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断指 乖一些,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听到贺帘青的名字, 明滢黯淡的眼中忽而投进一丝鲜活,总算强撑起几分心神。
她披衣起身,坐在窗边的小榻上等候, 面色依旧不大好看, 就像窗台上那盆萎靡的花。
自从上回见过贺帘青, 碍于裴霄雲在场,不好寒暄,她便一直想找机会再见他。
她与贺帘青的渊源不算浅。
十三岁那年,在眠月楼初次见他,如今已经过去八年,没想到再次重逢, 竟是在那样的场景下。
贺帘青听说是给她看病,旋即提起药箱便来了。
他是裴霄雲信得过的人, 月蝉等人自然也放心他, 在门外候着,不曾进去。
贺帘青并未即刻替明滢诊脉,见此刻四下无人, 终于有畅所欲言的机会:“居然会在这见到你,你后来跟了他,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
裴霄雲从前跑了个通房他是知道的,这算得上是他的病因了,可他没想到他那个跑了的通房就是明滢。
裴霄雲疯子一般的性子,为了报复她,把她折磨成这幅样子,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不过是脱离狼窝,又入虎口罢了。
明滢也难以回答他的那声喟叹。
或许非福非祸, 而是她的命。
本以为是救赎,可跳入了一个火坑;本以为能逃离,却又被他找到。
她轻轻摇头,像是回避他的问题,又问他:“我记得那年你的师父和师姐把你接走了,你如今怎会跟在他身边?”
她在眠月楼生活了一年,才遇到贺帘青。
她亲眼所见,他也是被人卖来的。
眠月楼干的尽是黑心营生,买了女孩来学吹拉弹唱,调.教得知书达理、乖巧温顺再送去接客,或是让一些富家老爷挑买回去。
买来的稍大的男孩便留下来干杂役,手脚不灵活的便打断了腿脚去乞讨。
她干过最多的事便是当比她大点的姐姐们在房里接客时,她守在门外,听着那不堪入耳的声音,等里面吩咐要避子汤或是热水。
去厨房提水端药,一来二去便与贺帘青相熟,那时的贺帘青比她大一岁,灰头土脸,瘦高的身形。
她提不动满满一桶水,他便会帮她。
有一回他们合力提水来到门外,里面偃旗息鼓,那酒气熏天的男人出来欲对她动手动脚,贺帘青舀了一瓢热水往那男人脸上浇。
可当晚他便被打得奄奄一息,连她掰给他的半个馒头都吃不下。
过了几日,一位老游医带着女徒弟来眠月楼,分文不收帮楼里看病,师徒二人替贺帘青看伤时,见他机灵,在岐黄之术上竟有慧根,便出了钱将他带走。
她就坐在门槛上,亲眼看着一对师徒带走了贺帘青,与他招手告别时在想,什么时候也会有好心人把她接出去。
提到师父和师姐,贺帘青喉结滚动,垂下头,嗓音发涩:“他们都死了,与乌桓的那一战,边关许多百姓中了他们下的蛊毒,师父和师姐先我一步去救治百姓,等我赶到,他们已惨死在乌桓人的刀下。”
他俊朗的面庞爬满了哀戚,似乎还没从那场噩耗中走出来,乌桓人杀他师长,他与那些人不共戴天。
“后来我也被俘,是裴霄雲救了我,叫我跟在他身边,替他解毒。”他耸耸肩,满不在乎,“我也无处可去,跟着他,只要我还有用,他也不会亏待我。”
其实他哪里还走得了?
“你说。”他挑了挑眉,眼底却是一种无奈,“这是不是缘分呢。”
明滢唉了一声,扯了个苦涩的淡笑:“我倒不希望有这样的缘分。”
她宁愿与贺帘青再也不见。
他跟着他的师父和师姐游历天下,悬壶济世。
而她有新生活,过着自己的日子。
“你的身子不能再这样折腾了,气血亏虚严重,我给你开几帖药,按时熬了喝。”贺帘青为她看了病,他手无寸铁,即使不忍心看她这样,也无能为力,只能盼她身子好一些。
明滢不在乎这个。
她的身子她清楚,只要落到裴霄雲手里,病好了也是反反复复。
“你知道林家人眼下如何了吗?”她日日夜夜,都在担心这个。
贺帘青道:“我昨日为裴霄雲配药,听到他与手下人商议,林霰的父母生意上似乎是与空蝉教冒充的商人有些往来,不过他们也是被人蒙蔽,罪状不重,人应当还活着。”
“那林霰呢?”明滢压低声追问。
贺帘青想了想,如实答:“据说也被关起来了,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后来,任凭他与明滢说什么,她都是神情呆愣,木讷坐在那处。
“你别多想了,想多了也没用,好好养病吧。”
他试图开解她,可说了几句,又发觉有些自私,许多人也劝他想开些,可他忘得了师父师姐的死吗?
“林大公子的事,我会帮你多留意的。”他微微低叹,想她在房中有丫鬟看着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又怕自己待久了引得裴霄雲起疑,便暂且告辞离去。
贺帘青走后,明滢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沉浸在无尽的担忧与恐惧中。
月蝉送来了药,她伸出麻木的手去接,一个不小心,一碗药洒在身上,哪怕烫红了手也察觉不到痛意。
她在想,裴霄雲有没有徇私泄愤,而对林霰动用私刑,严刑拷打呢?
林霰不会武,只是一介文人,他断断受不住那样的折磨。
都是因为她,是她害了林霰,让他承受无妄之灾,是她自私地想与他成亲,才招来了裴霄雲这个疯子。
他不杀她,却迁怒到无辜之人身上。
喝了碗药,那药里添了安神的方子,她卧在榻上沉沉睡去。
日落西山,夜色沉浓,裴霄雲回来了。
他本以为将明滢打回奴籍,她会收起她的痴心妄想,乖乖像从前一样,在他身边服侍她。
可当他踏入房门,里头仍一片死寂,她躺在榻上似是睡着了。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她不与他认错,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他,便是在同他叫嚣。
“起来。”他站在床前注视她的侧颜,高大身躯投下的阴翳团团笼罩她,“这是你该待的地方吗?你是什么身份?”
他粗粝沉厚的嗓音刮人耳膜。
明滢早就醒了,只是不愿看见他。
裴霄雲知道她在装睡,擒住她的胳膊将她带起来,故意道:“怎么样?早上那份东西你可还满意?”
明滢不答,他想怎么折磨她,那也是一句话的是。
她似是内心挣扎了许久,睁眼望着他,沉闷道:“我要见林霰,你让我见一眼他,什么都好说。”
她要确保他的安全,确保他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只要能见到他,她做什么都可以。
裴霄雲想让她服软,她便服软,想要她认错 ,她便认错,如今落到他手里,也是任他摆布罢了。
裴霄雲又听到她提起林霰,薄唇紧抿,眼底泛起一抹幽亮的光,掌心在她光滑的脸上摩挲,指尖滑过她的眉眼、唇鼻,像在描摹一件精致的物品,吐出两个戏谑的字:“当真?”
明滢听他松了口,庆幸的同时深感一股危险将她包围,闭上眼:“当真。”
裴霄雲敞开双腿,居高临下看着她。
“跪下,求我。”
他有几分不甘。
他何时已经到了要用林霰,用她最在乎的人,才能让她乖乖求饶的地步了?
既然如此,他便让她知道,什么是白日做梦。
明滢赤足下榻,忍着耻辱与委屈,二话不说像从前一样跪在他脚下。
“你该说什么?”裴霄雲懒懒掀眼。
明滢咬着下唇,一字一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林霰,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一串话妙语连珠,令裴霄雲倍感舒心。
他仿佛透过眼前倔强苍白的脸,看到了从前那张红润乖巧、总露着笑靥的脸蛋。
他坐下,摸着她的脸,温声道:“抬头。”
明滢被他衣裳上的鎏金纹路磨得脸上生痛,她读懂了他的暗示。
她解开他繁琐的衣带。
……
恨意又令她抗拒。
裴霄雲按住她,黑瞳微眯:“你不想见他了?”
明滢怕他反悔,激动地摇头,睫毛上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继续靠近。(脖子以上,只是描写了哭,并没有其他动作,审核我这段怎么了呢,一直锁这段,)
……
裴霄雲像在磨一方软玉,情欲之中,他竟荒唐地忘了今夕何年,忘了她背叛过他。(这里怎么了呢,没有动作描写哦,甚至连意识流都没有)
他竟有一刻微微失神,们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个份上,从前那样多好。
他捧着她湿润的脸,看着她迷瞪、失控、神色涣散,忽而低低地笑出了声,笑声低沉粗糙,如阴绵的雨水般粘黏。
他不会带她去见林霰。
他要利用林霰来驯服她,磨软她。
借着低微的光亮,望着她熟睡后潮红的脸,他将手掌覆在她的面颊上,盼望她明早醒来便能变回那个眼里只有他的绵儿。
明滢深陷睡梦,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陡然抓紧他的手掌,张口呢喃了几声什么。
裴霄雲神色微动,凑近去听,听出了她在喊“子鸣”。
他登时变了脸色,眼底猩红翻涌,瞳仁透出比黑夜还深的幽光。
大手缓缓向下游移,停留在她脖子上,恨不得就这样掐死她。
他盯着她因梦呓而蠕动的唇,像是意有所指:“我会让你心满意足的。”
—
次日,天尚未全亮,明滢便醒了。
她在睡梦中还记着裴霄雲的话,他说,只要她那样做,今日便带她去见林霰。
她什么都做了,他也该兑现承诺。
可醒来时,外侧已经没有人了。
一股凉意遍布心头,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爬起身,愤愤将他的枕被扔到地下,拳脚相踢,边踢边掉眼泪。
他骗了她,他就是想羞辱她,他根本不会带她去见林霰,她为什么要相信他,相信一个卑鄙小人说的话。
初日照庭院,满院散乱的树影。
裴霄雲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只锦盒,见丫鬟们送出来一口未动的膳食,问道:“她不吃?”
丫鬟们低着头:“绵儿姑娘醒来就一直哭,说话也不理,早膳都换了好几趟了。”
一醒来就哭?
裴霄雲冷笑,怪他不带她去林霰?
痴心妄想。
“不吃就别送了。”他看了眼那些丰盛的早膳,暗骂,“狼心狗肺的东西。”
就算喂狗,喂了这几年也该喂熟了,她倒好,对她多好,她都不放在心上,在他身下,还是喊林霰的名字。
他胸腔翻滚起怒意,冷着脸吩咐:“日后的膳食减了几样去,她与你们是一样的身份,哪能吃得了这些东西。”
明滢坐在窗前,见不断有鸟儿飞来,又扑着翅膀飞走,她觉得它们是来嘲笑她的,嘲笑她没有自由,任人摆布。
听到珠帘开合的动静,她抬起疲惫的眼皮:“月蝉,我不想吃,你们别麻烦了。”
随后,她并未听见月蝉的声音,只闻那道脚步声逐渐逼近,一道深蓝色袍角划入眼帘。
她警惕绷紧身子,抓紧桌上的茶壶。
昨夜的屈辱她记忆犹新,若是他再敢来,她就与他同归于尽。
裴霄雲并未有靠近的意思,倚在桌旁,轻笑道:“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来伺候你了,身子好了就赶紧给我去当差。”
“你这言而无信的小人!”明滢眼睛红得像兔子,若眼下手上有一把刀,她会毫不犹豫地朝他刺去。
裴霄雲坐下,风轻云淡道:“说什么呢?我又没说不让你见他。”
明滢瞬然抬眸,眸中荡开一片晶亮水光。
“我带了点他的东西给你,来看看?”裴霄雲拍了拍桌上的锦盒,引诱她过来。
明滢以为是林霰要托付给她什么东西,毫不犹豫走过去,打开后,她目眦欲裂,扔了盒子,大声尖叫,几欲捧腹作呕。
盒中装的是一根血淋淋的手指。
她跌坐在地,满脸惊恐,眼泪无声溢出,像看一个冷血的怪物一样看着裴霄雲,嘴唇不断颤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要她做什么,她都做了,他要折辱她,玩.弄她,她也极力配合。
可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林霰?
林霰是文人,他的手是用来弹琴作画的,没了手指,等于要他的命……
“你明明答应我的,你明明答应我的……”明滢缩在墙角,手脚冰凉,浑身都在抖,看裴霄雲,如同在看一个冷血的怪物。
她第一次看到这等血腥的场面,人的手指被割下来放在她面前。
“我答应你什么?”裴霄雲步步欺近,玄黑的衣袍掩盖光线。
她越为林霰伤心,他就越气愤。
分明她从前只会对他展现喜怒哀乐的,如今却将这些东西都换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他眼中起火,恨不得把她扯碎,吃进腹中。
他话语轻飘:“我答应让你见林霰,可没说让你们见面,这根手指,是对你昨晚的奖励。”
她昨晚沉睡时喊林霰的名字,他字字句句听得清晰。
“你到底想怎么样!”明滢捂着双耳喊叫。
他不杀她,留她在身边,难道还想让她像以前那样,对他毕恭毕敬,奴颜婢膝吗?
不可能!
她盯着那只锦盒,心口疼痛窒息,眼底爆发出的是深浓的恨意。
裴霄雲掰下她捂着耳朵的手掌,冰冷的话语投入她耳中:“你最好夜里睡着时管好你的嘴,再让我听到你嘴里吐出他的名字,我便再剁他一根手指。”
明滢恍然大悟,有什么东西敲在她心头,敲出一记闷响。
她喊了什么?
原来是她害了林霰……
她不知道裴霄雲是何时出去的,她坐在一丝天光下,双眼红肿刺痛,眼前泛起一片白茫。
再次醒来时,不知是清晨还是傍晚,房中光影幽微,熟悉的青色帷帐在眼前晃动。
“既然醒了就自己喝下去。”裴霄雲刚接过月蝉手里的药,明滢便醒了。
她竟为了林霰,哭昏了过去。
那一瞬间,他不想让贺帘青进来救她,望着她惨白又倔强的脸,这样不听话的女人,不如死了更好。
可看着她倒在地上,脸上半边都是泪,他心烦意乱,终归是动容。
明滢望着他,短短一瞬,记忆倒流回脑海。
裴霄雲从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他若不快,拿她如何泄愤都没关系,可她怕他再伤害林霰。
她不敢再在他面前提林霰,也不敢与他硬着来。
她起身端碗,面无表情,一口气喝完苦涩的药,苦味扯动五官,那黯淡的眸子终于泛起一丝异亮。
裴霄雲见她这幅样子,不明所以地闷笑了一声。
不识好歹的东西,就是要这样才会听话。
将她改回奴籍只是对她的恐吓,若是她再软硬不吃,跟他撂脸子,他或许真会把她给扔出去。
可若她像眼下这样配合,他就勉为其难既往不咎。
这声笑惹得明滢心头发寒,她局促地收回目光。
“好些了就过来帮我对礼单。”裴霄雲拿来几张纸放在桌上,指节轻轻敲击,示意她过来。
这是过几日去总督府道贺的礼,他虽与沈纯水火不容,可明面上还未撕破脸,沈纯给他发帖子,他不能不去。
明滢愣了片刻,穿鞋走过去,摸上了那份礼单。
这看起来像是一封生辰贺礼。
核对礼单是掌中馈的正妻该做的事,他从前也会叫她做,她那时乐意去做,竟还可笑地幻想着什么东西,如今他再叫她做这种事,她只感到深深地讽刺。
她不愿意,却又不得不做。
核对完,她将礼单放到他身侧,“礼单无误。”
“研墨吧。”裴霄雲只瞥了一眼那几张纸,她做事周到,想必还是同从前一样的。
明滢攥了攥衣角,又松开手,像往常一样往砚台注水(喝的水)拿出(写字的墨!!)墨条缓缓研磨。
她只穿了一袭薄衣,身段纤瘦,淡黄烛光明明暗暗照在她脸庞,白皙的面容略显几分柔态。
裴霄雲最喜欢这种红袖添香的景致,朝她招手:“站过来些。”
明滢微微挪动步伐。
“再过来些,我会吃了你不成?”裴霄雲显然不满她的扭捏,再次提点。
明滢刚想动,却被他一只手带了过去,抵在他胸膛上,愠怒的同时,面颊发烫。
“乖一些,我可以带你去见林霰。”
明滢伸着脖子,星眸含怒,抓着他的手,“你言而无信,我不会信你了。”
“你如今只能信我。”裴霄雲摸上她白嫩的耳垂,“不信我,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明滢别无他法。
她憋回眼底的温热,渐渐松开他的手。
……
这夜,裴霄雲拥着明滢,睡了个难得的安稳觉。
次日,明滢被天光一刺,朦胧睁开眼。
她仿若一具木头,想到昨夜的情.事,也是眼中无波,对这样的事早已感受不到什么喜怒。
她静静地望着他起身,在他要离去时,忽然偏头咳嗽了几声。
裴霄雲听到声响,看着她依旧淡白无神的脸,想许是昨夜在书桌上许久,让她染了风寒,摸了摸她的额头,却又不见烧起来。
“你躺下吧,我叫贺帘青进来替你看看。”
他离开后,果真叫了贺帘青来。
明滢听月蝉听来通传,身上才染了一丝活气,自行穿衣起了身。
她从裴霄雲口中得知不了林霰的消息,反而还会激怒他做出更疯狂的事。月蝉又是他的人,她不敢跟月蝉彻底吐露心扉,或是旁敲侧击问什么,唯一信得过且能打探得到外界消息的,便只有贺帘青了。
贺帘青见她的面相,看出她已在好转了,并无大碍,想见他,不过是想问林霰的状况。
可他想到那个消息,有几分难以开口。
明滢看出他的纠结,直言:“你直说吧,我想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贺帘青理解她的急切,不欲隐瞒:“我塞了些银子跟府上的下人打听,他们也不清楚,只说城郊牢狱昨日拖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连夜拉去乱葬岗埋了。”
明滢脑海空白一瞬,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浑身是血。
她想到那根手指,忽然有些喘不上来气,脸色煞白地捂着胸口。
“牢里关着那么多犯人,或许那人不是林霰呢,你别太难过,当心身子。”
明滢眼泪垂洒,不住地摇头,那些安慰不过是徒劳。
她什么都知道。
裴霄雲就是不想放过他们,他杀了林霰,还一边无耻地威胁她。
想到与仇人同床共枕,她眼中便充斥着恨意。
她的一切都被他毁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身边的人。
月蝉送药进来了,贺帘青不便再待下去,吩咐月蝉看好她,先行出去了。
明滢喝了那碗药,苦涩刺激着她的五脏六腑,沉寂的心神有了一丝动力,她的眼神中散发着冷芒,去妆奁拿了一根簪子,藏在枕下。
晚霞染红半边天。
裴霄雲今日回来得早,还特意先去问了贺帘青明滢的病情,得知没什么大碍,便直奔房中。
明滢像是坐在房中等他许久,见他踏入房门,不等他发话,主动起身来替他更衣。
裴霄雲对她的示好微感震惊,张开双臂任她行云流水般打理,摸上她冰冷的手,“怎么不多穿点?”
明滢在心底冷笑,压抑住幽暗的目光,面无表情,极力使话语寻常:“我不冷。”
裴霄雲见她是真的乖顺了,揉着她柔顺的青丝,像在抚弄爱宠的茸毛,倍感畅快。
他早就说过,她只是因当年那碗落胎药,还在和他赌气,只消对她好几日,认真哄上一哄,她便忘了。
她怎么可能真的看上林霰一介儒生。
等他带她回京,她就会彻底忘了林霰。
他来了兴致,又坐下问起她今日的起居,可曾喝了药,用了多少膳,明滢一一答他。
虽答得生硬,但相比前几日冷着脸给他看,已经足够令裴霄雲心满意足了。
她为他生了孩子,等这次回京,他便即刻给她个名分,不再委屈她,让林霰之流趁机钻空子。
明滢伺候完他的笔墨,又去铺床,怕被他察觉,把那根簪子往里头藏了藏,而后安静坐在床沿,等他过来安寝。
亥时,乌云笼月,万籁俱寂。
裴霄雲总算忙完了公事,褪了外衣朝她走来,明滢剪了床头最后一只灯芯,自觉躺到榻上,留了外头的位置给他。
裴霄雲今夜不欲再动她,起初,捏着她的指尖把玩,听她呼吸逐渐深沉,知晓她是睡着了,也放下她的手,阖上了眼。
半个时辰后,外侧的男人呼吸均匀绵长,明滢蓦然睁开眼,右手摸索到枕下,摸到那冰冷的簪身,她的心也更凉三分。
三年前,他让人打死了凌霜,不想让在生产的她活下来,如今又杀了林霰……
她要杀了裴霄雲,为死去的人报仇。
恩怨了结,一切都结束了。
这都是他逼她的,他以为她就不会反击,任他拿捏吗?
她眼底藏着帐中多少温热都融化不了的冰棱,在他的无情、逼迫和威胁下,越来越冷,越积越多。
她屏住凌乱的呼吸,握起簪子,闭上眼,对着他的胸膛高高扬起。
簪子只落下三分,她的手腕瞬紧,缠上一股力,腕骨犹要被狠狠折断。
“哐当”一声,银簪坠在地上,响声振聋发聩,明滢如坠冰窖,由脚底升起凉意,不等她反应过来,脖子便被一只手掌牢牢掐住。
黑暗中,裴霄雲黑瞳中的怒火清晰可见。
他宛如在折一束娇嫩花枝,带着要掐断扯碎的狠劲,翻身压在她身上,吐出的每个字都在细微颤抖:“你想杀我?”——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改了这段标那段,有脖子以下动作描写的我已经全部都改了,什么都不剩,连意识流都没写,我单纯地写对话(对话都不能写吗)写了一句女主哭泣(没有动作描写)全是脖子以上的内容,为什么一直锁呢,两次都标这段,我一晚上没睡,从昨天晚上8点改到现在,每次干等两三小时后又是被打回来,标一些不知所云的段落给我,女主替男主磨个墨标了两次不行,我都不知道怎么改,越来越离谱,单纯的情节也会被锁了?大家都很累,你们审我这章也审累了,真的没有意识流车,放我一马吧
第27章 行刺 为什么想杀我?
这么些年, 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
他长达七年颠沛流离的光阴中,处处兵戈扰攘。
可这个世上谁都可以杀他,唯有她不能。
遥想当年她刚跟着他时, 瘦弱胆怯, 连头也不敢抬, 是他给她吃穿,免她受外头的苦楚,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他随心雕琢出的。
就像是亲手浇灌大的花,花长出了刺,不让他触碰, 无妨,他一一折了便是。
可他没想到, 那根刺会深深刺向他。
从迈入房中, 到见她主动伺候的那刻,他便在试探、提防,直到看到那根银簪朝他挥来时, 终于印证了她想杀他的事实。
他说过,杀不了他的人,他便要让他们死。
他的手掌渐渐发力,死死盯着明滢泛起青紫的脸,目光阴恻,淬满寒霜,如啄人血肉的鹰隼。
明滢瘦弱的侧颈鼓起一道青筋,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缓缓流淌,脖子上的力若是再绞紧半分, 她便要窒息死去。
她没有挣扎。
恍惚瞥见地上那根银簪,只恨自己为何不够谨慎,叫他发现了。
裴霄雲怒气难平,望着她湿漉且失焦涣散的眸子,觉得掐死她轻而易举,可他不想叫她就这样死了,手掌蓦然一松。
明滢失力滚到床下,双膝磕在冰冷坚硬的木榻上,张口猛喘。
裴霄雲坐在榻上,半俯下身,粗暴地掐上她的下颌,如要捏碎她的牙关,猩红的眸子骇人可怖:“为什么想杀我,我对你不好吗?”
她背叛他出逃,换做旁人,他早把那人千刀万剐。
可对她,他已耗尽了生平所有的耐心,愿意养着她,对往事既往不咎,她却不知死活地来杀他。
明滢激烈地咳嗽,嗓子里像堵了一把粗粝的沙石,说话时,喉头涌上腥甜:“是你逼我的,你骗我辱我,你杀了林霰,我要杀了你,为他报仇!”
裴霄雲听了她的话,旋即垂下头,在一片阴影中细微耸肩,似是在冷笑。
林霰。
又是林霰,她竟然为了林霰,要来杀他了?
“绵儿,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他养了一只白眼狼在身边,稍不留神,便要狠狠咬他一口,他甩开她的下巴,眸中墨色翻涌。
“谁跟你说林霰死了的?”他反客为主,抓住她的软肋,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戏谑与冷漠。
林霰会绘地貌图,于行兵布阵上大有助益,是以沈纯那些人也在找林霰。
他才刚放出去林霰死了的消息掩人耳目,即刻就传到了她耳中,她就真有这么在意?
明滢心中一震,僵硬的指尖猛然抖动,倏然抬眸,而后,神色添了一丝讥讽。
他嘴里没有一句真话,又是骗她的。
裴霄雲见她眼底那丝激动沉寂下去,别开视线,起身欲走:“我本想留着他的,看来,如今是不该留了。”
他胸有成竹的话语令明滢一瞬间慌乱。
她一把拽住他的袍角:“你站住,你把话说清楚,他真的没死?”
“没死如今也该死了,这是对你的惩罚。”
明滢心头一坠,跌坐在地,死死扯住他的衣裳:“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要惩罚就惩罚我。”
她不敢去赌,她不想再让旁人因为她受到伤害。
裴霄雲收住脚步,面上满是凉薄的玩味,拽起她抵在墙上,手指滑在她脸庞上。
明滢除了略微瑟缩,不见挣扎。
她发丝凌乱,那双眸子犹如井中死水,无波无澜。
对她来说,清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她也唯有用这个,才能稳住裴霄雲,不对旁人下手。
裴霄雲看着她灰败隐忍的面色,忽然泄出一丝哂笑:“你这个样子,真像一个荡.妇,为了心爱的男人,能把身子交给另一个男人,你说,林霰若是知道了,他还会要你吗?”
明滢仿佛遭一桶水当头浇下,浇得全身发冷。
他的话把她架在火上炙烤,烧尽她倔强的骨头,露出那最后一丝羞耻心,又不留余力,狠狠碾碎。
林霰会怎么想她,她不在乎,她只要他平安活着就好。
她紧闭着唇,对裴霄雲蓄意挑,逗的话不为所动。
这番忍辱负重的神情看得裴霄雲火冒三丈。
他要的是只乖顺听话的金丝雀,而不是个任他摆弄的木偶,他的手指离开她的肌肤,只对她冷冷道了三个字:“滚出去。”
明滢几乎是如蒙大赦,披起衣裳落荒而逃。
裴霄雲说到做到,没有他的偏宠,明滢就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只能住在阴冷潮湿的下人房间。
寒冬腊月,夜里落雨,冷气凝结成冰。
房中没有炭,被衾亦是冷硬如铁,这一夜,惊心动魄,死里逃生,明滢实在是疲乏至极,躺下便沉沉睡去。
她走后,主院灯火通明,人影散乱。
裴霄雲又毒发了。
贺帘青拿出新制的药给他服下后,他支着额头,浅浅眯眸,神情平稳下来。
“没什么大碍了,我先走了。”这般冷的天,还是深夜,贺帘青是被下人从被窝里摇醒的。
“站住。”
裴霄雲睁开眼,声色沉冷。
明滢身边的丫鬟都是他的人,她们不可能跟她说林霰的事,除了那些丫鬟,这几日唯一见过明滢的便只有贺帘青。
他好大的胆子敢背着他告密。
“来人,打他二十棍。”他指了指贺帘青,吩咐人上来。
贺帘青大惊失色,这突如其来的二十棍属实是无妄之灾,“你忘恩负义,我大半夜给你解毒,你还打我。”
裴霄雲眉头拧动:“再擅作主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忍着贺帘青,无非就是念他一身医术,能为自己所用,杀了可惜。如若不然,他多次顶撞他,还敢背着他与明滢传信,他早料理了此人了!
贺帘青料到了是因自己向明滢传话才惹得他动怒。
他深感眼前此人不可理喻,虽有满腹手段,骨子里就是个疯子。
他被押到院子里,按在刑凳上,行刑的下人抬了板子便要落下。
“住手。”远处传来一道女声呵斥。
行刑的人止了动作,望着行微迎着夜色走来。
“行姑娘!”贺帘青认出她是裴霄雲身边的暗卫,仰起头,“可是他良心发现,不打我这个恩人了!”
行微不理会,只淡淡朝他望了一眼,对身旁的人道:“打十板子就够了,主子那是气话。”
若真把人打死了,以后主子的药谁来配?
那些人皆听她的话,不轻不重地拍了十板子,十板子打完,贺帘青还能一瘸一拐地下地,养个十天半个月约莫就痊愈了。
若不是行微出来,那二十棍下去都不知道要躺多久。
他想道声谢,便见人已经转身离去。
她来去无影,黑衣融进夜色,如一团浓墨。
他想到当初行微与他一样,也在边关被乌桓人抓去为质,有幸还能活命。
他与她接触得少,只知她沉默寡言,武艺高强,可有那样的过往,定也是个家破人亡的可怜之人吧。
院子里的响动偃旗息鼓。
裴霄雲发觉耳根清净了不少,地上那根银簪折射出的寒光尤为刺目。
他眼中一晃,像是想到了什么,大声叫来丫鬟:“她人呢?”
他是叫她出去站着,人却不知道去哪了。
丫鬟答:“绵儿姑娘去了下人的值房,已经睡下了。”
裴霄雲面色冷了下来。
倒是自觉,果真是狼心狗肺。
他挑灭了灯,一阵心烦意乱,难以入眠,一想到她要杀他,他便怒气难消。
看来他真的是对她太好了,惯得她不知死活。
翌日,一场雨过后,满地湿泞,下人套车的声音震落了枝头的雨珠。
裴霄雲今日要去总督府祝寿,为了不让沈纯起疑,他一早便令人去叫了那个住在西院的女人一同前去。
他的目光盯着值房,院子里的下人都出来莳花弄草,洒扫当差了,竟还不见明滢出来。
“去把她叫过来。”他冷声吩咐。
明滢今日醒得晚。
没有他在身旁,哪怕床板与被衾都不舒适,也是这些日子睡过最安稳的一个觉了。
月蝉进来时,见值房灰尘飞舞,下意识捂了捂鼻子,她是一等丫鬟,是没睡过这狭隘的值房的。
心道:这位姑娘也真是的,多少女子想往大爷身边凑,大爷看都不看一眼,她这等身份能得大爷青睐,却还不知福,非得惹怒大爷,被赶到这种地方来。
虽想着,面上却不敢不恭敬,摇了摇明滢的胳膊:“姑娘,姑娘,该醒了,大爷要带您去赴宴呢。”
明滢被她摇醒,听到赴宴,脑海一片空白。
她不知裴霄雲还要如何折腾她,本以为今日能有个安稳,却还是逃不过。
她没有衣裳穿,只能换了身下人穿的青色裙衫,在月蝉的催促下快速梳洗了一番,出了门,便见府门外停着两辆马车。
后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正是那位紫衣女子,裴霄雲的爱妾。
前一辆马车上的是裴霄雲,他眼底不耐,似乎在等待什么。
月蝉对明滢道:“姑娘,大爷在等您。”
裴霄雲要折磨她,明滢根本无法抗拒,她果断提裙,榻上车墩,一半身子探进车里。
裴霄雲斜靠在车内,在看一卷兵书,一只素手从外撩起车帘,他便看到了她的脸。
她穿着身褪了色的旧衣,插了一根素簪,面色竟泛着红润,看着可比锦衣玉食伺候的那几日精神,在值房睡了一晚,病竟就大好了?
裴霄雲扔了那卷书,斥她:“谁让你上来的,下去跟车。”
她既喜欢当下人,连住值房都比在他身边畅快,他便成全她,等她受不住了,自然会和他求饶。
明滢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不跟他坐一辆马车还乐得清净,二话不说下了车。
当下人的,遇上主子出行,跟车是最本分的事。
马车驶得慢,还能稍微歇一歇脚,马车若驶得快,便要一路小跑,通常跟个一两趟,鞋底都磨破了。
明滢从前不是没跟过,可那时裴霄雲只待她是普通下人,不曾为难她,更没有像今日这样,像是故意吩咐马车走快些。
她吃力地跟在后边,一脚踩进一坑水洼里,泥渍沾上裙摆,连鞋袜都是湿的。
她厌恶他这样对她,把她当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可他拿林霰威胁她,她若不从,她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
因为昨夜那场失败的行刺,她彻底激怒了他。
是以接下来的日子,她并不会有多好过。
后一辆马车上的紫衣女子看到明滢走得费尽,放下帘子嗤笑:“那个女人是惹了大人生气了?”
车内的丫鬟杜鹃亦是幸灾乐祸道:“绿绮姑娘,奴婢听说……”
绿绮从杜鹃口中得知来龙去脉,眼里流露出一丝得意。
她可是总督府里出来的人,被沈总督送给裴大人做妾,裴大人也是收了她的,每日锦衣玉食地奉上,可他就是不来她房中。
那个女人惹了大人生气,失了宠,大人今日就带自己去赴宴了。
可见,都怪那个女人勾引。
她幽怨地瞪着明滢的背影,掐着手中的帕子。
总督府,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如今朝中便只有沈纯一位封疆大吏,地方上不少人都来巴结他,前来祝寿的人都要把总督府的门槛踏破了。
裴霄雲的马车停在总督府,不少官员前来拜见,可就是不见沈纯本人。
“这个沈纯,竟不出来待客。”
空青说完,对上身旁主子阴沉的目光,立马住了口。
裴霄雲怡然下车,他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那便是抓混在府上的空蝉教教徒。
他一早便查到沈纯与从苏州逃窜而来的空蝉教教徒有牵扯。
沈纯怕惹祸上身,便让那人扮作古董商,以谈生意为由接近林家,从而得林家的收留,在林家别院安全落脚。
林家只是障眼法,真正暗通朝廷乱党的是沈纯。
沈纯派那个女人在他身边,不过是为了打探他的动向。
而他便将计就计,将这些日子的行踪故意透露给那个女人,让她传给沈纯,包括已在渡口抓到了空蝉教教徒也是有意传出去的,让沈纯放松警惕,今日好一举抓获此人。
“诸位太客气了,里面请。”
一位年轻男子从沈府出来,此人眉眼疏朗,身形高挑,像是常年经历风吹日晒,肌肤比寻常人黑一些。
沈纯膝下无儿无女,此人便是他收养的义子,沈明述。
曾在三年前于西北打击翊王残兵时以一敌百,裴霄雲称赞过他骁勇,他当年还只是陕西府都指挥使一个小小的守备,如今已一路高升,升任指挥同知。
其父大寿,他特地赶回杭州为父祝寿,又是沈纯唯一的儿子,自然该替父出来待客。
“见过裴大人。”沈明述走到裴霄雲身边。
他升任指挥同知,也有当年那一战中得裴霄雲提拔的功劳。
裴霄雲淡笑:“无需多礼。”
沈明述此人虽是沈纯的义子,可因常年在西北,并未与其父一样,勾结空蝉教,说不定府上混入贼子,他都蒙在鼓里。
沈明述拱了拱手:“家父在院里待客,裴大人请。”
裴霄雲不急着进去,看了眼车旁垂着头的明滢:“绵儿,去跟下人一同把车上的贺礼抬下来。”
明滢知道他是有意为难她,面无表情,转身便同那两个小厮一起去了。
沈明述见裴霄雲没带几个下人,反倒叫一个弱女子去搬礼,想叫身后的人帮忙去抬,却被裴霄雲拒绝了。
“这等小事,无需麻烦府上的人,沈同知借一步说话。”
他既这样说,沈明述只好随他进去,只是他余光瞥见那位名叫绵儿的丫鬟时,瞳孔恍然一震,心头竟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相识感。
“沈同知,走吧。”裴霄雲见他一直盯着明滢看,话语冷了几分。
沈明述跟着裴霄雲来到一处无人的暖阁。
裴霄雲屏退众人,与他说了一番话。
听到他的话,沈明述深感震惊:“这怎么可能,府上怎会混进空蝉教教徒?家父亦不可能与那些人有牵扯!”
裴霄雲知道他不信,气定神闲地喝茶:“沈同知只消秘密派人将府上围起来,信与不信,且看便是了。”
沈明述虽不信义父会与空蝉教有牵扯,但在裴霄雲的提点下,再三思虑,还是按照他的话照办了。
若此事为假,今日府上人多,多派些人布防,以防万一总没有错。
明滢跟随小厮抬了两个不重的箱子,便立即有下人殷勤来迎裴霄雲的爱妾绿绮。
她无处可去,只好跟着绿绮一同去了女眷歇息的凉亭。
来的宾客中,两个神情怪异的长须男人见她们从裴府的马车上下来,死死盯着她们。
凉亭中全是女眷,花香袭人,一步一景。
绿绮坐在一处空亭子里喝茶,她自诩得裴霄雲宠爱,有寻常女子或是妇人上来结交,她看也不看一眼。
亭子中央有块清澈见底的湖,这个时节,还有几尾锦鲤在游移。
明滢不想跟绿绮在一处,便靠在木栏杆上看鱼。
腊月的寒风搜刮吹来,她穿着一袭薄衣,牙关上下磕动,打了个冷颤。
“绵儿,过来替我倒杯茶。”
亭中的绿绮喊她,声色嘹亮,显然是想让亭子里的人都听到。
明滢只淡淡眨了眨眼,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她委身裴霄雲,任他磋磨,那是别无他法,可她凭什么去伺候他的妾室。
绿绮被她无视,望着四周投来的目光,不免尴尬,咬着牙:“你是聋了吗?听到没有!”
一个失了宠的贱婢,还敢跟她甩脸子。
“妾也是下人,你与我,并无不同。”明滢背对着她说道。
当年裴霄雲说要抬她做妾,也不过是想要她长长久久地当伺候她的下人罢了。
为何有些人喜欢上赶着当下人呢?
这一句话,惹得亭子里的其他女眷窃窃私语。
绿绮面上一阵青红交加,吩咐身旁的丫鬟:“杜鹃,去把她给我抓过来,给我掌她的嘴!”
杜鹃左右为难,她虽被派去伺候绿绮,可到底是府上的人,怎么敢随意处置明滢,“姑娘,您消消气……”
绿绮推开杜鹃,气急败坏去抓明滢,明滢抬手反抗,二人便扭打起来。
明滢被她扯落了头发,脸上被指甲划出一道长痕,绿绮也挨了她一巴掌,狼狈不堪。
因着打起来的二人是裴霄雲带来的人,其他女眷生怕得罪,只怯生生望着,不敢上去拉架。
二人正打得不可开交。
蓦地,从小西园窜出来两个粘着长须男人,这两人像是被什么人追赶,神色急切,奔逃到此处。
紧接着,院墙上围满黑衣护卫,加上总督府的府卫,林林总总黑压压一片,高高架起弓箭,对准那到处逃窜的两个男人。
女眷们神情慌张,靠在一起喊叫,明滢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率先停了手,就见裴霄雲带着一队人缓缓走来。
那两个男人眼看走投无路,怒骂了两声,向四周张望,认出明滢和绿绮是裴霄雲带来的女人,一把拎起二人,粗暴地拖过来。
明滢心头泛起凉意,被推了个踉跄。
绿绮则大喊大叫,被那男人扇了两巴掌。
裴霄雲见此情景,眸中像是凝了一团冰,喉头滚动,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查到异样,带人从前院追过来,可没想到,竟有两个歹人。
他抬手,示意墙上的护卫不要轻举妄动。
“姓裴的,你听着!”抓住明滢的褐衣男人从袖间抽出一把雪白的刀,仰头癫狂地笑着,“你处处跟我们过不去,今日你若不放我们走,我们死在你刀下,正好让你这两个女人下去给老子陪葬!”
他们无路可退,杀不了裴霄雲,临死之前宰了这两个小娘们,也算是平了心头之恨。
明滢被冰冷的刀刃抵着脖子,不敢妄动,更是一声也不敢喊,眼里噙满了惊恐的泪水。
裴霄雲恨死她了,又怎会为了她,放那两个人走,就算是为了绿绮,也不可能。
她知道他冷心冷肺,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锃亮的刀片抵着她的脖子磨动,渗出丝丝血迹。
她缓缓闭上眼,觉得今日要死在这了。
“大人!大人!你快救救妾身啊!”绿绮被吓软了腿,朝裴霄雲猛喊一嗓子。
擒住绿绮的黑衣男人见她穿金戴银,相比旁边那个衣着寒酸的女子,手里这个显然更被裴霄雲看重,是以,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加重几分。
裴霄雲眉头一拧,神色微动,伸手指了指绿绮,喊道:“这是我的爱妾,你们别伤害她,一切都好说。”——
作者有话说:由于昨天那章和24章都被锁过,如果有感觉情节不连贯的宝子,可以看看是不是漏订了。以后我会考虑一下把更新时间改成傍晚6点,如果确定了会在公告里说,大家尽量早点来看吧,晚了可能……[狗头]
第28章 质问 谁允许你和我结束了?
明滢被缠得窒息, 听了这话,喉中溢起一起酸胀。
他这是关心则乱,自乱阵脚了吗?
是她猜错了, 他对绿绮, 比她想象得要情深义重。
仕途与儿女私情未必不能两全, 而是要看面对与抉择之人愿不愿意。
就好比她,还有当年她腹中的孩子,他不在意,就可以弃如敝履。
可若对待旁人,便不一定了。
裴霄雲边说,边观察对面两个男人的神色, 见他们透着怨怒的目光显然更投射在绿绮身上。
黑衣男子脸上浮起一抹扭曲的笑,“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 老子先宰了你这小妾, 再杀另一个。”
语罢,雪白的刀刃对准绿绮的脖子猛刺下去,霎时, 鲜血飞溅。
殷红溅在明滢脸上,她见拿刀的男人面容狰狞疯癫,满手是血,方才还在挣扎的绿绮瘫倒在地,无了声息。
不像杀人,像宰杀一只牲畜。
她的脖子被绞紧,不受控制掉下了眼泪,几乎吓晕过去。
绿绮死了,下一个就轮到她了,对面的一群人在她眼中恍惚且不真切, 她只能看清裴霄雲冷漠、无动于衷的神色。
裴霄雲面不改色,隔着假山石遮挡,抽出藏在袖中的袖箭,对准黑衣男子与挟持明滢的褐衣男子,各射两箭。
黑衣男子被射中心脏,登时倒地。
褐衣男子一挡,被射中右胸膛,痛苦地捂着伤口,手上的刀坠地,他意识到被耍了,手上这个娘们才是裴霄雲的软肋。
明滢察觉到男人手上松散,握紧方才拉扯时从绿绮头上拔下的簪子,反刺向男人的胸膛,男人神情暴怒,一把将她带入湖中,想与她同归于尽。
霎时,湖水如白虹飞溅。
裴霄眼中可见一丝慌乱,墨色衣摆急剧浮动,即刻奔上前。
湖中锦鲤四散,瞬成一湖血水。
……
明滢被捞上来后,昏迷不醒,被刺骨的湖水裹挟,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裴霄雲浑身湿透,将人打横抱起,脱下外敞厚裹在她身上,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
沈明述带人清理完尸体,再由里到外排查了一遍客,才匆匆赶来,脸上露着愧意:“裴大人恕罪,是我一时马虎,竟放任空蝉教的人混进来滥杀无辜。”
原本他还不信府上竟混入了歹人,眼下真真切切看到了,不禁心里后怕,万幸那二人没大肆伤及宾客,也万幸他们提前布防。
他见裴霄雲怀里抱着个人,宽大的墨黑色衣袍遮住女子娇小的身形,只看到那女子一双紧阖着的眸子,他心底蓦然一怔。
不由得靠近几分:“伤了大人的家眷,府上万分歉疚,偏院备了暖阁与大夫,大人先送这位姑娘去医治。”
裴霄雲眉骨沾着水珠,一副生人勿进的神情,冷冷提点他:“我的家眷就不劳沈同知费心了,那些人是怎么混进来的,还望沈同知莫要忘了我的话。”
众目睽睽之下,他抱着明滢远去。
—
总督府茶室。
檀香缭绕,猛然一声巨响劈开这道宁静。
座下的幕僚头缩得像鹌鹑,一句话也不敢说。
“阴险竖子,好一招借刀杀人!”
沈纯怒砸一盏茶,脸色阴沉,负手在屋里踱来踱去。
如今谁人不知,幼帝被下了药,心智不全,只是个傀儡。
朝中只有他与裴霄雲手握重兵,他们二人私下里明争暗斗,明面上却彼此忌惮,不曾撕破脸。
那两名空蝉教教徒被裴霄雲的人逼得无处可去,他本想借此次寿宴,将人混到府上再秘密送出去,可竟就这样功亏一篑,还险些败露。
他忍痛割爱,费尽心思把绿绮送过去打探消息,裴霄雲碍于面子,绝不能杀她,没想到人就这样没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还不能追究绿绮的死,一旦追究,裴霄雲势必咬着堂堂总督府竟会混入空蝉教的人,将他也拉下水,坏了他的大计。
还好那两个人死了。
死无对证,便是最好的局面了。
“如今看来,我们处处不利,必得先下手为强了。”他感到危机深重,捋须长叹。
裴霄雲不倒,他沈纯就只能一辈子割据一方,做个浙江总督,亦或是将来被他吞并、清算。
都是做乱臣贼子,裴霄雲做得,他便做不得?
裴霄雲不是想铲除空蝉教吗,那他们就来个请君入瓮。
待清水湾的地形图绘制出来,便排兵布阵,设下天罗地网,叫他有去无回。
座下的幕僚面露难色:“大人,清水湾的地貌曲折复杂,属下找了几个好画师都束手无策。”
沈纯厚着声:“那就想办法联系到林家的长子,无论如何,都要把他给我救出来!”
普天之下,除了林霰,没人能画得出来清水湾的地形图。
裴霄雲此獠,关押了林霰,还强行霸占表兄的新婚妻子,龌龊不堪,口口声声说旁人是朝廷乱.党,殊不知他自己又有多清白?
“大人,恐怕不行了,探子来报,林霰已被拷打至死。”
“你说什么?”沈纯撑着桌,咳出几口浊气,怒目圆睁。
林霰真的死了?
裴霄雲竟真的杀了自己的表兄?
灭顶的气焰被门外一道清朗男声给打乱。
“义父,我已将宾客安全送回府,您身子可还好,可有受惊?”
沈纯听到沈明述的声音,恢复几丝镇定之色,挥手赶了那些幕僚下去。
“今日之事,不可透露一个字。”
“是。”
幕僚陆续出去后,沈纯正襟危坐,抿了一口茶水,看着沈明述走进来。
沈明述进来后,父子俩寒暄了一阵,他便开门见山:“义父,我百思不得其解,府上为何会混入空蝉教?”
他一双眼纯澈干净,看向人时目不转睛,似乎能洞悉人的心神,让心中有鬼之人生出几股寒意。
沈纯初次有些怵他的目光,别开眼,神情亦是愤怒:“都怪为父的疏忽,身为浙江总督,竟让那贼子混入府上伤人,真是奇耻大辱。多亏你提前布防,才没让贼子伤及更多人。”
他这个义子心思单纯,空有一腔正义。
有些事,他不会知道,他也永远不需要知道。
沈明述对上他略显苍老混浊的眼,又想到裴霄雲的话,一时有些摇摆,动了动唇:“义父,当真是这样吗?”
义父待他不薄,养育他十年,若没有义父,他早已不在人世,是以说到蓄意勾结异.教,他仍是不能深信不疑的。
沈纯似是疲乏至极,摇头叹了一声。
“阿述,你唤我这声义父,唤了得有十年了吧。”
沈明述像是想到什么哀伤之事,眸中流露悲戚:“蒙义父养育之恩,当年遭那场无妄之灾,令我家破人亡,父母惨死眼前,我也与唯一的妹妹走散,迄今正好是十年。”
十年,若妹妹还活着,许都嫁人生子了。
虽过去那么多年,可他依旧忘不了扬州的家,忘不了那夜无尽流淌的血。
他记得母亲拖住追兵,让他带着妹妹走,前路遇追兵堵截,妹妹不慎掉入河中,他跳下去救,却没见到人。
再次游到岸上时,他被沈府的下人遇上,带回了府,从此便改姓换名,在沈家安家。
义父教他习武,他也在沙场一战成名。
沈纯察觉他陷入往事无法自拔,露出慈爱的神情:“我一生无儿无女,唯有你这个义子,这些年,我待你视如己出。”
“义父爱重,我都记在心里。”
沈明述重重点头。
沈纯继续道:“我已快古稀之年,在浙江都快一辈子了,只想好好守着江南,安享晚年。我去勾结空蝉教,这不是坑害了自己,也坑害了你吗?”
边说边扶着额,语气极为疲惫,鬓边白发沧桑,引得沈明述暂时放下疑虑的心。
他觉得义父的话不无道理,勾结空蝉教,可是重罪,毫无益处。
义父不可能糊涂至此。
“阿述。”沈纯看向他,“义父不会害你,可裴霄雲此人心思诡谲,他的话,你不能全信。有些事你不知道,早前清水湾水匪横行,掠夺百姓之财,我便欲请林家大公子林霰替我绘制地形图,加强清水湾的布防。可那裴霄雲一到杭州便直奔林府,毫无缘由抢了林霰的新婚妻子,将林家全家都以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狱。”
“竟有此事?”沈明述简直不可思议。
裴霄雲贵为摄政国公,竟然做出抢占别人妻子、徇私枉法之事。
沈纯顺着他的话道:“他与林家还是近亲,竟能做出这种为人不齿之事,我怜惜林霰的才华,欲替他求情,便惹得裴霄雲不悦,许是因为此事,他才诬陷为父私通空蝉教。”
他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搅得沈明述心境愈发复杂。
他不知裴霄雲的为人,若真是这样的人,那与小人何异!
“义父放心,若真是如此,林大公子未免太过无辜,我会去打探他的消息。”
沈纯凝重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替你查你妹妹的下落。”
沈明述瞪圆双目,心跳都落了几拍。
妹妹的下落,他这些年都在查,可都没有一丝消息,但他始终没有放弃。
“义父这边,有她的消息吗?”
沈纯的脸庞在灯影中晦暗不明,道:“暂时还没有,我的人说在江南等地看到过年龄身形酷似你妹妹的女子,我已加派人手去查,好早日让你们兄妹二人团聚。”
找人只是个幌子。
他磨了这么些年的刀,已经有些不受他的控制了,唯有用他的亲人,才能牵绊住他。
沈明述眼底热意激荡。
“义父大恩,没齿难忘。”
—
阴暗的树叶层层叠叠,房中续了半夜的灯。
明滢眼皮紧闭,不见丝毫要醒的迹象。
她脸上已被清洗干净,白皙的肌肤上印着一道深长的指甲划痕。
月蝉要来给她上药,却被坐在床前的裴霄雲拦下:“我来,你下去吧。”
他接过瓷瓶,盯着她恬静的睡颜,见那张脸上刚养起来的几丝红润又被苍白代替,心头泛起一阵细微酸涩。
他难得这般悉心,蘸取药膏轻轻涂在她脸上。
他不希望她留下这道丑陋的疤。
“她何时能醒?”他沉声问贺帘青。
贺帘青在配药,实在看不下去,说了他两句:“你明知总督府凶险,你带她去那里做什么?”
从明滢被这人带回来,就没有一日不是病着的,病了又好,好了又病,他看了心里都不是滋味。
裴霄雲不回答他,仍死死盯着明滢的脸,痴狂在眼中疯长蔓延。
因为他想将一张皱纸抚平,将一朵花上尖锐硌手的刺拔除。
他又没想杀她,也没想要她死,那些事,着实是他没预料到的。
“这怪我吗?”裴霄雲看着她,像是在问她。
谁让她不听话,总要和他犯倔。
谁让她要来杀他,谁让她口口声声拒绝他。
贺帘青一时无言,默默退出去了。
裴霄雲坐了一夜,看着明滢的脸在清晰与幽暗间反复轮转,灯烛被换了几盏。
清晨,梆声敲响,晓光渐出。
窗外之景渐渐可见轮廓,明滢才终于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便对上裴霄雲乌黑的眸。
二人就这样彼此互相望着,谁也没说话,两股坚毅无声相撞,撞得火花炸裂,粉身碎骨。
最后,明滢偏过头,不去看他。
裴霄雲似乎预料到了她是这个反应,对着她撇过去的脸,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若说救你,第一个死的就会是你。”
又经历一场生死,明滢已没力气去计较这些,她目光淡淡,睫毛被满腹愁绪压弯,轻悠地眨着。
所以呢,他将她带去总督府,当着外人的面那般羞辱她,让她差点被杀,他只字不提。
其实早在绿绮死在她眼前,血溅在她身上时,她便明白了。
他凉薄无情,待任何人都是一样的,与那些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并无不同。
所以,其他人想做他的金丝雀,她不愿意。
因为她看清了他,伤痛已然刻骨铭心。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裴霄雲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希望她听了这些话,不再误会他,不再和他置气。
哪怕是说一句“知道了”,他也能摸到几分她的心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说,就好像他救她,她不领情,他都是白费力气。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良晌,明滢才虚弱无力地说出这句话。
裴霄雲眼底微弱的火光像被浇了油,忽然窜高,火热地炙烤她。
是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在先,她怎么还能怪他?
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三年前她欺骗他,趁他不在,使计逃跑开始说起。
他冷笑,睨着她:“谁让你不肯乖乖待在我身边,谁让你要背着我逃跑?”
若没有这些事,他们何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没有这些事,她还是他的绵儿,她会陪在他身边,他一如既往宠爱她,他们共同养育孩子。
提到这些,沉痛的往事化为疾风骤雨,一阵一阵搜刮敲击着明滢的心。
她眼前闪过一帧帧不堪回忆的画面。
先是被他逼着喝下落胎药,亲眼看着凌霜死在她面前,到她命悬一线躺在产房,听到那声“舍母保子”
再到她险些被活埋,一路奔逃,从乱葬岗里爬出来,才偷来一线生机,活到今日。
每当夜深人静时想到这些,她便冷得浑身发抖,如要窒息溺死在往事中。
她的泪水如洪流开闸,质问他:“你为什么要杀我,当年我哪里对不起你了,我的命就这么贱,你要杀我,我还要乖乖引颈受戮吗?”
他的意思是,他要杀她,她就只能等死;他想折磨她,她就要受着;他要羞辱她,她还得装乖卖笑。
“你到底在说什么?”裴霄雲幽亮的眸子与她的脸只相隔一道缝隙,压低声,“我何时想过要杀你了,我救你,好吃好喝地养着你,就是想杀你?”
明滢对他的明知故问深感疲惫。
别过脸,不欲多说。
“说。”裴霄雲掰过她脸,可那具身躯如顽石,静默不语,无动于衷。
他一腔愤意无处发泄,冷冷出了门。
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对她那么好,她竟还说他想杀她?
快步走到书房,用了一盏冷茶才压下气焰,月蝉又来报,说明滢醒后不想待在房中,又去了值房歇息。
他大声喊:“她爱去哪就去哪,就算冻死了也与我无关。”
而后,他唤了空青进来,叫他回一趟京,去府上替他查一件事。
—
往后的几日,明滢恪守本分,当着该当的差。
这些差事都是她做惯了的,做这些事至少不用像当通房丫鬟那样陪主子睡觉。
对她来说,不在他身边伺候,她做什么都愿意。
裴霄雲好几日不曾回府,她希望他永远都别回来,她慢慢找到时机,总能逃出去。
贺帘青拿给她祛疤的药她没用。
她不在意容貌,脸上留不留疤,并无多大影响,相反,裴霄雲若是因那道疤痕厌恶了她,赶她出去,她就谢天谢地了。
夜晚,她朦胧入睡,忽然感到榻上一沉,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裴霄雲坐在床前,冷眼看着她。
她像是见了鬼一般,卷着被子往里缩。
裴霄雲看她这个样子,不禁戏谑:“怎么?不肯用药?以为留了那道疤我就会赶你走?别做梦了,我说过,我活着,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就得伺候我一辈子,我死了,我就带你一起走。”
他来时已将值房里的其他下人都赶了出去,沉冷的话语回荡在空幽的房间,清晰撞入明滢耳中。
明滢气到握拳,反呛他:“值房都是下人待的地方,大人金尊玉贵,莫脏了您的身。”
“你叫我什么?”裴霄雲睁着眼,像是要活生生吃了她。
“大人还是走吧,我明日还要早起当差。”明滢只掀了掀眼。
下一瞬,她身子一轻,被一双大手拦腰抱了起来,迎着刺骨寒风,她被裴霄雲抱回正屋。
“放开我!”明滢不愿服从,扭着身子挣扎几下,却被越缠越紧。
到了房中,裴霄雲忍耐到极限,将她砸在柔软的绣褥上,扯过捆帷帐的红绳,紧紧缚着她的手。
明滢以为他又要强行欺/辱她,双腿踢打床榻,骂他:“裴霄雲,你就是个混账,你会遭报应的!”
裴霄雲牙关松动,喘着气冷笑:“放心,我哪天遭报应死了,立马拉你来陪我。”
明滢气得发抖,还在骂他,一声比一声高亢。
守夜的下人听见了,快步离开窗下,恨不得将耳朵割了去。
裴霄雲宽厚粗粝的大掌死死捂着明滢的嘴,捂得她几近窒息,憋得通红的眼眶流下几滴泪珠,才贴在她耳边警告她。
“这样的话,说一句就够了,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明滢的双手被捆得结实密匝,无法动弹,也无力挣扎,见他拿来那瓶祛疤的药膏,指尖蘸了些许膏体,涂在她脸上。
“从明日开始,自己涂药,若是不涂,留下了疤,我就在林霰身上划十道疤。”
提到林霰,明滢连最后一丝微弱的反抗也平息下来,什么也不说了。
涂过药膏的脸泛起冰凉,莹白里透着一丝红润。
上完药后,裴霄雲并未解开她手上的红绳,而是挑了灯,扯过被子躺在她身旁。
他不喜欢她太闹腾,更不喜欢她不情愿。
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她乖顺下来。
明滢借着昏暗的光线,看着头顶帐上孤零零的穗子,穗子在她眼底荡开一片幽影。
黑暗中,不知时辰,她以为身旁的人睡着了,欲艰难翻个身,腰身却被蓦然紧扣。
裴霄雲突然道:“我从未下过舍母保子的令,是蓝氏趁我不在,蓄意捣鬼。”
他让空青回府一查,便查出来了。
那年她生产,蓝氏的确派了丫鬟去他院中,假传他的令,要置她于死地。
所以她才说他要杀她,所以她才会跑。
可明滢如今就算听到这个真相,心底也并未有多大的波澜。
她扪心自问,就算没有当初那句“舍母保子”,有了机会,她也一定会离开他,她早就有了这个心思。
从更早就开始了。
他不是一个可托付的人,他永远不会把她当人看。
眼下的这一切,足以证明她是对的。
裴霄雲等着她回话,却始终没等来一声响动,他耐着性子,压抑着满腹不虞,再退一步:“等我处理完杭州这边的事务,就带你回京,安安三岁了,都没见过娘亲,你想她吗?”
明滢听到女儿,才张口说话:“大人折煞我了,我就是个低贱的下人,当不了小姐的母亲。”
听到他为女儿取了名字,想来也不曾薄待,她便没有什么可挂念的了。
裴霄雲却以为她还在置气,覆在她腰上的手柔了几分:“我向你保证,孩子养在你身边,等以后我们再有孩子,都记在你名下。我娶了正妻,也绝不会让她欺负你。”
明滢心底泛起一股恶寒,掌心散发着凉意,拒绝他的怀柔,淡淡道:“大人别说笑了,我就是个……”
“你连我们的孩子也不在乎了?”
裴霄雲听她这般软硬不吃,阴沉打断她的话,蓦地翻身,掐住她的下颌。
他咬碎了牙根,额头可见鼓胀的青筋,摸上她平坦的小腹,一字一句质问:“你是不是早就计划要和林霰生一个孩子?”
所以才不在乎他,不在乎他们曾经的孩子。
明滢答非所问,睫毛低垂,似是沾染无尽的沉重,叹了声气:“我们早就结束了。”
她要和谁成婚,和谁生儿育女,那是她的事。
裴霄雲扯落她的衣襟,她胸/脯上的山茶花分外刺目,他字字清晰地往外吐:“谁允许你和我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破防的男人[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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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硬碰硬 以后,没有避子汤了
明滢极力欲去遮盖, 以躲过他赤裸裸的目光,手却被捆缚,不得动弹。
裴霄雲欺近, 盯着那恼人的山茶花, 恨不得剥下她这块肉, 烙印上只属于他的印记。
“他碰过你这里吗?”他瞳仁宛如黑玉,深不见底。
明滢忍着羞愤,咬碎了牙关。
裴霄雲见她不语,怒意更甚,没有丝毫分寸可言,这一刻, 他是海上的掌舵人,将孤舟送得更远。
她的一切, 都是属于他的。
明滢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倒吸一口凉气, 掰开她的牙关,话中透着万分危险:“你真要和我犟到底是吗?”
锋芒毕露,窗外落起霹雳暴雨。
直到耳边的哭声渐弱, 他看到绣褥上一片刺目,才心乱如麻,替她披起了衣裳,去唤贺帘青来。
—
房中脚步声凌乱。
一阵清洗、扎针、喂药,从夜色如墨到晨风习习,室内才安静下来。
“你想害死她是不是!”贺帘青攥紧双拳,朝裴霄雲喊道。
明滢本来身子就弱,他赶来时,人已经昏了过去,褥子上都是血。据服侍的丫鬟说, 掀开被子,手还是被绑着的,胸前破了一块皮,简直触目惊心。
裴霄雲坐在窗下那片由树影投来的阴翳中,感到额头胀痛,缓缓开口:“我没想要这样,是她要激怒我。”
他本想着,就是一场普通的情.事,是她的言语举止惹得他不受控制,直到看到血,他才由衷心慌。
贺帘青因着幼年的情谊,看不下去明滢受这样的苦,走到裴霄雲身旁:“她过得这么苦,好不容易能有好日子过,是你非要夺人所爱。”
“我夺人所爱?”裴霄雲眸泛冷光,不像是解释给贺帘青听,而是在一遍遍说服自己,“她本就是我的人,她浑身上下每一处,哪怕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分明是林霰他不知死活地来引诱她,而她,狼心狗肺,有人给她一根骨头吃,她立刻就凑上去。”
她是只属于他的。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他身边。
贺帘青无力地看向他,“你有没有想过,她先是她自己,她是一个人。”
“做我的女人不好吗?”裴霄雲根本不屑思虑他的话,果断打断他,“我能让她锦衣玉食,不比她为了生存,去以色侍人强?”
“那她愿意吗?”
裴霄雲嚼碎了口中的几个字:“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从在扬州时,她说愿意一辈子跟随他的那刻起,他们死都得死在一起。
她凭什么说话不算话呢,凭什么欺骗他呢?
贺帘青嘴唇颤抖,转过身去才冷静片刻,“这段时日,你若再强迫她行.房,什么后果,我就不敢保证了。她身体虚弱,一下子进不了太多药,要好好调养。事已至此,你对她好一些。”
裴霄雲早派人去查过明滢与贺帘青的往事,知晓他们二人是旧识,而贺帘青又处处维护明滢。
他冷眼看着贺帘青,警告道:“你是大夫,做好你分内的事,她是我的人,用不着你费心。”
“你以为谁都像……”贺帘青终是咬牙静默,没说完后半句话。
好汉不吃眼前亏,裴霄雲就是个疯子,他不敢招惹一条疯狗。
贺帘青走后,裴霄雲也没去办差,就待在房中守着明滢。
日上三竿,快至晌午,她终于醒了。
明滢稍动身子,浑身泛起拆骨般的痛,身.下更是酸胀不已,像是上了药,略感黏腻。
昨夜,她是真以为他要活生生弄死她。
睁开眼,看到他步步走来,她眼中满是霜寒。
“不要乱动,这几日你就躺着养身子。”裴霄雲看着她依旧惨白的脸,声色有些发紧。
不知为何,他有些愧对她的目光。
可一想到她昨夜的那些话,他心中的愧疚被扫得一干二净。
若非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也不会那样对待她。
明滢眼中无光,像一口干涸的泉眼,唇瓣微动:“我要喝避子汤。”
裴霄雲像被这几个字一刺,眼皮微跳:“你身子弱,喝不得那东西,以后都不喝了。”
这些日子,他没特意去管这事,她若主动要避子汤,想来下人也会给她熬来。
他记着贺帘青的话,她连大补的药都不能即刻喝,如何能喝避子汤那伤身的药。
况且,避子汤这东西,从前都是他哄着她喝。
那年她还小,初次时,不敢喝那种药,是他耐着性子哄她喝完。
而今,她竟当着他的面主动索要。
她就这么不想怀上他的孩子?
“我要喝避子汤。”明滢重复道。
她的身子就是这样了,她宁愿身子垮了,也不想再怀上他的孩子。
“以后,没有避子汤了。”裴霄雲注视她,字字句句击碎她的希望,“我会吩咐下人,不准再给你熬那种药。”
他坐下,照旧给她的脸上药。
这次还多了胸脯上那块伤口,他的话语如手上的动作一样云淡风轻:“你若是怀了,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林霰,免得他也挂念你。”
等她又有了他的孩子,哪怕她的心不在这,也没脸跟林霰双宿双飞了。
“你……你无耻!”这几个字,耗尽了明滢的力道,她崩溃大哭,泪水冲淡脸上的膏体。
她和他已经结束了,她怎么能再有他的孩子……
裴霄雲用指腹剐蹭她眼眶蓄的泪水,轻声道:“好了,莫要再哭了。这些日子,我不动你,你别再惹我生气。”
他又多派了几个丫鬟照看她,还特意把当年在兰清濯院的那个叫鱼儿的丫鬟调来杭州陪她。
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明滢不想下地,整日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花一瓣瓣落。
鱼儿的到来让她微微欣喜,她每日也就只跟鱼儿说说话。
夜色黯淡,鱼儿进来布膳。
她如今也有十七岁了,当年犯了错,被派去库房打杂,前几日才被派到杭州。
听说是来陪明姑娘,她先是震惊,当初她也以为明姑娘难产去了,还为此伤心了一阵,如今见到大活人,她欣喜若狂。
“明姑娘,大爷今夜不回来了,托人给您带了您爱吃的桂花蜜藕和酸梅鸭,起来吃一些吧。”
明滢神色微动,如今也只有鱼儿会唤她真正的姓,府上其他人都是不敢喊的。
“我不饿。”明滢只是轻轻望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她整日闭门不出,用不了太多东西,况且,他买的东西,她也不想吃。
鱼儿有些担忧:“您若不吃,大爷回来该怪罪了。”
明滢听了这话,苦涩一笑。
是啊,她如今就像坐牢一样,吃什么穿什么,哪能由她说一个不字。
她强行起身,忍着油腻,用了两块鸭肉,拿帕子捂着口:“鱼儿,你去请贺大夫来一趟,月蝉若是问起,你就说我身子不适。”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总惴惴不安,裴霄雲这几日没碰她,不代表日后也不会,他断了避子汤,若真有孕了……
鱼儿避开月蝉,去请了贺帘青来。
明滢开门见山,恳求他:“你可否帮帮我,开些避子的方子。”
她如今唯一可以求助的,也就只有他了。
贺帘青理解她的心情,想了想,道:“有是有,可你的身子……”
“这都无妨,我的身子就是这样了,过这样的日子,养好了身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贺帘青听她这样说,便从药箱里拿出一只玉瓷瓶,“这东西你拿着,功效与避子汤是相同的,每次服一粒就行。”
明滢紧紧捏住瓷瓶,藏在袖中,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
她不想再与裴霄雲有任何牵扯,她孤身一人,总有离开的时机。
“我打探到了一些林霰的消息。”贺帘青凑近,“你想听吗?”
明滢刚想问他,他就说了。
她自然激动地点头,她被困在这孤立无援,外头的事她都不知。
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更重的伤。
“林霰确实没死,裴霄雲似乎有求于他,在逼着他画什么东西,可林霰不从。”贺帘青怕被外间的耳目听去,几乎是用唯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
他知晓明滢定然挂念林霰,一直在想方设法打听消息,可他能力有限,只能打听到这么多。
明滢看着那一桌菜肴,眼前泛起虚影,心在砰砰跳动。
林霰不给他画东西,裴霄雲会不会严刑威逼他?
他拿林霰来威胁她,可她光知道林霰没死还不够。
她要亲眼见到他,以确保他的安全。
可她思来想去,也没有跟裴霄雲谈判的筹码,唯一的筹码,只能用自己赌一把。
她看着贺帘青,“你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
城郊的牢狱关押的都是死刑犯,百姓一靠近,便能听到里头惨绝人寰的叫声,看到一具具尸体抬出来。
如人间炼狱,无人敢靠近。
林霰被关在此处,绝对安全隐蔽。
一辆奢华马车上下来一个披着鸦青锦缎鹤氅的年轻男子,男子面如冠玉,眉眼凛冽,骨节分明的手握上下人递来的伞。
“怎么样了,他答应了吗?”声音清冷矜贵,带着一股阴鸷的疏离感,正是裴霄雲。
狱卒不敢抬头,面露难色:“林大公子他不肯画。”
裴霄雲目光骤暗,一脚踩在地上凝固的血水上,薄唇微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顺着只见一丝天光的台阶深入,整间牢狱弥漫着腥浓的异味,对他来说,这种环境他习以为常。
林霰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间的牢房,寒冷深冬,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薄衣,挺直身形,坐在草垛上闭目养神。
除了发丝蓬乱,面容脏污,骨子里卓然的风姿却未变。
铁门被打开,无数光亮涌入。
林霰眼皮微动,知道是裴霄雲来了,垂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只是那左手,少了一根小指。
裴霄雲撩袍端坐在侍卫搬来的圈椅上,盯着他看了半晌,笑道:“你我好歹亲戚一场,我念着这层关系,如此善待你,叫你替我作一副地形图你都不肯?”
他已然查出,空蝉教的窝点就在清水湾附近。
可那处地势险峻,加之有沈纯虎视眈眈,他不敢冒险深入,只能依靠地形图,提前布防。
他之所以散布林霰死了的消息,便是因为他知道,沈纯他们也需要林霰画图。
他们之间,就看谁先拿到这幅图了。
林霰未睁眼,喉间挤出一丝沙哑的笑:“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不觉得既无耻又可笑吗?”
他双拳紧攥,额角青筋隐隐。
眼前的人欺.辱他的妻,让他全家受无妄之灾,他恨不得杀了他,又怎会如他所愿,替他作画?
裴霄雲幽幽盯着他,牙关微动,压下怒意,唇角一弯:“你有什么要求不妨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满足你。”
林霰倏而睁开眼,如玉般纯净的眸中透着坚毅:“你把阿滢放了,我就给你画。”
他都不知道阿滢在那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欺负,吃的好吗,睡的好吗。
裴霄雲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扶着额阴郁闷笑,“你们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
“她是我的女人。”他收敛笑意,宣誓无尚主权,“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这个条件。”
“你别自欺欺人了,她根本就不爱你。”
林霰气定神闲,丝毫不畏惧他,一字一句陈述他不愿相信的事实,“哪怕你如今权势滔天,呼风唤雨,她也不爱你,你这种人,永远也不会懂。”
裴霄雲神情冷落冰霜。
下一刻,便要引来咆哮的风雪。
他缓缓起身,将地上的草屑碾成齑粉。
想到明滢的冷淡、反抗、拒绝,他眼底渲染上浓郁的癫狂,她怎么会不爱他,她明明那么爱他。
“都是因为你的插足。”
他也想把林霰杀了,像碾卑贱的草屑一样,让他也粉身碎骨。
他不会让背叛他的人好过的。
明滢不愿跟他,他就慢慢磨钝她的骨头。
林霰不愿意为他做事,他也有的是耐心跟他耗。
他背过身,拿了一方干净的丝帕擦手,脸色黑如锅底,吩咐人:“他不愿,就给我用刑。”
临近年关,飞雪如沫。
一场琼琚浇下来,明滢裹着被子缩成一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鱼儿和月蝉见她苍白如纸的脸,吓得心中大坠,赶紧叫人去把裴霄雲请了回来。
裴霄雲一连好几日都在追查空蝉教的窝点,有时忙到夜里都不回府,已有三四日没见明滢了。
这晚,他在布政使府上议事,听到府上下人慌张来报,说什么明滢不行了。
他撂下茶盏,怒视来通传的小厮,旋即起身:“什么叫不行了?”
语罢,即刻取了马鞭,打马回府,连沾了雪的外裳都没来得及脱,直奔内院。
鱼儿哭得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被裴霄雲瞪了一眼,急忙止住哭声。
裴霄雲坐到床沿,见明滢无声地睁着两只眼,一张脸白得吓人,玲珑五官萎靡成一团,真像是大限之人。
“绵儿,绵儿?”
他唤了两声,也不见她理会。
终于意识到不好,扭头喊道:“去把贺帘青给我叫过来。”
前两日明明都养回来了些精气,怎么还越养越差了,贺帘青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明滢并非意识模糊才不回答他,而是根本不想回答。
她也不是生了什么大病,相反,什么事也没有。
她只是服了贺帘青给她配的一种药,这种药不会伤及身子,只会让人看起来气色不佳,虚弱不堪。
贺帘青被催促着过来,就瞧见裴霄雲一双熬得猩红的眼,那目光骇人到如要扒人一层皮。
“你到底是怎么给她看病的?”裴霄雲质问他。
贺帘青自然心知肚明,这便是那日明滢说的帮她一个忙。
他装模作样地替明滢把脉,神情疑惑:“这是气血不畅,忧思成疾,再多的方子也治不到心里啊。”
鱼儿哽咽着上前:“大爷,姑娘这几日都不肯喝药,常常趁奴婢们不在,自己把药倒了。”
裴霄雲听说是这种病,胸膛中又有一团火在烧。
忧思成疾。
忧的是谁,思的是谁,他岂能不知?
她非要想那个人,想到生这种病,还不肯喝药。
他望着明滢水色潋滟的眸子,带着郁气问:“你是想死吗?”
明滢只转了转身子,让他一腔发泄对准空气。
裴霄雲掰过她的头,念她病得重,压抑了半边火气,极力平淡地问她:“为什么不喝药?”
非要和他犟到底?
不让她与林霰团聚,她就宁愿一死了之?
“因为不愿待在你身边,还不如死了。”明滢终于看着他,干巴巴地蹦出这几个字。
“你以为你想死就能死吗?”裴霄雲怒极反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是她的人,是生是死都得听他的。
在他眼中,她细微的挣扎就犹如螳臂当车,而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就范。
他吩咐丫鬟照常去熬药来,一碗黄褐色的药汁端来,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喝不喝?”他居高临下,凝视她。
明滢眼皮微微抽搐,无动于衷,他的发号施令对她早已没了用处。
裴霄雲眉峰紧蹙,眸色黑得纯粹,吩咐人:“给我灌下去。”
鱼儿不忍心动手,他便叫月蝉和紫苏上来灌。
明滢知道她们都是丫鬟,不想令她们为难,并未多挣扎,在碗沿抵上她唇齿时,她自己便主动喝了下去。
裴霄雲见她不曾激烈反抗,反倒乖乖喝完,面上的愠色消隐下去几分,坐得离她更近了些,像是安抚不听话的猫:“我们要在杭州过年,除夕有灯会,等你的病养好了,我就带你出去逛逛,年后我们就回京,这些往事,都不再提了。”
也不知是和他闹什么,平白折腾自己一场。
他自诩很了解她的性子,哪怕有脾气,也只要稍微低头哄哄就好了。
明滢如黑玉般的眼眸静静注视他,看着他的唇一张一合,尽说些令她恶心的话。
她按照贺帘青教她的,点了点手上的穴,突然眉头一皱,将喝下去的药哇哇吐了出来。
药汁夹杂着一些秽物,通通吐在裴霄雲身上。
那身矜贵的衣袍沾满污秽,一股异味在室内弥漫。
“你!”裴霄雲起了身,看出她是故意如此,眼底的锋芒加倍,“你们一个个都敬酒不吃吃罚酒是不是?”
他倒要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
他又命人去熬药,强行灌给她喝。
明滢依旧当着他的面喝下去,不消片刻又吐出来,搞得床榻脏污,满屋子都是浓烈的药味。
如此往复几遍,她脸色铁青,被折腾到没了力气,蔫蔫巴巴地靠在床头。
裴霄雲看她极度虚弱,也不敢再吩咐人给她灌药。
他满身戾气难消,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她不喝就死了算了。
他转身出门,褪下身上那件外袍扔了出去,门缝带进来寒冷的风雪。
书房内,静得可闻落针。
裴霄雲头疼得厉害,朝中之事令他烦忧,回到府上,明滢又寻死觅活。
有时候真想就那样掐死她一了百了。
红箩炭炙热温暖,却怎么也融不开他眸中的两簇冰花。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他烦躁地问贺帘青。
“生病了不就得喝药吗,哪还有别的法子。”贺帘青缓了缓,“还有一个土方子,放血,你舍得吗?”
裴霄雲自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目光冷扫他。
贺帘青耸耸肩,表示束手无策:“她若不肯喝药,只怕是时日无多。”
裴霄雲眼皮一跳,笔下的字撇出去一笔,那张纸已是不能用了,他粗暴地揉成团,扔了出去。
清晨,满地清白,素草寒生玉佩。
明滢醒来后,因着昨夜的翻江倒海,胃腹里油煎火烤般难受,万幸他后面没再折腾她了。
她没等来送药送膳的丫鬟们,等来的是裴霄雲。
他换了身淡紫色常服,似是睡得不好,眼下一片鸦青,面色阴沉地走进来。
见她仍是一脸无神,一副身躯似乎一碰就要散架,一个总是忤逆他的女人,他恨不得就这样捏碎她。
月蝉如常端来药,裴霄雲伸手接过,望着明滢,“我可以带你去见一眼林霰,前提是你自己给我喝药。”
明滢眼中如乱石拍浪,波澜汹涌,夺过他手中的药碗。
裴霄雲看了她这样子就来气。
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喝了药,还得靠你自己来换取。”
左右林霰是将死之人,能若换取她的委身与顺从,带她去见一眼又何妨。
明滢对上他深沉的目光,手腕发颤。
她不管不顾,一饮而尽,药汁染涩了她的声音:“只要你说到做到,我什么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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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条件 你来伺候我
裴霄雲眼波暗动, 指节微曲,仿佛要将碗沿捏碎。
什么叫说到做到?
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卑劣之人, 永远也比不上林霰是吗?
“我依了你这一回, 你别得寸进尺。”
他将碗搁在桌上, 望着浮动的苦药汁,冷着声:“自己喝,你若还是个病秧子,我就把他杀了。”
他要的是乖巧听话绵儿,而不是一个整日念着别的男人,寻死觅活的怨妇。
明滢只听到他答应让她去见林霰, 端起碗,眉毛也不皱, 喝得一滴不剩。
其实哪里需要什么药调理, 她只需要停止服贺帘青给她的药,气色便会渐渐恢复。
看来这一招用在他身上,还是奏效的。
裴霄雲答应了之后, 明滢便停了那药。
她的面色一日比一日好,躺了几日,恢复得如寻常一样,什么膳食点心都能用些。
可惜天太冷,她越来越畏寒,许是当年生产完留下的病根,哪怕身上裹着厚衣,贴到一丝风也是直发颤,只能坐在房中,不是翻书便是发呆。
裴霄雲又一连三日没回来, 她怕他言而无信,是在戏耍她,差了月蝉找人去问问他究竟在做什么。
月蝉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这位姑娘为什么不愿跟着大爷。
在她看来,被大爷看上,那是天大的福气。
更何况这位还替大爷生儿育女过,若是顺从些,大爷又岂会亏待她?
可惜,她服侍了一个不知上进的主子,这位主子还成日惹大爷生气,弄得她们这些当丫鬟的都没脸。
今日冷不防听到明滢主动询问裴霄雲的状况,月婵喜笑颜开,还以为她想通了,即刻派了几个府上的小厮去请大爷。
空荡荡的街心停着一辆马车。
风雪肆虐,飘来一丝血腥气。
裴霄雲坐在车内,捂着被刺伤的手臂,满手是血。
这些年,刺杀他的人比比皆是。
今日又遇上了刺客,可能是沈纯的人,亦有可能是不服他的反贼。
“主子,人抓到了。”行微隔帘来报,她追捕刺客,自己手上也受了伤。
裴霄雲经随行医者简单包扎,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双眸锐利,薄唇抿成刃:“把他的血放干,吊在城门曝尸三日,让百姓都来围观。”
做乱臣贼子又如何。
他要让杭州城、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不服他的人,可以来杀他,可若他没死,便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他离天下之主的位置,已经不远了。
他欲去趟都指挥使府上,查一查那名刺客的底细,车轱辘才转动,私宅的下人便来了。
他以为是明滢又出了什么事,瞳孔缩了缩。
“大人,是月蝉姑娘派我们来的,说是绵儿姑娘问您今夜回不回去。”那几个小厮低着头道。
裴霄雲听了这话,紧蹙着的眉舒展开,帘外挤进的风卷走了手臂的痛意。
“知道了,去跟她说,我夜里回府。”
想到这一连几日,的确忙于公事不曾回府,她竟就派人来催了。
难道她大病一场,身子好了,也想通了?
林霰那番不知死活的话至今令他耿耿于怀,他终于能伸出手来,掐得灰飞烟灭。
他令马车改道:“回府吧,我也乏了。”
寒风将空旷庭院搜刮得不染纤尘,树枝上的雨珠凝成冰晶。
桌上摆了膳,碗碟下的油花都凝结了,明滢一筷子也未动。
她盖着被子坐在小榻上,捧着一只袖炉,呆呆望向窗外。
江南难得有这么冷的冬。
不知林霰他有没有厚衣裳穿,是否吃好睡好。
随着门开的声音,一道低沉的脚步声渐近。
她料是裴霄雲终于回来了,黯淡的眼底注入一丝光亮,见了他,张口就问:“你究竟何时带我去见他。”
除此之外,一句话,一个字也没说。
裴霄雲的满腔希冀被一盆冰水当头浇灭,寒芒缭绕胸腔。他就知道她死性不改,原来是急着问林霰的事。
他捏紧了手中系着油纸袋的绳结。
亏他还去买了她爱吃的透花糍,以为她回心转意了,想对她好一些。
“空青,拿出去喂狗。”他将东西扔了出去,油纸包砸在地上,发出梆响。
明滢听出他的话意有所指,可如今这样,本就是他一厢情愿。是他不肯放手,害了无辜之人,却还去怪旁人不顺从他。
她垂着眼不为所动。
月蝉端了热水进来给裴霄雲净手,他赶了人下去,指了指明滢,“你来伺候我。”
明滢平静地看着他,不见下榻的意思。
“何时带你去见他,取决于你伺候得好不好。”裴霄雲侧目望去,唇角微弯,露出一抹冷冽的笑。
明滢眨了眨眸,扔了袖炉,掀被下榻。
她整日待在房中,身上慵懒暖和,靠近他的胸膛,触到他身上的冷气,不禁身子一颤抖,欲后退躲开。
裴霄雲揽住她的腰,动作太大,两片唇猛然相贴。
她的身子软若无骨,又热又柔,带着那股熟悉的甜香。
他欲低头继续攫取,却被她偏首一躲,炙热的唇落到她白皙的耳廓上。
明滢憋着气息,被迫贴在他胸膛,脸红到滴血。
“怎么,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忘了从前是干什么的了?”裴霄雲似要把她绵软温热的身子揉到骨缝里,嘴上在冷漠揶揄,“榻上伺候不好,榻下伺候的功夫也忘了?”
明滢被他的话一激,面颊上燃起沸热,在心中暗骂无耻。
她伺候过他很多回,自然知道该什么做,
熟稔地拿起干帕子,替他一根一根擦着手指,视线却永远落在那盆涌动的水中,不去看他。
直到看到他手心干涸的血,才吓了一跳,呼吸有片刻的凌乱。
他手上怎么会有血,他去做什么了,难道……
裴霄雲看着她由红润转白的脸色,像是有意逗弄她:“怕了?”
明滢怒瞪着他,像发了性的红眼兔子,“你卑鄙无耻!你又骗我!”
他明明说了会带她去见林霰,他怎么能又去伤害他。
她的眼泪堆积在眼眶,几近流淌下来。
“这是我的血。”裴霄雲摸着她乌黑的发,话语轻飘,指尖揩上她的眼。
看她这幅样子便知,她成日里都在想林霰!
明滢神色微怔,凝眸看向他,并没有因他的话全然放心,疑虑与恐惧如乱石一般堆积心头。
“那他呢?”她反复追问。
裴霄雲故意想看她慌乱的模样,撇开话头,慢条斯理地抽出手,露出受伤的手臂,塞给她一瓶药:“替我上药。”
方才在外头简单的包扎根本不起作用,他拿了贺帘青给他的药回来,本就想让明滢为他上药。
话音沉冷,不容拒绝。
明滢心慌意乱,不得不接过药瓶,撩开他的衣袖,那刀伤深可见骨,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见过他身上所有的伤口,新伤旧伤添在一起,狰狞可怖。
从前,她怜惜他,看到那些伤口都心尖泛酸。
可如今,她只会认为,他得罪的人太多,全是咎由自取。
她的动作不算轻柔,将药粉倒上去,铺在伤口上,药粉瞬间融到血肉中。
她看了他一眼,他竟不皱一丝眉头,一双黑瞳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真是个疯子。
裴霄雲看着她弯腰忙碌的身影,橘黄的灯影映在她柔美娇小的脸上,温柔绵绵,仿佛她就是他听话乖巧的侍妾,像从前一样。
犹记她刚跟着他的那一年,第一次看到他身上的伤,吓得紧紧抱住他,问他到底是怎么伤的。
他就那样瞧她清澈稚嫩的眸,低声笑了。
她什么也不懂,可也只有她会问他,是怎么伤的,疼不疼。
“你还没说,何时带我去见她。”
明滢一边为他缠上纱布,一边不懈追问。
这份难得的宁静被她的话霍然打碎。
裴霄雲这才恍然发现,那些事,都是往昔了。
眼前的女人,又何尝不是愚弄他之人。
她并没有说到做到,而他,绝不会放手。
他面庞添了几分扭曲,转而又被压下。他忽然觉得,拿她在意的人吊着她,让她委身顺从,也是一桩有趣的事。
他无视她的话,放下衣袖,等丫鬟把热好的菜肴端上来,云淡风轻地坐下,“绵儿,夹那道桃仁山鸡丁给我吃。”
明滢在他充满威逼的注视下,捏紧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
她不喜欢伺候人。
谁也不喜欢伺候人。
裴霄雲用了几筷子,睨了眼身旁的空座,“过来。”
明滢迈着碎步走过去,坐在他身形留下的阴影里,在他的注视下,塞了满嘴的菜。
用完膳,丫鬟乒乒乓乓收走了碗碟。
她猜到他要叫她伺候笔墨了,不等他发号施令,自己去取了墨条。
“我今日乏了,不理公务。”裴霄雲兴致涨起,眼底漫起一丝愉悦。
他唤她过来铺床,等她弯着身段打理被褥时,将她摁在榻上,触上胸前那团软.绵。
“你别太过分了,我不想这样。”明滢别开脸,手脚并力反抗。
他叫她端茶倒水,研墨铺床,她都能做。
可在空有一腔怨恨的如今,被他强迫着做那样的事,她由衷厌恶。
裴霄雲捏着她的下巴,玩味又蛮横:“别忘了你的身份,你依然是我的通房,侍寝是天经地义。”
明滢咬着牙,眸含倔强:“我不是。”
没人谁生来就该是谁的奴婢。
她欠他的也早已还清了。
“那是什么?”裴霄雲嗓音忽然变得粗粝。
是林霰的妻?
是林家的少夫人?
他扣住她的手腕。
明滢心如死灰地闭上眼,只能盼他早点结束。
一道热息洒在她脸上。
“别这么不情愿,明日,我带你去见林霰。”
她陡然睁眼,看清了他眼底深不可测的欲。
“拿你今夜的表现来换。”他的手指拂过她的脸,引起她的闪躲,“你主动几回,就让你见他多久,如何?”
听着他既卑鄙又无耻的话,明滢脑海嗡嗡作响,像有无数根针扎在她身上,每扎一下,便带起一阵麻热。
男人拍了拍她,示意她主动。
明滢咬碎牙关,下颌紧绷,她的尊严,早已被他践踏没了,她还剩什么呢。
为了见林霰,她忍着莫大的耻辱,跟随他的指令。
“你会吗?”裴霄雲瞧她隐忍又为难的样子,故意揶揄,“不会就算了,见他的事,也作罢了。”
“我会。”
明滢抓住他的衣袍,生怕什么东西要溜走。
从前,都是他指引她,她由他带着。
这是第一次,他要她主动。
她的异常生涩,不懂进退,几滴温热的泪滴在他胸膛。
“这般没用,还敢跟我提条件。”裴霄雲望着她微红的眼尾,“不若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不,我……可以。”
莫大的恐惧下,她只能蜻蜓点水。
几个往返,便化成一滩水,再撑不起力。
裴霄雲抚着她湿濡的发,“两回,只许你跟他见两刻钟,还继续吗?”
明滢迷迷糊糊枕在他臂弯,断断续续摇头。
两回,已经是极限了。
她眼瞳涣散,红唇半开,泄出微弱的气息。
裴霄雲笑着,附在她耳畔:“我可给足了你机会,是你自己不要,再别说我狠心了。”
过了好几息,明滢才逐渐恢复意识,想起方才做了什么,她脸红透了,仿佛一掐就能滴血。
对上他幽亮含笑的黑瞳,她窘迫难安,耳根泛起可耻的红润。
裴霄雲腔调戏谑低沉:“只那一次机会,你若现在还想来,便是耍赖了,不允。”
明滢握紧拳,紧咬着下唇,眼中流露出的倔强被他深邃的视线吞噬。
她转过身,不再看他,已是泪珠乱飞。
细碎的哭声敲击在裴霄雲心头,离她很近,他察觉那声音里藏着绵绵软软的针,伸手一碰,不痛,是酥麻的。
“好了,我这次不骗你。”他的胸膛贴上她起伏的背脊,“明早,我就带你去见他。”
听到这句话,明滢希冀顿生,那些屈辱与苦楚都不算什么。
她平缓了呼吸,憧憬着明日的到来。
深夜,裴霄雲察觉她的身子还在动弹,揽过她的腰,虽是命令,话音却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哑:“不准想他。”
明滢睫毛眨了眨,攥着拳,轻叹一声。
帐中暖意浮动,一夜难得的安稳。
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
日光融化积雪,漫上窗纱。
明滢睁开眼,浑身酸痛难耐,趁着身旁的男人起身披衣的功夫,打开藏在枕下的玉瓷瓶,塞了一粒避子丸入口。
自从他停了她的避子汤后,便故意弄很多进去。
怀从前那胎,已经是她天真愚蠢,自食恶果,她再也不想与他有什么更深的牵绊了。
怕被他发现异样,扯了扯他的衣袖,眨着干涩的眼,嗓音也是哑的:“我要喝水。”
裴霄雲捏着她绵软的手心,想到昨夜这双手的柔情,心里十分舒畅,朝外喊道:“端水进来。”
明滢赶忙起身,顺着鱼儿端来的热杯盏,抿水吞下那粒药,才稍微安心。
她被丫鬟簇拥到镜前梳洗,裴霄雲不知又发什么疯,吩咐她们给她打扮得好看点。
她穿着那套华贵的鹅黄色狐绒长袄裙,极其不自在。
裴霄雲看着她莹润泛粉的脸蛋被雪白的绒毛簇拥,伸出手来,却被她打回去:“你说过不食言的。”
“我说到做到。”裴霄雲暗笑,僵在半空的手从妆台上拿过一只盒子,打开后,是一对玉白菱花珍珠耳坠,“把这个戴上。”
戴上他送的东西,他要让林霰亲眼看到,她是谁的人。
“我不戴耳坠。”这么些年,明滢一看到耳饰,便能想起三年前的那夜,惩罚与羞辱,痛不欲生。
被她明晃晃地拒绝,裴霄雲面色沉了下来,拿出那对清泠作响的东西,对她招手:“乖些,靠过来,我帮你戴。”
明滢双手微微发抖,张口急促地呼吸。
几番犹豫,终是自己接过,眼波黯淡:“我自己戴。”
弄完一身的行装,裴霄雲如约带着她去了城郊牢狱。
马车畅通无阻,驶过热闹街道,来到僻静无人的城郊。
到了那处牢狱外,方才还明亮的天光被四周的铜墙铁壁遮挡,阴冷潮湿。
步入弥漫着血腥气的台阶,明滢手心发凉,一面惶恐不安,一面又激动不已。
她终于要见到他了。
林霰穿着灰败脏污的囚服,照常坐在天窗下,沐浴这丝难得的天光。
他受过刑,身子虚弱了些,不过不足以致命,伤口被衣物遮盖,看不出来,面色却比以往愈发憔悴。
“子鸣!”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回首,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他还以为是濒死前的梦。
“子鸣,我来看你了。”
狱卒打开铁门,明滢便飞奔进去,边跑边热泪垂落,一把拥抱他。
从前的林霰,是坐在高台上,拨弦弄声的谦谦君子,如今的他一袭干涸的血衣,沉沦下僚。
明滢不敢想象,他受了多少苦。
在看到他残缺了一根手指的左手,她抑制不住抱着他哭。
那是弹琴作画的手,是替她挽发夹菜的手啊。
一股浓重的愧疚直击心头,一切都因她而起,她多希望承受这些的是她。
裴霄雲就站在门外,冷眼看着她对林霰嘘寒问暖,二人又拥又泣,眼底倒映着两簇熊熊烈火。
他有些后悔带她来见林霰了。
带自己的女人来见别的男人,他冷嘲,自己也真是被她迷了心窍。
牢房只闻阵阵低泣。
林霰一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感受着怀中久违的馨软,都不由得哑了声色。
“阿滢,你怎么来了,你过得好吗?”
他摸到了她冰冷靓丽的衣裙,觉得那裙裾边角锐利得有些割手。
他知道她不喜欢戴耳坠,可如今耳朵上却挂着一对繁琐冰冷的物饰。
她也身不由己。
外表看着光鲜,又怎么能真正过得好呢。
“她是我的女人。”裴霄雲阴着脸,打断里头那两人聒噪的对话,“跟着我,自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跟着你这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废物,又能得到什么呢?”
若是今日明滢不在,林霰可以容忍他的任何冷嘲热讽。
可他看到将她的妻子夺去的男人,对她并不好,清润的眸中燃起一丝火光,欲冲上去。
明滢拽住他的手,鼻尖一酸,安抚他:“我过得很好,不用为我担心,你有没有受伤,让我看看。”
林霰的伤都在背腹,穿了衣裳看不见伤口。
他怕被明滢看出,会令她愈加担忧,反握住她的手:“阿滢,我没受伤。”
明滢望见他那只残缺的左手,心像被人拿着剪刀剪碎。
“都怪我,都怪我。”
若不是她的梦话触怒了裴霄雲,子鸣又怎会受此无妄之灾。
“不怪你。”
林霰替她擦泪,脸上浮现一丝恨意,要怪就怪那个毁了他们幸福的人。
裴霄雲看着眼前二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心肠如同被火烤焦,那团翻涌的炙热直窜喉头,亟待爆发而出。
“你自己求来的两刻钟。”
他掀了掀淡薄的眼皮,指节微曲,敲击铁栏提点明滢,话音散漫又带着浓浓的威逼。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留给你的时间也不多了[愤怒][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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