可是墓门关了。主墓的封印是祖陵封印的延伸,他尝试了好多次,每一次都失败了,他终于意识到这种封印根本无法在墓外解开。正在他绝望之际,祖陵所有的封印都崩解了,他好不容易进了主墓,却没有想到江渔火还被关在更深处的墓室中,厚重无比的墓门又阻隔了他。


    看到江渔火跌坐在地上的样子,他的心都要碎了,但同时又无比庆幸,她还活着。


    一片伤心难自抑中,李梦白仿佛听到江渔火的声音,微弱如风中烛火,“渔火,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把手给我。”


    李梦白终于听清了,他乖乖伸出一只手给她,另一只手还牢牢地把她揽在怀里。


    却见江渔火按住他的手,一手拿起了她的剑。


    那柄如白虹一样的剑正冲着他的手而来,意识到什么,李梦白瞬间缩了手。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笑起来,可弧度还未扯出,泪水先掉了下来。他吸了吸气,颤声道,“渔火,你要牵手……我们回去再牵……好不好?”


    江渔火重复着那句,“……把手给我。”


    他看见她眼中的执拗。


    李梦白闭了闭眼,还是将手递了出去,冷刃割在他手心,细小的一道伤口,却钻心刺骨地疼痛。血里的气息散发出来,他不敢睁开眼睛,心脏抽痛,宛如等待行刑的犯人。


    半晌沉默,江渔火隔了好久才唤了一句,“李梦白。”


    李梦白睁开眼睛,湿着泪眼望着怀中的未婚妻,朦胧水色中带了一丝希冀。


    江渔火从他怀中坐起,淡声道,“我们解契吧。”


    被李家祖陵隔绝在外的人匆匆赶到墓室门口时,听到的便是这一句——


    作者有话说:扛不住了,抱着一定要把情节写完的想法,没想到就写到了现在,明天肯定不行了,先请个假[化了][化了]


    第176章 苏醒 “你看清楚了,是她解救了你!”……


    有气无力的一句话, 落进了三个人耳中。


    李梦白觉得好似有人在他心上用力剜了一刀,他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感觉到怀中人正在一寸一寸远离。


    前所未有的惶恐当头罩下, 李梦白猝然收紧臂弯, 将那个单薄的身体紧紧按回自己怀里, 紧得几乎要将人按进自己骨血。


    他贴在江渔火的颈窝,泪水顺着她的细长的脖颈流, 滚烫又黏腻。


    缓了好几口气,李梦白才终于能发出声音, 含糊不清道,“不解契……不解,我们在神前发过誓的, 死生不弃……我知道你只是不喜欢我血里的味道,我把它们全部都放空就好了……渔火,渔火……不要这样对我……我承受不住……”


    江渔火只觉得疲惫。


    他总是这样, 一边对她百般讨好,一边却在背地里欺她瞒她,看她像傻子一样被他耍得团团转。她没有那么好的脑子和他缠斗, 也累了, 这个本就充满阴谋算计的婚约该到此为止了。


    江渔火握住了李梦白的手, 两道契痕因彼此靠近而发出微光。


    知道她要做什么,李梦白猛地抽出了手, 往后退了退。他又惊又怕, 连忙将那只手藏到了背后, 通红的眸中有某种疯狂,“不解,不解!死也不解!”


    “我不答应, 我们永远都会绑在一起,你休想丢下我!”


    结契是建立在双方共同承认的基础之上,解契也是一样。若是李梦白不愿,这份婚契的确如他所说会将他们永远绑在一起。


    江渔火挣扎着站起,用力推开李梦白,但这一下让她脸色愈发苍白,整张脸皱起,似乎在忍受某种痛苦,整个人摇摇欲坠。


    李梦白心如刀绞,当即便要去接住她。


    一旁的温一盏见状,也不顾浑身的伤势想要去搀扶她。


    却有另一双手,抢在所有人之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将人抱着往墓室另一角的空地而去。


    这个鲛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李梦白心头痛意瞬间转为怒火,他赶过去想要将人抢回来。


    “还给我!她是我的!”


    但李梦白的手还没有触及来人的衣角,便被一道冰棱穿掌而过。


    鲛人侧头,冰凉刺骨的声音传来,“她不是你的,她从来都不是任何人的。”


    冰棱造成的穿透伤口要比江渔火的割开的那一刀重得多,血流得又多又快,那股江渔火厌恶的异香瞬间在墓室中弥漫开来。


    李梦白顿住了。


    突然被人抱起,江渔火心中惊了一瞬,但下一瞬就闻到了熟悉的清冷香气,她没有推拒,她知道伽月是要给她治疗。


    伽月臂弯托着江渔火的后颈,让人在他怀中躺下,宽大的白袍覆在她身上,带着绝对强势的保护意味。他探了探江渔火的额头,覆在她额心突然出现的那点红痣上。


    江渔火浑身滚烫,上次她这样的时候,人已经昏过去了,这次却还睁着眼睛,一直看着不远处十字刑架上的洁白身影。


    伽月知道她想做什么,轻声道,“别担心。”柔软冰凉的手抚过她的眼皮,“闭上眼睛,很快就好了。”


    江渔火合了眼,感受到那只手落在了她的小腹上,那里是他命珠在的地方。


    淡蓝色的光晕从鲛人掌下升起,如柔雾轻纱,将两人笼罩、包裹在一起,也将他们和其他人隔绝开来,自成天地。


    墓室静谧,只有逸散的淡蓝光晕在墓室中蔓延,游丝一般。


    鲛珠的治愈之力润物细无声,温一盏身上的伤口奇迹般地开始愈合,里面的血肉在一点点生长,同样温和的灵息,只是比江渔火先前替他疗伤的时候更加深入。


    江渔火疗伤时用的,是鲛人的力量。


    温一盏看着光晕中仿佛与世隔绝的两人,心中苦涩一片。原来,他们之间,又一次有了他不曾知晓的联系。


    “盏儿……”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唤他的温婉女声,温一盏摇头看向来处。皎白透明的魂魄站在不远处,微笑地看着他,一如多年前青梧山眠云小筑中,站在门前等待幼子玩耍归来的母亲。


    鲛珠的治愈之力让温若心的魂体恢复了记忆。


    温一盏笑意潸然,起身朝那道魂影而去,“娘亲。”


    一缕淡蓝的光穿过李梦白手掌,掌心那道可怖的血窟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连带着江渔火用剑划出的伤口一起痊愈。


    手很快变回原来白皙修长的完好模样,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江渔火还在享殿等他,她第一次主动愿意等自己,他真的很开心。他想好了,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牵着她的手,她会驭兽带自己回城郊别院,若是遇上风急,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抱着她,让所有人看到他们是如此幸福的一对。


    可如今,她躺在别人怀里,面容沉静淡然。


    这样信任而放松的样子是李梦白从来没有见过的。李梦白双眸充血,趺坐在地上,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江渔火,更恨不得立刻就杀了那个将她抱在怀里的人。他嫉妒得快要疯掉了!


    但他还记得江渔火在疗伤,他不能去打断,她会疼的……


    过了片刻,怀中人令人心惊的体温终于平复下去。伽月看着她渐渐疏展开来的眉眼,一直紧绷的心神终于能稍稍放松。


    没有人清楚他明知她在里面遇到了危险,却只能在李家祖陵外焦灼等待的心情。那样的大阵,连他也无法用强力破开,在外面等待的一瞬一息都是煎熬。当阵法消失的瞬间,他只觉心胆欲裂,唯恐她又如上次一般和大阵消失。


    他绝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以至于进来的第一刻,听到她说出那样的话,他竟没有想象中的欢欣。只要她还活着,那些事都不重要了,即便是只能不见天日地在她身边,他也甘之如饴。只要她还活着……


    “多谢……”


    江渔火睁开眼睛,淡蓝的光晕在她身上萦绕不去,这是她第一次清醒着见识到鲛珠对她的治愈之力,和伽月的发挥相比,她调用鲛珠简直就像是儿戏。


    伽月没有说什么,只抿着唇角向她微微摇头,低声叮嘱,“别太用力。”


    江渔火站起身,捡起了落在李梦白身边的定春剑。


    李梦白红着眼睛望她,“渔火……”


    江渔火一刻也不曾停留,仿佛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她提着剑走到墓室尽头的羽人身边。


    白虹挥过,直接斩断了刑架。


    矗立了几百年的十字刑架断裂倒塌,她接住,将将和刑架钉在一起的羽人放在地上。羽人的双翼上各有一枚金钉,和铜铸的刑架钉在一起。


    即便是已经有了万血缠心印这样牢固的束缚,施印之人犹自不放心,甚至在这两枚金钉上还施下了咒印,江渔火直接用火烧掉了咒印,又用剑挑出钉子,终于将羽人从束缚了她几百年的刑架解脱出来。


    做完这一切,江渔火将羽人放置在石台上。羽人已经没有呼吸了,江渔火探了探她的脉搏。


    浑身经脉没有任何动静。江渔火不由心一沉,还是没能救下她吗?


    有另一只手拉过了羽人的胳膊,江渔火转头,伽月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


    他按着羽人的脉搏凝思片刻,才道,“她还活着,只是被人下了灵寂之术。这种术会封闭人的所有经脉,中术之人看起来就像死了一样,但其实只会让她永远沉睡下去。”


    江渔火看着羽人的脸,静美恬淡,面容上看不到一丝痛苦,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中术之前,她应该也没有想到身边人会对自己下此毒手吧。


    伽月指间一动,几道光点在在羽人身上几处大穴同时点按。


    随着一声深重的吸气声,羽人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那样宛如流金一样的眼睛,让江渔火微微怔神,这双眼睛熟悉而亲切。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和她一样的人,有她的白头发、金眼睛,还有那双对于人来说绝对不合时宜的翅膀。原来她真的不是怪物,她只是离开了她的族群。


    但下一刻,那双金瞳陡然凌厉,巨大的羽翼一扫,瞬间便穿过两人,高悬空中。残留的鲛珠之气治愈了羽人双翼上的伤口,她的翅膀苍劲有力,扑扇之下让整间墓室都卷起了一阵风。


    墓室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半空中宛如复生的羽人,她有着世间罕见的美丽面容,白发曳散,金瞳流辉,是不属于尘世的美。而此刻,她的目光只落在地上的黑衣女修身上。


    “你是羽人?”她将江渔火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目光威严,“你的身体呢?我的族人。”


    江渔火不想她开口第一句是问这个,见羽人神色冷肃,竟让她一时间有种面对长辈诘问的心虚。她垂下眼睛,低声答道,“没有了……”


    羽人目光愈发锋利,语气也变得严厉,“身为神族后裔,竟连身体都保不住?五百年之后,羽人都像你这般没用了吗?”


    江渔火沉默不语,只默默掐紧了掌心。她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没用的人。


    半空中的羽人忽然感受到一道冰冷锐利的视线,她目光一转,看到族人身边眼含警告的鲛人。正要开口,墓室里忽然响起一道讥诮的声音。


    “呵,你多厉害啊……自己还不是失算被人囚禁了几百年,就知道说别人。”一个面上灰头土脸却难掩秀美的人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她冷笑,“你看清楚了,是她解救了你!”


    待看清那人长相,羽人在虚空中探出手,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美丽的面庞瞬间积聚起恨意。


    “李家的人,还是两个李家人,你们竟敢出现在我面前!”


    羽人单手屈张,顿时一道金色火球出现在她掌心,眼看着就要朝温一盏和李梦白挥去,江渔火立刻拦在她面前,“不可。”


    江渔火朝羽人而去掠过李梦白身边,两人的靠近让指间契线亮了一瞬,虽然只是短暂又微弱的光,但还是被羽人注意到了。


    看到两人契线的瞬间,羽人金眸中惊怒不已,连带着看向江渔火的目光也带上恨意。


    “你竟然还和李家人结契!”


    第177章 诅咒 “因为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羽人的金瞳中烈火翻涌, 对墓中的两个李家血裔充满了杀意。她一拂袖,一股飓风立刻将挡在她面前的江渔火掀开。


    那股风之剧烈几乎要把温若心的魂魄吹散,温一盏不得不全力护着她。


    李梦白本想要追随江渔火而去, 却有一道火焰朝他打来, 阻隔在他和江渔火之间, 让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鲛人又赶到江渔火身边献殷勤。


    不知廉耻的贱鱼!


    他和江渔火的婚契还在呢!


    当他是死人吗?


    李梦白怒不可遏,不断翻身躲避想要去到江渔火身边, 但那只羽人却偏偏对他穷追不舍,他刚要破口大骂, 却听到江渔火的声音。


    “前辈!”


    江渔火站在羽人背后,对着她喝道,“他们虽是李家人, 可也是你的后人,何必要如此赶尽杀绝。”


    半空中的洁白身影凝滞了一瞬,手中火焰收回, 缓缓转过身来,“后人?我何曾和李家有过后人?”


    金瞳凝出疑惑,江渔火也怔了一怔, “前辈不是和李家先祖成婚了吗?”


    “谁说我和他成婚了?”


    江渔火只好将壁画上绘出的事迹都告诉了这个羽人, 从结缘、出走到开拓、成婚, 以及最后的死亡。


    哪知羽人听完却是哈哈大笑,她笑得肆意张扬, 仰头对着墓室道, “真可悲啊李仪, 最终竟然要靠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自己吗?”


    千丝万缕的万血缠心印已经彻底消散,墓室中无人能回答她。羽人低头,对着江渔火继续道, “我从未和他成过婚,更不必说和他生儿育女。你所见到的那些,除了和他一起出云洲森林和建造延陵城是真,其余都是他捏造的。当我决定要离开延陵时,他就已经和我反目,乃至最终设计将我囚禁于此,五百年了……”


    她面上愤恨渐起,话音一转,“所以只要是李家的人,我都杀得!”


    话音落地,温一盏已经拔剑出鞘,他将温若心送出了墓室,“若阁下非要取我性命,不妨来一试。”


    李梦白指间聚起金光,对着半空中的人冷嘲道,“从前你就没能斗得过李家人,以为今日便能斗得过吗?五百年前的李仪舍不得杀你,五百年后的李家人可不会。”


    羽人眸光瞬间肃杀,“好,今日便将你们这等余孽斩草除根!”


    不论两人平日实力如何,但如今都已是多次受伤,而羽人虽然是半神之躯,实力非凡,但毕竟已经被囚禁了五百年,五百年间一直受万血缠心印压制,未必就能碾压他二人。无论哪一方受伤,都是江渔火不愿意见到的。见势又要打起来,她连忙阻止道,“前辈,伤你困你的人是李仪,他们虽为李家后人,但并未谋害于你。”


    “并未谋害于我?”羽人转眸冷笑,“所有李家人都是共犯!”


    “你以为那万血缠心印是做什么用的?从那里面牵出的每一道血线都是从我身体里汲取的,我的灵力、我的血脉……所有的一切都被那些贪得无厌的血线偷走,输送给全部的李家人。”


    “没有一个李家人是无辜的。”


    “若不是你今日破了封印,将我解救出来,我将一直囚禁在这座山里,被李家人榨取着,直到彻底衰竭,直到死亡将我带走……”


    听到这句话,温一盏怔在了原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李家那些所谓的人才辈出的局面是如何形成的,看似是受到神明眷顾的家族,赐下天赋、根骨,其实都是来源于对另一个人……不,羽人的压榨。


    “我的族人,即便这样,你还要阻止我杀这两个小偷吗?”羽人落回到地面,金瞳冷然直视江渔火,仿佛要将她看穿,“你的一切痛苦来源,不也正是因为一个李家人吗?”


    “你,听到了?”江渔火微微震惊,她记得和贾黔羊对峙的时候,羽人并未醒来。


    “不错,在你破开封印之后,我的神识就已经苏醒,只是身体仍受禁锢。”


    江渔火摇了摇头,“那个人做下的事,我会一笔一笔找他算账,和他们无关。我救你也不是为了让你来杀他们的,只是希望你能解脱。”


    解脱……


    羽人嗤地一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很快,笑意转为严肃,她看着江渔火手上的契线,“族人,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爱上任何一个李家人。”


    知道羽人前辈是因为自己手上的契线误会了,江渔火正要解释,却听到羽人继续说道,话音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得意,“因为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为何这么说?”


    她下意识就问出了口。虽然已经对李家人的状况有所见识,但江渔火还是觉得这话有失偏颇,比如她师兄就很正常。


    羽人没来得及回答她,只笑着往她身后看去,“你看,疯子来了。”


    温一盏不清楚李家底细,李梦白却是知道的。听到羽人讲咒印的时候,他丝毫不惊讶,只是略有烦躁,不是因为觉得身负罪恶,而是因为这个羽人一直在把江渔火往他的对立面推。看在江渔火同族的面子上,他忍了。


    可如今她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教唆江渔火不要爱上自己,这让他绝对无法容忍。


    “说够了没有?”李梦白满目戾气,几道符咒在他背后同时展开,齐齐朝着羽人飞射而去,“多管闲事!她喜欢谁与你何干?”


    羽人似乎正等着这一刻,她双翼扇动,嘴唇在半空中念动了什么,便见李梦白忽然抱住了脑袋,看起来似乎头疼得快要炸开。


    而下一刻,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却充斥着杀意,他甚至还是笑着的,但被那双赤红的眼睛看着,没有一个人会感受到笑意。他环视了一圈,赤红的眼睛扫过在场所有人,似乎在筹谋着从哪一个人开始下手。他已经分不清人了,所有人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被厮杀的猎物。


    李梦白选中了温一盏。


    他身有所护,弱点太明显了。


    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了。


    她见过李梦白的许多面孔,但没有一副是这样近似癫狂的。江渔火护到温一盏面前,李梦白对她的出招没有丝毫犹豫。看到那幅杀意凛然的样子,江渔火竟然有一瞬间的怔愣,直到李梦白的符咒快要贴近面门,她求生的本能才反应过来,一剑击碎。


    陷入狂乱的人倒下,露出背后面容沉静的鲛人。是伽月打昏了他。


    “这是……怎么回事?”江渔火问。


    羽人神态自若,“凡事皆有代价。他们承受了我的半神之力,自然也要承受一些附加的东西。”


    她像神殿里的那些神像一样,无情地俯视地上的人。


    “那些血里被我下了诅咒,凡是汲取过这些力量的人,都会要承受灵识上的痛苦,永远被黑暗诱惑,不断滑入深渊。即便如今血印消失,诅咒也不会停止,它会在血脉里代代相传,直到携带这些血脉的李家人,彻、底、死、绝……”


    江渔火被震惊地不由往后退了几步,她忽然有些明白了贾黔羊所说的那句“是你们羽人造就了我,而我,也终将取代你们”是什么意思。他早就知道诅咒的存在吗?


    江渔火不由看向温一盏,他此刻也怔愣在原地,似乎在艰难地理解着。


    墓室中忽然传来“哗啦”一道断裂的声音。


    李梦白最后挥出的符咒打在了那处铜十字刑架上,将倒塌的刑架打得开裂。柱身的裂口不断扩大,此时,已经是粉碎性地落了一地。


    于是在场众人才发现那根铜柱原来是空心的,原来里面还藏着东西。


    那是一具人骨,被封铸在铜柱里,如今铜柱碎了,便滚落出来。那副骨架颇为高大粗壮,显然属于一名成年男子。


    江渔火离得近,这根铜十字刑架还是她砍倒的,未曾想里面还藏了一个人。她立刻就看到了那具尸骨腰间的一块玉牌,上面镂刻着一个“仪”字,是那个开启了李氏家族仙门之路的先祖。


    玉牌落的位置很显眼,只要望向尸骨必定会看见。


    羽人终于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原来是真的……”


    在将血印启动的前一刻,说会永远陪着她的话是真的。


    可她根本就不需要。


    “他的确曾经向我提出过成婚。”羽人落回地面,落在那堆骸骨面前,像是对着江渔火讲述,又像是自言自语,“但身为羽人,我怎么可能和一个凡人成婚。”


    她缓缓摇头,“那样短寿的生灵,怎么能成为羽人的配偶?”


    听到这样熟悉的话,伽月看了一眼身边人,本以为她会看向自己,目光中或许是责怪,或许是嘲讽,嘲讽他们的傲慢。


    但她没有。


    江渔火皱起眉头,这种话她已经听到过很多遍了,在天阙,在鲛人口中。但羽人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蔑视还是让她不适,她有父亲无母亲,她的父亲正是凡人。


    只听羽人继续道,“凡人寿命于我们不过弹指,遇上了喜欢的人停下来,不喜欢了便离开。羽人是不可能为凡人停留的。”


    所以,这就是她的母亲离开黎越寨、离开父亲和她的原因吗?虽然难以接受,但有了这样一个理由,似乎也比找不到由头好。江渔火想。


    “当年若是他能明白这个道理,放我离开,好聚好散,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的局面。”羽人看着地上的骸骨,落了一颗火星进去,骸骨便立刻燃起磷火,她叹了一口气,“可惜他总是要强求。”


    江渔火好奇,“那你当年,为什么要离开?”


    第178章 祝福 “嗯,我们去哪里?”


    为什么要离开?


    “你不知道吗?”羽人疑惑地打量了江渔火一眼, “你不是从云中城下来的?”


    江渔火微微摇头,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地方。


    “难怪。”羽人嘴角一动,笑了笑。


    她仰头看着半空, 仿佛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 金瞳里闪烁着辉光。


    “那时候, 我和李仪在延陵城已经一起过了很多年,他是天下顶尖的修士, 想了很多办法来延长寿命。有一天他很高兴地告诉我,他将寿命延长到了四百岁。我也很高兴, 我收到了族人的消息,他们即将飞升九重天,羽族人都会从云洲的森林移居到九重天上的云中城。”


    “我们是羽神的后裔, 绝地天通的时候羽神回到神域,将我们留在了地上,重返云天是所有羽族人千万年以来的共同心愿。虽然云中城不是神域, 但毕竟四天柱已经塌了,九重天就是最接近神域的地方。到了那里,羽人会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和更加漫长的寿命。”


    “我, 自然是要和族人一起去的。”羽人看着脚下那团幽绿的磷火, 眸光渐渐黯淡, “可他一面说着为我高兴,背地里却为我准备了万血缠心印。”


    江渔火问, “去了九重天, 是回不来了吗?”


    不然为何李仪这般也要留下她, 这样的大阵几乎会将修士的大部分修为都耗进去。


    “非也。羽人们能飞升上去,自然也能下来。”她眸光中带着傲气,“只是对地上生活的人来说, 九重天是不可企及的,哪怕是最厉害的修士,也无法抵达。”羽人话音一转,金瞳忽然直视江渔火,“而你,我的族人。即便你身负羽人血脉,但没有了原身的双翼,你永远也无法去到云中城。你甚至还从没有去过那里……”


    被那双严厉的眼睛看着,江渔火不由屏住了一口气,她似乎在责怪她没有好好珍惜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一个她的长辈那样。


    当年的事,她身不由己,而那副身体也已经七零八落,情况正如羽人所说,那时的她没有本事护住自己的身体。


    江渔火微微垂眼,不愿为自己辩解什么。至于云中城,她此生应该都去不到那里了。她扯出个笑容,淡淡道,“本也不是我该去的地方……若不是遇到前辈,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云之上还有城。”


    伽月将她的黯淡神色尽收眼底。


    他知道她的失落,失去了黎越寨的族人之后,她其实很期望能有一群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他不由开口问,“若是重新回到那副羽人的躯体里呢?是否可以……”


    “当然!”羽然果断回答,她开始正眼打量这个一直守在族人身边的俊美鲛人,眸中划过一丝惊艳。


    “只要重新变回羽人,即便没有足够的力量,羽人们留下来的指引也会带她飞跃九重天。”她眸光微眯,带着挑衅,“但你,或许从此以后都无法再见到她。”


    只见鲛人果然变了脸色。羽人好似看透了一般轻嗤一声,爱这种东西,总是会带来控制。


    江渔火的手忽然被人握住,她侧头看向伽月,只见他略略摇头,“前辈说得没错,我的确害怕,但我更怕的,是她心中没有我。我相信只要她心中有我,无论在哪里,她都会与我来相见。”


    “但愿你真这么想。”羽人轻笑一声,“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


    她继续对江渔火正色道,“你救了我,我原本是要将我的力量传承给你的。回到九重天之后,这些力量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可你没有了羽人的身体,甚至现在连血脉里的灵火之力都承受不住,又拿什么承载我的力量?”


    江渔火怔怔地看着那双严厉中透露着担忧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前辈……”


    “若有一天,你有了可以承接的条件,请呼唤我,我会给你我允诺的一切。但是现在,我要走了……”


    羽人振翅,一股强大的气旋吹开了原本就被打得摇摇欲坠的墓室,碎石被气旋裹挟着哗啦啦地吹落在一边,没有波及墓中任何一个人。


    一片嘈杂中,她听见羽人的声音,“既然你要维护那两个李家人,我便不杀了。”


    天光陡然从碎裂的窟窿中投射下来,在昏暗的环境里待的太久,江渔火不由眯了眯眼睛,原来天已经亮了。


    浑身洁白的羽人在晨光中被染上了一层淡金色,整个人仿佛都在发着光,美丽得令人不敢直视。


    江渔火看着她那张和曾经的自己肖似的脸,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是羽人轻轻落到了她面前,“不过,我还是要感谢你的。”


    羽人捧起了江渔火的脸,“我的族人,这个祝福送给你。”


    吻落在眉心的瞬间,江渔火脑子里被灌输进了一道声音,是羽人在说话。但她不知道那句话的意思,那是江渔火听不懂的语言。


    “愿你在烈火中重生。”那道声音在脑海里特意向她解释了一遍。


    依旧是不明所以的一句话,但不等江渔火问,羽人已经展翅飞起,掠向山石外的天空。


    “等一下!”江渔火心中一紧,嘴比脑子动得更快。那个埋在心里的问题,真的要问出来吗?


    羽人回头,微微凝眸等待。


    江渔火深吸了一口气,“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姒的羽人?”


    江渔火抬眸望着高处,黑亮的眼中含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期待。她看见晨光中的羽人摇了摇头,那一瞬间,江渔火竟说不上是失落更多,还是松一口气的感觉更多。


    既害怕她已经不再了,又害怕她真的还好好活着。


    那么多年的不相见,她是否也和眼前的羽人一样,只将凡人作为短暂停留的一站,过了便忘了。


    可为什么又要给江流云留下念想呢?他是个毫无灵力的凡人,即便知道她永远不会回来,也无法像李仪一样困住她。


    上空传来羽人的声音。


    “不必气馁,我离开羽族已经几百年了,很多羽人我都不认识。”她朝着底下已经是小小一只的江渔火轻轻笑,“或许有一天,你可以自己来云中城找她。”


    羽人走了。


    天光照进了墓室的每一个角落,驱散黑暗。


    这样的环境对魂魄来说极为危险,温一盏不得不将温若心的魂魄用黑袍裹住,尽快带她离开这里。他只匆匆和江渔火打了声招呼,便紧赶着去了温若心本来的墓穴。


    看着一片狼藉的墓室和地上躺着的人,江渔火拧起了眉,最终还是将昏迷的李梦白抱了起来,将他交给一直候在祖陵外的谷雨惊蛰一行。他们都是李梦白信赖的属下,会将他带回李家。


    “少夫人,不和少主一起回去吗?”惊蛰试探着问,又看了一眼站在江渔火身边的人。


    “不回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惊蛰心重重往下一沉,他很清楚少主醒来若是看不见少夫人会是何等场面。正待挽留,却见那人停下了脚步,转头道,“惊蛰,往后不要再叫我少夫人了。”她看了一眼昏睡的人,“我和他会解除契约,从此以后,就没有关系了。”


    这一句更是有如一道惊雷将惊蛰劈在原地,原本想好的挽留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只瞠目结舌地愣了半天才道,“这……这,不可能吧……”


    意识到大祸降临,惊蛰焦急地想把李梦白叫醒,但不知他中了什么迷术,竟怎么弄也弄不醒,而那两道人影早就已经走远了。


    江渔火回到了祖陵,温若心的墓穴前。墓门阖上了,她便等在外面。


    那是一处非常不起眼的小山头,位置却是不错,在远离李家墓群的角落里。山头只凿了一眼墓穴,墓门前开凿出仿造居室的斗拱飞梁,很是精致。让人一时难以分辨这究竟是李逝川的冷落,还是精心安排。


    想起这一家人,江渔火心情很复杂。世人口中的“疯病”源自于羽人的诅咒,让他们恶事做尽的同时似乎又带上了一点身不由己,但这些恶事的后果却是让更多无辜的人承受着,比如温若心、师兄,甚至黎越寨的所有人,乃至于她自己。


    “那个叫姒的羽人,是你的母亲吗?”


    鲛人的声音将江渔火瞬间从思绪中拉出来。


    想起在禁灵大阵底下那些整面整面的雕像,江渔火神色一黯,些微迟疑后终于点头,“是吧……说起来,这个名字,还是禁灵大阵里的那位前辈告诉我的。”


    “大宗师?”


    “嗯。”江渔火点头,“他……似乎很怀念她。”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羽人姒在人间停留的一站。


    伽月微笑起来,“他曾经在山下游历过很长一段时间,或许就是那时遇上的。”


    “我爹,和他长得很像。”


    江流云的样子,伽月是见过的,此刻想来,他和司徒信的确十分神似。但这种相似,对江渔火来说,一定不是什么趣事,尤其是以江流云凡人的年纪,遇上羽人姒的时间还排在司徒信之后。


    “许是碰巧长得像。”


    江渔火苦笑一声,“是啊,碰巧都遇上了她。”


    想到这里,她眸光愈发黯淡。


    他爹,会是又一个温若心吗?司徒信的替身?所以在不喜欢之后,就可以随意地被抛下,甚至……她也许早就和别人组建了家庭,生了别的孩子……


    “别胡思乱想,羽人孕育子嗣十分不易,她既然决定生下你,一定不会是薄性之人。”伽月抚了抚她的肩,轻声安慰。


    温一盏打开墓门,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白衣蓝发的鲛人揽住了身边人的肩膀,情深意切,而黑衣女修则静立在一旁,对鲛人的接触没有丝毫抗拒。


    两人看起来就像是极为熟稔的一对,师妹终究还是原谅了他吗?


    想起方才在墓中两人交握的手,以及鲛人说那番话时,没有任何反驳的身边人……心头又有东西翻涌而起,温一盏立刻强行按下。


    不能再想了,他已经答应过了。


    “师兄!”


    听见墓门响动,江渔火立刻转身看了过去,却只看见温一盏一个人立在墓门处,“伯母呢?”


    温一盏朝她笑笑,扬了扬手中的一只陶罐。


    “尸身和魂魄都装在这里了,遵照她的意思,带她回家乡安葬。”


    江渔火脱口而出问道,“她的家乡在哪里?”


    “不是什么繁华的城,只是一个小地方。”温一盏沉默地笑着,没有说更多。


    江渔火拧起眉头,有些不解,“师兄,不希望我跟去吗?”


    温一盏微微垂首,嘴角抿了抿,“师妹有事要做,师兄……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江渔火急道,“可是你身上还带着伤,我可以在路上替你治疗。”


    “不必了。”他看了一眼江渔火身边的鲛人,“多亏了宗子大人的鲛珠,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生怕江渔火不相信,他甚至举着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让她确信他已经痊愈。


    “师妹便放心地让我去吧,师兄不会怎么样的。师妹没上昆仑的那些年,师兄一个人在山下游历不也好好的吗?”


    江渔火抿出个笑容,终于点头。


    温一盏祭出灵剑,停泊在半空中,正要上去时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来,“哦对了,这个给你。”


    一枚菱形的令牌被放到了江渔火手上。温一盏挠了挠头,啧了一声,略带苦恼道,“若是那个小子还不肯和你解契,你就拿这个要挟他。他不解契,就拿不到这玩意儿。”


    见江渔火微微睁圆了眼睛,神色怔愣看着手心的样子,温一盏还是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他为这个东西谋算了那么多年,他会答应的。”


    温一盏也走了。


    江渔火攥着那枚李家的家主令,沉默地看着天边,直到那道御剑远去的身影彻底看不见。


    她叹了一口,对身边人道别,“伽月,我也要走了。”


    鲛人朝她微微一笑,“嗯,我们去哪里?”


    第179章 补偿 “我们一起,去把你的身体找回来……


    御剑凌空, 转瞬飞逝,青梧山的李家祖陵很快便被抛在脑后,连带着山上的人。


    温一盏不是感受不到身后人久久相送的目光,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不是不想, 而是不敢。


    怕一旦回头, 心便要动摇。


    飞出去很远之后,灵剑渐渐走低, 剑身一歪,温一盏整个人便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摔在山坡上,一路滚落下去,最后是一截断木拦住了他。


    喉头一片血腥, 温一盏此时再也忍不住,他抱着自己头痛欲裂的脑袋伏跪在地上,大股鲜血从嘴角涌出, 将那些他努力隐藏的不堪,在这片无人的山林中尽数倾泄。


    在墓室中,当羽人念出那段咒语的时候, 他的身体里也出现了反应。与李梦白纯粹的杀意不同, 他被唤起的是内心的欲念。


    那道被他强行压下的声音几乎要完全占据他的意识, 驱使他去杀人,去抢夺……杀光所有人, 夺回原本就属于他的师妹。


    把她带回真阳峰, 他们就又能和从前一样了, 她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只能被他一个人看见!


    她身边的男人太多了,个个都让他无比憎恶。而李梦白竟然第一个想杀的人就是自己, 温一盏的杀戮欲望也被点燃到了极致,他几乎就要对李梦白出招了,若不是江渔火挡在了他面前的话。


    可温一盏毕竟还有一丝理智尚存,这点理智不能容许他在她面前露出丑恶的样子。


    在那个鲛人宗子面对羽人的拷问向她说出那样近似告白的话时,他在角落里,和被召唤出来的心魔作斗争。灵气在他身体里乱窜,撕扯着他魂魄上的伤口,就是因为这里才让魔气有了可乘之机,勾动藏在血脉里的诅咒,将他推入更加黑暗的深渊。


    是魔气催动了诅咒,还是诅咒助长了魔气,他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他只知道魂魄被撕扯得够痛了,他就没有了被那些欲念支配的力气。


    温一盏以为他藏的很好,直到回了温若心的墓室。


    皎白透明的魂魄还是温一盏熟悉的模样,他已经长大成人了,温若心的面容却一点也没有变。


    只是看向他的目光多了许多哀伤。


    “盏儿……”温若心想要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但透明的手在即将触上温一盏的额头之时,一下子穿了过去,“对抗那些东西,很痛吧……”


    没有想到娘都看出来了,温一盏心中说不出来的滞涩,只说没事。


    温若心目光中满是歉疚,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他无声流泪,“是娘不好,将你生在了这样的地方。”


    明明什么错事都没有做,却要无辜承受这个家族的诅咒。


    那样恶毒且代代相传的诅咒。


    这种东西,谁也不曾知晓,他又怎能忍心让已经受了那么多苦的温若心自责。


    温一盏扯出笑意,“没事,娘你看,我不是控制住了吗?我早就离开了李家,那些东西在我体内种得不多。”


    温若心只是看着他,“若真如你所说,那为何要匆匆离开?娘的魂魄已经离体多年,一点日光算不得什么。她想和你说话的,是你没有给她机会。”


    “不想让她发现你其实……”温若心顿了顿,透明的魂魄轻轻抚过他的发顶,“那个女孩子,是盏儿喜欢的人吧?”


    一路上,温一盏是怎样近乎本能地护着那个人,她都看在眼里。


    温一盏沉默了许久。


    “是,孩儿喜欢她。”他抿了抿唇,“……很喜欢。”


    喜欢到可以放弃自由,接下李逝川递过来的家主令。喜欢到为了和她在一起,可以承受一辈子困在这个他最厌恶的地方。


    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诅咒的人,那些内心生发出来的幽暗永远都不会消失了。也许某一天,他就会像李梦白那样,发病时谁都不认,彻底变成嗜血的怪物。也许,他甚至会不小心伤害到身边的人……


    又怎敢再去站到她身边?只庆幸从未对她表露过,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盏儿,答应娘一件事。”


    温若心的魂魄越来越淡。


    祖陵里的封印破了,她的魂魄无法再久留,等到夜晚再次降临的时候,她就会踏上去往幽冥的旅途。


    温一盏点头,目光中有许多不舍。


    “娘这一生,没能给你幸福的家庭,但娘很欣慰看到你长成如今这副样子。娘希望你是自由的,也不希望看到你痛苦。答应娘,不要搅进李家的浑水里,永远离开这个不详的地方,永远不要做有悖人伦之事,不要……变成和李家一样的人。”


    听到那四个字,温一盏浑身震了震,隔了很久才艰难开口。


    “好,孩儿答应。”


    *


    “嗯,我们去哪里?”


    听到这样的回答,江渔火不禁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说过的话。她十分确定说的是她要走了,那就是她要一个人走的意思,不是在邀请他。


    “我们并不同路。”想到体内的鲛珠,江渔火又补充了一句,“等到你需要命珠气息可以再来找我,如先前那般,隔上三天、五天渡一次气,反正我在哪里,你……”


    没等她的话说完,柔软的吻便落在了她唇上,细细密密地,从唇角到唇珠,温柔地吻啄。


    江渔火只当他是告别前的渡气,耐心承受着。即使在这般温柔细密的唇舌交缠中,也不忘向他渡气。


    但伽月的吻渐渐移到了别处,就在江渔火以为他结束了的时候,他温凉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垂边,江渔火只觉得左耳立刻就烧了起来,简直像燎原一样,让她整只耳朵都嗡嗡地。


    她听见伽月的声音,“我们一起,去把你的身体找回来好吗?”


    江渔火瞬间清醒,几乎是立刻就往后退了一大步,耳根的红晕还未消,面色却已变得冷硬。


    “不去。”


    “为何?”伽月向前逼进一步,不明白她为何作此反应,耐心解释道,“那位前辈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需要原来的身体,不管是为了承载你身体里的灵火,还是往后去云中城,你都需要它。”


    江渔火依然冷硬着不肯松口,“我不需要,你少管我的事!”


    她丢下这句话便走,急切地仿佛逃离一般。


    伽月这次没有依她,追上去拦在她面前。


    “当年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晚了,也知道你换身体一定有你的苦衷,可你现在的身体不是长久之计,随着你的力量增长,总有一天,鲛珠也没办法护住你。你不想去,只要告诉我就好,告诉我你的身体在哪里,是谁换走了你的身体?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鲛人蓝色的目光沉痛却诚挚温柔,如水一样欲要包裹住眼前人,他继续循循善诱道,“小江,你就当是为了我……让我补偿你好吗?”


    江渔火往后退了几步,补偿……他竟以为找回身体就可以补偿她。


    可笑!


    但为什么听到他这样说,她心里会堵得这样厉害,就好像里面被灌满了温水,沉沉地发胀,让她觉得难受。


    鲛人总是能轻易地动摇人心。


    为了压下心中那股异样,不被他动摇,江渔火不得不用更加冷锐的话语去拒绝他。


    “我凭什么要为了你?我的事和你无关,从前和你无关,往后也无关!”


    果然,她看见鲛人面色瞬间便愈加苍白了几分,嘴唇张了张,发不出一个字。


    江渔火只看了一眼便转头往后离开,她过去的苦痛、挣扎、不堪……全部都被那副残躯承载着,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尤其是这个曾经陪伴过她的鲛人。


    她走出去很远,在一处开阔的空地上召唤了鹏鸟。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青翠的山间,白衣蓝发的鲛人捂着胸口,脊背弯曲,手掌极力撑在山壁上,似乎这样才能不让身体倒下。即便是曾经那样俯视众生的人,在崇山峻岭下也显得渺小。


    灰蓝的长发垂到了地上,鲛人已无心顾及,过了许久,一双沉稳秀气的黑布靴出现在他视野里。


    “我送你回天阙吧。”


    那人说完便要走开,鲛人几乎是立刻就捉住了她的手,温暖干燥的手,让他心头微热。


    “好。”


    他安静地跟着她坐上了鹏鸟,未曾再提起任何有关找回身体的事。


    坐在鹏鸟背上,伽月双臂自然地箍进了江渔火腰间,几乎是笼罩一般从背后环抱着她。


    起飞之前,江渔火本想让他松开,但想到在墓室里,他是如何救了自己,那双要去解开他怀抱的手便收住了。


    身后人将脸搁在她肩侧,灰蓝的长发便垂落到了她身前,发稍上有一些灰尘,应是他方才的时候弯腰的时候沾上的。柔凉如水的发丝在日光下流淌着光泽,美得很惊艳。


    鬼使神差地,江渔火那双无处安放的手捡起其中一缕,吹了吹。


    灰尘散去,起飞之后风便将两人的发丝都吹向身后。


    在江渔火看不见的地方,一缕风正将一黑一蓝两缕发丝缠织在一起,宛如结发,任凭往后的风如何猛烈,也绝不能将二者分开。


    幽蓝的眸光看着风中缠绵追随的发丝,吻轻轻落在身前人的乌发上,双臂有力而落吻轻盈,完全没有了先前的虚弱无力的样子。


    巍峨耸立的天阙山就在前方,脚下隐约能见到穿白袍的修士。


    江渔火想找个地方降落,送到这里应该就够了,已经到了天阙的范围,伽月即便是昏死在这里,都不用她担心。


    仿佛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耳畔忽然传来清冷动听的声音,“你不想见见青萍她们吗?”气息吹在她耳侧,微微的痒,“她说,你答应过会去看她的。”——


    作者有话说:忏悔,明天一定要在12点前更


    第180章 分化 “你的分化,是因为我吗?”……


    江渔火最终还是将人送到了洗华殿。


    青天白日里, 正是众目睽睽之下,洗华殿一众人看着他们清冷自持的宗子大人和一名女子共驭一鸟,迤迤然落到了地面。


    平日里连衣角都不愿被碰到的人, 此时掌心正按在另一个人的腰间。


    在洗华殿当差的人, 大部分都还记得眼前这个黑衣女修。无他, 纯粹是因为来洗华殿的外人极少,而能在此驻留的人就更加罕见了。


    这个黑衣女修是第一个。


    如今这一出, 更是让人不由猜测,她究竟和宗子大人是什么关系。


    底下迎接的人里没有青萍, 伽月顺理成章地将人留了下来。


    “她可能有事在忙,不妨去殿里等?”


    他知江渔火是重诺之人,既然当初离开的时候答应过会来看她, 如今既然到了总是要见一面才会走的。


    殿门关上,殿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几颗用支架托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 硕大的一颗,像月亮。


    江渔火盯着珠子看了好一会儿,渐渐生出了困意。


    见她揉了揉眼, 伽月伸手覆在了她眼皮上, 唇角微勾, “别再看了,这些都是蜃珠, 人看久了会陷入昏睡的。”他俯身低低道, “还是说, 你想在我这里休息片刻?”


    这里是伽月的寝殿,奇怪的是,明明是第一次来, 江渔火却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恰到好处的光亮,恰到好处的温度,以及似有若无的优昙香气……无一不让她感到舒适,简直就像是为她而设的。


    鲛人手心柔软温凉,非但没能让江渔火清醒,反而因为舒适的触感让她更加不愿睁开眼睛。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拨开他的手,支着下巴撑着眼皮问,“你怎么还不去沉水池疗伤?”


    话虽是这样问,但江渔火根本没指望听到他的答案,她已经困倦到了极致,只要双眼阖上,就能立刻睡过去。


    鲛人垂眸看着昏昏欲睡的人,莞尔一笑,低低道,“因为,比沉水更好的药已经在这里了。”


    一对臂弯从她胁下穿过,江渔火只感觉人忽然轻了,被人打横抱了起来,耳畔听见伽月低柔的声音,“这里硬,去榻上睡。”


    这一声却是让江渔火倏地警惕起来。睡?不行,她不能睡。


    她还要见青萍,还要去西都城和皇帝说清楚和李家解契的事。


    江渔火意识挣扎起来,牙关重重一咬,将嘴里的腮肉咬得出血,这才终于将蜃珠的催眠驱散了几分。她睁眼,看见伽月近在咫尺的脸,她已经被他抱到了软榻上,余光还能看见榻边的一汪池水。这再一次提醒她,这里是他的寝殿。


    她是来探望人的,结果却在他的寝殿里睡觉算怎么回事?


    “不睡,我要等青萍过来。”


    稍清醒几分,她就跳下他的怀抱。不去看那夜明珠,也不去看身后比夜明珠还皎美的人。


    “唔……青萍今日恐怕没空见你了。”身后人沉默了片刻,“千灯……遇到了一点情况,她和白蓁要守着他。”


    “千灯出事了?”江渔火惊愕回头,她还记得这个倔强的小鲛人当初是如何不惜自戕也要和山下的凡人在一起。


    只见伽月眉头微微蹙起,“算是,但也不是……”


    “我可以去看看他吗?”江渔火问,毕竟自己也算是救过他,不免会对他的状况多几分担忧。


    伽月忽然抬眸盯住她,双眸湛蓝似磷火,“你当真想去?”


    江渔火一瞬间被他的眼神摄住了,“若是……不方便,我就……不去打扰了。”


    哪知下一刻伽月就变了,仿佛方才的一瞬只是江渔火的幻觉。


    他垂眸微笑,过来牵起她的手,“没什么不方便的,我陪你一起去。”


    青萍和千灯在沉水殿。


    这又勾起了江渔火对于千灯自戕惨痛模样的回忆,这个性情刚烈的小鲛人,不知道又作出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她来了天阙,或许鲛珠还能再一次挽救千灯的生命。


    沉水殿的门关着,她和伽月站在门口,伽月推门的手微微迟疑,竟像是需要鼓足勇气才能推开那扇门。


    江渔火看到了,毫不迟疑替他推开了。


    大殿内,两双眼睛齐齐朝门口处望过来,还有一双眼睛半睁半眯,眉头紧蹙,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极大的痛苦,根本没有办法去看忽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青萍看见二人,眸光瞬间亮了,尤其是见到江渔火,更是由衷地欣喜,远远地便唤了一声,“江姑娘!”若非池中的千灯还需要她护持,她此刻定然已经去到江渔火身边。先前只是听殿下说了她还活着,如今人到眼前,才真真切切地叫人心里踏实了。青萍看着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欣慰笑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江渔火不知道此前她们误以为她死在禁灵大阵中的事,便不能明白青萍此刻见到她的喜悦心情。


    白蓁见到二人也惊喜了一瞬,但很快便转了回去,神色间更多的是担忧。


    江渔火顺着她的目光,落到池中鲛人身上。


    沉水池里,小鲛人原本白皙的脸上一片绯红,透过湿透的衣料,可以看见那种奇异的绯红布满了他的身体,仿佛体内被什么东西炙烤着。更有蓝色的细小鳞片正以极慢的速度从他颈部向脸颊蔓延。水底下,他的鱼尾抻得笔直,像是因为承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而不得不这般紧绷着。


    江渔火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幅似曾相识的场景,问道,“千灯他……是中毒了么?”


    看到她纯然疑惑的表情,青萍不由扑哧一笑,“并非中毒,他是要分化了。鲛人若是动了情,都会有这一遭的。”她看了一眼伽月,揶揄道,“江姑娘,从前没有见过吗?”


    “分……化?”


    江渔火只觉得一道惊雷劈进了脑子里,让她思维一时间迟滞起来,要理解眼前和从前的一切很是艰难。


    鲛人的分化……这就是分化……


    她见过的,在黎越寨,在她房间的浴桶里……那个鲛人,他那副样子,原来是在分化……


    “对啊。鲛人出生时是没有性别的,若是令其动情之人是男子,便可分化成女子,若对方是女子,鲛人便分化为男子。如此,才好与所爱之人相配……”青萍话音一转,看向池中的千灯,目光怜惜,“不过,要跨过这一关,却很是不易。”


    “蓁蓁……”


    千灯面色苦痛,不断唤着白蓁的名字。


    白蓁半个身子淌在水里,一手紧握着千灯的手,一手放在千灯背上,轻轻安抚。


    可忽然间,池中的小鲛人发出一声惨叫,“啊痛……蓁蓁,好痛……”


    众人看到他的尾鳍处破开了一道裂口,同时裂开的地方隐隐出现双脚的模样。


    真正的分化开始了。


    小鲛人说不出话来了,只有细小的珍珠从眼角坠落,耳后的腮急促翕动,同时艰难地张口呼吸着,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只能紧紧抱着眼前的爱人,指节攥得发白,却小心地收起尖利的指甲,以防抓伤她。


    白蓁急得泪珠大颗大颗滚落,“怎么办啊,青萍姐姐,千灯他好痛,怎么办才好……”她忽然想到什么,转头望向伽月,哀求道,“宗子大人,求您救救千灯……救救他吧……”


    那声惨叫让江渔火的心不由也攥紧了,这样的分化阶段是她没有见到过的,她连忙问身边人,“用鲛珠,鲛珠的力量可以救他吗?”


    伽月却是摇头,“不能,分化是破身,鲛珠的力量是愈合,此刻用鲛珠只会适得其反。”他看着池中的族人,又变回那个冷定的鲛人宗子,“沉水已经减轻了他的化身之痛,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也只能他自己扛过去。”


    江渔火看了一眼身边的鲛人,脑中不自觉想起他曾经在浴桶中的样子,没有沉水,甚至没有足够伸展的空间。那一夜,他后来怎么样了,也曾这样被分化之痛折磨地痛呼出声吗?


    白蓁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立刻被浇灭,只能无措地抱着千灯。


    青萍经历过分化,也见证过好几次同族人的分化过程,知道这是必经的过程,安慰道,“别担心,化身已经开始,最多不过一日一夜,他的分化就会完成。剩下的,我们不便参与了。蓁蓁,千灯是因你化身,只要有你陪着,他就会好过很多。”


    青萍的话给了白蓁鼓励,她含泪点了点头,“嗯,我会一直陪着他。”


    沉水殿留给了相依相偎的二人,青萍还要为千灯准备化身之后的汤药,知道这多年前错过的二人必定有话要说,于是匆匆和江渔火交心了几句便道别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是回寝殿的方向,江渔火落在伽月后面一步的距离。


    身后的脚步忽然停了,伽月心中揪紧,一时没有回头。她要走了吗?


    “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是因为分化……”


    伽月回头,看见身后站定的人,她用那双明亮的眼睛愤怒而痛惜地盯着他,“我以为,你违背誓言,丢下我走了……我以为,你从来没有在乎过……”


    “那时候,是不是很痛……”


    她眼眶微红,倔强地不肯眨眼,只狠狠地盯着他,像是恨极了。


    伽月缓缓颤了声气,摇头,“不痛,一点都不痛。”他微微一笑,“还记得你给我吃的那个东西吗?它很有用。可惜,我还是走了,没能帮上你。我……的确是违背誓言的人。”


    想起那夜的惨烈,江渔火不由攥紧了手。但她真的能指责他违背誓言吗?


    她离开家的时候,那时的小海便是方才千灯的那副样子,等她赶回去,浴桶中的人就已经不见了。她无法得知他当时的状况,但如今也能猜想得到,即便不痛,他恐怕也无力再做什么。


    江渔火吸了一口气,抬眸盯着他,“你的分化,是因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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