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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耳坠 儿女双全,如何不好?


    明滢听到那句两刻钟, 心中一咯噔,蓦然攥紧拳,怒瞪着他, 眼里满是羞愤。


    似乎在威胁他, 不要说。


    当然, 这毫无攻击性的眼神在裴霄雲看来,局促又窘迫。


    他一笑而过,高抬贵手,打算赏她几分薄面。


    反正她与林霰只有两刻钟,与他,却有一辈子纠缠。


    于是, 背过身去,不去看那两道黏在一起的恼人身影。


    “子鸣, 我给你带了些伤药。”明滢从袖中拿出一只偷藏的瓷瓶, 用只有她与林霰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虽然看不到他的伤,可她猜到,他定然受了很多苦楚。


    是她连累的他。


    可她为今能做的, 也就只有这些了。


    “你涂在身上有伤的地方,能好受些。”她边说边垂泪,愧疚化为的大手要撕碎她的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不能看无辜之人再受苦了。


    裴霄雲倏然面色一沉,全被他听到了。


    她竟还背着他,给林霰带了药。


    好一个细腻贴心。


    林霰想替明滢拭泪,可又怕染脏了她的脸,就只能看着她,“阿滢,别为我担心了。”


    他只想让她活得好, 别再因为念着他,而受那个疯子的威逼和欺负。


    若是有时机,他想叫她远走高飞,不要管他。


    他亲手把她从阴霾中拉出。


    那三年,带她去看过九州万方,山川河流。


    他们一起种下的山茶花,也开得烂漫。


    他不想再看到她因为他而重回苦海。


    明滢的视线泛起模糊,眼中不变的是他清朗端方的面容。


    她怎么能不担心他呢。


    她热泪涌动,“我……”


    “好了。”裴霄雲凉薄打断,冷冷一笑,“时辰到了,绵儿,自己出来。”


    明滢拉着林霰的手,不愿分离。


    这几句话,怎能解开长久的相思。


    她微红的眸子泛着冷光,裴霄雲未免欺人太甚了。


    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要伏低做小央求他:“让我再跟他说几句话行吗?不会耽误太久。”


    她都没看清他的脸,没听清他的声音,又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继续过着因见不到他而提心吊胆的日子呢。


    裴霄雲看出她是不肯走了,迈步进入牢房,步履轻缓倨傲,像是踏进一方格外卑贱脏污之地。


    “你没有遵守规则。”他话中含针,拽过明滢的手。


    明滢羞愤难当,一把甩开:“你别太过分了!”


    林霰看着这一举一动,心肠绞痛万分,几近窒息:“裴霄雲,你这个畜生,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裴霄雲冷眼扫过去,与他对视良久,两双眸中火花一触即发,势均力敌。


    “我拭目以待。”


    他弯了弯唇,打横抱起明滢往外走,炙热的手掌滑入她的衣襟,引得她连连颤.栗。


    明滢用尽全力,死死握住他的手,咬破了唇:“不要……我求你了,至少,别在这好不好?”


    在林霰面前,她要拾起唯一一丝残破的尊严。


    至少,不能让她听到,不然,她该怎么活。


    裴霄雲的目光落在她惊恐的小脸上,突然嗤笑:“绵儿,你可真有出息。”


    那道娇小的身形激烈反抗,却被男人的胸膛死死压制。


    林霰如挨当头一棒,一时急火攻心,捂着胸口咳出几口血来,挥拳猛击铁栏,直到手上鲜血淋漓,也察觉不到痛意。


    他双目赤红,眸中一团火烧尽那丝清润。


    牢房外天光乍现。


    马车宽敞,里头隔着小几,还有一张不窄的软榻。


    明滢被抛到软榻上,紧接着,便是男人结实的身躯欺近。


    一对耳坠凌乱拍打在她脸畔,划出几道掠影。


    裴霄雲轻轻替她取下,将耳坠上的珍珠抵在她唇边,开口命令她:“含着。”


    明滢不松口,他便待她喘息的空隙,用两根手指塞进去:“若是掉了下来,我这就回去要了他的命。”


    那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她就得好好珍藏。


    含在口中,一刻也不能冷落。


    明滢迫不得已,珍珠的雪白,口唇的红润,几度香艳,几度靡靡。


    裴霄雲望着她失神的眸子,将积压许久的话灌入她耳中。


    “你不准给他送药。”


    “不准喊他子鸣。”


    “也不准说担心他。”


    声色喑哑,如要嚼碎字句,每说一句,便欣赏一次她低泣的模样。


    是独属于他的娇妍,他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听见了吗?”


    他要她答应,要她点头,要她不爱林霰。


    明滢东倒西歪,无意识点头,垂首时,口中的那颗珠子清脆落地……


    “掉了,真没用。”裴霄雲摸着她的脸,愈发深重,丝毫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从天明到天暗。


    一路的颠簸终于停止,外头有人喊:“主子,到府上了。”


    明滢眼瞳骤亮,黏腻的身躯挣扎着从他身上离开,终于结束了。


    裴霄雲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把将她扯回,朝外道:“沿街再转一圈。”


    —


    杭州裴府,夜色低沉。


    黑衣如墨的女子坐在阶前,拿了一壶烧刀子酒处理伤口。


    疼痛对行微来说是最迟钝的感觉,她似乎经历过比这更痛的事,但她想不起来了。


    烈酒倒在刀伤上,殷红的血肉外翻,她眼底无波,一声不吭。


    竹影簌簌,迎面走来一个背着药箱的男子,一袭朴素青衣,眼尾一颗幽亮泪痣,不是贺帘青又是谁。


    他虽住在府上,可裴霄雲不传唤他,他白日无事可干,也会出府替附近穷苦百姓义诊。


    他闲庭信步,朝院子里走来。


    “谁在那。”


    行微听到脚步声,摸上了腰间的剑。


    她只会杀人,察觉声响仿佛是本能。


    “是我,行姑娘。”贺帘青见她的剑要出鞘了,连忙发声。


    他与行微是三年前一同跟着裴霄雲的,平日里素无交集,自从那夜她为他解围后,便会多注意她几眼。


    好端端一个姑娘,怎么就做起了杀人的暗卫呢。


    想来想去,也只能猜她有难言之隐。


    行微见是熟人,淡淡睨了一眼,散去警觉,重新坐回台阶上上药。


    那狰狞伤口暴露在和贺帘青眼前,他倒吸一口凉气,取下药箱,拿出一瓶专治刀伤的药酒:“行姑娘,你怎么能用烧刀子酒呢。”


    那等烈酒浇上去,便是男人也扛不住。


    他看了都不禁蹙眉。


    “我这有药酒,你用这个,不出几日伤口就愈合了。”


    行微并未看他递来的药,微微转动身子,语气冷得拒人千里之外:“不需要。”


    贺帘青以为她是性子孤僻,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好意,又道:“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你拿去用吧。”


    “我说了不需要。”行微随意包扎好了伤口,放下袖筒,起身推开他的手,“不早了,回你的院子去,游荡者,杀无赦。”


    从前在京城府上,有世家之人安插进一个丫鬟,夜里借着点灯的名义行刺裴霄雲。


    裴霄雲当时体内的毒发作,正是最虚弱之时,虽手刃了那名细作,可自己也受了伤。


    从那以后,他便下令,亥时后院门禁,不准下人再出门,违者格杀勿论。


    贺帘青叹了声气,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这人怎么好说歹说……”


    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在他眼皮子底下拔出,一道阴风跟着袭来,他默默闭上嘴。


    “好好好,你别动手,我走。”


    他愤愤收走了那药。


    这药他还卖二两银子一瓶呢。


    怎会有这般死板固执,软硬不吃的女子。


    院中的两人走后,深夜时分,裴霄雲才抱着累到瘫软在他怀里的明滢回来。


    怀中人不着寸缕,只盖着一件宽大氅衣,才不至于让肌肤外泄。


    裴霄雲踢开门,房中的下人便一应涌上来伺候,见了他怀中双眸微弱开阖的女子,众人皆垂首屏息,不敢多言。


    “都下去。”


    室内只留了一盏暗灯。


    裴霄雲将人放到床上,扯过被子盖上她的身躯。


    明滢触到床榻,强撑着一丝清明。


    马车在街心转了两圈,裴霄雲如同饿狼一般,仿佛要将她吃到腹中。


    她全身骨头都泛疼,双膝也跪红了。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侧着身去摸枕下的药。


    趁他不备,拿了一粒塞到嘴里,生生咽下去,才敢脱光了力,沉沉睡去。


    —


    次日,浙江总督府上迎来一道消息。


    沈明述一大早便去向沈纯请安,声色透着喜:“义父,林家大公子还活着。”


    “当真?”沈纯睁开假寐的眼,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发力。


    沈明述继续道:“照您的吩咐,我的人一直盯着裴府的动静,探子昨日来报,说裴霄雲带着人去了城郊牢狱,提审了林霰。”


    那名探子藏得隐秘,打探到的也就只有这么多,再详细些,就不知道了。


    听到提审二字,沈纯满眼混浊,又透着利光。


    不可否认,林霰是一位天才画师,他要林霰为他所用,裴霄雲就不需要林霰的才能吗?


    否则也不会蓄意散布出林霰死了的消息。


    他定也是在逼迫林霰为他做事。


    他们必须得抢先一步,救出此人,为己所用。


    “阿述。”他忽然喊了声,“林大公子,我们必须救。”


    当夜,城郊牢狱便突然失火。


    沈纯的几名探子趁乱潜入牢狱,还没摸到关押林霰的牢房,便被裴霄雲带人亲自斩杀。


    裴霄雲甚至不需要留活口,便知道这些是谁的人。


    他慢条斯理地擦拭剑上的血,一脚踏在流动的血水上。


    他前脚带明滢来见林霰,后脚便被人泄密。


    看来,他身边出现了叛徒。


    明滢没什么胃口。


    可看到月蝉悉心布完了膳,也不好再原封不动让她撤了。


    接过她盛好的莼菜羹,才用了几口,便冲进来几个人,不由分说把月蝉拖了出去。


    月蝉惊慌喊叫,却不抵几道凶狠的钳制。


    明滢被吓了一跳,放下碗,也跟了出去,边喊:“你们这是做什么?”


    院里点着灯,可视地上的雪白霜霭。


    她跟随那些人出去,迎面袭来一道冷风,撞到正要进门的裴霄雲胸膛上。


    “月蝉她怎么了,为何要抓她走?”


    她清楚,月蝉是他的人,没有他的命令,无人敢动月蝉。


    裴霄雲敞开宽大的氅衣,罩住她单薄的身子,眼中映着斑驳陆离的火光,说话就如一道不轻不重的风:“她背叛了我,自然该处死。”


    他查到了,月蝉来到杭州之后,在外头有个相好。


    沈纯的人拿住了她那个相好,逼她告密他的一举一动。


    虽说没泄露出旁的什么大事,可那日去城郊牢狱,必定是月蝉报的信。


    他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二人说话间,月蝉就被拖上刑凳,几根宽长的板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满院都是她哀呼求饶声:“大爷,奴婢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奴婢吧!”


    明滢听得心惊肉跳,那如鬼魅般的橘黄光影烧入她眼底。


    曾几何时,她也跪着这样求过他。


    她明白这种恐惧与无力。


    主子对奴婢不屑一顾,她们就如同俎上鱼肉,卑微蚁虫,说错了一个字都有可能保不住性命。


    她永远记得死在她面前的凌霜。


    那年的冬,与这年一样,冷得令人绝望。


    月蝉的喊叫尤为凄惨,她不敢去看那行刑的场面,看向裴霄雲,声音发涩:“你饶了她吧,她犯了错,你就把她赶出府。”


    月婵是她来这个府上,见到的第一个会和她说话的人。她虽与月蝉不亲近,但月蝉做事周到,从不曾故意与她起龃龉。


    “你很心善是吗?”裴霄雲攥住她冰冷的手腕,凛凛寒光打在她身上,“替什么人都可以求情?”


    她为林霰求情,为一个贱婢求情,却唯独对他冷漠无情,心肠如铁。


    “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明滢眸中流动着温热。


    月蝉的声音渐渐微弱,如草芥,如沙砾。


    压弯一根草是轻而易举的,可是要活下来却很难,也或许很简单,只需要他轻飘飘一个字。


    可裴霄雲从未有饶恕月蝉的意思。


    他坐在廊下的圈椅上,拉过明滢的手,任凭她反抗挣扎,也要将她按坐在膝上,逼着她看向前方。


    “她给外人通风报信,让人来救林霰。”


    一团热气打在明滢耳窝,引得她瑟缩阵阵。


    那他,如今怎么样了?逃出去了吗?


    裴霄雲看着她呆滞的反应,轻笑:“幸好我及时发现,没让他们得逞。”


    二人紧密相贴,外人看来,耳鬓厮磨。


    明滢心中一凉,死死瞪着他,觉得他很无耻,用手肘推他,喊道:“既没成事,她罪不至死,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你快让他们住手!”


    月蝉的惨叫被砰砰的板子声掩盖。


    很快,身躯便像一滩烂泥,随波逐流。


    刑凳上,一滴一滴流下猩红的血。


    “你睁眼看看,背叛我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裴霄雲不允她挣扎、反抗、偏首,“包括你。”


    他在腥风血雨中重铸的心,早已不会因为鲜血而动容,因为死人而眨眼。


    心软者,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明滢,他也不会放过她,他偏要和她纠缠到死。


    明滢脸庞湿润,地上的血映在她眼中,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她捧腹干呕,凉意浸满全身,连牙关都在颤。


    裴霄雲松开她,她便腿一软,瘫倒在地。


    他望着她满脸菜色,意有所指般笑着:“绵儿,强者无需向任何人求情,而弱者要为谁求情,光说是没有用的。”


    暗夜俱静,再无一丝聒噪,只闻寂寥寒风。


    明滢身上的余温被夜风搜刮尽,连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都令她草木皆兵,剧烈颤抖。


    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一个又一个。


    就如裴霄雲所说,她卑微低贱,她嘴上的求情,没有任何作用。


    她想到了林霰,想到了他的脸,他的声音。


    裴霄雲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好过的。


    她不想再连累任何人了。


    连续半个月,她都噩梦缭绕,满是月蝉的影子,像当年的玉钟和凌霜。


    她们问她为什么见死不救。


    她常常半夜哭醒,在黑暗中,呢喃对不起。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救她们。


    裴霄雲被她惊醒,一把将她按回枕间,轻飘飘道:“死人而已,你怕什么?”


    “不要让我看,不要让我看……”明滢埋在他臂弯哭,哭得背脊起伏,双腮红热。


    再让她看,她就要疯了。


    听着她的哭声,裴霄雲像被何物敲击心头,掀起被子罩住她,“不许拒绝我,我就依你。”


    明滢被他强行按在胸膛,温热与窒息感冲散了心头的恐惧,止了哽咽。


    ……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


    一丝薄光透进帷帐,在明滢的睫毛上跳跃,她醒过来时,发觉裴霄雲在盯着她看。


    这种被当做猎物的感觉令她极其不适,她不自在地扭了几下身子,带进来几丝冷风。


    想了一夜,她想清了一件事。


    弯翘的睫毛浅浅眨动,忽而又定住,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我答应跟你回京,也愿意跟着你,像从前一样。但你必须当着我的面,把他放了。”


    求他或是吊着他,都是没有用的。


    她和他是孽缘,不该牵扯到旁人,她必须要看着林霰离开,她才安心。


    裴霄雲竟有一瞬间的惊愕,凝眸望着她一张一合的唇,怔了片刻。


    内心讥讽暗笑:为了林霰,她已经可以做到这个份上了?


    “还不够。”


    他粗粝的掌心顺着她的衣摆滑进去,抚摸上她平坦的小腹,“你再为我生个儿子,到时候我们儿女双全,如何不好?”


    明滢愤愤看着他,眼底有一团火苗在烧,可被他的阴翳压制,怎么也烧不起来。


    她根本就不愿意,再生下他的孩子。


    “我答应跟你回京,这种事以后再说行吗?”


    等他放了林霰,天高海阔,日久天长,她未必就找不到时机逃离。


    “你今日倒是提醒我了。”


    裴霄雲黑瞳含笑,似乎看出这是她的拖延之计,不答她的话,继续道,“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关着林霰。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若是怀上了,我就当着你的面把他放了。若怀不上,我就杀了他。”


    她对旁人都会心软,或许让她再怀一胎,她就能认命,回心转意,乖乖跟着他。


    而林霰,他也不可能会放。


    他若真软硬不吃,不肯合作,也决计不能让他落到沈纯手上,找个机会杀了便是。


    他摸着明滢白腻光滑的肌肤,若有所思。


    那避子汤停了这么些日子,他日夜与她纠缠,肚子都没个动静。


    他都懒得细搜,定是她与贺帘青合伙在捣鬼。


    这次,他要她自己老老实实,答应替他生儿育女。


    “那日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求人,光嘴上说是无用的,要付诸代价与行动,你觉着如何?”


    一声逼问落下。


    明滢浑身一颤,就如逃入死胡同的猎物,四周都是铜墙铁壁,退无可退。


    而他的话,是她唯一一丝出口。


    她天真地以为身旁的男人会信守承诺,闭上眼,唇瓣嗫喏:“我答应你,希望你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作者有话说:想父凭子贵的男人已经输了[狗头]下章就要谋划逃跑了[狗头]放心,是追妻火葬场,但是目前才十几万字呢,有大纲,会跟着大纲走,26章被锁了一晚上,大家是不是没看这章[爆哭][爆哭]这章点击好低[爆哭][爆哭]


    第32章 计策 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总督府花厅。


    瓷片破裂声震得花叶都在颤抖。


    “一群废物。”沈纯气得眉毛高竖, 一脚踹在跪在地上的探子腹部。


    这杭州可是他沈纯的地盘,竟一次次被裴霄雲那个竖子算计,那般周全的计划, 就这样被截了, 还白白死了五个探子。


    幕僚们皆低着头, 不敢说话。


    直到沈明述进来,才打破了这道冷凝的气氛。


    他亲眼所见,裴霄雲亲自带人截杀,明摆着是不欲放过林家大公子。


    义父不过是想要林家大公子为他做清水湾的地形图,好排兵布阵,不让水匪再伤害百姓。


    可裴霄雲却以一己之私, 强行关押良民,着实不像一位摄政之王的风范。


    倒更像是, 一个公报私仇的小人。


    “义父, 那狱中牢头的兄长,是我昔年战友。”他上前道,“为不打草惊蛇, 您还是将剩下的探子给撤了,林大公子那边,由我潜入打探,再从长计议。”


    沈纯摇摇头,流露出担忧之色:“不成,裴霄雲他心狠手辣,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义父,此事我若不去,便无人能去了。”沈明述眸色坚定,“且他已有所疑虑, 定会严加防范,那些探子,定逃不过他的眼。”


    沈纯闭目,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可千万要当心安全,人救不出来便作罢,全身而退最重要。”


    这个义子是什么心肠他早已摸得一清二楚。


    为人耿直正义,滴水之恩,他涌泉相报。


    此番若是能靠他救出林霰,也不枉费十年的养育之恩。


    当夜,子时三刻,孤鸿划过墨空。


    沈明述扮成狱卒的模样,果然悄然潜入了城郊牢狱。


    牢内,昏黄的油灯影影绰绰。


    他驰骋沙场多年,亦是闻惯了血腥气,进到这血迹斑斑的大牢中,不皱一丝眉头,提着灯搜寻关押林霰的牢房。


    最里头的一间牢房,月光普照。


    年轻的男子静静靠墙而坐。


    林霰双手都是血淋淋的伤口,他借着天窗涌入的微弱月光,拿出明滢临走时给他的药,摩挲着那光滑莹润的瓶身,就像摸到了她温暖的指尖。


    白霜般的清晖照到他脸庞,他嘴角挂着一丝的笑,如月光般轻柔疏淡。


    他希望她听进去了他的话。


    不要管他,也不要因为他去求谁。


    地上映着一道久久未散的阴影,他察觉异样,将那瓶药收起来,道:“裴霄雲派你来杀我?”


    他竟有一瞬间的释然。


    他若真死了,裴霄雲或许不会再迁怒她、折磨她。


    “林大公子。”沈明述举着油灯,压低声,“我是总督府的人,沈总督是我义父,我是来救你的。”


    他见到林霰安然无恙,心也放了下来。


    这便说明,裴霄雲暂时并不想杀他,他们还有时间谋划营救。


    林霰蓦然转身,看着眼前的男子。


    那眉眼似乎有几分似曾相识,可他先前确实与总督府没有交集,更别说见过沈纯的义子。


    他平复下心头的讶异,淡淡启唇:“你们救不了我的,还是走吧。”


    裴霄雲智多近妖,雷厉风行,没有人可以从他的眼皮子底下讨到一丝好处。


    “林公子何出此言?”沈明述知道他乃一介文人,见他如今一身血衣,蓬头垢面,不说旁的,便是从心里都升起一丝不忍,“不需要等太久,待摸清这牢中的地形,我便可以救你出来。”


    林霰沉默半晌,谨慎问道:“我林家世代经商,与总督府素无往来,你们为何救我?”


    沈明述也不欲瞒他,如实道来:“不瞒林公子,是家父想托你作一副地形图,林公子丹青大能,实在不该就这般埋没。”


    他又与林霰说了几句话,叫他安心等上几日,届时定会有人来救他。


    “等等。”在他走时,林霰喊住他。


    “沈公子,我可以帮你们作图,但你们要救出我妻,否则,就算出去了,我也不作此图。”


    他是个孑然一身的无用之人。


    这是唯一的机会,借总督府的势力,救出阿滢。


    只要她安然无恙,他什么都愿意做。


    沈明述不曾应下,也不曾回绝,回了总督府,将此事告知沈纯。


    “救他已是极为不易,还要冒险去救一个女人?!”沈纯负手走来走去,面色阴沉。


    一个被糟蹋了的女人,还值得他念念不忘?


    他态度明确,不救那个女人。


    等林霰到了他手上,不画他也自有法子让他画。


    沈明述却若有所思,他方才看林霰的神情,能看出他对他的妻子情深义重。


    哪怕到了那个地步,也还是时刻挂念对方。


    一个好人,又怎该受此无妄之灾。


    若是能救,自然全救了才最好。


    深夜,裴霄雲回到府上,便有人来报,说林霰发了怪病。


    白日已经叫许多大夫去过了都束手无策,若放任不管,怕是凶多吉少。


    裴霄雲眉头一皱,只觉得烦躁。


    若非林霰还有些用处,死了就死了。


    旁的大夫看了都没用,他也只能叫人去唤贺帘青给他看病了。


    可贺帘青与明滢的前尘往事他不是不知,他怕明滢通过贺帘青,又跟林霰暗通款曲。


    这样的事,他绝不允许发生。


    他传了行微进来,嘱咐她:“你去盯着贺帘青,别让他做除了看病之外的事。”


    “是”。


    行微踩着夜色出去,迎面撞上披着长发,一袭薄衣的明滢。


    二人擦肩而过,一道身影阴沉凛冽,一道身影柔弱纤细。


    明滢局促地勾着指尖,朝里走去。


    自从裴霄雲给了两月之限后,她便停了服那避子丸。


    可他不知为何,不及从前那般,总是强迫她行事,反而蓄意冷待她,亦或是夜里都不回府。


    掐指一算,都过去半个多月了,两个月又有多长呢?


    她心里惴惴不安。


    今夜,听闻他回了府,她是主动来找他的。


    走到门外,她仿佛听到里面谈论到了林霰的名字,进去后,站在门边,试探道:“他怎么了?”


    裴霄雲正蘸墨写着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抬眸望去。


    她似是刚沐浴,双颊被热水熏得红润,长发绞得半干,空气中带进一丝清甜的皂角香。


    柔和的光影打在她身上,那腰肢不堪一握,曼妙身形玲珑有致。


    他黑瞳生光,嘴角一勾,知晓她是来做什么的。


    说给她两个月时间,故意冷落了她一段时日,她便急着主动来找了。


    以往,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谁又不享受佳人主动投怀送抱呢?


    “过来。”他的视线落在案间的纸上,却朝她伸出双臂。


    等到她一步步走来,衣襟触到他指尖,他才推了笔墨纸砚,目光在她腹部打量:“他好得很,你倒还有心思操心旁人的事,半个月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


    明滢紧咬着唇,面色尴尬,声音极小,满是怨气:“你不回府,叫我如何……”


    她一个人能生孩子吗。


    对上他张扬又恶劣的目光,她眨着眼匆匆避开,脸像被蒸熟的虾米。


    他是故意的,他就是不想放过林霰。


    “这么说,你今夜来找我,就是为了同我交.欢?”裴霄雲指尖拂过她的脸蛋,像划在雪白细腻的嫩豆腐上。


    明滢细颈骤缩,往后躲了一下。


    这样屈辱的话打在她心头,如尖针在狠狠地扎。


    她怎么会神使鬼差主动来找他呢?


    “躲什么?”裴霄雲面色不霁,将她局促之样尽收眼底,“你的时间不多了,真想看着他死?”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极其危险的魅惑,在逼着她走近。


    明滢小口喘着气,又挪动着碎步走过去。


    裴霄雲揽过她,埋在她细长的颈间,深深嗅那□□人的甜香,故意道:“我今夜没什么兴致,你若是着急,不如先伺候伺候我?”


    他的衣摆垂在地面,荡出一片阴影。


    明滢跪在他的影子里,触上一道炙热。


    “你说过的,不能骗我。”她眸子漾着水,反复要他确定。


    裴霄雲懒洋洋地躺在圈椅中,面对她,连说谎话都不用打草稿,轻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春旋暖熏炉温斗帐。


    雨水得和谐。


    “高一些。”


    明滢迷离地配合着他。


    她的主动,让裴霄雲陷入沸腾的狂热,他一边嫉妒她能为林霰做到这个地步,一边疯狂攫更多。


    喝饱了血的狼,敞着肚皮,张开血盆大口,打个嗝儿,满是猎物的香气。


    怀中的她香腮如雪,温软如玉,如何不畅快。


    他忽然觉得,时日还早,这个时候让她怀孕又有什么好的,她目的达到,便不会这般主动。


    他们就该细细厮.磨,慢慢纠缠,最好每夜都这样贴在一起。


    清晨,明滢还浑身无力地瘫在榻上沉眠。


    裴霄雲率先起了身,隐秘地吩咐空青,去替他寻些不伤及身子的、男子吃的避子丸来。


    可怜明滢起身时,下意识摸到枕下的瓷瓶,又挣扎几番,叹了一声气。


    这东西她不能再吃了。


    让他早日如愿,所有人都能早日解脱。


    她默默将瓷瓶塞回枕下,缭绕在颈间的窒息感从未散去,反而越积越多。


    —


    林霰是因牢狱潮湿,染了痘疫。


    此症凶险,同时传染上的两个犯人都病死了,所幸林霰年轻,服了些抑制病症的药物,人还算精神。


    牢房的门开合,进来一男一女。


    男子提着药箱,是个大夫,女子则劲衣长剑,看着像个护卫。


    贺帘青从前跟师姐去过北地的一处村庄,治疗过此症,听到是痘疫,也不觉得可怕,拿了药物便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林霰,牢房中的人面色苍白,闭目靠在墙上,哪怕一袭脏污囚衣,身形却不曾弯折。


    看到这幅场景,他不禁内心触动。


    一对有情人,就这么活生生被拆散了。


    一个被关在这里受尽折磨,一个就算锦衣玉食,日子也不好过。


    “林公子,我来替你治病了。”


    林霰旋即睁眼,看到两个人明晃晃地站在他眼前。


    能这般招摇进来的,必定不是总督府的人,想必是裴霄雲觉得他还有利用价值,才派人来替他看病的。


    若换做从前,他死了就死了。


    死了,至少能让阿滢不再挂念他。


    可他想到昨日沈明述的话。


    那个人说,会救他出去,也会尽力救他的妻。


    想到这,他突然不想就这么死了,他盼着能与阿滢光明正大地重逢。


    “有劳了。”他握着空拳,抵在嘴边,咳了两声,朝贺帘青颔首。


    贺帘青时刻注意着行微,她一直倚在门前,寸步不离。


    他知道行微是来盯着他的,他要是敢当面跟林霰说些什么,怕是当场就会被她一刀砍死。


    “林公子,你先把这个药吃了。”他倒出一粒药丸放到林霰手上,“我这有专治痘疫的药酒,服完这粒药之后,要用药酒全身擦拭一遍。”


    林霰接过药,就了口凉水,十分配合地吞下去,道了声:“多谢。”


    狱卒也按照吩咐,打了桶热水来,贺帘青将冰冷的药酒倒入水中,氤氲热雾瞬间被压下去。


    他扬着声,朝外道:“行姑娘,麻烦你先转过去,不太方便。”


    行微扯了扯眼皮,似乎并不在意:“少废话。”


    “用药酒擦拭,是要褪了衣物的,男女授受不亲。”贺帘青欲让行微走开一瞬,他也好跟这位林公子说几句话。


    可转而又想,行微这样的人,连杀人都不怕,又怎会在乎这些男女大防。


    “这病会传染,你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奈何,行微仍无动于衷,丝毫不惧,那锐利的目光似能洞察一切。


    贺帘青无言相对,只好先替林霰治病。


    “林公子麻烦转过身来。”


    林霰转过来时,遮挡住天窗投来的微光。


    借着一片晦暗不明的阴翳,贺帘青声音极小,话语迅速,“你有什么想跟她说的,可以写下来,我待你传达。”


    林霰眸色微动,心底霎时惊起波澜。


    裴霄雲逼着他作图,是派人拿了笔墨纸砚给他的。


    当晚,他便挥笔立就,把想与明滢说的话都写了上去,托第二日来给他治病的贺帘青带给她。


    他心中提防,怕那位大夫是裴霄雲的人,想利用阿滢,故意套他的话,是以并未在纸上写总督府要救他们的事,而是写了一些寻常话语。


    他须得万般谨慎,这是唯一的机会,绝不能暴露。


    可一连几日,贺帘青也没见到明滢。


    裴霄雲如今防着他,府上到处都是眼线,除非明滢身体抱恙,唤他去看病,否则,他不能擅自去找她。


    他将那张纸揣在身上,哀叹一声。


    他是于心不忍,可他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又过去了几日,明滢心里也开始焦急。


    裴霄雲逼她逼的紧,每夜都缠着她,就是要让她有孕。


    可她摸着平坦的小腹,月事刚过去,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迟迟未有消息,本该是庆幸的,可她真的怕他会伤害林霰。


    裴霄雲夜夜回府,却从不主动来找她,她也只能忍着羞耻去寻他。


    那样的交.欢对她来说只有灭顶的羞愤,并未有旁的感觉,她只期盼早些结束。


    屋内春光旖旎,热意飞浮。


    “不是你来找我的吗?”裴霄雲替她别着汗涔涔的发丝,两指揉开她紧蹙的眉心,“若是不情愿,我也不勉强,下回你也莫要来找了。”


    他就知道,她是为了林霰,才这般主动投怀送抱,等不及要怀上他的孩子。


    可他又岂会如她所愿,他日日都服用那避子丸,她怎么可能会有孕呢?


    若换做是从前,明滢听到他这句话,自然喜不自胜。


    可如今,时间紧迫,她不得不顶着他充满玩味的目光,忍着耻辱去这样做。


    等到动静止息,她软成一滩水,倒在他怀中。


    裴霄雲支起半边身子,目光在她小腹上游走,反倒恶人先告状:“还没动静,你是不是背着我用了什么避子的东西?”


    明滢身子一缩。


    如今虽没用那东西了,可她怕被他发现她从前用过,来找她算账。


    她眨了眨疲乏的眼,瞪着他:“说不定是你的问题呢。”


    她也纳闷,为何会这样。


    “是吗?”裴霄雲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用指尖去玩她扑簌簌的睫毛,“你觉得我有问题?可你每次不都是哭着求……”


    “那就让贺大夫来看看吧。”明滢别开脸,咬着牙打断他。


    裴霄雲掰过她温热的脸,对上她明亮的眸:“你让他来看什么,想怀孕,你我多欢.爱几次,自然就有了。怀不上,说明还不够多。”


    让贺帘青来看,万一瞧出什么端倪,叫她给发现了,她还不要气得死去活来?又摆出一副脸子来。


    并且,他怀疑上回迟迟未有孕,就是她与贺帘青合起伙来愚弄他,因此还特地吩咐护卫,若无要事,不得让贺帘青踏入正院。


    “无耻。”明滢推开他,从齿缝中泄出两个字。


    白日,她让鱼儿去找了贺帘青,想让他看看,是不是她从前生产时落了病根,不能再有孕了。


    若真是这样,裴霄雲也就不用拿这个来威胁她,自然千好万好。


    可鱼儿没找到人,被正院的护卫拦了回来,那护卫得了吩咐,说贺大夫事忙,正在替裴霄雲配药。


    明滢听到回话,觉得自己像是被截了道路,任人宰割的猎物。


    该怎么办呢?


    紫苏接替了月蝉的位置,正在布膳。


    苏州府送了阳澄湖大闸蟹来,裴霄雲命人拿给明滢尝尝。


    开好的蟹肉蘸着醋汁,放在洁净的碗中。


    明滢没什么胃口,想到那些事,她又怎能安心吃下饭。


    她给鱼儿和紫苏一人拿了一只,鱼儿吃得像只花猫,舔了舔嘴角:“姑娘用一些吧,这蟹肉可好吃了,我从前见都没见过。”


    明滢在她的安慰下,执起筷子用了几口。


    她愁眉不展,再鲜美的食物吃进嘴里也是味同嚼蜡,堪堪用了一小碟子,紫苏见她吃不下了,便让人撤了。


    天色暗淡,院子里都点上了灯。


    夜晚又至,明滢不知想到了何事,叹了一声。


    想起身去沐浴,却感到腹中翻滚,下榻弯腰大吐,面色也泛起白来。


    鱼儿急得乱跑,大爷没回府,她只能再去找贺大夫,院外的护卫听说明滢突然不好,也没再拦着鱼儿。


    于是,隔了这么多天,贺帘青终于见到了明滢。


    她躺在榻上,五官拧成一团,似是极为不适。


    “晚膳都用了些什么?”


    他边问,边给人把脉。


    鱼儿道:“就用了一小碟子蟹肉。”


    贺帘青把完脉,再依据鱼儿的话,诊出是食了寒性食物,刺激了胃部,才突然呕吐不止。


    加之,他给她的避子丸本就是寒性,虽不大伤身,但服用多了,多多少少会有些寒气遗留体内,与那蟹肉一对冲,才发散了出来。


    他开了药方让丫鬟去熬药,趁着此时机,拿出林霰给他的东西,塞到明滢手中。


    “你千万收好,这是林公子前些日子让我给你带的话,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你。”


    明滢逐渐恢复意识,屏息凝神,攥紧手上的东西,“他……他怎么样了?”


    贺帘青是大夫,他能见到子鸣,难道是他生病了?


    怪不得她前几日去书房寻裴霄雲时,听到他在谈论子鸣。


    “是痘疫,不过你别担心,我能治得好他。”


    有他这句话,明滢才点点头,流露出感激之色:“多谢你。”


    贺帘青并未受这声谢。


    他与她本就是朋友,亦是旧识,他于心不忍,能帮就帮一下,至少心中没有愧疚。


    “我也可以帮你带话给他。”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外头有丫鬟在喊:“大爷。”


    知道是裴霄雲回来了,他即刻噤声,低头收拾药箱,“这几日不可再用寒性食物。”


    裴霄雲刚回府,便听下人来报,说明滢用了膳后就呕吐不止,他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迈开腿就赶了过来,进了门,见贺帘青欲收拾药箱走了。


    “她有什么大碍吗?”他走过去问。


    “无碍,受了凉。”贺帘青面不改色,答得波澜不惊,“我开了药,连服三日就好。”


    裴霄雲颔首,待人走后,他坐在床沿,看着明滢苍白的脸蛋,心底一触动。


    “苏州送来的蟹,我都没吃,想先送给你尝尝鲜,竟好心办了坏事。”


    他拉起她的手,“你怕冷,下回给你备羊肉锅子吃。”


    明滢平静注视他,眸中有涌动的暗恨。


    林霰染了痘疫,他死死瞒着他,她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等人出了什么事,她也还是被蒙在鼓里,还一边主动去伺候他。


    她忍住想给他两巴掌的冲动,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


    作者有话说:明天这巴掌就来了[狗头]


    第33章 逃跑计划 打了他一巴掌


    裴霄雲见她难受, 想着低头哄一哄,没曾想她不领情,甩得他指尖都有些发麻。


    “又是这幅样子, 你自己吃坏了肚子, 还怪我不成?”


    床榻微微凹陷, 他顺势躺了下去,被她的气焰搅得心中不虞,“转过来,看着我。”


    明滢仍侧着身子,半边脸抵在枕头上,声音有些闷:“你让我安生一夜吧, 我本来就难受,看着你, 我更难受。”


    “你信不信我将你捆在床上?”他低沉冷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看见他就难受?


    许多日子没罚她, 胆子又是大了,一进来就对他冷言冷语。


    明滢呼吸一堵,方才吐得昏天黑地, 身上确实是还不适的。


    而他说捆着他,也的确是做得到的。


    她不想跟他硬来,自讨苦吃,只能翻了个身,与他面对面,即刻就闭上了眼。


    两块顽石碰撞,不逞多让,撞出沉闷响动。


    裴霄雲念她病了,没折腾她,知道她没睡, 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一股怒气直上心头。


    人虽在他这,心却在别的男人那里。


    就好比恼人的野草,扯了茎叶,还是会连天地生长,到底有什么办法,才能烧了野草的根,叫她永永远远忘了林霰这个人。


    这一夜,两人都没睡安稳。


    明滢念着枕下还未来得及看的东西,一心盼着天明,等他离开。


    而裴霄雲,八成是猜到贺帘青同她说了林霰的病情,她才埋怨他。


    若可以,他一定会除掉林霰。


    晨间雾气弥漫,霜露洇湿窗纱。


    裴霄雲刚起身离去,明滢便睁开眼,她拆开那封被折得很小的小信,边看边湿了眼眶。


    那是林霰的笔迹,她记得。


    信上写的全是问候之言,譬如叫她莫要担心,他一切安好,叫她照顾好自己,诸如此类的字眼。


    她将那微湿的信投入香炉烧了,也即刻提笔,写了几句话,再叫鱼儿以她今晨还是有些许不适为由去请了贺帘青来,把东西托给他。


    贺帘青整日在行微眼皮子底下,传东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清楚行微软硬不吃,稍有不慎被她发现,真有可能小命不保。


    一连过了三日,才找到时机送到林霰手上。


    林霰经贺帘青诊治,痘疫已有所好转,这几日,总督府的人也隔三差五地潜入牢狱,在与他商议越狱的路线了。


    收到明滢的信,他反复确认笔迹,看到一个字的末尾带有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特殊钩子,才敢将那个计划写下告知她。


    在杭州,唯一能与裴霄雲抗衡的,便只有沈纯了。


    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与阿滢相见。


    深夜,总督府的一处院落,灯火通明。


    沈明述在画救人的路线图,不过画的却不是城郊牢狱的图。


    林公子那边已万无一失,他在想如何救他的夫人。


    “公子,当真要救那个女子吗?”


    他的贴身侍卫也知,那女子身在裴府,救她绝非易事,万一失手,两个人都救不成了。


    沈明述眸中融入一丝光亮,道:“林公子的夫人也是可怜人,若能救,我想尽力一试。”


    他得知林公子能通过那位姓贺的大夫与他的夫人取得联系,是以一早便让林公子转告他的夫人。


    叫她除夕那夜,想办法脱身,去西街的成衣铺。他派了一部分私卫在成衣铺接应,如此便能顺利救出她。


    “我的人最多会在成衣铺蹲守两个时辰,可若是那日林夫人出不来,我也无能为力。”


    纵是他们总督府,也不敢与裴霄雲硬抗衡。


    他画好了西街救人的路线,吩咐侍卫去布置。


    —


    一连三日,明滢都没再见到贺帘青,就算她装作身子不适叫鱼儿去请,也没能请来他。


    她明白,裴霄雲知道他们是旧识,所以提防他们独处,才不准他们频繁相见。


    是以,她再没等来林霰的第二封信。


    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两难,一边焦急地等着回信,一边还是经不住裴霄雲的威逼,主动去找他。


    如紧绷的弦,一扯就要分崩离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照常来到他的书房外,只见里头灯亮如昼,弥漫着一股药草味,她像是猜到了什么。


    她还记得,他中过毒。


    裴霄雲体内的毒又发作了,唤了贺帘青来看,服下新制的药,才得以舒缓喘息。


    贺帘青已是见怪不怪了,可把上他的脉搏,眉头一皱:“你服了那避子的苦丁丸?”


    怪不得这回发作比往常都凶险。


    明滢差一点便要迈入门槛,忽而止住脚步,听到了贺帘青的话,指尖在微微颤抖。


    苦丁丸,避子的药。


    顷刻间,他对她那些威逼的话、玩味的神情在脑海回荡,而她,因为他的一遍遍催促,都做了些什么……


    如有一把利刃,刺破她的胸口,挖出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却还是要将其曝晒在天光之下百般戏弄、碾上履印。


    她浑身血液凝冷,只有脸上沸热蔓延。


    他一边无耻地逼迫她,对她亵.玩折辱,一边去吃避子丸。


    她冷笑,无数个夜里,他是不是看着她隐忍难耐的模样,在心中一遍遍地嘲弄她,觉得她就是尘埃泥石,贱得不能再贱。


    为何要这般对她,为何要这般羞辱愚弄她。


    “日后不吃了。”


    屋里,裴霄雲显得丝毫不在意,那语气就像是逗弄猫狗后感到尽兴疲累,笑着轻轻揭过。


    他对着贺帘青道:“你若是敢多嘴,我割了你的舌头。”


    贺帘青望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路过门口那架山水屏风,看到了明滢,怔了片刻。


    她的神情与往日不同,那清清淡淡的眸中透着无神又犀利的光,黑得有几分纯澈,是毫无杂质的恨意。


    他不敢与她多言,与她擦身而过时,将手上的东西给了她。


    明滢接到东西,才眨了眨已经睁得干涩的眼,眼底的刺痛驱逐她挪动脚步。


    她刻意等贺帘青走远,才如一具游魂般,面无表情走进去。


    裴霄雲正支额假寐,光影坠到他面庞上,明明暗暗,斑斑驳驳,俱是说不清的俊逸与魅惑。


    听见那阵轻盈又熟悉的脚步声,他掀眸望去,又见她一袭薄衣,缓缓走来。


    从那夜闹变扭,今夜还是她第一次来找他。


    瞧她那急不可耐的样子,他便觉得妙趣横生。


    只不过那避子丸与他体内的余毒轻微对冲,他日后不能再用了。


    也不知往后得她这般主动,还能有几回?


    也罢,等她怀孕了,他带她回京,他们儿女双全,有的是郎情妾意之时。


    他对着她的身影,指尖虚点,浅浅笑道:“为何绾发,你还是披发的样子好看。”


    语气揶揄,目光打量,从头到脚都像是欣赏一件漂亮玩物。


    明滢走到案前,步步沉重。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这样对她?


    她无视他伸过来的手,扬起手掌,一耳光打在他脸上。


    霎时,屋内烛光都暗了几瞬。


    裴霄雲微微偏首,五官哪处都透着不可思议。


    神思回转后,他目眦欲裂,是因暴怒而激起的猩红,咆哮的兽冲破肉身束缚,张着血盆大口,要将面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吞噬。


    他将她按在案上,遒劲的手腕可见青筋,掐上她细嫩的脖子,声音哑得可怕。


    “你是疯了吗?”


    她竟敢打他,就因为他对她隐瞒林霰的病情?


    他养的猫不再是以推翻他的手掌来发泄不满,已经会狠狠地咬他了。


    明滢被他的力道绞着脖子,吐不出一个字来,喉中呛出血沫子,铁锈味蔓延到口腔中,封存住唯一一丝鲜活气息。


    裴霄雲此刻含着灭顶的怒火。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他摄一国政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说的话,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违抗。


    可她,竟敢一次次地挑战他的耐心,把他不可触犯的威严踩在脚下践踏。


    一个玩物,也敢反抗他,真是给她脸了。


    她就应该和那些人一样,被吊上城墙放血,到时候她才会吓破了胆来求他。


    他一把掀翻桌案,笔墨纸砚皆洒在地上,连带着明滢也翻滚在一片狼藉中。


    “滚出去。”


    明滢又咳又喘,平复呼吸,身上都是墨渍。


    死亡的恐惧令她后怕,她卷着凌乱的衣襟跑了出去。


    回到房中,她浑身都在发抖,眼前是一片重影,还沉浸在濒死的错觉中。


    缓了好一会,再打开那小团信纸,端正的字迹映入眼帘,看清楚了之后,她竟抑制不住心头的悸动,紧咬着下唇。


    上面写的是林霰告诉她的逃跑计划。


    她情绪纷乱,跌跌撞撞走向香炉,将东西丢进去。


    纸被火星吞噬,化为灰烬时,一道凛冽的黑影踹开门闯了进来。


    明滢看着他阔步走来,像被人踩了尾巴,指尖冰凉。


    裴霄雲脸上映着鲜红的巴掌印,他越想越气,凭什么就这样放过她、叫她滚,指不定她又躺在榻上思念她的情郎。


    他凭什么要给她机会,他不好过,他也要她不得安生。


    明滢尚未反应,便被他打横揽起,带到榻上。


    “哐”地一声,香炉被衣襟甩带打翻,涌出一股浓烈刺鼻的香气。


    乱香浮动,将人的神思搅得躁怒不堪。


    “你别过来!”


    裴霄雲冷笑欺近,明滢惊慌往帐里爬,抬脚踹到他结实的腹部,却被他拽得脚踝生痛。


    裴霄雲正在气头上,将她拖到床沿,不顾她反抗,激烈地动作起来。


    他要让她知道,惹怒他的下场。


    他带着怒气的惩罚让明滢觉得身躯要被劈成两半,等那掀天的浪潮过去,她凄惨得像只奄奄一息的弱猫,不知是睡了过去还是死了过去。


    裴霄雲不曾叫水,也未给她擦拭的机会,用被子牢牢裹着她,不让她动弹,就这样睡了过去。


    翌日,睁开眼,看到明亮的天光,明滢庆幸自己还活着。


    裴霄雲已起了身,指使一帮丫鬟在房里搜寻东西,房中被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只古董花瓶里搜出了她藏的那只瓷瓶,里头是避子丸。


    裴霄雲把玩那只瓶子,连连冷笑,留下一句话:“再敢给我捣鬼吃这种东西,我就剁了你的手。”


    他绝不允许她再有机会吃避子药,他就要她怀上孩子,断了念想,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


    明滢乌眸漾起冷光,幽幽望着他出去,起身去了窗边小榻,把藏在几层褥子中间的另一瓶药拿了出来,立刻倒了一粒吞下去。


    她那时怕被他发觉,将一瓶药分两瓶装,藏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万幸这瓶没被他找到。


    她攥紧手中的瓶子,眼底浮起锐利的光泽。


    他是痴心妄想!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生下他的孩子。


    —


    那件事过去,好几日,裴霄雲都不想看见她,也不曾差人去问她的状况。


    没有他的打搅,明滢倍感畅快,整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精神与气血也养足了一大截。


    鱼儿捧着一束腊梅进来,摆插在窗台上,积雪化成雨露,融化在花瓣上,花反倒更娇艳欲滴。


    只有在腊月里,梅花才开得争奇斗艳。


    明滢望着这束腊梅,忽然忆起,今日是腊月二十五了,距离除夕也不过几日了。


    信上说西街的成衣铺,那也要她想到法子出去。


    如今她与裴霄雲是两张冷脸相对,再这样下去,又如何能找到出去的时机呢。


    静默半晌,她叹了一息,还是再赌一把吧。


    她从黑檀木雕花妆奁中取出一盒口脂,用指尖蘸取,对镜抹在了唇上。


    她本就生得貌美,小巧的圆脸杏眸,如出水芙蓉娇嫩可爱,稍微打了层脂粉,更是比那窗上的花还娇艳。


    “姑娘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奴婢觉着,大爷一直不娶妻,还对您这么好,许是想把正妻之位留给您呢。”


    紫苏比月蝉会看人脸色,嘴也素来甜,对着在梳妆的明滢夸了一番。


    明滢面色平静,只扯了扯嘴角:“别说这种话了,我是什么身份,你们大爷又是什么身份?”


    那样就叫对她好吗?


    她想要的并不是关起门来做他的金丝雀,做那个继续任他拿捏的通房丫鬟!


    他虽面皮端方,只有她知道,他就是个下流无耻的禽兽,虽外表风光,可她却见过他昔日最落魄之时。


    并无什么高贵的。


    就算他是皇帝,她不愿意,他也是白日做梦。


    紫苏被呛了个无言,面色青红一阵,颇为尴尬,正要退下,明滢却叫她去打听一下,裴霄雲今夜可会回来。


    过了良晌,紫苏笑嘻嘻回来道:“许是会回来的,听说大爷这几夜都宿在藏书阁的外室。”


    明滢颔首表示知道了。


    等到日影挂西墙,天色被蒙上一层暗纱,她便提前去了藏书阁。


    她虽被限制自由,不能出府,可府邸内还是能肆意逛的,只不过身后寸步不离跟着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


    裴霄雲摆明了是想把她困死。


    府上的藏书阁偌大,占据了北院的一整个院子。


    她推开门,有两位整理书籍的丫鬟见了是她,略微惊讶,过来问:“姑娘怎么来这了?”


    “我来找两本书看。”明滢径直进去。


    那两个丫鬟面露难色,心中暗自鄙夷:说得好听叫一声姑娘,还不是奴婢出生,能认得几个字?


    可她们明白,明滢有几分姿色,又跟了大爷许多年,就算是奴婢,也与她们是不同的,是以不敢强行阻拦。


    “姑娘,大爷说了,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藏书阁。”


    明滢一改往日的亲和姿态,话语疏离下来:“我逛累了,四处转转,进来歇歇脚。大爷若怪罪,我自会解释,你们下去吧。”


    两个婢女相视,不情不愿地走了。


    藏书阁内满是字墨气息,明滢顺着梯架上去,到了二层,她自是没心思看那些繁琐的书,坐在阶上歇了一歇。


    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是专门来这等裴霄雲的。


    日影朦胧,藏书阁光线昏暗,直到门被推开,一线余晖才照了进来。


    裴霄雲一连几日都在藏书阁找杭州清水湾的山貌物志。


    清水湾是紧要渡口,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若是让沈纯先行找人画出地形图,将空蝉教窝点藏匿在此处,要捣毁须得冒险深入不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知道林霰是不可能答应与他合作了,剩下的那些画师都是废物。


    他必须尽快想办法,摸清地形,占据先锋。


    可找了这几日,就算找到记录在册的几张山脉图,没有准确草图,亦是十分困难。


    他额头有些胀痛,打开门的一瞬间,看见一道清瘦窈窕的身影,借着微暗的天光,看清那红润的朱唇,凝脂般的肤色。


    再与她水凌凌的眸子对上,他有些意外又心浮气躁,朝旁别开眼。


    那夜她不知死活的举止还历历在目,顷刻揉碎了眼前闯入的娇柔。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进来的?”


    “烦闷,找点书看。”明滢仍坐在那阶上,裙摆曳地,如一朵绽开的花,一双绣鞋悬在空中,晃出了影子。


    裴霄雲眉头一皱,冷笑:“你认得几个字,看得懂吗?”


    明滢暗暗咬牙,不予理会,也不显神色,随手抽出一本书,散漫翻了几页。


    “滚出去,别让我动手。”裴霄雲兀自找书,话语冷若冰霜,“擅闯藏书阁,乱棍打死。”


    明滢掀了掀眼,抛了那卷书,站起身整了整衣裙,瞥了眼那台阶的高度后,朝着他的位置,一跃而下。


    裴霄雲察觉一阵带着淡香的温风拂来,一抹粉色裙摆在他眼前越绽越大,他眼疾手快,伸出长臂稳稳接住她。


    “你找死?”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是真不想活了?


    明滢被他揽着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起伏,双颊泛起零星热点子,语气依旧淡:“那你打死我吧。”


    裴霄雲的视线粘在她脸上,那窄小的朱唇就会泄出生冷的话。美目中还含着一丝慌张,玲珑面颊晕开团团霞红。


    他恨不得狠狠掐上一把,掐得汁水淋漓,叫她乖乖求饶。


    “我还没罚够你,打死你岂不是便宜了你?”


    他收紧她的腰,似还在发泄那日的不满,“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打扮成这样,是来求和的,还是来勾引他的?


    敢和他犯倔,到头来还不是坐不住了?


    明滢修长的睫毛上下翕动,不答他的话,便是默认他的猜想。


    裴霄雲讥诮笑着,果真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指腹摩擦着水灵灵的嫩颊,似在报复,又似在故意玩弄。


    “啊!”明滢的右脸即刻变得像腊梅花瓣一样娇艳生红,眼底含着泪。


    裴霄雲抱着她,踢开藏书阁的大门,直往外头去。


    院里的下人纷纷低头,各行其是。


    到了书房,炭火带来温暖的风,他才将她放下。


    “给你个机会,向我忏悔认错,我就勉为其难放过你。”


    明滢也确实是疼,捂着半边通红的脸,掉下了眼泪:“你以为我不疼吗,我们扯平了。”


    “扯平了?”裴霄雲靠近她,像是听到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抬眸,“谁跟你说扯平了?”


    他是她的主子,要打要罚她都得受着,她不能违抗他,一丁点都不能。


    她来认错,不就是怕他伤害林霰吗?


    一想到这个,他胸腔便堵了一团酸意,那味道蔓延到舌根,令他烦躁不安。


    明滢来找他的目的不是与他硬碰硬。


    他要她认错,她便认错,说几句话,又不会肉疼。


    “我错了,是我不识好歹,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你要罚就罚我吧。”


    她不识好歹?她狼心狗肺?她忘恩负义?


    他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卑鄙龌龊的下流胚子,还反过来怪旁人。


    她在心底狠狠嘲讽,将嘴上说的话转了个弯,变成通通都在骂他。


    若不是因为在掉眼泪,添上了几分诚恳之意,裴霄雲还真以为她在干巴巴地念经。


    “继续说。”他令她站在那处不停地说,兀自去处理江南道的折子。


    明滢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一晚上,骂累了,也说得口干舌燥,去喝了一口水,又被他一瞪。


    “不说到我满意,就说上一夜。”


    直到夜半三更,他忙完公务,明滢舌头都说得发麻,说话都不利索了。


    终于得他的首肯,让住了口。


    替他洗了砚台,更了衣,被他一把带到了榻上。


    “既能来勾引我,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明滢为了求和,让他放下戒心,放开了些不自在,主动去伺候他。


    这一夜,倒是红绸翻浪,如鱼得水。


    以裴霄雲落在她唇上的一吻结束,离去时,还张口咬破了她的嘴角。


    艳阳高照,树上凝着的冰棱被日光烤化,雨露垂洒,滴答滴答响。


    明滢被这细微的动静吵醒了,浅浅挪动身子,她被剥得只剩一件小衣,冷风钻进来,贴在肌肤上,冷得打颤。


    因昨夜她的主动伺候,裴霄雲神清气爽,暂时压下那丝火气,按住她的身子,不让她动。


    一年终末,除夕将至。


    他望着她迷离的眼,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等除夕那夜,我请个戏班子来热闹热闹。”


    已经有三年,他们都没一起过年了。


    那三年,他甚至忘却年节四季,重复着寡淡单调的日子。


    直到她在身边,他才主动忆起年节。


    这个节日,是要和人一起过的。


    “戏班子有什么好看的。”


    明滢懒懒眨眸,声音微哑。


    裴霄雲将她的发丝缠在指尖把玩,细细盯着她:“那你想做什么?”


    明滢瞬间清醒过来,惺忪的睡眼开合,不忘心底的事:“你先前不是说,除夕夜街上有灯会吗?”——


    作者有话说:逃跑倒计时[狗头]


    第34章 逃跑成功 一杯酒药倒


    裴霄雲笑似非笑, 听出她打什么算盘。


    一提到出去,她眼中都放光,与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截然不同。


    “你也说是先前。”他看着她, 肆意又恶劣地笑, “你犯了错, 我不惩罚你,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还敢跟我提出府,痴心妄想。”


    出去也不是不行,自从将她捉回来,确实也关了够久了。


    她老实听话些, 他或许会考虑带她出去,可那件事, 他只要一想到, 还是尤为愤怒。


    难道服个软,求他一夜就够了吗?


    明滢还是低估了他的卑劣无耻。


    她昨夜累的够呛,他说什么她都照做, 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谁料早上起来他就翻脸不认人,好像她白费力气了。


    “我不是都认错了吗,你还想怎么样?”她幽怨瞪着他。


    裴霄雲被她这个眼神惹得心中莫名一堵,“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连好话都不会说,还想跟他提要求?


    “你把我当犯人一样关,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吗?”明滢将头扭了过去,她对他的言而无信已是极为不满,有些耐不住性子与他虚与委蛇。


    她开始细细盘算,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带她出去。


    柔顺青丝瞬间从裴霄雲指缝中溜走,他一大早就被她的话呛了一顿,起身时,冷冷留下一句:“逛什么灯会,休想,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他穿衣走后,明滢爬起来,朝他离去的方向暗骂两句。


    朝夕更替,又过去一日,她就眼睁睁看着日子溜走,愁得吃不下饭。


    没有人能帮她出府,若想成功,还得叫裴霄雲松口。


    傍晚,趁着他还未回来,她去厨房要了冰糖与桂花,煮了壶他爱喝的木樨清露。


    许是从前煮过太多次,哪怕三年未煮过这种茶,如今上手,仍是十分熟稔。


    坐在窗前,望见书房亮起了烛灯,一道颀长的男子身影打在窗畔。


    她披散着发,搽了点香,将茶送了过去。


    裴霄雲身体挺直如松,展开一幅草图,潦草看了几眼,眼底散发着戾气,极其不满意,将纸裹成团,扔了出去。


    他聘的那些画师,日日拿着他的赏银,却连幅画都画不出来。


    “空青,再给那些人三日,若是再画不出来,就剁了他们的手!”


    空青战战兢兢下去,在屏风后与明滢擦肩而过,好心提醒:“明姑娘,大爷正生气呢。”


    明滢点点头,以示知晓。


    她何尝不知道他动不动就发疯,可她不得不来找他。


    裴霄雲听到空青喊她的名字,不可思议般抬了抬眸,果真见一道纤瘦的身影站在屏风侧,手中的托盘上放着壶热雾四溢的茶。


    依照她倔强的性子,早上那通话后许是又要别扭上几日,竟能如此殷勤地来奉茶?


    明滢在他的注视下,迈步走去,将茶壶稳稳放到桌上,“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旁人画不出,你就要剁他们的手?”


    裴霄雲灰暗的瞳仁亮起一丝异光,上下逡巡她:“林霰不给我画,你很得意?”


    “我如今这个样子,任你拿捏,还有什么好得意的。”明滢不理会他的话,捏着茶壶柄,往空杯中倒了一盏。


    随着葱段般的白指缓缓动作,茶水如清流一般注入杯中,一股淡雅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裴霄雲认出这是她从前最爱给他煮的茶。


    她披着发,婀娜身形一转,便带出一阵馨香。


    他虽眼中生热,却不知她是卖什么关子,指着那茶,笑道:“这里头不会有毒吧,你喝一口我看看。”


    明滢一时无言,端起杯盏抿了一口,红唇被茶水浸得湿润。


    “我若是敢毒你,恐怕下一刻就会被砍成肉泥。”


    裴霄雲听着,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语罢,他接过杯盏,对准她喝过的沾着水渍的杯沿,喝了个精光。


    茶香醇厚,入口甘甜,倒是杯好茶。


    缱绻灯影打在她柔美的面庞上,茶香缭绕,红袖添香,若是日日如此,那该多好。


    他喝了茶,便不曾管她,执笔在那另外几幅草图上修改。


    明滢有几分局促,不知这杯茶够不够“毒”软他的心,只好拿起墨条,替他研墨。


    皓腕不断转动,白皙指尖捏着那段粗黑墨条(审核大大,研墨,写字的墨,没干别的,上次就是研墨锁我)裴霄雲时不时扫上几眼,眼中幽暗,越看越燃起火。


    趁她不备,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到怀中,那股香气撩得他心猿意马。


    “来找我做什么?”他这才哑着声问道。


    若是听到她嘴里说出替林霰求情的话,他恐怕真会把这截细腰折断。


    明滢听出他在试探,对付他,不能太迫切主动,容易露出端倪,她瞧着那幅草图,与他兜圈子:“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看得懂吗?”裴霄雲对这回答感到意外,下颌抵在她发间,闷闷低笑,笑声中又带着一次嘲弄。


    明滢不着声色咬了咬下唇。


    他话里话外,还是看她不起,认为她什么都不懂,就该在后院伺候男人。


    她不答,裴霄雲也不再问,抱着她,能暂时让他驱散政务上的烦闷。


    勾勾描描一阵,他看明滢也不说话,顿时生出一股细微的不安之感,她这般安静看着他作画,该不会是想起故人了吧。


    他牙关微动,毕竟她与林霰,可是“因画定情”呢。


    “在想什么?”他沉冷的声色灌入她耳中。


    明滢流利答道:“想到了从前你教我作画念字。”


    也确实是有一瞬间想起昔日旧事,可那时的光影就像隔了一层冰冷的雾霾,不堪回想了。


    更多的,是为顺他的心意,刻意回答。


    “你这心里,果真想的是我?”裴霄雲短短一怔,一只手贴上她胸前,摸着她心脏的位置,“挖出来看看如何?”


    想当年她刚跟着他的时候,还不认得几个字,每回他处理公务,便会顺便教她认几个字,偶尔写上两笔。


    后来,她更是缠磨着他教她作画,脸上总挂着甜美灵秀的笑,殊不知那分乖巧娇羞,在男人眼中,是明晃晃的勾引。


    明滢听得心中发毛,甩开他的手:“你不信就算了。”


    裴霄雲又与她咬耳朵:“这么说,你还是觉得我好?”


    他不信,他们的三年,比不过她跟林霰的三年。


    他把她从青涩的少女养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这其中的情谊,又岂是任何人能代替的。


    “你有什么好的?”明滢嘟囔着。


    裴霄雲眉心大跳,那些绮思旖梦被她这句话打碎,掐着她腰上的软肉:“你说什么?”


    明滢被他掐得酸痛,扬着颈,故意喊:“你就会叫我当牛做马围着你转,跟着你,我受了太多委屈了,每回受欺负,你视而不见,不会替我说一个字,你的这些好,我承受不起。”


    细数一切伤痛,岂止这些而已,说都说不清。


    她咽下去的苦楚,通通倒出来,能撑死好几个人。


    裴霄雲低头笑了一阵,不知是何神情。


    她竟敢说他有错,嘴上说着没事,却将这些旧事一一记着。


    可同时,他也庆幸,她还记着这些事,她的脑子里,也不是全然只有那个人。


    “承受不起,也得承受着。”他反过来数落她,“我就说你狼心狗肺,我花三千两替你赎身你怎么不记得?有什么稀罕物件,我通通都给了你,你怎么不记得?你生病时,我为你寻医问药,日夜担忧,你怎么不记得?”


    明滢在心底冷笑,这些算什么呢,她付出了一切,而这些只是他的施舍,他总要可笑地拿二者比较。


    她迟迟不语,揣着三分真情实感,七分装腔作势,哭了出来。


    裴霄雲被她搅得心烦,磐石般的心被磨软了一角,粗粝的指腹在她眼尾狠狠揉弄剐蹭:“只要你乖乖跟我回京,日后我都替你做主,我会拿你的名姓上族谱,让你做我的贵妾,你再替我生两个孩子,往后,谁还敢欺负你?你别犯倔,想不该想的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


    等到日后大权在握,给她一个宫妃的位份也未尝不可。


    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许下如此深重的承诺。


    明滢听着,心口都冷了下来。


    她想要什么呢?


    从前她真的想过,与眼前这个人安稳过日子。可换来的,只有他一次次的不闻不问,一次次的遍体鳞伤。


    如今想要的,不过是简单的自由,想与真正尊重她之人好好生活。


    他又出现,把她强行塞回牢笼。


    她与他,永远都不是一路人,只有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我乖乖听话,跟你回京后,也是像关押罪犯一样关着我吗?”她灼烫的泪滴在他手背,哭腔中带着一丝质问。


    草图已被弄花了,墨渍层层晕染开,怕是要重画了。


    “不许再哭。”裴霄雲命令她,心头却涌过一丝快慰。


    原来,她是闹够了,想妥协了。


    才又是藏书阁勾引,又是给他煮茶,又是与他谈回去之后的条件。


    可从前,不就是像雀鸟一样,日日躲在他铸的笼子里吗?有什么不好的。


    是这三年,跟着不该跟的人,养野了她的性子。


    无妨,来日方长。


    他会慢慢将她,重新养回绵儿。


    “我答应你,回京之后,准许你的出入自由。”他的薄唇漾起弧,“除夕的灯会,也可以带你去。”


    得了他这句话,明滢才松了一口气。


    她曾伴他三年,虽说如履薄冰,如伴虎狼,可也算清楚他的习性。


    他傲慢凉薄,喜欢绝对地掌控人和事。


    越是明目张胆求他什么,他越是不给你什么。


    可若是先求和服软,摆低了姿态,他拿捏住了你,才会愿意放开一些,施舍一些。


    —


    总督府。


    沈纯听说沈明述执意要去救那个女人,为此,不惜将明夜城郊牢狱的行动推迟一个时辰,当即冷了脸。


    “阿述,你为何非要去救那个女人,牢狱那边的计划,不能再拖了。”


    趁着除夕狱卒换班,本就是大好时机,若迟迟不动,一拖再拖,只会将机会平白浪费了。


    从大局来看,沈明述是理亏的,因此不敢驳斥沈纯。


    可他每次跟林霰传消息,听他谈起他的妻子时,眼中总会浮现深厚的眷恋与柔情。


    他于心不忍,做不到不去尽力一试:“义父放心,绝不会误了大事。那位贺大夫已将消息传给了林夫人,林夫人一切安好,便说明她是有机会脱身的,她手中有迷药,足够中药的人睡上几日。若是她先得手,我们再按原计划实施对林公子的营救,如此便畅通无阻,势如破竹。”


    沈纯眉毛高竖,反问:“若是不成功呢?”


    他是容不下半分意外的,要么胜券在握,要么斩草除根。


    他想不通,他这义子,为何越来越优柔寡断了。


    “左右不差这一时,若是不成功……”沈明述顿了顿,嗓音显然涩了几分,带着一丝惋惜,“那明夜后半夜,我们便照旧火烧牢狱,救出林公子。”


    沈纯拿他当一把刀养,这个时候还不宜与他撕破脸皮,摇头叹了一声:“阿述,为父并非狠心之人,林夫人我不是不想救,万一我们从裴霄雲眼皮子底下救走那个女人,就怕他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们总督府不放。”


    沈明述道:“义父放心,等计划成功,我会带着林公子他们去西北躲一段时日。”


    这些,他都已经思虑周全。


    裴霄雲势必会追究到底,林家人不可能再光明正大在杭州生活。


    不如他将他们带到西北去,至少不用东躲西藏,至于林公子答应作的图,他是个君子,想必不会食言。


    沈纯胸藏一团暗火,看向沈明述的眼神格外失望。


    他要的是把无情无义,专供他驱驰的利刃,而不是个瞻前顾后,举棋不定愚蠢之人。


    他颔首表示同意,在沈明述离开后,又唤了个副将进来,吩咐道:“把明夜西街沿街布防的人都暗中给我撤了。”


    他见识过裴霄雲的手段,因而,不想与他明面上撕破脸,救走林霰,已是惹到了这只疯狗了,还去抢他的女人,他沈纯还没活腻!


    “大人,可……那是公子特意在西街布防,去接应林夫人的人。”


    “吃里扒外的东西!”沈纯踹了那名副将一脚,怒吼道,“这总督府姓沈,他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杂种,倒是笼络了你们这群好狗!”


    “是,是!”副将屁滚尿流地爬出去。


    —


    明滢尽心尽力地伺候了裴霄雲几日,言行举止,全依照他的喜好来。


    窗外落雪,积雪压断松枝,坠在地上,发出沉甸甸的声响。


    二人围着热炉子,又是吃羊肉锅子又是喝温酒,旁人眼中,自是一派郎情妾意。


    这幅难得安闲的光景进行了几日,到了除夕夜,裴霄雲也兑现了承诺,早早回了府接她。


    明滢终于如愿,走出了这座高深的府邸。


    几日前,她又在书房外碰到一次贺帘青,他偷偷给了她一包东西,至于旁的,也没机会多言。


    她将东西塞进袖口,带在身上,万事俱备,心中却还是惴惴不安。


    难道,要她趁机给裴霄雲下药吗?


    贺帘青给她的东西必定不是毒药,否则真把他毒死了,杭州还指不定要起多大的风浪。


    马车上,她不动声色地望了眼身旁的男子,他诡计多端,城府极深,她该如何算计上他这一回呢?


    “在想什么?”裴霄雲见她眼神迷蒙,心不在焉,一看就是在想别的事,重重地捏了捏她的掌心。


    明滢被掌心传来的痛意带回思绪,浅浅蹙眉:“好久都没出来了,只是觉得恍如隔世罢了。”


    街上人语马嘶,灯花绚烂,是独属于除夕夜的喧嚣热闹。


    大道不算平坦,她身形轻盈,身子也不自觉随着车身摇摆,发髻上的流苏朱钗叮当作响,清澈的眸中却覆上一层霜霭。


    裴霄雲暗暗冷笑,他可不信她的话。


    别是一时触景生情,想到了谁。


    “你在苏州那几年,与他是怎么过年的?”


    明明知道她与林霰相识三年,却还是忍不住去问她,她与林霰的事。


    有些事,她埋在心底不说,他光是看她这幅样子都深深膈应,还不如让她全部吐出来,他再将那些东西一一扫除,换上新貌。


    明滢忽而看向他,“我说了,你恐怕会把我扔下车去。”


    她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他听了后,又会是大发雷霆。


    “你若不说,我现在就将你扔下去。”裴霄雲眼神渐冷,带着浓浓的审视与威逼。


    明滢无法子,只得如实说来,也不敢什么都往外吐,含糊道:“温一壶椒柏酒,说上几句话。”


    裴霄雲听了,仍是堵着一团不上不下的郁气,不知是庆幸还是不甘。


    仅仅是一壶椒柏酒,围炉谈话。


    可凭什么,他那三年忍受毒发带来的痛楚,与孤寂长夜作伴,她却与另一个人围着炉子喝酒。


    这些,本该是他们才能做的事。


    明滢见他的神色逐渐阴冷,立马闭口不语。


    他强令她说,说了他又不悦,果真是疯子一样的人。


    裴霄雲声音阴湿得如要滴出水来,“从现在开始,你把他忘了,那些,都不该是你的回忆。”


    既然想与他重归于好,那身心都要干干净净,他眼中容不得一粒沙。


    明滢偏首不语,撩开车帘,目光流连在五彩的鱼灯上。


    却一把被裴霄雲拽回来,他掐着她的下颌,“说话。”


    “听、听到了。”明滢被他大力扯带,耳坠拍打在面颊上。


    她揣着心事,本就不安,猝不及防被他一逼问,背脊都爬上冷汗。


    马车在一处酒楼缓缓停下,酒楼前的红灯笼迎风飘摇,宾客如云。


    她猜出裴霄雲是要带她来这里用膳,提着裙角,老老实实随他下车。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时,在袖间拆开那包药粉,指尖重重蘸了些许,便不动声色扔了药包。


    二人畅通无阻,进了二楼一间宽敞的雅室,室内有竹叶屏风,假山活水,养着几尾红锦鲤。


    明滢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布局,像是想到了什么事。


    当年,他将她一个人扔在与眼前相似的雅室,让旁人肆意羞辱她,甚至驱逐她回去。


    她只是选择遗忘,而不是没有心。


    时隔经年,那股窘迫不安、局促尴尬还会萦绕心头,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


    裴霄雲并未注意她的神色,率先坐了下来,指了指周遭的摆设,与她解释道:“这里名叫珍味斋,据说与京城的千味楼是同一位东家开的,菜肴与楼内陈设也与千味楼相似。”


    他胸有成竹,施舍中颇带着些得意:“犹记那年带你出来,冷落了你,让你受了委屈,今日用来弥补如何?免得你又说我待你不好。”


    他还能记得这件事,还能拿出来弥补,已是极为给她脸面,希望她不要不识好歹。


    明滢站在那圈昏黄的光影下,垂着眸不辨神情,心底满是鄙夷。


    真是荒唐又可笑。


    早已过去了的事,如今还大言不惭。


    他这根本不是愧意,而是依旧高高在上的施舍,或许他这种人,从来都不会感到后悔与愧疚,对谁都不会。


    他只会自私地伤害别人,要每个人都顺从他。


    “我还以为,早被你忘了。”她扯了一个淡笑。


    跟他,哪怕是虚与委蛇都会感到很累。


    裴霄雲扬着腔调,笑了一声,令她在身旁的虚席坐下,接着,又要了一壶椒柏酒。


    明滢静静望着那壶酒,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喝这种酒,必定是意有所指。


    “倒酒。”裴霄雲推了推酒壶,“你既喜欢喝椒柏酒,我就陪你喝几杯。”


    从前他们在一起,年年喝的都是屠苏酒。


    而她跟林霰,喝的却是椒柏酒。


    不管是什么酒,她都不能与别人喝。


    明滢眸光生亮,两只指尖在桌下摩挲,感受到了药粉颗粒,却因紧张,掌心泛着冷意。


    从他带她进酒楼的那一刻,她便知道当着他的面,不可能有机会明目张胆给他下药,故而只拿指尖蘸了一点点药粉,方便下手。


    原本是想下在菜里,可如今,这杯酒正合适。


    她执起酒壶,捏着杯盏,先给他倒了一杯,再给自己倒。


    裴霄雲勾着嘴角,摸着她耳垂上他亲自替她戴上的玲珑耳坠,端起那杯酒:“日后的年年岁岁,与你过除夕的,只能是我。”


    语罢,他丝毫不见迟疑,举杯欲饮。


    明滢心跳到嗓子眼,随着他唇沾杯沿,喉结滚动,酒水入腹,她也终于踏实下来。


    裴霄雲对上她的眼,望着她杯中还流动着清冽的水液,不禁眸色森冷:“你怎么不喝?”


    是不愿跟他喝?


    明滢只得低头喝了一小口,清凉抚慰平了她心头的紧张,“我酒量不好,少喝一点。”


    这椒柏酒是烈酒,她今夜不能多喝。


    裴霄雲见她只是微抿,愈发以为她是不情愿,端起她的酒杯,抵在她唇边:“张嘴。”


    明滢被她捏着下巴,唇开了一条缝,辛辣的水液便被他灌入口中。


    “咳咳……”她被呛到咳嗽,脖颈到脸都泛起霞粉。


    她不满他的强迫,竟生出了力推了他一下。


    “哐当”一声,酒杯坠地……


    裴霄雲抵在壁上,昏沉感袭来,连意识都没有,便眼前一暗,趴倒在桌上。


    明滢平复下喉咙中的烧灼感,朦胧的视线恢复清明,便见他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这药效,竟这么快吗?!


    她伸手推搡他,没反应。


    又似发泄般狠狠踹了他两脚,力道之大,甚至踹出闷响,人仍是一动不动。


    见状,她大喜,一股暖流淌到心田,抚平这么多日的愤与辱,她从来没有这么快慰欢喜过。


    药倒了他,她要赶在亥时之前,从这里去西街的苗氏成衣铺。


    门外都是他带的护卫,决计不能从正门走。


    她轻手蹑脚来到窗边,推开窗,十里灯火入眼。


    所幸这是二楼,放眼丈量,跳下去摔不死人。


    双脚踏到窗台上,一只紫晶芙蓉耳坠随着剧烈动作掉在地上,熠熠生辉。


    她怕误了时辰,咬紧牙关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爽!


    第35章 大悟 被一个女人算计了!


    外头的寒风如刀子般砭人肌骨。


    城内欢庆新年, 灯火如昼,城郊却一片死寂,阴翳的树丛中, 潜伏着几个黑衣人。


    沈明述眉头紧锁, 俊逸的脸庞如凝霜霭, 屏息听着城内的梆钟。


    梆钟敲了三下,亥时已至。


    他薄唇微开:“动手吧。”


    已过了亥时,义父潜伏在裴霄雲身边的暗探迟迟未来报异样,看来林夫人是得手了。


    她若顺利出来,西街沿路都是接应她的人,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当务之急, 是趁今夜救出林公子。


    随着他一声令下,沾了火油的火把熊熊燃起, 鬼魅般的光影来回跳动, 朝着前方进发。


    牢狱内,阴冷静谧,一切如常。


    贺帘青提着药箱走下台阶, 身后寸步不离跟着位劲衣女子。


    林霰的痘疫好的差不多了,今日是他来替他诊治的最后一日,他也知晓,那些人就在今夜动手。


    他几番试探,无论无如何都甩不掉行微,若总督府的人进来营救,行微知晓了他一直与林霰通信,还不即刻把他活剐了?


    思虑之下,他最后道了句:“行姑娘,你都跟了我这么多日, 也该放心了吧,今日可是除夕,你怎的不出去逛逛?这牢房晦气,免得沾了霉运。”


    行微轻飘飘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言简意赅:“最后一日了,别给我耍花招。”


    主子派她盯着贺帘青,任务没结束之前,她不能掉以轻心。


    贺帘青摇摇头,满腹无奈,只能走下策了,动了动袖口,将一早备好的药粉洒出来。


    这正是他给明滢的那种药,他自己手上的那份还加重了剂量,只消气味入鼻,便会昏迷不醒。


    他将计就计,自己先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你!”行微神色警觉,脸上终于显出一丝诧异,蹲下身摇晃他,“你怎么了?”


    紧接着,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四肢无力,与他倒在了一块。


    随后,沈明述带人冲入,牢狱内顷刻火光滔天,刀光剑影间,鲜血弥漫在每一处台阶。


    路过进门的石阶,见贺帘青与行微一前一后仰躺在路口,一人抽出长刀,满眼狠厉,看向沈明述:“公子,这二人都是裴霄雲的走狗,可要杀了他们?”


    “住手。”沈明述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制止手下,“贺大夫是个好人,至于这女子,也留她一命吧,先将他们带走看护,等我们顺利接到人,再放他们走。”


    牢狱血流成河,横七竖八都是尸体。


    他挥动长刀,砍断了枷锁,轻而易举打开铁门,看向那道颀长孤影:“林公子,快跟我们走吧。”


    林霰一介文人,听着连天的杀戮声,不免胆战心惊,强行镇定心神,问他:“沈公子,我夫人怎么样了,她可安全?”


    他与这位沈公子也见过好几面了,看出此人心性纯良,不像是出尔反尔之人。


    “林公子放心,林夫人已经得手,会有人去接应她的。”


    林霰额头落下一滴汗,勉强松下心中巨石,跟着他们往外走。


    终于出了牢狱,刺骨的寒风搜刮每一寸肌肤,林霰不慎被垂死挣扎的狱卒砍伤了手臂,沈明述令人搀扶他,一行人急速撤退。


    西街成衣铺是一处隐秘据点,他怕回总督府的路上打草惊蛇,欲先让林霰去此处安置。


    一名手下突然焦急来报:“公子,不好了,我们没接到林夫人,属下发觉,西街的探子,都被人撤了。”


    林霰如遭惊雷轰顶,双眼猩红,顾不上手臂上的血流了一地,挣脱搀着他的人:“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他怕她被裴霄雲发觉,裴霄雲那个疯子,又到底会对她怎样?


    “林公子,你先冷静。”沈明述听说探子被撤了,也是一阵诧异,“你有伤在身,不一定就能找到她,这四下都是我的人,我会去找她,将她完好无损带到你身边。”


    “我跟你一起去,我担心她的安全!”林霰听不进劝告,头一次这般慌张,像只无头乱窜的苍蝇。


    沈明述自然不能让他去,强行吩咐人带他走,自行带了几个人去寻人。


    城郊牢狱突然黑烟滚滚,火光冲天,打破了除夕夜的祥和。


    空青就站在珍味斋的雅室外,接到城郊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后,面色惊变。


    他望着紧闭的大门,大爷带着明姑娘进去后迟迟未出来,可事关重大,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敲门:“大爷,情况不妙。”


    喊了一两声,里头竟无人应答,只闻烟花升空,一声接一声,震耳欲聋。


    他发觉不对劲,破门而入,便见自家大爷倒在桌上,一半轩窗大开,明姑娘早不见人影……


    看到这一幕,他心头大震,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朝外大喊:“快来人,沿着东西两条街去找人!”


    明滢从窗子跳下,不慎崴到了脚,浑身狼狈,发丝蓬乱,一瘸一拐地外西街跑。


    她怕裴霄雲的人发现得早,会追上来,便顺着攒动的人流跑。


    依稀记得信上的路线,那处铺子在西街的尽头,这一路过去,若是无追兵便是万幸,若有追兵,要躲过恐怕困难重重。


    果不其然,拐过两条巷子,一队佩刀官兵突然冲出来,扬声驱赶百姓:“官府捉拿盗贼,闲杂人等都散了,不得逗留街巷,违者,杀无赦!”


    围着花灯唱祝词的百姓霎时尖叫大喊,作鸟兽散。


    明滢浑身僵如顽石,凉意从脚底蔓延心头,如撞钟般扑通扑通跳着。


    前路被官兵堵死,她指尖发凉,只能拔腿往回跑。


    百般隐忍,虚与委蛇这么久,好不容易跑出来,一定不能被抓回去!


    四处都是兵,骑马的、佩刀的、从巷口钻出来,从店肆窜出来。


    她忍着脚踝钻心扯肉般的痛,望愈发黑暗处跑着,因过度紧张,不自觉留下几行温热的泪。


    百姓四散,花灯零落,方才还喧闹熙攘的街巷瞬时变得清冷黑暗,这样的场景令她想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也是很多人从四方围堵,阿娘牵着她与哥哥跑,那漫漫长夜似乎永远不会过去,压得人喘不过气。


    后有追兵,左右是铜墙铁壁,她退无可退,望着前方桥下那面漆黑无波的湖水,憋了一口气,一头扎了下去。


    死里逃生,堵出一条路,她不是没试过。


    希望这次,老天爷还能保佑她,平安度过今夜。


    她本就是南方人,熟通水性,可以短暂凫水,可寒冬的湖水冰凉刺骨,像要扒尽人温热的血肉,她潜在水底,浑身无知觉。


    “人呢?”


    骑马追来的两个人在原地转悠,“方才还看到有人影。”


    “眼睛擦亮点,去前面找找。”另一人呵斥他。


    动静声止,湖面荡起剧烈浪花,明滢扒着河岸起身,张口吐水喘息,指甲缝里都是泥渍,冷得牙关打颤。


    待那两人走远,她拖着湿重的身躯,艰难上桥,借着残存的花灯光亮,走得缓慢。


    “站住。”


    背后传来一声男子的勒令。


    明滢闭上眼,血液沸腾,在大脑横冲直撞,头脑轰鸣。


    那官差见她迟迟不动,已悄然架起弓箭,对准她:“官府捉盗,转过身来。”


    阴风扫过,明滢好似听到弓弦开的声音。


    她心里的弦也绷到极致,分崩离析。


    果然,人不能每次都那般幸运。


    她不会转身,哪怕死在这,都比再被抓回他身边强。


    濒死之际,心态也渐渐平和,攥紧的拳寸寸松开,水珠顺着指尖滴在鞋面。


    一滴,两滴……


    她听到箭矢破空袭来的声响,不知下一刻,她是否会被一箭射穿胸膛。


    可那意料之中的痛意并没有传来,身后响起惨叫声,是人滚下马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见本该插在她身上的箭,射穿了那人的心脏。


    而远处的树下,站着位拉弓的黑衣男子。


    树上的花灯与枝叶飘飘荡荡,遮住了视线,明滢有几分看不真切他的五官轮廓。


    可不知不觉,一股与生俱来的强大引力替她拨开层层阻碍,指引她看去,她顿时脑袋发胀,耳畔嗡嗡作响。


    倾泄的洪流开了闸,不断带着往昔的记忆反复冲刷她的心,不需要确认,她便情不自禁跑过去。


    小时候,她会跳到他背上,气鼓鼓地:“哥哥,快背我走啊,阿娘要发现了!”


    看花灯的人很多,她个子小看不到,也会让他背着她:“哥哥,再把我举高点,就快要看到了!”


    尘封的记忆涌入心田,她全身没有一丝温度,却源源不断流出灼烫的泪。


    没有任何戒备,她就像是做梦一样,双腿灌入力道,狂奔过去,抱着早已比她高很多的男子:“哥哥,你说,我是在做梦吗?我刚刚,是不是已经死了……”


    不然为何,她会见到分开十年的亲人。


    沈明述站在原地,胸膛起伏,一个征战四方的男儿,也会双目通红,留下热泪。


    他找了十年的妹妹,如今就在他怀中。


    十年前的那夜,他与妹妹落水,是他没护住她,兄妹二人天各一方。


    他日夜愧疚,痛心疾首,只要活着一日,就找她一日。


    从南方找到北地,十年都过去了。


    如今,她就完完整整站在他身前。


    “阿滢,是我,是哥哥。”他声音颤抖,将这些年的愧疚倒出,“是哥哥对不起你,你受苦了。”


    此地不宜久留,他带着明滢,通过暗线,一路躲过追查,终于安全抵达成衣铺。


    林霰不肯包扎伤口,初次方寸大乱,不顾阻扰要去找明滢。


    若他这次出来,反倒连累了她,他还不如死在牢里。


    裴霄雲不是要图纸吗,他现在就去给她画,只要他别伤害她。


    他起身欲出去时,门被人从外打开,明滢鬓发淋漓,披着一件干燥披风,身边还跟着沈明述。


    “阿滢!”林霰伸手抱住她,喜悦不断充盈心上,此刻,感受不到伤口的痛。


    明滢不禁又湿了眼眶,也紧紧抱住他:“子鸣,我没事,我很开心。”


    从前,她被人随手抛弃,被人不屑一顾时,她以为这广阔天地只有她独身一人。


    可如今,她不仅有夫君,还有失而复得的亲兄长。


    大家都在一起,那些苦日子就会烟消云散。


    林霰心中终于踏实,看向沈明述,欲撩开衣袍行大礼,“沈公子于我们夫妇的大恩,林某没齿难忘……”


    “你将我妹妹照顾得好,是我该深谢你。”沈明述扶起他,话语热切郑重。


    对他是感激,还有对某人的恨意。


    他没想到,一直以来要救的林夫人,就是他的亲妹妹。


    许是爹娘在天有灵,让他没有放弃施救计划,他们兄妹才得以重逢。


    林霰在一派惊愕中听他解释,不禁喟叹,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他将明滢搂得更紧了些。


    明滢被店家娘子带去梳洗,换了一身衣裳,坐在炉前烤火。


    沈明述给她盛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温声道:“放了红糖,不苦,快喝吧。”


    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喝味道重的姜汤,总要放红糖才肯喝。


    小时候,他爱逗她,跟她比试谁喝的快,她又想赢,可又是真喝不下去,只能急得大哭。


    与她受过的苦相比,这几颗红糖,都化解不了万分之一。


    明滢接过那碗姜汤,一口一口喝着,红糖的甜停留在舌根,挥之不去,眼泪滴在碗里。


    她喝姜汤,已经很多年不放红糖了。


    在眠月楼,她们这些人,生病了也没有药,就是熬着,比谁命大。


    跟着裴霄雲时,他听说她喝姜汤还要放红糖,取笑她娇气,她怕惹他生气,不敢再放糖。


    后来,什么避子汤,落胎药,比姜汤更苦的药,她都喝过。


    今夜怎么说也是除夕夜,喝完了药,店家娘子还做了一桌菜,长桌围满了人,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明滢从来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虽是简单的素菜,吃着却是人间珍馐。


    用完这顿年夜饭,她钻进被窝,舒服地睡了个好觉。


    清晨,大年初一。


    因昨夜大肆抓人闹了一通,百姓第二日都不敢出门,街巷空荡无人,全然没有新年第一日的光景。


    明滢不敢睡太久,早早地起来,便见店内已坐满了人。


    此时,沈明述的一位手下正来报:“公子,总督大人在催促,问您何时将人送回府上。”


    盆中的干炭烧的通红,“刺啦”一响,迸出几颗橘红的火星。


    猩红倒映在沈明述眼底,越烧越亮,他攥了攥拳,做了一个决定。


    撤走西街的探子,除了是沈纯的命令,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眼下想起,心中还是一阵后怕,若他未及时找到阿滢……


    他想了一夜,终于认清了沈纯的虚伪与无情,沈纯不过是想利用他而已。


    这么些年,他不过随意给他一口饭吃,他便刀山火海,任他驱驰,那些浅薄的恩情,早已还清了。


    如今看到阿滢与林霰团聚,他也由衷欢喜。


    他不可能将人交给沈纯。


    “古越。”他眼底缭绕寒芒,“从今日起,我与总督府,恩断义绝。杭州不宜久留,我会即刻启程,带他们去西北安顿,你是总督府出来的人,若不愿跟随我,便回去吧。”


    古越双手抱拳,“属下愿意效忠公子。”


    沈明述微微颔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林霰,“带你们去西北,是权宜之计,那里有我的兵马,无需畏惧任何人。”


    林霰是个聪明人,早已看穿了局势,去西北,他自是同意,“不知阿滢她是否愿意。”


    “我愿意去。”


    明滢隔帘听了许久,终于走出来,神色坚毅:“你们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她想去一个新的地方,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将这里的人与事,彻底忘了。


    三人达成一致,可危机感也随之而来。


    他们不仅得罪了裴霄雲,也与总督府撕破了脸,一旦他们反应过来,不亚于前有追兵,后有堵截。


    商议一番,决定今夜就趁夜出城北上。


    —


    裴府。


    雨水纷扬,夹杂着雪粒子坠在屋檐,接连不断,嘲哳烦扰。


    裴霄雲中的毒,找遍了杭州城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能解的恐怕只有贺帘青。


    可贺帘青不知所踪,所有人都猜测他是去给林霰医治时,被越狱的反贼给杀了。


    就这样一连躺了三日,一个深夜,裴霄雲揉着胀痛欲裂的额头,醒了过来。


    他犹记他还在与明滢喝酒,可接下来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望着头顶孤单摇晃的帘幔穗子,一丝恐惧直袭心头。


    “来人!”


    空青听到喊声,又喜又惧,喜的是主子终于醒了,惧的是所有的事都变得一团糟。


    “大爷,您醒了?”


    裴霄雲坐了起来,烦躁地踢开被褥,莫名不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空青垂下头,如实答来:“大爷,您那日带明姑娘去珍味楼用膳,城郊牢狱突起大火,林霰不知道被何人给劫走了。属下本想告知您,可进去一看,就见您倒在桌上,明姑娘不见踪影,属下派人去找也没找到,”


    “只、只找到了这个。”他双手奉上被遗落在窗台上的一只紫晶芙蓉耳坠。


    裴霄雲刚醒转,一下子被这些消息砸得头昏脑涨,只觉天地都在转动,缓了几息,才听清空青在说什么。


    眸中即刻遍布殷红的血丝,一腔怒火从胸口灌到喉头,如要喷涌而出。


    他接过那枚耳坠,摸上那颗莹润的珍珠,双指不知用了多大的力,直到珍珠裂开一条缝隙,要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想到她玉指轻动,给他斟酒时捏了好几下杯口,亲眼看着他喝下酒水。


    他似乎都能想到,趁他中了药,她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翻窗逃走时的样子。


    他被一个女人给算计了!


    怪不得她百般勾引他,蓄意讨好他,对着他哭得泪水涟涟,闹着要去什么灯会,原来都是为了算计他,好同林霰私奔!


    枉他还以为她回心转意,想着对她好一些,却被障了目,一步步走向她设下的拙劣圈套。


    她就是只该死的狐狸精。


    他发誓,这次抓到她,必不会轻饶她。


    他会一刀杀了她,解心头之恨!


    还有一个人,他要先算这笔账。


    她没那个本事搞到这种药,必定是有人给她的,且就算是她逃出去了,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躲过重重追捕,逃之夭夭?


    在杭州,敢与他作对的,只有沈纯。


    林霰,沈纯,贺帘青,明滢。


    他将这几个人串起来,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贺帘青去哪了?!”他几乎是咆哮而出。


    空青答:“大爷,贺大夫与行微都不见踪迹,属下猜测,许是命丧歹人屠刀之下。”


    “蠢货。”裴霄雲冷眼扫去,朝他摔了一只杯盏。


    空青眼中一亮,瞬然明白过来:“大爷息怒,属下这就去找,待找到他——”


    “待找到他,就把给我剁成肉泥。”裴霄雲打断他的话,牙都要咬碎。


    一个个都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祟,他就陪他们好好玩玩,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带上人马,去总督府。”他披了件深墨色鹤纹氅衣,抽出一把锃亮锋利的长剑,浑身冒着阴戾杀气。


    沈纯势大不假,他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并不代表他就畏惧沈纯,他敢抢他的人,他就让他付出代价。


    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戏耍愚弄他,是认为区区总督府能护得住她?


    他嘲讽一笑,冒着风雪,翻身上马。


    另一边,沈纯得知沈明述带着林霰与那个女人北上了,亦是火冒三丈。


    他派人去查了,林霰的妻子竟是那个逆子的亲妹妹。


    他冷笑连连,怪不得,这么快就与他撕破脸,看来,他是绝不会交出林霰了。


    “大人,可要属下带人,去将公子劝回来?”


    “劝个屁!”沈纯怒骂,五官扭曲,浓浓杀意毕现,“派人去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也不屑装什么父慈子孝了。


    他得不到林霰,也绝不能让裴霄雲得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通通给杀了。


    那名手下领命前去,片刻后,又回来了。


    沈纯闭目扶额,听到脚步声,又是气血翻涌:“还有什么事!”


    “大人,不好了,裴霄雲带人将府上给围了!”


    沈纯陡然睁眼,震惊起身,一股凉意直灌,“你说什么?”


    总督府外,水泄不通,黑压压全是兵马,一个丫鬟欲从侧门溜走,即刻被一箭穿心。


    裴霄雲高坐马上,衣摆乘着冷风,猎猎飘荡。


    他摩挲着手中的剑柄,目光中满是凉薄与森冷。


    被人围了家门,沈纯不得不出来,喊道:“裴大人这是做什么,沈某可曾得罪过你?”


    裴霄雲不欲与他废话,一声冷嗤,刃上的寒光四散,“把我的人交出来,否则,我就将总督府夷为平地。”——


    作者有话说:求营养液[爱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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