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兄长 “我是不是做错了?”
温一盏艰难地将目光从他们的手上移开, 他看向江渔火,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她垂下了目光。
温一盏只觉得呼吸都窒闷起来, 天地间有什么东西重重的压了下来, 让他无法喘息。
“……是真的吗?”
他还是不愿相信,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走到一起?
温一盏手上用力, 将她拉向自己,“师妹, 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江渔火抬眼看温一盏,他目光死死地把她盯着,平日里会弯成两片月牙的眼睛通红, 此刻里面装满了不可置信和失落。
江渔火心口微窒,“是。”
听到她的回答,温一盏的心好似被什么贯穿了, 那股强烈的窒息瞬间蔓延开去,让他的心一缩一缩的疼,疼得让他想要捂住那里。
天空中一滴雨砸到了他脸上, 在他眼下缓缓滑落。
他不能表现地很奇怪, 他是她的师兄, 她敬重他,心疼他, 唯独不爱他。
温一盏拂掉眼角的水, 问,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放开她的手,勉强挤出个笑容, “都已经结契了,怎么不和师兄说,难不成还怕师兄会阻挠吗?”
看着温一盏黯淡下去的眉眼,江渔火心中一阵窒闷,她摇头道,“不是,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结契是因为——”
她的话陡然被李梦白打断,“我们在落月城就认识了。兄长,她和谁在一起,都和你没关系。”李梦白挽住江渔火的胳膊,“况且,兄长,渔火成了你的弟妹,便是亲上加亲,往后都是李家人,这不是很好吗?”
“兄长放心,我会好好待她的——”
话音未落,便有一拳“砰”的砸到了李梦白面门,他陡然被打倒在地,温一盏揪着他的衣领怒喝,“谁让你说话了!谁在乎你们李家!”
怒火在再次听到那声“弟妹”的时候彻底爆发,温一盏只觉得浑身都被愤怒席卷了,他简直不知道他是因为李梦白而愤怒,还是因为江渔火。
“师兄。”江渔火伸手想要拦住温一盏,却被他的眼神阻止,“师妹,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不要拦我。”
江渔火退出去,到了外间。
门外是满地的红叶,门内是不断传来的怒喝和摔打声。
两个修士都没有用灵力,每一招都是拳拳到肉的搏斗。说起来是兄弟,打起来的时候却像是隔了血海深仇的仇人。但好在没有用灵力,便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听到那声“弟妹”的时候,她也惊住了。
这两个人怎么会是兄弟呢?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血缘关系?
而此时回想起温一盏和李梦白的面容,她才惊觉两人其实长相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只是因为气质迥然不同,她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可真论起来,她第一次见到李梦白的时候,不就认错了吗?
原以为订契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按照结盟两方的要求,和李梦白扮演好夫妻,但现在看来,代价比她最初想象的要大得多。
师兄虽然没有责怪她,但江渔火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种认识,让她无可抑制地觉得难过。
她好像,快要把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弄丢了。
两只手腕都被捏得过重,导致上面还留着一圈圈的红痕,真正的银蛇盘绕在江渔火的左手腕上,用自身的冰凉帮她消解腕上的热辣。
另一条幻化的银蛇已经变回了鲛人的模样,立在了江渔火身前前。
一地红叶中,黑衣女修垂首坐在青石台阶上,白袍蓝发的鲛人立在阶下,抬起她的手腕轻轻呵气。
“很难过吗?”眼看着那些红痕消退,伽月默默把她的手放了回去,见她不愿说话,他便陪在她身边,尽管她是在为另一个男人而难过。
“如果心里难受,可以说出来,我不会说出去的,这点你可以相信我。”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空气中优昙的气息有着抚慰人心的作用。
江渔火抬头看着远处的空地,漆黑的眼睛一瞬间空茫,“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相信了一个对她满腹算计的人,伤害了另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
伽月知道她说的是联姻的事,于他而言,自然不愿见到她与任何人联姻,但站在江渔火的角度,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要责怪自己。”他俯身对上她的眼睛,循循善诱,“若你不愿联姻,不要勉强,和他解除契约吧,我会帮你。”
而江渔火只是摇头,仿佛脆弱只有一瞬。
“我不会解除契约的。”
她知道伽月肩上背负着什么,这是她自己的事,她已经占了伽月的鲛珠,不能把他也搭进去,海国还有人在等他。
“你还不走吗?天阙那边从前不是有很多事务吗?”
稍有好转便要对他下逐客令,伽月无奈苦笑,“那边的事你不用担心,他们都知道我需要闭关,不会拿公务烦我。况且,还有长宇和青萍在,寻常的事有他们应付就够了。”他拂开她的碎发,笑了笑,“我说过了,我现在离不开你。”
“但我也告诉过你,我不想让他看见你。”
“是啊,我记得。”鲛人低头苦涩一笑,“所以有旁人在的时候,我不会有人的样子出现,这样你放心了吗?”
院门内。
一黑一紫两道身影厮打在一起。
“你根本就是为了报复我对不对?从小你就要和我争,我所有的一切你都要有,没有的,你便要夺走!”
“我什么都没有要,什么都不要!你为什么,你连她都要夺走!”温一盏脸上一片青肿,双目通红,“你根本不会好好待她,得到了便只会抛诸脑后,永远不会珍惜!你和你父亲,都是一样的人!”
“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知道真心是什么!”
论身体力量,李梦白养尊处优惯了,自然比不过常年习剑的温一盏。他被按在地上,拳头重重砸下来,却依旧要大喝着反驳,“胡说!我当然知道,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你以为你是谁?自己下贱的母亲留不住那个老东西的心,便以为其他人都和她一样吗?”李梦白吐出一口血,笑地恶毒,“我和李逝川那个贱人不一样,江渔火也和温若心那个贱妇不一样。”
“我爱她,便要用尽一切办法和她永远在一起。”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奇异的神采,“你占据了她那么多年,该放手了!记住你的身份!”
“闭嘴!你凭什么……凭什么!”
更加猛烈的拳头砸向李梦白,温一盏目眦欲裂,心里的那团火轰地一声窜起,烧得他理智全无。他分不清是李梦白一口一个贱妇让他更愤怒,还是李梦白那样正大光明地说出爱江渔火更让他愤怒。
他守了那么多年的人……
他的身份是什么?是李家的私生子,是真阳峰上的师兄。是离她最近,也最远的人。
李梦白并非单方面的被殴,温一盏也被他揍得不轻,但看着那个贱种痛苦的样子,李梦白没有预料中的痛快。
他恨温一盏,从小公孙蝉就教会了他恨所有人,尤其要恨那个抢走了父亲的贱妇和贱种。
他是嫡子,事事都要比那个没名没份的贱种做得好,要将他永远踩在脚底下。可有一天,那个贱种被接回了李家,很快便被发现他是天生的剑骨,世所罕见的天才。真是可笑,这样好的资质没有落在两大世家结合而出的子嗣身上,却落在一个卑贱出身的私生子身上。
渐渐地,所有人都开始喜欢他。更可笑了,这样肮脏腐朽,养出了一堆怪物的家族,竟会喜欢一个纯良的孩子,而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天资。
嫉恨在日复一日中滋长蔓延,抢不走旁人对他的好感,李梦白便一次又一次地抢走他心爱的东西,他倒要看看,这个看似纯白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染上和这个家族一样的颜色。到那个时候,他就会放过他,因为那时的他就会变得没有意思。
先是顺手的小玩意儿,再是那柄小剑……他畅快地观赏着温一盏的痛苦,直到有一天,他施了点手段,引得他最信任的仆人背叛,将他带到了那个曾经让温若心彻底崩溃的人面前。
看着李烟萝那张和温若心有八分相似的脸,听着下人们对她的称呼,他觉得温一盏应该能够明白。
果然,温一盏自此再也不再与这个家里的任何人说话,直到一个昆仑仙人来接走了他。
他本来是要除掉那个背叛温一盏的仆人,但等他找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悄无声息在城外死了许多天,脸和内脏被野兽分食。
于是,他便知道,所谓天性纯善的孩子也不过如此。
他对他失去了兴趣,只在偶然遇见的时候给他下点绊子,重温一下儿时的乐趣。
可他没有想到,会遇见江渔火。
这样傻的人竟然是他的师妹,还被他那样宝贝着,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等他将她勾到手引她背叛,践踏碎她的真心,再当着温一盏的面抛弃她,再次欣赏那个贱种的痛苦,想必一定会很愉快。
可他在第一步就失手了。
她点亮了他漫长黑暗生命里的火,给他彻骨的温暖,也给他无尽的不安。不安到即便如愿以偿看到温一盏痛苦万分,他却再也感受不到愉悦,他甚至感到害怕,害怕会因此有一丁点的可能性,让他失去她。
因为他清晰地知道,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她更重要。
第162章 故事 她家人没了,亲事没了。她点头答……
雨一滴又一滴落下来, 接着便倾盆而下。
大雨中,李梦白和温一盏的打斗停下了,两人几乎是在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江渔火还在外面, 她会被雨淋到吗?
院门被推开。
黑衣女修坐在台阶上, 一半身子在遮在檐下, 一半淋在雨里。雨幕下的身影仰头望天,看起来很孤独。
听到身后门开的声音, 她转过头来,已是淋湿一片, 雨水从她脸上滑落。
果然还是没有学会爱惜自己。
温一盏挥出一道灵力屏障,屏障展开后能便将雨水隔绝,又掏出一张干燥的帕子, 伸手想要替她擦掉脸上的雨水。
李梦白却已经抢先到了江渔火身边,和她一同淋在雨中,只用手拂去她脸上的水珠。
几乎是看到她的一瞬间, 李梦白就想了起来,他们曾经也这样在雨幕中相遇过。
那时他费劲心机,将她引到落月城, 撑着雨伞款款出现在她面前。那时他还未曾察觉到自己已经对她有所不同, 因而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无论什么时候, 他都要和她在一起。
“你们……”
江渔火起身,两人面上身上青红一片, 她何曾见过他们这样狼狈的样子。
温一盏咧着嘴笑, “没事, 只是皮肉伤,调息一下就好。”他最终只是将帕子递过去,“擦擦, 头发都湿了。”
江渔火接了,胡乱在脸上擦了几下。且不论她体温比寻常人高,淋雨对她来说算是降温,再者她是修士,即便是淋湿了也没什么。
李梦白却不管不顾地抱住了江渔火,在她耳边低声委屈道,“疼……”
家主令的惩罚疼,温一盏的拳头疼,看见她在雨中孤独的身影,心里也疼……李梦白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疼,疼得他意识昏沉,能想到的唯一止疼办法只有抱着她。
江渔火下意识便要推开他,颈侧却忽然有温热的液体划过,在刚淋过雨的肌肤上格外烫。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看在了温一盏眼里。
骨节握的咯咯作响,却始终无法伸出手。
江渔火还是将人推开了,她转向温一盏,“师兄,我有话要——”
被她推开的人却在这时直直的往地上倒了下去。
“李梦白!”
江渔火一惊,“醒醒!你怎么了?”
她不断拍他的脸,但李梦白已经彻底人事不省了。她送一缕灵力探了进去,这才发现他的灵海伤得很重,就像是遭受过一场虐待。
“送他回李家。”温一盏立刻道。
情况紧急,江渔火听了,只匆忙点头便径直抱着人去了,没有注意到温一盏俯身伸手的动作。
温一盏心中涩然,他少见江渔火对谁这样在乎,其实由他来送就行的,她本不必亲历亲为。
*
到得李家,见到少主昏在一名女子怀中,侍从们已是惊诧万分,看到跟着到来的大公子,更是傻了眼。但有醒悟过来的,已连忙去请了医师。
药翁和一直跟着的药童很快来了。
江渔火问,“他如何了?”
药翁沉吟片刻,“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灵海被家主令钳制了一整夜,要恢复过来至少需要静养七日,但少主匆忙出门,还……”他看了一眼温一盏,小声嘟囔道,“昏迷也怪不得谁。”
“家主令钳制?”那是什么,江渔火注意他话中的不寻常,“为何灵海会被钳制?”
药翁脸色古怪,“江姑娘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江渔火摇头,“还请药翁告知。”
药翁看了一眼昏死的李梦白,顿时为难起来,“这个,主家的家事,老朽不好说啊。江姑娘还是等少主醒来自己问他吧。”他收起针囊,交到药童手上,“老朽已为少主施针疏导过,他应该很快就能醒来,但至于是一个时辰还是三个时辰,老朽也无法判定,江姑娘便暂且等一等吧。”
“记住,少主须得静养七日,期间神思万不可再剧烈起伏。”他用手点了点李梦白的脑袋,“身体伤了尚且可以恢复,灵海伤了不养,脑子就要乱了。”说完也没管江渔火听没听懂,飘飘然走了。
“家主令是用来约束李家族人的一件法器,钳制灵海是它惩罚手段的一种。”
江渔火回过神来,说话的人是温一盏。她差点忘了,师兄也是李家人。
“所以,李梦白是受到了李家的惩罚?”江渔火问,“可为什么要罚他?”
温一盏笑得勉强,“这就得问他了。”
还没等李梦白醒来,温一盏就被人叫走了,来人额上有一缕白发,对温一盏毕恭毕敬。
江渔火记得这个声音,是那日在山洞里出现过的风管事。
她不由多看了几眼,风管事便向她行礼,“长公主殿下。”
听到这声称呼,温一盏蓦然抬头,深深看了江渔火一眼。
风管事继续道,“今日难得殿下和大公子一同莅临,家主已下令备宴,为二位洗尘,到时还望殿下赏光赴宴。”
江渔火有心要见见李家的人,尤其是身怀降灵木的李烟萝,便先行答应了。但同时不由心中疑惑,李梦白还昏死着不知何时醒来,李家便大摆宴席接风洗尘,仙门世家都是这样的不拘小节吗?
直到夜宴开始,李梦白依旧没有醒过来,江渔火一个人去赴了宴。
李梦白不在,江渔火一人坐在主座左手第一席,温一盏坐在第二个。
他白日里的殴伤已经全部消了,穿着一身昆仑的弟子服,坐在江渔火隔壁,虽然不在一张案后,但因为相似的穿着,远远看去,倒更像是一对。
便有人打趣道,“我看这联姻,若是让盏儿去也挺好。”
说话的人眉目阴柔美丽,是个年轻的男子。
江渔火看了那人一眼,是李家旁支的一位族叔李潜冰,看起来和李梦白一样年轻,实际算起来,已经长了李梦白好几辈。
落座之时,便有侍从将席间人尽数向她介绍过一遍,江渔火都一一记下了。那日未能见成的族老,倒是在这个时候都来了。
紧接着,一名美艳女子淡声道,“我看潜冰是糊涂了,没有入谱牒的人,怎么能算李家人。”
李紫英。算起来,李梦白得叫这位一声姑奶奶。
“入了不就是了。”李潜冰转头看向温一盏,“盏儿,既然都回来了,这次便一同把谱牒入了吧,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何必一直跟家里置气呢。”
他话音刚落,江渔火余光便看见温一盏骤然握紧了拳头。
“好了。”上座之人沉声低喝,狭长的凤目一扫众人,场上顿时有了无形的威压,“这次宴会是为盏儿和姬长公主接风洗尘,其他无关的就不要说了。”
李逝川的话一出,李潜冰便悻悻地闭了嘴,喝了几口闷酒,转而和江渔火寒暄起来。
江渔火客气敷衍几句,隐隐不耐烦,她想见的人没有来。
主座右手第一席的位置空着,那是李烟萝的位次。
“听闻公主殿下和梦白订契当日,云霞漫天,西都城万人空巷,何等盛景啊。可惜,无缘得见啊。”李潜冰举着酒盏对江渔火致意,“来日结契大典,便在延陵城办,天下修士齐聚,我李家十里红妆相迎,风光定不输西都城!”
“是啊,毕竟是嫁进李家,订契在西都,结契就该在延陵办。”
“何必要等到一年之后,既然李姬两家已然结盟,这婚事就该早早成了才是……”
江渔火坐在这样一群同样美丽,同样年轻的李家人当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和昆仑山上的前辈们相比,这些人的衰老速度简直慢得不正常。听着满座对她和李梦白婚事的议论,江渔火愈发没有耐心。李烟萝不来,这场宴会对她来说没有意义。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离了席。
宴上喝了几口酒,这东西她很少喝,如今只喝了一点就已经觉得身体发热,她没有直接回李梦白的房间,而是出了李家,她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查李烟萝。
“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何时成了大周的长公主?”
江渔火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温一盏提着一壶酒站在屋脊上,嘴角含着轻笑。
“师兄,你怎么也出来了,不陪你的家人吗?”
温一盏嗤笑着摇头,“家人?”
他本来就是因为她才去的,若不是因为她在,他一息都不想在那个地方多待。
“那些都不是我的家人。”他走到江渔火身边坐下,变出两个酒杯来,给江渔火喝自己各自倒了一杯,看着底下延陵城里的万家灯火,温一盏忽然道,“师妹,和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始是人间的一户官宦人家,官阶不高,只是一县之长,但为人清正廉洁,是县里人人称道的父母官。这户人家生了个女儿,因为仪表和才华都相当不俗,早早和郡守家的长子订下亲事,只等着郡守长子年底从都城游学回来便要成亲。
可偏偏那年城中有妖魔作乱,引发了瘟疫。女子会一些医术,在疫帐中施舍粥饭的时候也会给人诊治。有一天,一个形容可怖、奄奄一息的人被送到了疫帐。帐里的其他大夫看过,只摇头让官兵们将此人抬出去烧了。女子最后去确认一道,便是这一去,病人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喉咙里发出声音,似乎在叫她。
于是,病人被她救了下来。满目的疮疤消退,是个十分俊美的男子。男子很喜欢看着她的眼睛,临走之前请求她揭下防疫气的面纱,让他看一眼。女子原本不愿,但男子说想记住救命恩人的样子。揭下面纱的那一刻,女子第一次见这个总是心事重重的男子笑了。男子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她拒绝了。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这个俊美男子生了一些好感,但她有家人,有亲事,便只是祝他往后一路顺遂。
男子走了,瘟疫结束了。未婚夫即将归来。
瑞雪丰年,死了太多人的郡城迫切需要一场喜事。女子在家等待着,筹备年底的婚礼。归城那一日,女子满心欢喜,她与郡守长子青梅竹马,是自小的情谊。但她终究没有等到未婚夫,只等到了一行人被妖魔在城外杀害的消息。
大雪天里,女子不顾劝阻孤身去了城外,等她到时,未婚夫的尸身已经凉透,她悲难自抑,跪倒在雪地里。雪覆盖了一切,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妖魔脚印。
噩运很快接踵而至,县官被污蔑贪赃枉法,失了儿子的郡守心灰意冷,没有出手相救。于是这一家处斩的处斩,下狱的下狱,而那个施救了全城百姓的女子被充作了官妓。一朝跌落,零落成泥。后来,那个被她施救过的男子出现了,又一次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走。
这次,她家人没了,亲事没了。她点头答应了。
和男子在一起后,她才发现他不是凡人,是会术法的修士,他们过了一段好日子。直到有一天,她在夜间不小心看到男子从一头魔兽手中接过东西,魔兽听他的话,但魔兽的脚印和那天她在雪地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
第163章 继承 “把她给我。”
男子回身, 她没有躲藏,孑然一身的人什么都不怕了。
她质问他,男子承认了, 瘟疫之时他九死一生收服了这头魔兽, 她的未婚夫也是他指使魔兽去杀的。她无数次想杀了他, 但她太弱小,报不了仇。男子没有杀她, 也没有放过她。
他让她亲眼目睹他的婚事。原来他不仅是修士,还是仙门世家的继承人, 即将迎娶另一个旗鼓相当世家的女儿。他让她明白,她只是一个玩物。
但同时,她也见到了另一个人, 一个和她长得极像的女子。见到那个人的瞬间,她就明白为何当初在疫帐里所有医师都不行,他唯独为自己醒来。并非所谓的命中注定的相遇, 只是因为他把她误认作了另一个人。
女子终于明白,她不仅是一件玩物,还是一个替身。
是那人不能显露、无处宣泄的肮脏心思的承载之身。
漫长的忍耐过后,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出逃的机会。她很聪明, 知道凡人不是他的对手, 便逃到了修士堆里,她也很幸运, 遇到了一个好心的修士, 帮她抹去了气息。但归根结底, 是那个男人根本没想过她会逃走,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孤女,不留在他身边, 能去哪里?
其实她在哪里都能活下去,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一个人讨生活的日子过得并不容易,但她博学多才,给富户家的小姐做女师养活自己。得知有孕那日,她想了很久。她是个喜欢孩子的人,尤其是这世上已没有她的血脉相连的人之后,这个不期而遇的孩子是她生命的锚点,否则她就要像风中的叶子一样凋零了。
所以即便这是个注定不光彩的孩子,她仍旧爱着这个孩子。
她身体孱弱,生产时九死一生,夜间找不到产婆,幸得修士及时赶来护住了她的心脉,才保住了两条性命。
修士问她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她看着小屋里的灯盏,昏黄一点,却照亮着整间屋子。
“就叫他一盏吧。”
“就像这一盏灯火,叫人看着便觉得还能活下去。”
话到这里,温一盏长长叹了一口气,扯着嘴角笑道,“可笑吧,取了这样的名字,最终还是没能叫她活下去。”
江渔火能听出他声音中的轻微颤抖,她摇头轻声道,“不,她说得没错,师兄是这样的人。”
温一盏苦笑,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她说对过很多事,却唯独料错了一件事。”
她没想到男子还没有死心,他一直在找。终于某一天,她将客人订的字画晾干,卷好送过去。一开门,就看见那个她爱过也恨过的人。男子还是找到她了,没有反抗,她平静地跟他走了,带着他们的孩子。
只是临走前,她找到修士,当着男子的面,给这位她的救命恩人磕了三个头,求他在她死后带这个孩子走。她其实是个很聪慧的人,知道修士无拘,即便跪求也未必会帮她,男子无情,即便目下答应往后也会反悔。
所以她当着修士的面,一刀捅向男子,故意引男子施术袭向自己,被修士出手拦下。修士无拘但心善,见识到母子二人的处境,必定会出手,男子无情却也畏强,知道修士的实力,往后若是不从便要先在心里掂量几分。
一出苦肉计,换修士一个承诺,这是她最后的办法了。她逃不掉,至少她的孩子要是自由的。
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因为从小身体不好才会学习医术,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旧疾来不及治疗,生产又去了半条命。再坚韧,她毕竟只是个凡人。
她不能把孩子留给那个吃人的家族。
“那个修士,是师父吧。”
江渔火听着难过,但张真阳的出现,又让她感受到一丝希望。
温一盏点头,“是师父。被带走之后,她强撑了八年,最后还是走了。又过了半年,师父来了。”
“看到如今的师兄,她应当会欣慰,她的心愿达成了。”
江渔火看着温一盏,他一点也不像那个家的人,和他娘亲期盼的一样,长成了一个很好的人。
“可师兄为何要回来?”
“当年李逝川带走了她的尸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找到她,带她走。”
说罢,温一盏忽地转向她,“那你呢?为何摇身一变成了大周公主,还与李梦白订契?”
他是见过江渔火原本样貌的,自然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大周公主。
见到温一盏之后,江渔火早就想把实情告诉他,如今他问起,她便不再隐瞒。
“师兄可能不知道,我上昆仑学艺,其实是为了报仇。”
她断断续续喝了不少酒,讲起那些并不复杂的往事,降灵木、伽月、地炎藤、李梦白……她一而再想要杀却杀不了的人间帝王,以及至今不见踪影,只闻气息的贾黔羊。
“所以,你甘愿以身入局,也要利用李家和大周帮你复仇。”
江渔火听出了温一盏语气中的不高兴,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道,“是。师兄如果是想劝我放下,就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
“即便联姻的对象是这样的李家?”
“是,即便是李家。”
“只要他能帮大周对付另一个国家,只要他能号令李家,对吗?”温一盏喝了一口酒,醉眼看着她,想起白日里李逝川对他说的话。
“我知道那个大周的长公主是你的师妹,你很在乎她。”
“不用掩饰了,从你们一踏入李家我就知道,你对她有情。怪只怪看向梦白的时候,你没有藏好好眼中的妒恨。”
“很不甘吧,和自己最亲厚的师妹偏偏要嫁给自己最厌恶的弟弟。”
“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回李家,入族谱,我可以让你做李家的继承人,继承李家的一切。”
“当然,也包括李家和姬家的联姻。”
“你想看着她和梦白成亲吗?呵,梦白倒是喜欢她,可她似乎对梦白并无男女之情。她愿意为了家国牺牲自己,那你呢?你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是,只要他能号令李家。”江渔火重复了一遍,她捧着喝了一半的酒盏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温一盏带过来的酒性烈,她喝了不少,脑子已经有些晕乎,唯独眸光依旧坚定。
“若是师父知道了,应该会后悔当初带我上昆仑吧。”她自嘲道,轻飘飘地笑了,“修行多年,非但不去除魔卫道,反而想将天下苍生卷入更猛烈的战火。”
“胡说!”
温一盏拿走了她手中酒盏,低斥道,“你不能再喝了!”
江渔火仍旧维持着捧盏的姿势,醉意让她的脑子变得极为缓慢,被夺了东西也不吵不闹,只是有些呆呆地看着已经空了的手。
温一盏莞尔,摸了摸她的头。
他的师妹,还是这样浅薄的酒量,喝醉了就变得乖巧极了。
他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傻瓜,哪个国的苍生不是苍生,你要护住一方,必定要对抗另一方。太多时候,安稳不是求来的,是杀出来的。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当年在人间做下的事,不比你如今要做的轻。”
江渔火已经醉意迷蒙,想起师父的从前,不由轻轻笑了,师父一人挡下万军,比她勇敢。
温一盏就着喝过的位置,将她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师父,其实也不想看到那个人苦心孤诣也要保下的国家灭亡。”
落盏便看见江渔火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脑袋搁在膝盖上,睡着得无声无息。
迷迷糊糊中,江渔火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安稳的怀抱,她实在睁不开眼睛,只隐隐约约听到温一盏的声音,“不能这样睡,会掉下去的。”
她只应了一声,随后很快又沉入梦乡。
温一盏伸手拨开怀中人散乱的发丝,露出白净的侧脸。她睡得沉静,指腹刮过的痒意只让她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后便再无反应,显然是处在极为安心的环境。
他看得出神,脑子里却想着温若心临终前的叮嘱。
“盏儿,不要做李家人,也不要恨,离开就好了。娘走了,你就自由了。”
那时他还太小,听不懂她是在诀别,直到温若心走了,他才慢慢意识到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他都做的很好。
可是现在,他该怎么办?
要如何才能继续按照母亲的遗愿走下去,又要如何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孤身走向深渊?
夜风寒凉,他没有答案。
“把她给我。”
夜空中蓦地响起一个阴凉的声音。
温一盏转头,看见的满面怒容的李梦白,他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显然是一醒来立刻就出来找人了。
“她睡着了,不要吵她。”
“那就把她还给我!”李梦白压低了声音,但语气中的狠戾丝毫不减。
温一盏看见江渔火轻轻蹙了蹙眉,他不得不给她下了个隔音的禁制,随后便要抱着人离开。
“不准走!”李梦白瞬间追到眼前,向来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气得通红,他伸手便要去夺江渔火,“把她还给我,她是我的未婚妻!你不准碰她!”
温一盏祭出灵剑隔开李梦白,此刻眉目也染上了怒意,“你也知道是未婚,一切还没有成定局。”
李梦白倏然抬头,他敏感得可怕,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温一盏话中未尽之意,他危险地眯起眼睛,“老东西跟你说了什么?他承诺你了?”
温一盏没有说话。
李梦白死死盯着他,几乎是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你果然对她心思不纯,你想取代我?做梦!和她订契的人是我,她只能是我的!她也只认我!”
这一句话彻底将温一盏惹怒,他冷冷道,“你想多了,她根本就不喜欢你。谎话说多了,别把自己也骗进去。”
他说罢便抱着人御剑离开,天地间忽然张开一道符咒,死死挡住他的去路。他操纵着灵剑劈过去,劈开一道却有另一道挡过去,将他的行动范围越困越小。
身后的李梦白双目赤红,长发在半空中飞舞,一道接着一道灵符自他指间祭出去。温一盏看着这个弟弟的样子,只觉得越来越陌生。
“她不喜欢我,难道喜欢你吗?肮脏死了!”
“她把你当兄长,你怎么敢对她存有那种心思!你果然是老东西和那个贱人的种,连他的那种恶心的癖好都要继承是吗?哈哈哈哈……温若心那个贱人要是知道,你猜她会不会被你气疯呢?”
“你说,要是她知道你不干净的心思,她会不会和温若心当初一样恶心到呕吐呢?”
第164章 巴掌 “是你江渔火,把我变成这样的!……
江渔火原本睡得很安稳, 梦里什么都没有,是罕有的平静。
但到后来便觉得热,越来越热, 有什么东西箍着她, 像是被困住了。
夜半, 江渔火忽然惊醒,她感觉到颈边一片潮热濡湿。
有人正在舔她的脖子!
这个认识惊得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她不是和师兄在一起吗?怎么会?
她脑中第一时间闪过惶恐, 而后才看清身边的人。
是李梦白,她正躺在李梦白的寝榻上。
微弱的烛光下, 李梦白的脸被她身上的热意熏红,眼睛美丽而迷蒙,他爬起身过来吻她。
“醒了啊, 天亮还早,再继续睡会儿吧。”
江渔火推开他。
“我怎么会在这里,师兄呢?”
李梦白丝毫不在意她的推拒, 倾身过来,再度圈住她,“他见你醉了, 就把你送回来了。”他按住她的手, 将她压向层层叠叠的锦绣软堆, “好困,我们再睡一会儿好不好?”
“你睡吧, 我不睡了。”
她推开压过来的人, 翻身便要下床, 对于李梦白的亲密举动,她也不想再配合下去了,即便他们依旧是订了契的未婚夫妻。
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
“你要去哪儿?”
“又要去找别人吗?”
李梦白的声音阴沉得要滴出水来, 和方才的慵懒绵软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人。
江渔火抬眸,此刻他转过脸来,眼中毫无睡意。
也是,昏了那么久,该睡的觉早就睡完了,所谓的困,不过又是李梦白随口而来的谎言。
有时候他撒谎的太真挚,江渔火都要分不清了。毕竟他可以一边在桂花树下承诺以后再也不会欺骗她,一边派人背着她诛杀同行的修士,
“放手!”
“我不放!”
“江渔火,你是我的!我们有婚约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别人?”李梦白忽然发了狠,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身前,眸中染上些微血色,“契礼上你是怎么说的?你握着我的手说‘天地偕行,生死不弃’,难道你都忘了吗?!”
“你怎么能,丢下我……和他一起去赴宴?我才是你的夫君!能坐在你身边的人只有我!”
他又变回了那副样子,水光潋滟的眼睛变得锋利,从柔软中淬炼出狠毒和恨意,戾气丛生。
江渔火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这样了,西都城再相见后,李梦白总是笑盈盈的。
现在,他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她冷笑,“我记得,我还记得你说,往后你不会再骗我,更加不会再算计我。可是你呢,你立刻就瞒着我去杀那些人。我说过了多少次,不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你又何曾记住了?”
李梦白明白她说的是除魔修士一行,温一盏的到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害他差点把那个贱人给忘了。
“呵,身边的人。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那个贱人就是来勾引你的,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凭什么要容他!”
怒意被瞬间点燃,江渔火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嗓子问,“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了他,和其他无辜的人?他们做错了什么?”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
一声低喝过后,李梦白仰着头,看着江渔火愤怒的脸,他忽然笑起来,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目光痴痴。
他自问自答道,“我错就错在爱上了你,爱到无法忍受任何人对你的觊觎,我见不得那些人看你,那些下贱的东西,明明你已经是我的了,还要来勾引你。勾引你的人都该死!”
“是你江渔火,把我变成这样的!”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夜又安静了下来。
江渔火看着被打得偏向一边的人影,“不要把你的罪恶安上爱我的名义。”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是压抑后的平静,“李梦白,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是这样的话,那就不要爱我了。”
“被你这样爱着,很不幸的。”
李梦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灵海里万根毒针骤然一起刺来,从最开始的角落瞬间蔓延到了整个灵海,甚至比他昨日受罚之时更加疼痛,疼得他想要昏过去。脸上的火辣已经感受不到了,只剩下疼痛带来的苍白。但即便这样,他仍旧死死地攥着江渔火的手。
江渔火用了力气,掰开他的指节,正要起身离开之际,身后又被人重新覆上,李梦白箍着她的腰身不放手,脸紧紧贴着她的手臂痛苦地吸气,口中发出艰难的声音,“对不起……我错了。”
他说得断断续续,间杂着痛苦的呻吟。
“我会改的,呃啊……”
江渔火不为所动,他素来诡计多端,又擅长做戏,她如今已经不信他了,哪怕他看起来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但温热的泪打在她手背上,湿了一小片。
她稍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眼睫下簌簌而落的泪水。
“疼……渔火,我头疼。”
江渔火想起药翁说的话,说他的灵海被钳制过,不能有过大的情绪起伏,需要静养七日。
这已经不是过大了,是剧烈。
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覆上了李梦白的额头,带着同样干燥的灵息,丝丝注入到他灵海里,得益于伽月鲛珠的原因,她的灵息如今也有了治愈之力。
李梦白躺在她怀里,渐渐觉得疼痛在平息,不由用手压住了她的手,让她的掌心全部压下,不留缝隙。
想起伽月,江渔火只觉得有些庆幸,还好他在她赴宴之前就先行离开了,不必听到李梦白对他的谩骂和污蔑。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李梦白就要杀人,若是知道她和伽月近乎亲吻的渡气,她不敢想象李梦白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梦白的痛吟渐渐低下去。江渔火觉得他应该是没事了,不然不会把为他疗伤的手放在嘴边,一根根手指亲吻过去。
“药翁说你的灵海被家主令钳制过,家主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你?”
李梦白咬着她的拇指,缓缓睁开了眼睛,犹自带着哭过后的潮红水汽,自嘲一笑,“如果我说是因为你,你会相信吗?”
江渔火不做声,她当然是不信的。
“你看,你不信我,我说了还有什么意义?”他牵出一丝笑容,仰头注视着江渔火,泪水从眼尾滑入鬓发,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脆弱至极的美丽物件,可以被人随意拿捏。
但江渔火知道这都是错觉,她别开眼去,“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李梦白转头埋在她腰间,声音闷闷的,“其实原因都不重要,他随时都可以惩罚我,不管我做什么,他总是不满意的。”
腰间有一点濡湿。江渔火想起师兄讲过的往事,那样的人,对李梦白的生母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梦白悄无声息地将手插进江渔火的指缝里,两根契线骤然亮起,映亮他近乎癫狂的脸,他亲吻她的手指。
“他们都不喜欢我,没有关系。现在我有你了,只要你喜欢我就好了。我只喜欢你,不要丢下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他将她的手缓缓移到自己脖颈,让她的手按在上面,仿佛为自己套上项圈,而项圈的绳子握在江渔火手中。
“给我一点你的爱吧。江渔火,只要给我一点点爱,我就会永远听你的话,永远……”
*
天阙山雪顶,祈灵殿。
七大长老,除了星玄长老没来,其余人都高坐在圆形的座席上。
“宗子大人,此番召你前来是因为有弟子在山下发现了这个。”首座的雪明长老看了身后一眼,便有白袍弟子端着托盘上前,“你从前在大宗师那里见过天柱之髓,且看看是否就是此物?”
伽月捻起托盘中极为细小的碎屑,琉璃一样晶莹剔透,但仔细看就能发现其中有五彩光流动,稍稍注入灵力,按照从前司徒信教给他的法诀念动,瞬间就有澎湃的灵力直涌入他的灵海,其力量之磅礴浑厚,远远不是如今天地间的灵气所能铸就,这是远古洪荒时的力量。
虽然形状小了许多,但伽月确信就是天柱之髓无疑,但它不是在禁灵大阵中被毁去了吗?
他不动声色,眸光一扫,“不知这枚东西是弟子在何处所得?”
雪明长老皱着长眉,“是在墨玉江。”
另一名长老接过了话,找到的那名弟子是他的座下,他对情况比其他长老都要熟悉。
“那日封魔印毁,仙门各处都有震动,天阙也派了弟子过去查看。封魔印是昆仑的人毁的,他们并未仔细搜查,其余世家只知封印的魔物已尽数湮灭,也无心多留。但封魔印的存在有它的道理,乍然毁去,恐天地有变数,我便让弟子多加留意。果然,他在江底发现了此物。”
墨玉江底……伽月想起那夜在江水中奄奄一息的人。
会是她拿去的吗?
雪明长老道:“我与几位长老都试过,这并非普通的天柱碎片,所以来请你看看。若真是……”他眼眸一眯,“天柱之髓,或许并不只有一颗。”
不会,她说过进阵是为了拿地炎藤,即便司徒信的天柱之髓真被人拿去,也是被李梦白拿去。
伽月迅速在心里拟定了一个计划。
他换了一道法诀,手中的琉璃碎屑顿时散发出五彩光芒,在众人惊异不已的目光中,他指间一动,那块琉璃碎屑就落回托盘中。
“确是天柱之髓无疑。”
一众长老大喜,“那就说明,世间应当还有其余柱髓在。”
“也对,四根天柱,本也该有四颗髓体。”
“既然如此,便还有机会。”
一阵喧哗中,伽月忽然沉声道,“可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第165章 禁室 “想通了,要放老朽出去了么?”……
天阙灵谷塔底。
地宫之下还有一层的禁室, 地宫因存放水镜成为只有少数人能踏足之地,底下的禁室则更加鲜为人知。
禁室里无烛无光,幽暗中只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最深处有人盘腿坐着, 闭着眼睛, 花白的长眉舒展,面容平静, 若不是手脚处绑着绳子,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在此打坐修行。
禁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亮光从门缝中斜射进来,一道身影进入。
深处的人掀开眼皮,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
“想通了, 要放老朽出去了么?”
老者注视来人,苍老的眼睛里亮起一点光。
门关上后,禁室没有变回之前的漆黑, 来人一袭白衣,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柔光,在黑暗中, 就像一颗发着辉光的夜明珠。
来人摇了摇头。
“只是来看看你。”来人在老者的石榻旁坐下, 将一瓶玉露放在他手边, “蛟龙筋上有寒毒,绑太久了毒会侵入经脉里。你年纪大了, 身子骨扛不住寒毒, 喝了这个能让你好受些。”
“伽月!”老者怒喝一声, 但禁室早被布里结界,无论他的声音有多大,都传不出这间房间。
“你怎么能还如此执迷不悟!一段在人间的记忆而已, 不过短短数月,在你们鲛人一族千年的寿命里算得了什么?取了便是取了,老朽自认并未有对不起你,你这般报复老朽,未免太寒人心!”
被他指责了一通的人神色淡淡,把玩着那只玉瓶,“是啊,不过是数月的记忆,为何偏偏就让你容不下呢?”伽月掀起眼皮,冰蓝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星玄,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生怕我记得?”
星玄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身上绑着的蛟龙筋更是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压下身上寒气,沉声道,“老朽已经告诉过你了,那日我们找到你时,你已在分化之中,处境本就凶险万分,还要强撑着去寻那凡人,半是鱼尾半是双腿,你每走一步都会撕动伤口,我劝不动你,只好将你打晕。后来,那凡人已死,我知你们鲛人一族情深,未免你伤心过度,影响往后修为,我不得已只好将你在人间的记忆取走。”
“你有今日这般修为应该感谢老朽,而不是惩罚。”星玄放缓了语气,“伽月,老朽都是为了你好。当年我从海国将你带回,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会害你。”
听星玄这般说着,鲛人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你的好,我会记得。”
星玄听他语气似有动容,又继续道,“那凡人已死去多年,你再纠结这件事情也没有意义。况且你如今也找回了记忆。你将我放了,此次的事,出去后我可以当作什么没有发生过。”
玉瓶落在石榻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伽月忽然冷了声音,“但这件事上,你并非出自好心。”
星玄心中一惊,刚想辩驳却看见对面人幽蓝的眸光骤然紧缩,冰针一样死死盯着自己,“要我说给你听么?我的记忆里很清楚,即便是在分化中,我的身躯也只是发热,没有任何疼痛,所以一开始你并未阻拦我去寻人。”
他吃了小江给的那枚东西,并没有体会到鲛人分化所谓的刀片劈开鱼尾的疼痛,只是浑身热到头昏脑胀,没什么力气而已,但出门找一个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直到我走到祭场,那里人很多,你开始劝我不要再往前走了……”他停顿了一下,“我让你们留在原地,等我回来,自己一个人往祭场去了,你却趁我不备,将我打晕。”他抬头望着虚空,似在回想,“恢复记忆之后,我一直在想,是那里有什么人吗?你不想让我发现的人……我隐约看到人群里有一个修士,是他吗?”
“一派胡言!老朽是为寻你才去到那个地方,如何会认识那里的什么人?”星玄断然否定,情绪的剧烈起伏牵动了他身上的蛟龙筋,蛟龙筋有灵识,以为他在挣扎,于是将他捆缚得更紧了。
“我知你生性多疑,可你怎能做这等无端联想!你不过是恨我带走了你,没有及时救下那个凡人。可你们鲛人本就不该和凡人纠缠在一起。更何况你这一生有使命在身,不该耽于私情,不如早早做了断。”
伽月嘴角一动,笑了笑。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为你好,真是用来教训人的好武器。
玉瓶在手心碾碎,玉露和瓶身碎渣缓缓撒在星玄面前。星玄眸光一凛,他的确需要玉露来抗寒,如今这筋上的寒毒已经让他刺骨万分,见到玉露他还以为终于能好过一阵子,可伽月竟然带过来又当着他的面毁了!
“还是不肯说实话吗?”伽月淡然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说的那一天。”他起身,“毕竟如你所说,我有很多时间。”
伽月出了禁室,地宫的水镜上面还停留着星玄记忆中的画面。
恢复记忆后没多久,他就找上了星玄,可星玄始终不肯说实话。修行之人游历四方,即便忽然之间消失不见也不会引起怀疑。
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他并未对星玄用上苛刻手段,只是将他困在此地,取了他的一缕头发用水镜追溯。只可惜他的记忆中并没有那个修士更多的信息。
伽月将水镜里的画面拂去,换上另一缕乌发。
江渔火的记忆只有一半,她换了身体,黎越寨的那些事情都记在另一具身体里。那日的事情,他便无从得知,只能从她口中听到一点。
或许只有找到她身体的那一天,他才能知道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水镜缓缓呈现出看过无数遍的画面,最难熬的那段日子,他只能靠着这些画面来想象她还在自己身边。
伽月默默看了许久,直到命珠忽然传来灼热的感受。
她出事了。
体内的火元又开始反噬了吗?
有他的命珠压制,不该再有这种情况的。
*
江渔火最终还是见到了李烟萝。
在李家后院的水榭里,雪肤乌发绿罗裙,虽然是李梦白的姑姑,但看起来更像一个少女,和水池中的绿枝一样新鲜。她生的实在是美丽,即便在家人当中也算是最出众的那一小撮,比之李梦白也不遑多让。
前夜在宴席上见到的姑奶奶李紫英站在李烟萝身边,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言笑晏晏,外貌上看如同两姐妹。
隔得太远,江渔火只听见“祭祖”、“立冬”之类的词,想是在商量不久后的祭祖之事。
按照李家的传统,立冬当日,要去李家祖陵祭拜历代先祖。按照李逝川的说法,虽然还未正式结契,入李家谱谍,但江渔火如今算是半个李家人,祭礼当日也是要一同去的。
见到江渔火,因着宴席上的一面之缘,李紫英对她尚有几分热情,向昨日缺席的李烟萝介绍起来。听到她就是李梦白的未婚妻,李烟萝原本淡然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长公主,幸会。”李烟萝略一点头,嘴角挂了抹冷嘲,面色上分明一点幸会的意思都没有。
江渔火回了一礼,“李二小姐。”
李烟萝淡淡看她一眼,“你该和梦白一样,唤我一声姑姑。”
江渔火道,“还未成亲,不好攀亲。”
李烟萝哧地笑了一声,这回倒是带上几分实意,她目光落在江渔火的佩剑上,“听说,你是昆仑的修士?皇室之人,怎么会去修仙?那些人不是最是古板守教么,怎么会允你去?”
关于姬鸿羽死而复生上昆仑的事情,江渔火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她摇头道,“一开始,他们并不知情。”
听到这里,李烟萝顿时来了兴趣,“你瞒着他们去的?”
“是,也不是。在宫里时因为病重死过一次,下葬之后,尸身被魔物所盗。后来幸得路过的昆仑仙人解救,发现有一息尚存,救活之后便将我带上了昆仑。既然家人当姬鸿羽已死,我便一直以昆仑弟子活着。”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只有如此……”李烟萝口中低喃,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抬眸深深看了江渔火一眼,“活了之后你竟能不回家,不闻不问在昆仑修行,你是个狠心的。”
第一次见面就对未来的侄妻作出这样的评价,李烟萝算得上是很不客气了。
但那一瞬间,江渔火却在李烟萝的目光里看到了很深重的东西,像是赞许,又像是羡慕,甚至带着一丝恨意。她还想继续探究时,李烟萝已经移开目光,轻移着莲步走了。
她走出去了很远,江渔火听到风中传来幽幽的叹息。
“可惜啊,偏偏要嫁来这里……”
江渔火不觉得可惜,她已经在李烟萝身上放了一缕灵识,虽然是在李家能和李梦白分庭抗礼的人,但李烟萝的修为似乎并不高。
“别在意,烟萝就是这样的人。她不是厌恶你,她只是和梦白有过龃龉,随心发泄罢了,你不要放在心上。”
耳畔忽然响起话音,江渔火回过神来,看到身侧尚未离开的李紫英。
李紫英对她笑着,面色和煦,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宽慰她。
江渔火点点头,表示了谢意,心中却忽地闪过一丝犹疑。
她看起来太正常了。
但在李家,这样过于正常的人反而让她觉得不正常。
两人都走了之后,江渔火在水榭里一个人待了很久。
昨夜的争吵似乎让李梦白灵海又一次受到了冲击,在她用鲛珠治疗过后,他就睡过去了,睡的很沉。她也不想回去,李梦白如果醒了会吵到她。
她坐在水榭里,灵识随着李烟萝的移动在李家各处转了转,看起来就像是在闭目养神。灵识比降灵木更好的一点在于,除了携带的人本身,她还能够感知到携带人周围的环境和遇到的人。
比如现在,李烟萝就遇上了一个修为很深厚的人,江渔火能追踪到两人在东边的一处大殿里,只是听不见他们说话。
那人似乎给了李烟萝一件东西,很细小,形状像一块碎玉。
江渔火决定亲自过去看看。
第166章 引路 那是,母亲?
那间屋子所在位置算不得偏僻, 掩映在一片竹林后,林间的青石小路被枯黄的竹叶覆盖,看起来几乎要被人忘记, 很幽静, 很适合藏匿。
江渔火蹲在远处一颗树上, 那人的修为很高,她不能靠太近, 但她有靠近的办法。
李烟萝将那枚东西收进怀里,柔柔地笑了一声, “兄长还当烟萝是小孩子吗,随手扔来一个小玩意儿就可以打发了?”
“你知道那不是什么小玩意儿,府库以后就交给你打理了。那个逆子, 以后再想从库里调用任何东西,都需要经过你的同意。”一身墨袍的俊美男子靠着一张凭几坐着,仰头看见窗外树上正歇了只乌鸦, 油光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望这边看。
李逝川正要拂袖赶走乌鸦,李烟萝却的手忽然按上了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起来, “你早该给我, 不然地炎藤也不会被他随随便便就拿出去送人, 也就不会……”
李逝川的手捏住了按在他太阳穴的柔荑,“烟萝, 三弟是外出寻药时罹难, 你要记住。”
李烟萝勾了唇角, 娇笑道,“是,都是意外, 李家怎么会发生族内相杀的事呢?”她烟雾迷漫的眸子里划过嘲讽,“哼,即便再厌恶公孙蝉,你还是心疼你的儿子。”
李逝川闭着眼睛,享受着李烟萝的按摩,轻笑了笑,“烟萝,再没有人比你更让我心疼了?”
“再?”李烟萝按摩的动作一滞。
李逝川睁开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瞬间有些怔忪。
却见李烟萝缓缓俯下身,嫣红的唇滑过李逝川耳边,“兄长心疼我,就应该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什么?”那双柔软细腻的手慢慢往下,指尖抚过李逝川修长的颈侧,滑到束至前脖子的领口。轻轻一挑,便探进了看不见的地方,唇在李逝川脸侧留下一串吻,缓缓开口,“兄长,能给我想要的吗?”
李逝川眉头紧蹙,似在强行忍耐,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将李烟萝作乱的手抽出来,“不能。”
李烟萝轻轻笑了起来,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兄长心跳的好快,我都摸到了呢。你以为我想要什么?告诉你吧,我想要的其实是祖陵的钥匙,你信不信?”
李逝川霍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李烟萝肩膀,他用的力气颇大,李烟萝感到肩上的肌肤都被他掐痛了,立刻撒娇道,“兄长,你不肯给就算了,何必要朝烟萝发脾气。”
但李逝川一反往日温柔态度,只牢牢钳制住她的一边肩膀,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的颈后。方才李烟萝附身贴耳的那一瞬间,他察觉到了她颈后气息的不对劲,有人附了一缕灵识在她脖子上,而她一无所觉,竟让那人在此间探知了这么久。
李逝川揪出灵识,毫不留情地掐灭。他一转头,方才那只乌鸦立刻就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不好!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
墨色的身影瞬间腾出窗外,李逝川灵息探出,立刻直朝着江渔火藏身的那棵树冲过去。
江渔火同样逃得飞快,她知道在看到李烟萝俯身的那一刻,她就应该走掉的,如温一盏所说,这对美貌异乎常人的兄妹之间,的确不正常,可她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呈现在自己面前。
顾不得探究两人所在地为何也有那股异香,江渔火现下只能拼命逃跑,若是被发现了,可就说不清了。她不想在还没有搞清楚李家和贾黔羊之间关系的时候,就竖立起两个强劲的敌人。
江渔火隐了身形和气息,但李逝川毕竟不是一般修士,依然紧紧跟在她后面穷追不舍。飞掠过竹林和屋宇,经过一处矮墙时,江渔火忽然又闻到了那股奇异香气。
香气很淡,但沿着屋顶一路弥漫,江渔火在这股香气里弄乱了自己的气息,不一会儿,身后不见了李逝川的身影。但这股香气……
江渔火稍稍犹疑,步履还是朝着香气的源头追踪了过去。
香气断在一座高大的乌木建筑前,这已是李家家宅最北面的一栋大殿,位置和方才的竹林相比要荒僻得多,却修得高大气派,有五层之多。大门紧闭,门口没有香气,携带异香的人上了屋顶。
江渔火在屋顶发现了一处天井,从天井可以看见一点里面的情形。她往里面望了望,只看见空无一人的大殿,和地面上镶嵌出来的一朵巨大的金线菊,明晃晃地,即便是隔得这样远也能让人觉得晃眼睛。
这样明显的轨迹……
携带异香之人,是故意将人引到这里吗?
江渔火隐住身形在天井边等了等,一是看李逝川的踪迹,二是等着看有没有人会进殿去。这种地方,若是她贸然闯入,不小心动了什么阵法结界就不好了。
果然,不远处来了一小队李家的侍从,人人手中捧着器具,解了门上的锁便直接推门而入,在里面洒扫除尘,更换物品。不一会儿,一队人照常离开了。
没有异样发生,或许只是寻常大殿。
江渔火跳了进去。
但一跳进去,江渔火就发现中计了!
里面没有丝毫异香,那人根本就没有进入这里,是故意将她引进来的。
非但如此,她一进入这个空间就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束缚她,压制她,似乎想要将她永远困在这里。
江渔火一刻没有犹疑,立马掠身至天井,想要离开这里,可就在她纵身起跃的同时,屋顶的光倏地熄灭了。
有人在外面将天井封上了,她试图挥剑破开,但不知道为什么,灵力仿佛被禁锢住了。一阵眩晕过后,她重重跌落回地面。
不对劲,这个地方存在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在制衡她,别人进来都能相安无事,唯独在压制她。
不,不仅仅是制衡,甚至是在夺走她的力量!
她感到血流加快了,这是个不好的信号,意味着她体内的火元又要开始反扑了。
江渔火从地上爬起来,大门在外面被锁上了,沉重的乌木门敲击起来不声不响,那些清扫的侍从已经走远了,更加听不见里面有人在敲门。
无形的压制持续作用在她身上,撕扯着她的身体,夺取她的力量,却看不见流向。很快,身体里那股可怕的热意变得汹涌起来。血管里的血液又开始沸腾了,她试图用鲛珠抚平血脉中的躁动,但这次连鲛珠都没有作用了,那是血脉中的力量在不顾一切地反抗。
疼痛席卷全身,脑子开始也像沸腾的水一样难以思考。
到底是什么?!这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江渔火只觉得想要毁灭,这股看不见的力量激发出了她血脉里最原始和古老的毁灭欲望,如果可以,她简直想把整座大殿都毁了!烧了!变成废墟!烧成灰烬!踩碎在脚底!
可是,被压制之下,她连火星都唤不出来,被烧的只有她自己的早就千疮百孔的身体。
但她手上还有剑,她还能握住剑。
定春剑砍碎了一切能够砍碎的东西,烛台、案几、座席、围屏……所有可能和阵法结界有关的物品。
没有任何缓解。
江渔火支撑不住疼痛万分的身体,直直地跪倒在地上。
她看见地上的花纹,黑色和金色地砖交错拼砌,筑就成黑暗中盛放的金线菊,晃晃如流金。
一剑刺进微不可见的砖缝里,背后有什么东西悄然坠地。
江渔火回头,原本晦暗不明的乌木墙壁上,一张覆盖其上的同色帷幕骤然落下,露出立在那处的一面高大木屏,木屏的高度几乎要直达屋顶,因为光线晦暗,被帷幕罩住时就像是一面墙壁。
江渔火怔怔地看着乍然出现在眼前的木屏,一瞬间的震惊几乎要盖过她身上的痛意。
木屏上面绘着一位少女,绘画涂上了色彩,比雕塑、石刻都要更加鲜活、栩栩如生。
少女一头白发,双手在胸前交握,背后展开一对巨大翅膀,白色的羽毛甚至根根分明。少女从头到脚都是白色,只除了那一双微微向下垂视的金色眼睛。
那是,母亲?
*
手臂往身侧捞去,捞了个空。
李梦白清醒过来,知道身边人已经下床了,他便懒懒地睁开眼睛。天色已经大亮,他也不着急起,只默默对着已经没有热度的位置看了许久,又滚过去躺在那处,吸了吸被褥上残存的气息。
心里仍是甜蜜的。
虽然昨夜江渔火打了他一巴掌,但她不也给他疗伤了吗?
在她的灵力抚慰下,他的灵海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如果每次都有这样的待遇,他巴不得能多伤几次。
李梦白凑近被人枕过的枕头,鼻尖在上面蹭了蹭,脸上洋溢着压不住的笑意。
他相信经过昨夜,江渔火对他的感情会更进一步。毕竟她介意的只是他杀人的事情,他会改的。只要不让她发现那件事,其他一切都不是问题,而他是一定不会让她发现的。
他又开始想她了。
修长的手指一挥,锁在柜子里的东西便依次飞到他身边。
布缝成的小人,巴掌大小,穿着一水的黑衣,梳着高马尾的、披散着头发的、笑着的、生气的……还有一个穿红衣的,那是契礼当天的江渔火。都是见不到江渔火的时候,他自己做的。
小人们各自在施展着动作,走路、练剑、发呆……制作的时候将傀儡术注入到里面,似乎这些小人也有了灵魂。
杀人的咒术被用来存放和江渔火的回忆,李梦白看着她们,只觉得可爱极了。
原本想回了李家就将这些小人介绍给江渔火,只可惜被突然回来的温一盏毁了。
想起那个贱种,李梦白还是觉得生气。
但小人实在可爱,和她们玩了一会儿,李梦白的气也便慢慢消了,只是愈发想见真人。
精心梳洗装扮了一番,江渔火还没有回来。
李梦白问了侍女,只说江渔火上午去了水榭。
那个地方一个人有什么好去的,只会遇上晦气的人,要去也应该和他一起去才是。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李梦白还是径直去了水榭。当看见里面空无一人时,李梦白意识到不对劲了。
天色眼看着就要暗下来,江渔火对李家不熟悉,也不认得几个李家的人,以她的个性不太可能闲逛这么久。
不好的预感覆上心头,不得不调动手腕上的追踪印文,看到印文指引的方向,他心头一跳。
那是……
李梦白几乎是立刻就往北面而去。
乌黑的大殿前站了一整排守卫的侍从,大门紧闭,像是守着不让里面的人出来。
李梦白顿时压了眉头,气势汹汹喝令道,“开门!”
第167章 忤逆 “李家,要与天阙为敌吗?”
“开门!”
李家的少主人盛气凌人地命令, 在场侍从却无一人有所行动。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李梦白阴冷的眸光一一扫过在场侍从,无形的威压沉沉, 但即便这样也没有人让开路来, 只因为风管事交代过, 不许将里面的人放出来,而风管事的意思就是家主大人的意思。
在李家, 任何人都知道该听谁的。
“呵!”李梦白冷笑,“好啊, 真是李家的好狗。”他眼睛危险地眯起,手上捏出一道符诀,“那就为你们的主人去死吧。”
金色的丝线从他指间射出, 瞬间洞穿了一名正对着他的侍从心脏,在那人的身体上炸开一阵血雾,几乎是瞬间就毙命了。
见少主出手如此很辣, 侍从们此时也不禁畏惧起来,但违背家主命令的后果也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两害相比, 他们只能坚守在大殿门口。
李梦白心情很差, 出手愈发不留生路。这些侍从们修为并不差, 在有提防的状态下也能接下几招,但仅仅是早点死和晚点死的区别, 这个将符术运用得出神入化的少主, 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少主息怒!我等不过是奉命行事, 求少主饶命!”眼看着人都快要被他杀光了,有侍从开始求饶,“少主杀了我们也没用, 折羽殿钥匙并不在我等身上,即便是我等不加阻拦,少主也是进不去的。”
“那便滚开!”李梦白一脚踢在那侍从身上,“本公子亲自来开!碍事的东西。”
一道锁算不得什么,但是折羽殿外的这道锁上却加了禁制。
李梦白心里清楚,那个老东西猜到了他一定会来带走她,特意要为难他。
但老东西终究是低估了他在符咒印文一道的造诣,这天下就没有他解不了的禁制,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李梦白飞快试着解禁办法,面上看起来从容不迫,心中已经是焦急万分。他很清楚折羽殿是作何用途,一般人进去不会有事,但江渔火就不好说了。
在天阙禁灵大阵底下的密室里,司徒信和江渔火的对话他虽然没有听见几句,但也听到了一些关键的字眼。
江渔火或许和羽人有关系。
在折羽殿里,这层关系若是太近,甚至能要了她的命。
他每在外面多耽搁一息,江渔火就要在里面多遭受一息的折磨。
他要带她出去。
就差一点了。
“逆子!你胆敢公然违抗命令?”
最后一道咒文将要抽出的时候,李梦白的手被一道忽然出现的光刃打开,随之而来的,是裹挟着家主威压的一巴掌,将他打得滚下台阶。
李梦白从地上抬起头,看见殿门前李逝川那张沉肃的脸。
他这般教训他,神色中却连一丝愤怒都没有,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他没有任何感情的人。但偏偏,这个人是他儿子。
“放了她。”李梦白从地上站起来,再次一步步逼近折羽殿,“你要惩罚就冲我来,放了她,不关她的事。”
李逝川目光冷然,“不关她的事?她擅自闯入折羽殿,我关她几天禁闭又如何?她是要嫁进李家的人,就应该要清楚李家的规矩,我不过是提前教她罢了。”他步下台阶,“倒是你,前脚才从无量堂出来,这么快就忘了疼了?”
“来人,将少主带去无量堂。”李逝川面无表情地吩咐,立刻就有几个侍从上前要去抓住李梦白。
李梦白指间符文变化,阴鸷目光染上血色,缓缓划过侍卫的脸,“我看谁敢!”
“在等什么,还不动手!”
李逝川命令一出,迟疑的侍从再也顾不上惜命,当即冲李梦白而去。
而李梦白不避不退,只冷笑着站在原地,指尖拈动……
地上陡然出现一道光圈,侍从来不及躲闪,就听见圈中人说了一个字。
“破!”
所有踏过光圈的侍从瞬间炸开成血花,碎尸满地。
李逝川沉了眉头,光圈中的儿子变成了他没见过的妖异样子,金色的符文沿着李梦白脖颈一路蔓延到了眼下,双眼猩红,不似人样。
而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李逝川,给我开门!”
他眸中的杀意李逝川不是没有看到,但他并不畏惧,更加不会在儿子的威逼下妥协,他只皱着眉打量李梦白,“你,练的什么邪术?”
李梦白眯起眼睛,一根金线骤然射出,直取李逝川额心。但金线还没到李逝川面门,就偏开了角度。李梦白痛苦地跪倒在地,眼中猩红也逐渐散去。
李逝川冷漠地看着他在地上挣扎的样子,手中钳制灵海的力道一寸寸加深。
“想杀我?哼,我早说过,只要你还是李家人,就永远无法反抗我。”
又有人上来要架走他,李梦白死死地扒住地砖,他不能走,他走了就没有人能救江渔火出来了。不,他要走也不能一个人走,他得带李逝川走。
他在心里召唤那个被他故意断联了一段时间的声音。
“你在吗?”
很快,那个声音回了一声轻笑,“随时效劳。但你确定,要让我去救她?”
管不了那么多了。
“放手!”李梦白忍着万针刺脑的疼痛,强行调用灵力将一众抓他的侍从震开,他撑着从地上站起来,怒视着台阶上的李逝川,“你不就是厌恶我么,冲着我来啊!打我训我、斥我杀我,都对着我一个人来就好,她有什么错?她不过就是和我订了亲,你就连带着她一起恨屋及乌。进折羽殿的人少吗?一个破殿,她进了就进了,便是拆了又如何?你口口声声给她立规矩,你的规矩可曾给李烟萝、温一盏那几个贱人立过?!”
李逝川眉宇间多了几丝压抑不下的怒气,手中的力道不断加大,“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李梦白感觉头快要疼的炸开,却仍旧不肯闭嘴,“你恨我。不,你是恨公孙蝉,恨她逼走你的情人,害了你的爱人。可,你都这样恨她了,为什么还管不住自己,还要和她上.床,让她生下我这个孽种?都是你害的,李逝川,你才是李家最大的疯子!”
“噗”地一声鲜血从李梦白口中喷出来,他能感受到灵海裂开了一条缝,眼前一阵阵发黑,即便这样,他能感受到李逝川汹涌的杀意。
李梦白笑了起来。
他做到了,李逝川不会放过他了,虽然他从来也没有放过他,但至少现在,李逝川没空去惩罚江渔火了。
李梦白不再留恋,转身便要往外逃走。
李逝川紧追其后,“畜生,现在才知道逃,不觉得太迟了吗?”
李梦白听到他的骂声也不生气,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下一瞬,他的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突然遇见这个人。
天阙的鲛人宗子。
白袍和腰间的银色穗带在风中飘飞,他从天而降。落在地上时,飞扬的衣带、发丝渐次回落,冷淡高洁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尊从神殿里走出的神像。
看到他的脸,李梦白心中不由自主便划过一丝恼恨。他当然知道这个鲛人对江渔火的心思,甚至比清楚自己的心意更早,也清楚江渔火对他没有感情,可这并不妨碍李梦白讲他视作威胁。
他来这里做什么?
李逝川问的比李梦白更快,“宗子大人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
伽月微微点头行礼,“家主大人,在下奉长老会之令,来追查天阙遗失的一件东西,叨扰了。”
话虽如此说,但来人却是越过这一对父子,径直朝折羽殿而去,他身后的几名天阙弟子紧随其后,也没有将二人放在眼里。
天阙来人走到门口停下,微微侧头,“还请家主大人开门。”
举止客气有礼,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与此同时,众人只感觉瞬间有寒气扑面而来,就看见这位宗子脚底结出了一层冰面,并迅速朝着折羽殿蔓延,冰层爬上殿门,钻入门缝,侵入到了大殿里面,似乎想要将整栋大殿用冰层包裹起来。
这是何意?难不成要硬闯吗?
寒意陡升,李逝川远远地看着这个鲛人,“这是李家,宗子大人怕是没搞清楚自己在哪儿?”
伽月转过身来,对着李逝川客气一笑,“家主大人似乎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来意,天阙遗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他看了一眼李梦白,淡声道,“而与遗失之物关联甚密的人就在里面,我奉命来审查此人。李家,要与天阙为敌吗?”
沉重的乌木门将折羽殿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外面听不见里面的动静,江渔火自然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揭开那面和原来的自己极为相似的木屏绘画之后,她好不容易才爬到了木屏下,想要看清楚画上的人。可她的手刚触上羽人少女的衣角,大殿的幽暗角落里立刻出现了许多道泛着红光的线,那些线像血一样红,又像蛇一样朝她所在的位置爬过来。
她总算明白了,就是这些东西在压制着她,这是引修士血炼成的咒印,将猎物困住的同时又会不断吸收猎物的血。如此歹毒、如此阴狠,而它们的猎物,是拥有羽族血脉的人。
她砍断了许多血线,又割破了手腕,在那株金线菊上流下许多血。既然这些血线这么渴望吞噬她的血,那就给它们。血线果然蜂拥而至,江渔火舔了一口腕上残留的血,伤口迅速愈合,她提着定春剑便砍了过去。
她的灵力是被压制了,可定春是一把举世无双的灵剑。
血线被定春剑绞杀,似乎杀得令这里的咒印有所忌惮。到最后,即使江渔火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也再没有血线敢上前来捆她。它们只能压制她,却不能再夺走她的力量。
江渔火虚弱地靠着木屏坐着,手里握着血迹斑驳的剑,不知道是因为沾了她的血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她腕上的那枚银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幽暗里,她听见一个很遥远的声音,“族人啊,你可是终于发现我被遗落在这里?解开我的封印,带我出去。”
江渔火惊诧不已,虽然已是精疲力竭但还是开口问道,“你在哪里?”
许久都没有人回答她,那道声音就像是她的一场幻觉。
江渔火强撑着精神等待那道声音回答,在这里的每一瞬都是难熬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寒气从门缝中钻了进来,她感觉到了一丝清凉,而后是冰覆盖上了她的全身,被体内火元灼烧的身体终于不再疼痛。
她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有一个人可能来救她了——
作者有话说:60万字了诶,照例来抽个奖吧~[哈哈大笑]
唉唉一不小心就写超了,原本以为60万能写完的,结果……
立个flag,希望在70万字完结,不能再长了[求你了]
第168章 介意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如今的关……
殿门打开的瞬间, 所有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旷达的大殿里,原本整齐有序的陈设碎了一地,大片血污附着在象征着李家的金线菊上, 一张巨大的木屏上绘着羽神像, 而那个女子正倒在羽神像下, 浑身被薄冰覆盖。在她身边的地上,散落着满地血一样的线, 那些被斩断的血线仿佛有生命一样,尚自在地上颤动。
任谁都能看得出, 这里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看到满地血线的那一刻,在场有几人瞬间明白了。
李逝川看了一眼李梦白,目光里是比方才还要深沉的恼怒, 而李梦白根本没空理他,他急忙赶到江渔火身边,想要查看她的情况。
却有人先他一步抱起了江渔火, 神态自若地向殿外走去。
李梦白惊怒不已,“站住!”
伽月微侧过脸,“奉劝李少主还是先管好自己才是, 家务事断不干净的时候, 就不要拖人下水了。”
李梦白一怔, 他明白他在说什么。李逝川什么都看到了,定然也猜到了江渔火的身份, 眼下他的确没有办法护她周全。
他再没有说一个字, 咬紧了牙关, 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鲛人抱着江渔火离开了。
和世家一样,天阙在各地也有自己的据点,一般都是四神庙的形式。
延陵城也有天阙的四神庙。知道江渔火在李家可能还有事情要做, 他没有带人直接回天阙,而是将她安顿在延陵城的神庙之中。
没有沉水,他便将人放置在凌室里,用灵力将储藏的冰块砌筑成平整的床榻。
伽月额头轻触她的额头,将浑身覆盖的薄冰化去,这才将她放置在冰榻上。她体内的火之前烧得太烈,虽然脱离了那种禁锢血咒的镇压,冰刚消散没多久,脸就变得一片通红。伽月一只手放在她脸侧,为她降温,另一只手按在她腹上,催化命珠的治愈之力。
江渔火昏睡着,眉头却依旧紧蹙,仿佛是睡梦中也觉得痛苦。伽月坐在床边,将她的脸拨过来,手指轻按着她的眉头。沉静的眸光一直停驻在她脸上,而后俯下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试图将她眉心抚平。
许是感知到了清凉,她的眉头终于展开了。
轻吻慢慢向下,路过眼皮、鼻梁、鼻尖、脸颊、下颌……而后才到达真正的目的地。
不敢打扰她,于是便轻轻吻啄着,一下又一下,每一口都能尝出不一般的滋味,不知疲倦,不想停下……
直到凌室外传来了神庙殿前使的声音,有人找上门来要见他。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不想吵到她,伽月出去打发殿前使离开。但刚一推开门,便看见来人已经站在了凌室门口,提着他的殿前使,来势汹汹。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还问我?”
李梦白苍白着一张脸,显然是没有顾得上疗伤便赶过来了,他气极冷笑,“大晚上的,你和我的未婚妻共处一室,还问我来干什么?”
伽月没有耐心搭理他,转身便要回去。
“慢着!”李梦白将传话的殿前使扔到伽月面前,“我要见她。”
“她在昏睡,不方便见人。”伽月一瞥他手中契线,冷声道,“等她醒了,自然会去找你。不过她一定未曾想到,李家这般危险重重,倒也不一定会跟你回去。或许她留在我这里,反而更安全。”
李梦白当然清楚这个鲛人在打什么算盘,但他更知道李逝川既然知道了江渔火和羽族有关系,定然不会放过她,孰轻孰重,他心里有杆秤。
“既然如此,宗子大人和我谈一场合作怎么样?”
伽月知道他的意图,在李家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这一对父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眸中划过一丝轻嘲,“与你合作,对我有何好处?于公于私,我都没有理由帮你。”
公是天阙对李家,私是他对江渔火,怎么看都是有李逝川压李梦白一头的局面对他比较有利。
见他如此坦白对江渔火的私心,李梦白目光顿时变得狠戾,但一想到如今的局面,他还是忍下了,杀意最后化为一声冷嗤,“就凭你根本不知道,李家是什么样的。”他抬眼看向伽月身后的凌室,“不是我容不下李逝川,是从今往后,李逝川不会再容下她。”
*
江渔火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幽暗的凌室,这一觉睡得漫长而舒适,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是怎么出那间大殿的。那时她闻到了伽月的气息,才安心昏过去。
所以她是又被他救了一次吗?好像快要还不清了。
江渔火几乎是刚从冰床上坐起来,就看到伽月推门而入,他手中端着一个玉盘,上面放了一碗汤药。
他双手端着盘,便用额头贴了一下江渔火的额头,“嗯,热症已经消下去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突然近在眼前的面容,江渔火有些猝不及防,她迟滞了两息才微微后撤,摇头,“这是哪里?”
伽月轻笑,“天阙在延陵城的四神庙。放心,这里很安全。”
听见还在延陵,江渔火松了一口气,“这次,多谢你救我。也多亏了你的命珠,我才没有死在里面。”
“不是命珠,若不是你斩断了那些血咒线,我也救不了你。”
“血咒?”
“没错,是一种专门用来禁锢人身魂力量的咒术,以血作为媒介。或许是你的血脉不小心触发了它,又或者这就是一种专门对付你这种血脉的咒术。”
江渔火先前便有猜测,现在听到伽月这么说,心中更加明确。她只是不明白李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羽族,还有那幅绘画和那个声音,她会是谁呢?是她故意引自己进去的吗?可为什么又要将她关在里面?
而这些事情,或许只有再次回到李家才有可能弄清楚。
看出她想要离开,伽月不紧不慢地端着药盏坐到了她身边,“不着急,先把药喝了吧。”他对着汤药轻吹了一口气,将药勺递到江渔火嘴边,“这是七星雪莲和积玉草熬制而成的,对修复气血,缓解你体内的灼热有好处。”
听到这两味药材的名称,江渔火微微睁大了眼。从前她为了压制热症也四处寻过这两味药材,但这种珍稀天材没有奇遇极难寻到,每一株都有市无价。
江渔火对着药盏犹豫了。
见她迟疑神色,伽月笑容微滞,“怎么,怕我给你下毒吗?”
江渔火摇了摇头,她看着他手中微褐色的汤药,坦诚道,“这样的东西,你给了我,我还不起的。“
只听得一声清越的笑声,“真傻,我的命珠在你体内,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好。”他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柔软的指腹轻轻流连过她的唇角,“别忘了,我还需要靠你渡来的气息活着呢。”
他又将药勺递到她嘴边,似乎是要一口一口喂给她,“嗯?”
江渔火被他看得好不自在,更加不习惯被人这样伺候,当即接过药盏,“多谢,我自己来吧。”
汤药很苦,江渔火喝第一口就皱起了眉头,但一想到是这样珍贵的药材,她屏住了呼吸便端着药盏一饮而尽。
“苦不苦?”
“还好。”
见她苦得都整张脸都皱起来,却还要嘴硬的样子,伽月忍俊不禁,“是么,那我尝尝。”
江渔火看着一滴不剩的空盏,第一反应是她都喝完了,怎么尝?
但下一瞬伽月就给出了答案。
他凑过来,在她的唇上轻舔了一口,而后便熟练地撬开她的齿间,细细卷走她口腔内残留的苦涩,甚至将那条避着他的舌也搜刮了个干净,直到江渔火喘息不过来,推开他。
便见鲛人眯着眼睛餍足地咂了咂嘴,喉结滚动,“嗯,的确不苦。”
江渔火微恼,她擦了擦唇角被伽月勾出来的银丝,皱着眉道,“你应该先和我说好,”她抚着过快的心跳,“这样太突然了……”
汤药的苦涩全都没了,但她一张嘴,吐出来的全是伽月的清凉气息,就好像她把对方吃了一口。
这个认识让她不自觉有些脸热,更加对伽月感到恼火。
“抱歉,是我太急切……许多天没有你的渡气,我便有些控制不住……”伽月垂下眼睫,仿佛真心悔过,“下次……”
“许多天?”江渔火只听到了这个字眼,剩下的便听不进去了,她记得出事那天距离伽月离开只有一天,“我昏睡了多久?”
“三日。”
三日!那李家的祭祖岂不是就在明日。
祭祖当日李家会来很多人,这个地方既然处处透着蹊跷,她要追查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场合。
江渔火立刻便要下床出去,却有人将她拦腰扣在怀里。
“只是三日而已,就这么着急回去,不能让他再等等吗?”明知他没有资格阻拦,但看到她那般着急,到底还是没忍住心中的妒意,伽月在她耳边缓声道,“你才刚醒转,需要休息,再留一日罢。明日,我亲自送你回去。”
亲自……
江渔火顿了顿,却不是因为伽月近似请求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伽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样救我出来的?”
他是如何知道她有难并且找到自己?又是如何打开那扇门的?
他……让李梦白知道了他的存在吗?
伽月在她背后轻笑了笑,“你害怕被他发现吗?”
心中顾忌被他这样直接了当地说出来,江渔火心中蓦地一紧。
她从前并不十分在意李梦白知晓与否,一是因为她和李梦白只是联姻,二是她和伽月之间清清白白。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避讳的……
伽月仿佛洞察她所思的心魔,要将她纷乱的心绪推向更隐秘的深渊。
他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她耳边,轻轻含住她的耳珠,用极尽蛊惑的声音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如今的关系……已经不太能见得了人了?”
第169章 觊觎 他是狗吗,怎么敢到处碰她?!……
江渔火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耳垂处湿润的触感, 清晰的水声,还有鲛人牙齿磨在上面的微痛……江渔火头都要炸了,脊背上更是起了一层薄汗, 她当即逃也似的从他怀中脱开。
“够了, 别说了!”
她吐出一口闷气, 不住地摇头,“不行,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伽月看着她红得快要滴血的耳朵,心中微微了然, 记下了这个位置。
面上却不动声色,做出一幅黯然神伤模样,“我原以为, 我们的情分始终是不一样的。”他嘴角一动,笑出苦涩,“终究是迟了……不怪你, 是我自作孽。”
江渔火看他自伤,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闷,却也只是远远看着, 她明白他们之间不能再往前踏一步了, “这段时间, 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伽月看着她决绝的眉眼,做戏博她怜惜的心绪不由也多了几分真正的涩意, 再高明的演技在真正心爱的人面前也是脆弱的。
“你放心, 我有分寸。救你出去时, 他们都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你受伤的时候,命珠会有反应,循着它我就能找到你。”他的目从她腹上移开, 垂目对着空地自嘲一笑,“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发现你受伤才突然来的。我早做好了打算,这次,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身边。”
江渔火默然,他先前几次不是扮作天阙弟子就是化作银蛇,的确算不得光明正大。江渔火见过他受万众景仰的样子,无论走到哪里光风霁月的人却要躲躲藏藏……而这一切,是因为她无法把鲛珠还给他,致使他不得不以各种身份隐藏在自己身边。
算起来,是自己亏欠了他,“是我……”
“是我心甘情愿。”
一声将江渔火未出口的抱歉彻底打断,她话咽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又像是硌在了心里,抬眼便看见伽月对她笑着。
“不必自责。我这次来,可能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伽月将天阙在墨玉江发现天柱之髓,以及他奉命寻找禁灵大阵遗失髓体的事情都告诉了江渔火。
因天下修士皆知,她是唯一一个从封魔印底下生还的人,天阙迟早会找到她头上,倒不如先将她囊括在他的羽翼下,至少天阙的其他人不敢动她。
但这样也会带来一个问题,那便是在查清真相之前,她或许会一直背负着嫌疑。他一边说一边时刻注意着江渔火的反应,她会告诉他实情吗?
“那件东西,在李梦白手里。”江渔火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们在禁灵大阵下杀人取物,司徒信临死前一直希望毁掉那颗东西,虽然她是和李梦白一伙的,但取走那件东西毕竟违背了司徒信的意愿。
伽月其实在心中早料到这个答案,但此时见她愿意对自己坦诚,不由又生出欢喜。
却听江渔火道,“墨玉江底的那枚与我无关,那夜在封魔印下我并未见到。”
伽月唇角轻抿,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不过,往后我还是会以审查的名义来找你,你介意么?”
她知道的都说完了,继续审查是为了什么,江渔火心里当然清楚,虽是为了渡命息,但这话从伽月口中说出来,不知怎的就多了几分令人面红耳热的气氛。
套着一层公事的名义,却要干与公事不符的事情。
想到这里,江渔火就一阵不自在,连带着心跳好似都快了几分,她胡乱摇了摇头便要出去。
真的不能再和他待在一起了,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等等。”
江渔火已经出了门,便想装作没有听见,但那个清凉的怀抱再度从后面环了上来。
他真是……江渔火无语望天,她记得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正在她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挽留的话时,却听身后之人轻声叮嘱道,“小心李家人。他们和羽族有过结,虽然你换了身体,但血脉里还有从前羽族的力量,他们现在已经发现了。”
江渔火蓦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日夜思念的脸庞这般近在咫尺,很难忍住不在上面亲一口。伽月轻吻了一下她脸颊,如实道,“从前便有过怀疑,在你昏睡的时候,李梦白来过一次,他和我说了大宗师和你说过的话。”
江渔火震惊不已,李梦白原来听到了吗?
可羽族已经消失了,李家又怎会和羽族结怨?
一次误入,未曾想醒来后会是这样的局面。那么,那个故意引她入局的人究竟是何居心?
江渔火带着一堆疑问离开了,还未走出多远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李梦白。
李梦白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笑盈盈的,“好些了么?我来接你回家。”
原以为他会紧追不舍地问东问西,这般平静得有些异常。
江渔火没有避开。
临出门前,伽月细细清理了一遍他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气息,李梦白应当是什么都闻不到的。
但如今面对李梦白,她竟还是有几分心虚。
李梦白没有带她回李家,而是去了她第一次来过的那间郊外别院,精致富丽,比之沉郁压抑的李家主家更多了几分舒适。
因为心虚作祟,一路上江渔火几乎都依着李梦白,他要慢悠悠地牵着她在大街上走,要不时停下来抱一抱,而后整理她的鬓发衣角,江渔火都认了,只偶尔问一问明日祭祖的情况。
所以当回到别院,李梦白提出来要帮她梳头的时候,江渔火也没有拒绝。
发丝散开的那一瞬间,李梦白再也骗不了自己。一路上,他找了各种借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借机检查,他就知道那只鲛人不会像面上那样君子。
泪水滚滚落下,滴在江渔火发间,终于将那头隐藏着鲛人气息的乌发沾染上他的气息。
气息被特意清理过,却唯独漏了发间这一个地方,凭他的本事,李梦白不相信他会注意不到,那个鲛人就是故意的!
故意要让他发现。
以他多疑的性格,发现了一个便会去查其他地方。于是,显形的符纸在背后悄悄燃尽,江渔火身上沾染过的气息尽数显现。
触目惊心……
“咔”一声,玉梳断成了两半。
腰上、手上、脖颈……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甚至埋在衣领下面的锁骨,更不用说她的脸,从额头到下颌,衣服上,发丝间,挤挤挨挨,全是那只鲛人的气息。
那条贱鱼!
他怎么敢触碰她!他是狗吗,怎么敢到处碰她?!
疯子!觊觎别人妻子的疯子!
他要杀了他,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他!
听到玉梳断裂的声音,江渔火刚要回头,便感觉到一滴滚烫落在她颈间。她怔了怔,一回头就看到满面泪痕的李梦白,明明一点声音也没有,却已经流了这样多的泪。
江渔火心头一跳,很有些慌乱地拿衣袖帮他拭泪,“李梦白,你怎么了?”
泪水越擦越多,她的衣袖都擦湿了。
李梦白忽然紧紧抱住了她,“对不起……是我没能护住你,对不起……”
颈间被李梦白的泪水濡湿,江渔火不由心软了几分,以为他说的是那间大殿的事,安慰道,“没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她的手轻轻搭在他背上,“别哭了,眼睛若是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李梦白哭得更厉害了,他心疼江渔火,也恨自己。
折羽殿里满地的血迹犹在眼前,她被血印压制到昏死过去,而那条贱鱼却趁着她昏迷做出这种事情!他折辱她,也是折辱自己。
可恨他如今还要受李逝川所制,不能时时刻刻护江渔火周全,才让她受了这般屈辱。
李梦白一边流泪,一边默默将她身上所有的鲛人气息全部清理干净,一丝一厘都不放过。
那条贱鱼的恶心气息,他知道就够了,不能再让江渔火发现了,她不该再承受这些。
他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
好在,他不用再等多久了。
因为明天,就是李逝川的死期。
江渔火任由李梦白抱着,听他喃喃自语般说了好多声“对不起”,尽管她也说了很多次自己没事,但李梦白仍旧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江渔火甚至有些怀疑李梦白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但他不说不问,她是不会上赶着去承认的。
只她是坦诚惯了的人,这样时不时的猜疑让她做贼心虚般难受。
她暗自决定还是要早日将鲛珠还给伽月,早日断了这样的来往。毕竟,她和李梦白才是订了婚契的人,她不该在这种事上欺瞒他。
过了好一会儿李梦白才渐渐平复下来,他松开怀中的人,像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定定地看着江渔火。
“渔火,闭上眼睛,我要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要这样神秘?
江渔火半信半疑地闭了眼,眼前似乎有极亮的光芒闪过,明灭之间,她的额心开始微微发烫。待那点热意消散之后,她听见李梦白虚弱中带着喜悦的声音,“好了,可以睁开了。”
江渔火下意识就想往额心摸,被李梦白第一时间捉住,“诶,不要乱碰,等我用朱砂封起来。”
他很快就寻了支平日练习符咒的朱笔来,蘸过朱砂泥,江渔火却在这时候去摸妆台上的镜子,脸也随之侧了过去。她想看看李梦白在她脸上画了什么,万一是什么丑东西。
李梦白不得不捏住她下巴,将她的脸摆正,“乖,不要乱动,待会儿再看。”
狼毫微硬的笔尖在她额间轻点了一下,李梦白对着那处吹了吹气,痒痒的,江渔火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李梦白已经将一面镜子举到她面前,镜子里的人还是那张白净的脸,点朱砂之前画的那些东西已经看不见了,只额间多了一点红,不偏不倚,正在额心。
江渔火看着镜子里的人有些出神。好生奇怪,这样小的一个红点,竟让原本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苍白寡淡的脸瞬间就变得冷艳了起来,漆黑的眸光,鲜红的额痣,看着是别具一格的美丽。
她想伸手摸摸那点朱砂,想到什么,抬眼问李梦白,“可以碰了吗?”
李梦白双眼还带着哭过的红,闻言立刻盈满了笑意,他放下铜镜,一口亲在那颗朱砂痣上面。
“不仅可以碰,还可以亲。”他的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放心,不会掉的。”
江渔火感受着上面微微凸起的触感,仿佛是嵌入到了皮肤里,摸在上面和摸自己的皮肤没有两样,“这是什么?”
“解谪印。”
李梦白抚着那颗朱砂痣,面色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这个东西,可穿透天下间所有封印。往后,无论被困在什么样的封印结界里,你只要触上这里,念动咒语,它就能将你带出去,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困住你。”
第170章 祭祖 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家。……
立冬, 延陵,青梧山。
李家的祖陵选在青梧山的一片山谷中,和寻常人家在土中下葬修筑坟丘不同, 李家的祖陵依山壁开凿, 直接在山体中凿出墓穴, 既是取意山石不朽,也是贯彻仙者自山中修炼也归于山中的意涵。
江渔火看着满山满谷的崖洞墓穴, 不禁要怀疑这片山体是不是已经快被李家凿空了。
她有些不太理解,按理说修行之人到了一定阶段, 死亡时便会自动尸解,骨肉消散,归于天地, 魂魄离体,归于幽冥,在人间什么都留不下。而李家作为仙门中的第一世家, 族人也大多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为何还要和凡人一样对墓穴这般执念深重,代代延续旧习, 以至于到了如今的规模。
李家的人来了不少, 但相比一座座山体上被凿出墓穴, 这些人的数量恐怕算少的。
江渔火站在人群里,李梦白在她身边, 身怀降灵木的李烟萝在前面, 和李逝川以及几位李家主支的长辈在一起, 温一盏在她右后方,李梦白的身后。
温一盏没有住在李家,自从那日夜宴后她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他, 那夜温一盏说过此行回来的目的,但再见已是这样人多嘴杂又有繁琐流程要走的场合,江渔火有心想询问他进展此时也不好多问,只目光交错时各自颔首示意,仿佛只是不太相熟的两人。
“走吧,看前面。”
李梦白牵住江渔火的手捏了捏,让她的目光从温一盏身上收回来。
前面就是陵园入口了。
只见狭窄的山隘两旁立着两尊持着剑戟的巨大石人,石人手中同样巨大的剑戟在距离地面不远处相接交叉,形成阻拦之势。
李逝川作为李家家主,站在队伍之首,如同入谱牒一般,他将指间血珠滴在石人身上。立时便有隆隆的轰鸣传来,地面微微震动,守门的两座石人缓缓将手中剑戟移开,为来人让出道路。
陵园前等待的人们纷纷昂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气势宏伟的一幕,唯有一人没有被这一幕吸引,目光始终紧紧盯着身前两人交握的双手。
祭礼在建在墓群前的享殿进行,江渔火还不算是李家人,不需要她做什么,只静静在一边看着。和她同样在一旁看着的,还有没有入过李家谱牒的温一盏。
偌大的享殿里,乌泱泱跪了一地,只有她和温一盏两人站在殿门交界处,既无心参与,也对殿内正在进行的仪式不感兴趣,宛如两个局外人。
说话不方便,两人便用传讯符传起信起来,将这两日的情况各自挑了些重要的说。
江渔火这才知道原来李逝川将温若心的尸身放进了李家祖陵,想来也是可笑,一辈子都想要逃离的人,死了还要和这个家族绑在一起,无怪温一盏一定要将她带走。
可是藏了那么多年,这一次李逝川会让温一盏带走她吗?
江渔火用传讯符问了出来。
半晌都没有信传回来,江渔火抬眸看面前的人——温一盏手放在传讯符上,目光也跟着凝在那片玉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出了神。
江渔火用灵气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温一盏才好似醒过来一般。
而后,她看见传讯符上新出现的两个字——“会的。”
那就好。
江渔火心中替他高兴,不由牵出一抹笑容。一抬头,正看到温一盏也对她笑着,可看清他笑容的那一刻,江渔火迷惑了,她觉得师兄好像不是那么开心。
终于可以带走被困多年的娘亲,不好吗?
她还想继续问清楚,一道高大的紫影忽然挡在了她和温一盏指间。江渔火看向殿内,这才发现方才还在祭拜的众人已经都起身了。
李梦白原本看温一盏站得离她还算远,心中虽然觉得温一盏在哪里都很碍眼,但并没觉得有什么。可当他再次在仪式的间隙看向江渔火,却看到她拿着那枚传讯符时,他顿时火冒三丈,那东西是拿来干什么的他再清楚不过。果然,那个贱种也拿着同样的东西。
李梦白压下心中滔天的醋意,好不容易捱到了祭礼结束,却又看见两人在相视而笑。
他几乎是立刻就过去了,将她可能看向别人的视线牢牢遮住,“祭礼结束了,我还有点事情,你想不想回去?谷雨惊蛰他们都在外面候着,我让他们送你回去,好不好?”
江渔火还要跟踪李烟萝,不想那么快离开,她摇头道,“不用,我等你就好。”
这一句等你,听在李梦白耳朵里无异于是情话,他心中甜丝丝的,已然将方才的嫉恨压了过去。若不是此时享殿里人来人往,他定要一口亲在说出这样动听情话的嘴上。
“好,享殿侧面有间耳室,去哪里等我吧。”他心中得意,却也不忘将江渔火和温一盏分开,一将人带进小耳室,便在她唇上狠狠嘬了几口,又依依不舍地亲了一口她额心的朱砂才话别道,“我很快就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家。”
江渔火点了点头,而后便看见李梦白和李逝川一起走了。
江渔火找了找李烟萝的踪迹,她没有走远,就在离享殿不远处的山间,面朝着山崖间的墓穴,身边是经常和她在一起的李紫英。
祭礼结束之后,有不少人离开,也有人去到了墓边给自己的先祖再进行单独的墓祭,而李烟萝就这样在一座又一座墓室前游荡,像是在跟着祭奠这些墓室里的先祖,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江渔火一边盯着李烟萝,一边等李梦白。
过了好一会儿,说会很快回来的李梦白没有出现,却见李逝川朝着她的方向过来了。
因着那间诡异的大殿和伽月的提醒,江渔火对这个人本身就十分戒备,此刻见他过来,暗中已唤了定春,只要他稍有异动,她就会拔剑。
而李逝川似乎也不想和她装了,开门见山道,“长公主不是很好奇那幅画像吗?和本座走一趟吧。”
画像……除了那幅羽人画像还能有谁?江渔火知道他必定没安好心,当即便要往后退开,而李逝川一见她的动作,立刻便同时挥出数道大印,这态势是要将她的所有逃路都堵死。
白虹剑意破出,生生将李逝川的印结刺穿,剑气飞旋,那些印结便被绞成了碎片,江渔火冷声道,“不过是迟疑一步,李家主就如此着急逼我就范,我倒不知何时得罪了李家主?”
“定春?”李逝川狭长的眼微眯,本就冷肃的眸光愈发阴鸷,“看来,是本座小瞧你了。”
“窥伺姑母,擅闯禁地,姬长公主都不把这些当回事吗?”李逝川说着指间结印,在半空中划出数道足堪割裂天穹的光芒,竟是徒手就在瞬息间结出了一个剑阵,李逝川冷笑,“但更重要的,是你身上流着的羽族血脉。”
他指间一挥,立时就有无数道刃光从天而降,朝着她的位置冲刺而来。
江渔火横剑聚息,准备一招九剑的“辟帝阍”破了他的剑阵。但这次,有一道“辟帝阍”的剑气比她更快抵达李逝川的阵。江渔火看着那道站在她身前,迎着无数刃光的熟悉身影,久违地感到安心。
这是一招堪称完美的“辟帝阍”,挥斩出去的磅礴剑气直接将剑阵一劈成两半,黑衣剑修恣意挥洒,剑气余威便将剩下的刃光震得消散无形。
李逝川肉眼可见地沉了脸,“盏儿,不要胡闹!”
温一盏一挽剑,刃尖直指李逝川,“谁和你胡闹,她是我师妹,你要动她,便要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事已至此,李逝川不再隐瞒,傲然道,“她身负羽人血脉,天生就该为我李家所用。”见温一盏眸中闪过疑惑,李逝川放缓了语气,“为父只是要带她去一个地方而已,并非要杀她。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
江渔火觉得可笑,李逝川以为她是想带就能带的吗?
“李家主就这般自信,以为自己有本事可以带走我?”
李逝川忽然阴恻恻地笑了,“在外面或许不好说,但你敢踏进这里,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这里又如何?
心念转动间,李逝川指间飞快翻转结印,口中不知念动了什么,立刻便有许多道红线凭空出现,从四面八方而来,而它们的方向都直指江渔火。
和上次在那间大殿里见到的一样。
而几乎就是在红线出现的瞬间,江渔火立刻便又重新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压制力量。
怎么回事?难道这里也有那种封印吗?
温一盏见江渔火势头不对便去扶她,可刚一碰到她的手臂,烫得他差点缩开。她此刻身上灼热堪比当初在仙门大比后的那几天。
他立刻就意识到不能让这些东西碰到江渔火。
一圈红线眼看着就要将江渔火包围,她攥了攥手中的剑,想起额心的朱砂。
李梦白昨天刚给她种下的解谪印,今日便要用掉了吗?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急急忙忙地过来了,口中喊着,“家主,逝川……烟萝她一个人进去了!”
李逝川眉心一跳,“她进去哪里了?”
急忙赶过来地李紫英喘了口气,道,“主墓,她说温若心的尸体和魂魄被你放在了主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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