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醋缸子
“所以,覃少宗那事,是你做的?”
沈维明摆了为这茬找上门来,迟砚没有回避,直言道:“是。”
“……”猜测被迟砚亲口证实,沈维心头重重一震,直到今天才算窥见这位老同学的真面目。
“问完了吗?”迟砚扫了眼腕表。
沈维打量着迟砚,暗想自己果然没看错,这货心思深沉,表面闷声不响,骨子里却藏着极强的报复心,找了一群人把覃少宗轮得半死不活,还逼他染上毒瘾,从身心两方面毁了个彻底,直接堕落成等死的废人。
而身为始作俑者,迟砚居然能这么平静。
覃少宗那人渣毁了时钦的生活,沈维自然巴不得对方遭报应。可迟砚这手段实在狠绝,想想都叫人后背发凉,幸好他没对时钦动这念头,否则……
似是看穿沈维的心思,迟砚淡淡补充:“覃少宗有吸毒前科。”
沈维又有些不放心:“你这是在澄清,自己没我想的那么坏?”
手机震动,迟砚刚点开微信,抬眼扫他一下:“他活不长。”
沈维:“……”
小钦:【老公,工作忙完没?】
小钦:【我做梦了,梦到七七是个女孩!】
迟砚指尖敲着屏幕回了句“女孩好,像你更好”,起身便下逐客令:“时钦醒了黏人,离不开我。”
“……”沈维这下不光没看错,简直低估了迟砚,报复心真他妈强,自己刚才不过随口刺激两句,这就被记上仇了,没想到还是个醋缸子。
“我支持你替时钦出这口恶气,”他跟着起身,夹枪带棒地回敬迟砚,“这大快人心的消息,怎么没告诉时钦?是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还是怕他被你这真面目吓到,不敢说?”
微信又来新消息,迟砚低头点开。
小钦:【操,突然有点好奇了,不知道这孩子像你还是像我,还是像你更好,她要帮你争家产啊,要是像我,等过两年我再生一个像你的!】
这傻子……
昨晚,时钦睡着后,迟砚在黑暗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许久没合眼。那些沉在心底的旧事,他迟早要向时钦坦白,但不是现在。时钦孕期情绪本就不稳定,昨天又哭又闹,他真怕这傻子再激动,挺着肚子跑了。
迟砚敛起思绪,熄屏看向沈维:“别过界。”
沈维双手插兜,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你们两口子的事,我不费心了,OK?”
“周日记得过来。”迟砚邀请。
现在没什么比孕夫情绪更重要,沈维爽快应下:“不用你说,我也会来。”跟着补上一句,“我和时钦认识快十三年了,他的干妈也算是我干妈。”
迟砚没说什么,目送对方离开-
时钦对隔壁情况一无所知,还赖在床上,见迟砚没回消息,他随手点开消消乐,刚消掉两排冰块,敲门声和微信提示音同时响起,闷葫芦驾到了。
早不来晚不来,还挺会挑时候。
房门从里一开,迟砚先撞见白花花一片,时钦光溜着,连脚丫子都光着。恰巧走廊传来脚步声,他迅速跨进去,反手带上门,舍不得说这傻子半句,直接俯身将人打横抱起,还没送回床上,时钦又嚷着尿急。迟砚脚步一转拐进卫生间,横竖时钦也没穿裤子,便顺手给他把了个尿。时钦起初也臊过,受不了自己跟个三岁小孩儿似的,真他妈丢人现眼。可自打一屁股坐人脸上后,浑身都让迟砚啃了个透,在对方跟前算是面子里子丢了个干净,索性破罐破摔放开了,怎么舒服怎么来,再说闷葫芦乐意伺候他,完事还会用纸巾帮他擦擦,上哪儿找这么贴心的男保姆啊?
“我订了餐,”迟砚捞过时钦的衣物,“起来洗漱,吃完去把房子定了。”
时钦应着,继续打消消乐,等迟砚帮他穿上袜子,刚好过关。他扔开手机,低头瞧了眼自己微鼓的肚子,又用掌心摸了摸,接着微信没聊完的:“老公,有句话不是说女儿像爹,儿子像妈么?那我们两个都是爹,你猜这小东西到底会像谁?”
“像你,”迟砚仍是说,“像你更好。”
之前对怀孕还没什么实感,时钦这会儿摸着肚子,才真切意识到自己明年就要做爸爸了。
“操,好他妈神奇啊。”他由衷感慨,“我真没想过这辈子会有孩子,本来就烦小孩,觉得他们吵得要死,尤其特别吵的小男孩,恨不得一脚踢飞。”
“……”
原以为自己将独自走向人生终点。
迟砚也没想过这辈子会有孩子,还是和时钦的。
“现在好像也没多喜欢。”时钦脑袋钻出迟砚帮他撑好的毛衣领口,咧嘴一笑,“全是看你的面子,知道不?我最多给你生两个,不然家里要吵翻天。”
迟砚掌心托住时钦脚踝,帮他顺顺当当地套进裤管,替他穿好裤子,才道:“一个够了。”
“欸,我突然想到个问题。”时钦一拍大腿,赶紧问,“你爸那么着急抱孙子,一个就能争那么多家产,再来一个,是不是能争双倍啊?”
孕吐都能委屈得哭鼻子,还惦记着生两个。迟砚立刻掐断时钦这傻乎乎的念头:“不能。”
“哦,我想也是。”时钦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一想闷葫芦在迟家寄人篱下,随即又燃起斗志,“那也得再生一个!得让你在迟家站稳脚跟啊,有话语权,省得他们骑你头上拉屎撒尿,以后两个小东西给你当左右护法,谁欺负你,我就教他们骂回去,反正童言无忌嘛。”
迟砚:“……”
时钦:“谁还能跟小孩子计较?敢计较,我他妈跟他们拼了!”
迟砚看着时钦眉飞色舞的傻样,眼前已然浮现出画面,原本两个挺乖的小不点,被这傻子教成了满嘴跑火车的小霸王,凶巴巴地叉着腰,嘴叽叽喳喳,逮谁骂谁,那确实得吵翻天。
一个真的够了。
时钦:“老公,说定了啊,再生一个。”
迟砚:“……”
时钦说得比唱得好听,豪言壮语铁了心要再生个二宝。结果等餐送来迟砚才喂他吃上两口饭菜,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跟有感应似的,吃了醋,可劲儿折腾他,猛地一阵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冲进卫生间,扒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吐完浑身发软,直直栽进迟砚臂弯里,委屈得话都说不连贯,当场哭了鼻子。
“操……”
“难受就不吃了。”迟砚拥紧时钦,单手拧了热毛巾,动作轻柔地给他擦着嘴和脸颊。
“老公,真难受死了啊……”时钦缓过些气,红着眼眶,语气蔫蔫地臭骂,“你个畜生,我他妈一个都不给你生了,生个屁……这鬼东西就逮着我折磨,你倒爽啊,就那几秒工夫,害我白遭这么多罪……操你大爷……”
“嗯,怪我。”
迟砚扔下毛巾,把人抱回床上,搂进怀里,一遍遍吻时钦汗湿的额角和发红的眼皮,又从他眉心亲到鼻梁,再亲到唇,也一声接一声地“老婆”哄着,直到毛茸茸的脑袋蹭进他肩窝,总算是把傻子给哄好了。
“等这小东西生下来,”时钦有气无力地磨着后槽牙,“我非揍一顿不可。女孩子就算了,罚她面壁思过一小时,给我道歉。”
迟砚:“……”
“还没出生就敢骑我头上耀武扬威,”时钦隔着衬衣,使劲揪迟砚的胸肌,“根本没把我这老子放在眼里,我得搞一套家法出来,从小就给他们立规矩。”
迟砚听着不对劲:“他们?”
“干嘛?”时钦立马好了伤疤忘了疼,“我不是说了么,要生两个。”
迟砚:“……刚才谁跟我哭鼻子说不生了?”
“是这小东西不听话啊。”时钦说,“我看网上好多生过二胎的说,两个孩子反应不一样,有的从怀到生都没吐过,说不定下一个就好了。”
迟砚:“……”
跟傻子说不通,迟砚便不说了,回头找个时间去结.扎-
北城另一头,星耀影视顶层的董事办公室里。
迟放抓起办公桌上那叠破资料狠狠一砸,指着助理,劈头盖脸就骂:“姓连的那傻逼一堆黑料,你跟我说挖不出来?我他妈要你有什么用?让你办点事儿都办不利索,能不能干?不能干趁早滚蛋!”
助理一哆嗦,慌忙扶了下被资料打歪的眼镜,颤颤巍巍道:“迟总,您消消火,我……我去给您倒杯咖啡?”
“滚!”迟放暴躁地扯松领带,忽地想起正事,“滚回来!”
助理赶紧缩着肩膀退回办公桌前。
迟放压着怒火吩咐:“去置办全套婴儿用品,从头到脚,奶瓶玩具什么的,凡是婴儿能用的,都给我买齐了,直接放我后备箱里。”
“收到!”助理快步走到门口,又迟疑地转身,“迟总,请问是按男孩还是女孩的款式准备?”
“我他妈哪儿知道?!”
等会儿还得陪刚包上的小情儿去看房,迟放着急泄火,再不用枪都废了,他不耐烦地一挥手:“都备上,挑最贵最好的,尽快!”
第62章 邻家哥哥
周六晚上,时钦久违地安分下来,规规矩矩洗完澡,没让迟砚伺候他,自己套上睡衣睡裤就钻进了被窝。
等迟砚一躺下来,他枕着迟砚胳膊,拉起对方左手,在暖光下反复摩挲彼此无名指上新戴的铂金对戒。
戒指款式简约,却不算低调,戒圈上嵌着颗小碎钻,光线一晃便闪闪发亮,时钦喜欢得不行,眼睛都挪不开。
这下对戒买了,房子定了,他认真布置自己的小家,这两天抱着手机就没怎么放下,一门心思琢磨家具。全靠凌默实时发照片,拍全方位视频,再附带真实体验感受,新房的规划慢慢在他心里有了清晰轮廓。
近三百平的大户型,时钦给迟砚留了健身室和书房,外加一间儿童房。
不光自家,隔壁买给赵萍那套一百多平的,他也认真规划,短短两天就雷厉风行地把家具挑了个七七八八,清单直接甩给迟砚,再甩句【老公买单】,已经等不及明天让赵萍瞧瞧他挑的东西了。
从选对戒到挑家具,时钦审美独断,主意大得很,迟砚完全插不上手,索性给助理发了笔百万奖金,特意交代凌默多挑些款式发给时钦挑拣,权当给这黏人精找点事做。
省得一黏上来就叽叽喳喳,又要亲又要抱,猴急起来还要做,扰得他文件都看不进去,频频失控。
“对了,老公。”
时钦想起赵萍那老派又土气的审美,觉得好笑:“干妈说想在客厅墙上挂个‘百福图’,真是服了她。我给她网上挑了一堆,她非要十字绣,说想自己绣,我问她准备绣到猴年马月,微信上跟她费了半天劲,她才放弃。”
“嗯。”迟砚闭着眼,呼吸跟着放轻,时钦叽叽喳喳的声音飘进耳朵里,比任何白噪音都让他放松。
时钦:“结果你猜她又跟我说什么?”
迟砚:“什么?”
“她给我们留了个房间,”时钦说着就笑出了声,“也不知道你那公司里谁教会了她网购,她昨晚自己下单买了个十字绣,还把图发给我看了,‘百年好合’四个大字,旁边有个很胖的福娃,土得没边了,说等绣好了挂我们房间里。”
时钦话里满是笑意,嘴上嫌东嫌西,迟砚却懂他口是心非的小别扭。
“她乐意绣就绣吧,我是怕她眼睛受不了,她在家都舍不得多开灯。回头我得说说她,告诉她你多有钱,不差这点电费,就不能对自己好点……”
“嗯。”
时钦感慨着,又想起时蓉,忍不住碎碎念:“其实我妈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她就没节俭的习惯,特别不喜欢农村,出来后就没怎么回去过。”
这是迟砚第一次听时钦主动提起时蓉的成长细节,他一直记得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踩着高跟鞋,一头波浪卷发,时钦的眉眼随了她。
记忆被悄悄牵动,他回想那个遥远的夏天,低声问时钦:“后来回去了吗?”
“回了啊,还带我一起,”时钦埋怨地说,“我妈也有点爱显摆来着,不光显摆她自己,也显摆我。因为我小时候眼睛很大,皮肤也白嘛,谁见了都以为我是女孩,夸我漂亮。操,我在农村住了快一个暑假,被蚊子咬了好多包,别提多遭罪了。”
迟砚心底轻轻一动,原来这傻子,没有忘记那个夏天。
只是不知道,时钦会不会也记得,一痒就总往他屋里钻,黏在他身边哼哼着非要他帮忙挠痒痒,气呼呼跟他说,农村的蚊子比城里的坏。
“老公,好像还没跟你说过我爸妈吧?”时钦抬腿往迟砚身上一搭,搂紧他腰,“不过你之前都回去查了,应该也知道了吧?我妈其实是个小三,我也是私生子。”
时钦话音低了些,这算不上什么好话题,迟砚适时转开,明知故问:“那个暑假为什么回农村?”
“我妈原来做服装生意,那年开了大公司,特别风光,就搞什么乡村振兴的公益活动。”时钦慢慢说着,“她家里重男轻女,生下来就把她送人了,她养母在那个村,亲生父母在隔壁村。我小时候不懂事,还怪她带我回农村,长大了才理解她,她就是咽不下那口气,想让那些人看看她过得有多好。”
“嗯。”迟砚印象深刻,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被扔在农村一整个夏天。
“她养母对她还行,就是太穷了,供不起她上学,想让她早点嫁人。”
“我妈不甘心,拼了命要读书,每年寒暑假都跑出去打工,给自己挣学费。她就是大学时认识我爸的……”时钦轻叹一声,“唉,说出来很不好听,我爸包养了她,可我妈那时候是真喜欢我爸,也不全是为了钱,我爸年轻时候很帅的。”
“嗯。”迟砚认真听着。
“你不知道吧?我是意外来的。”时钦自我调侃,“你差点就没老婆咯。”
迟砚:“……”
“我妈大学毕业,本来要创业的,结果有了我,”时钦回忆着记忆里的母亲,语气有些怅然,“她以前说根本不想要我,是我爸劝了她三天三夜,她才答应留下的。因为我,她这辈子就很难有个正常的家了吧?我爸当时事业关键期,又不可能离婚……”
他停顿两秒,自嘲了句:“操,怎么突然觉得,我好像个绊脚石啊?”
“不是。”迟砚侧过脸,将一个很轻的吻印在时钦额前。
他不免想到自己的母亲。
他原本不该出生,在母亲腹中六个月大时,差点就被引产,是他外婆硬拦下来,他才有了看这个世界的机会。但这人间烟火,在他眼里是那么冰冷乏味,幸好,有个傻子闯了进来。
时钦对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只零星记得些深刻的片段,忽然问迟砚:“老公,你猜我妈为什么把我扔农村?”
迟砚:“嗯?”
“别的能忘,这事我可忘不了。”时钦想起来就无语,“是我妈嫌我不像个男子汉,说我动不动就哭太娇气,非要让我吃点苦头,直接把我扔她养母家了,快开学才来接我。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自己去国外潇洒了,嫌我拖油瓶,操。”
“……”
迟砚认得时蓉的养母,老人家的屋子就在他舅舅屋子前头,不过十几步路的距离。正因为离得近,那个小娇包才总有事没事往他这儿跑。
可时钦絮絮叨叨的回忆里,他这“邻家哥哥”,像被橡皮擦去了一般,没留下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欸,农村那厕所你知道多吓人么?一个很深的大粪坑,旁边就是猪圈,臭烘烘的。”时钦一回想都犯恶心,“谁敢上啊?我都怕掉下去,实在憋不住了,就在我外婆家门口拉了一泡屎,我妈气得追着我打,嫌我丢人现眼。”
“……”迟砚竟不知道还有这段,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是这傻子能干出来的事。
“你笑什么?”时钦抓着迟砚的胸肌发泄,“那你说怎么拉?我一看那坑就害怕,后来你知道我怎么解决的?”
迟砚怎么会不知道。
有一回,小娇包的外婆去地里摘菜,急冲冲跑进他屋,脸都憋红了,手使劲拽着他胳膊,带着哭腔求他:“哥哥,我要憋不住了!你快帮帮我!”
“麻烦死了,每次上厕所,都得我外婆拉着我的手才行。”时钦皱着眉吐槽,“她要是不在家,我就扯着嗓子喊隔壁那屋的伯伯来拽我。”
迟砚的思绪被拉回那个闷热的午后。
“谁想丢这个人啊?我妈也不来接我。”时钦到底还是没好意思把更丢人的事说出口,那真能臊死人,不敢多回忆。
他没再往下说,话题一转,说起了小学和初中的趣事,也聊到了和沈维认识的渊源。
只不过在他这儿换了个版本,那是沈维多管闲事打扰他休息,两人误打误撞成了好兄弟。
往常每晚都少不了黏黏糊糊的亲热,今晚时钦只顾着絮叨,抱紧迟砚,把那些陈年旧事翻了个遍,说到最后声音渐弱,眼皮也耷拉下来,仰起脸嘟囔:“老公,困了……亲亲。”
迟砚在时钦唇上轻轻一吻。
他想,至少这傻子还记得那个夏天。
时钦迷迷糊糊交代了句:“明天记得叫我起来啊……”
“好。”-
等时钦一觉醒来,枕边空了,眯着眼捞过手机一看时间,居然快他妈十二点了!
他立马坐起来,拍了拍自己脸,暗骂自己睡成猪,八点闹钟没响就算了,死闷葫芦怎么不叫醒他?简直找抽,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么!
时钦打开微信未读消息,第一条就是迟砚发来的视频,竟敢怼着他的脸拍摄,时间显示八点一刻,时长二十秒。
他好奇点开视频,先听见迟砚含笑的声音:“老婆,起床了。”
而视频里,他闭着眼皱着眉,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迟砚又轻声叫了一遍,是他自己一巴掌挥开对方的手,嘴里骂骂咧咧:“滚,困死了……滚出去。”
“那我滚了?”
“你大爷的,滚……”
“醒了别闹脾气,知道吗?”
“烦死了,再烦分手。”
看完视频,时钦抓了把头发,对自己没话说。隐约听见客厅传来动静,他赶紧掀开被子爬起来,麻溜地去卫生间洗漱,不知道赵萍和沈维等了他多久。
洗漱完,他照例掌心贴着小腹摸了摸,低头跟小东西嘀咕:“今天你奶奶跟你干爹来了,你乖乖的,别折腾我啊,再让我吐,等你出生了我揍你。”
一踏出卧室,时钦先瞥见厨房,迟砚系着围裙立在灶台前,手上挺忙活,没想到凌默也在旁边帮忙打下手,正切水果呢,餐桌上已摆了几道菜。
视线一转,客厅那头,沈维和赵萍坐在沙发上,一个捧着手机在打字,一个不时抬手瞎比划,两人倒聊得有来有回。
“干妈!沈维!”
时钦脸上扬起笑,快步过去,一屁股坐在赵萍身边,顺手搂住她肩,给沈维介绍:“沈维,这是我干妈,叫赵萍。”
沈维瞧着时钦顶了头乱毛,还带着刚睡醒的憨态,仗着赵萍听不见,打趣他:“早知道了,她现在也是我干妈。我们俩两集电视剧都看完了,你这头猪才刚起,比睡美人还他妈能睡,王子来了都不见得管用。”
时钦:“……操。”
赵萍先指了指沈维,又转向时钦,满脸笑意地竖起大拇指,眼里全是赞许,那意思时钦有个好兄弟,既夸沈维是好孩子,也替干儿子高兴。
时钦使劲点头,说:“干妈,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时钦,”沈维直到这会儿仍觉得不可思议,见时钦穿着宽松的睡衣,随口问他,“你这肚子……显怀了吗?”
正好还没给赵萍看过,时钦干脆起身,利落撩起睡衣下摆,生怕他们看不清,又往下拽了拽裤腰,露出白花花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一点弧度,换别人可能不明显,但他瘦,反而明显。
看到那明显的隆起,沈维着实吃了一惊,起身凑过去:“这得是医学奇迹吧?我能不能摸一下?”
“能啊。”时钦大大方方地应着,“医生上次说,快的话再过一个月就能感觉到胎动了,这小东西现在就特别能折腾我,估计会很调皮。”
沈维小心摸了几下,目光朝厨房一瞥,果不其然,对上一道冷冷的视线,那醋缸子犯病了。
他可没兴趣再刺激迟砚,及时收回手,夸道:“时钦,我从以前就觉得你不一般,绝非池中物,你是真厉害。”
“是吧?我也觉得。”时钦眉开眼笑,“我这是不是能破个世界记录?全球第一个生孩子的男人,哈哈!”见赵萍愣在那儿,他一把将她的手拉过来贴上自己肚子,“干妈你也摸摸。”
赵萍新奇地感受着,也终于有了要当奶奶的实感。
“沈维,我本来就打算让你做这小东西的干爹。”时钦得意地宣布,“等过两年,我还要再生一个,你就是两个孩子的干爹了。”
沈维:“你……”
时钦:“干嘛?”
沈维:“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小孩吗?生一个还不够?”
时钦:“还行,可能生下来就不讨厌了吧?再说,孩子给周砚管啊,我只管生,他情绪稳定,没准性格像他。”
那货情绪能稳定?沈维懒得多说:“我真服了你。”
傻子在那儿嘻嘻哈哈直乐,迟砚多看了几眼,才收回视线,交代凌默:“把水果端过去,下班吧。”
“好的,迟总。”凌默把果盘送过去,心里盘算着没别的事,下午正好再去帮时钦挑挑婴儿房的家具。
客厅幕布上正放着宫斗剧,时钦这才知道赵萍原来是喜欢看电视剧的,当下就琢磨,得给干妈买一台好操作的电视机。
他刚陪着看了还没半分钟,玄关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火气冲天的粗口。
“他妈的你这四眼儿!”
操,拉皮条的怎么来了?
第63章 七七的爸爸
自打被畜生缠上后,迟放和他的屁股就没一天安生过,早想找三弟身边这四眼儿助理算账,总算堵着了人。结果杀气腾腾冲进屋,四双眼睛齐刷刷朝他看来。
“……”
到底不是真没分寸,迟放手上力道一松,放开凌默衣领,捡起那点所剩无几的风度,扭头助理命令:“小卓子,把东西都搬进来,手脚麻利点。”
“来了迟总!”小助理狗腿地吭哧吭哧往屋里搬,从地库搬进电梯就累得够呛,他偷拽住正想溜的凌默,小声拜托,“凌助理,你帮忙搭把手行不?”
“不好意思,不行。”凌默对发疯乱咬人的迟放避之不及,甩开手,趁乱溜之大吉。
“愣着干什么?赶紧的!”迟放催促道。
“二哥,下次过来先给我打个电话。”迟砚看着一箱箱搬进来的婴儿用品,语气还算平静。
“你这地方倒是越来越热闹了。”迟放一扫,目光精准落在弟弟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话里有话,“东西送到我就走,顺便跟你聊两句。”
时钦让沈维先陪着赵萍,好奇地凑了过去。走近了才看清,每个箱子上都用马克笔清清楚楚标着分类,衣物按一年四季分好,奶瓶备了不同尺寸,玩具按年龄阶段归类,还有各种早教用品,清一色全是给宝宝准备的,连胎教音响都有。
他心下嘀咕,这拉皮条的什么时候转了性?该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早年,没安好心吧?
“时钦是吧?”迟放上前一步,一把握住时钦的手,态度与往日判若两人,称得上彬彬有礼,“咱俩还没正式打过招呼,我是迟砚的二哥迟放,你随他叫我‘二哥’就好。以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小子要是欺负你,你随时找我,一会儿加个微信。”
他说着,侧身指了指助理刚搬进来的几大箱东西:“这是给孩子准备的一点心意,外头还有几箱,都是我亲自挑的。”
“……”时钦反应不过来,只下意识转头看向迟砚。
凌默已走,迟砚顺势冲客厅方向开口:“沈维,汤炖好了,过来弄一下,你们先吃。”
“行,来嘞!”沈维立刻打配合,正好让时钦瞧瞧他和这货如今有多“和睦”。
迟砚这才转向时钦:“我跟二哥去书房谈点工作。饭吃不下就吃点水果,柚子是干妈特意给你带的,剥好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时钦严重怀疑迟放这只黄鼠狼没安好心,却又不能拦着。
等兄弟俩进了书房关上门没多久,他实在憋不住,匆匆交代沈维先陪赵萍吃饭,便悄没声地跟过去,整个人扒在门边,屏住呼吸,耳朵贴着门板偷听起来。
“迟肃那老帮菜开花了,知道么?”迟放不痛快地坐下,二郎腿一翘,“他那无精症,听说能靠试管要孩子了,就是找的那女朋友条件太次,老头子不满意。”
迟砚对这位大哥的事毫无兴趣,直接打断迟放:“二哥,说重点吧。”
“重点是你,有没有搞清楚?”迟放掏出烟盒,一想这儿有个孕夫,又把烟塞了回去,接着道,“我明着跟你说,迟肃在防你,你越表现得不在意,他越觉得你是个威胁。”
迟砚眼皮都没抬一下。
迟放:“在你之前想做亲子鉴定的那女人,就是他给弄进去关了几天,老头子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带把的私生子。我为什么没插手,因为那孩子才一岁,还他妈兜着尿不湿,我没兴趣当保姆。”
迟砚心里门儿清,迟放说到底是个权衡利弊的商人,而自己比那个私生子更有利用价值。
“你当年遇上我,算你撞大运。”迟放劝弟弟,“现在听我一句劝,把手上戒指摘了,我再给你安排姑娘,你应付应付就完事儿,适当装蠢点,别让迟肃发现你搞同性恋,他有的是损招逼你滚蛋!所以时钦怀孕的事儿,给我藏好了,产检低调点,等孩子平安生下来,直接抱给老头子好好瞧瞧。”
被赶出迟家的结局,迟砚早有心理准备,甚至算不上需要担忧的风险,一切本就在他的掌控中。
他婉拒了迟放的提议,仍先郑重道谢:“二哥,谢你替我费这么多心,也谢你当年带我回迟家。”
随即,迟砚第一次向这位二哥袒露心声:“我走到今天,用了快十八年,每一步都走得很难。现在,终于能停下来,重新看待这个世界。”
迟放一时无话,这三弟不是在跟他商量。
“戒指我不会摘,应付人的事我也做不到。”迟砚看着迟放,声音沉而稳,“哪怕被赶出迟家,我接受。”
“你——”迟放话刚到嘴边,书房门就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砰”一声响。
“你接受个屁!”
迟砚微怔,闻声转头,没料到时钦会把赵萍和沈维丢在客厅,偷偷跑来听墙角。
“我就知道不对劲!”时钦又急又气又心疼,也管不了迟放还在旁边,就埋怨迟砚,“你这闷葫芦又瞒着我了是不是?我他妈同意留下这孩子是为了谁啊?为了什么啊?结果你倒好,闷声不响地自己做决定,那我这些罪不是白受了?”
“……”迟砚准备解释,被迟放抢了先。
“看看你媳妇儿,多明事理?”迟放见劝不动弟弟,当即转了风向,端起兄长架子,语重心长地给时钦洗脑,“时钦啊,你帮二哥劝劝他,他在迟家比我还难,现在多不容易有个翻身的机会,他还不争气……”
时钦虽不喜欢这拉皮条的,但念在迟放把迟砚带回了迟家的情分上,勉强能给个好脸色。再一想,这兄弟俩也算同一阵线,死闷葫芦那嘴跟摆设似的,保不齐还瞒着别的事。
他当场改口喊迟放:“二哥,我会劝他的,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我都不知道他瞒着我。”
“嗳,”迟放立马接上,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他说孩子要随你姓,已经做好了滚出迟家的打算。你听听,这像话么?我当年费了多少劲儿才把他带回来,唉……”
时钦一惊:“他什么时候说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迟放:“我上回来的时候说的。我呢,肯定希望他好,不是一个妈,他也是我亲弟弟,我还能害他不成?你啊,心里也别有想法,这头胎我建议随他姓,等以后你们多生几个,随爱新觉罗都行,别怕养不过来,二哥帮你们养。”
时钦:“那肯定没想法。我跟他说好了,要生两个的。”
迟放:“嚯,那太好了!”
“……”迟砚在边上面无表情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末了还掏出手机互加了微信好友。
迟放那演技不进娱乐圈真是屈才,自家这傻子也算是个人才,傻乎乎地往坑里跳,谁能拦得住?
拿到联系方式,迟放也没多逗留。他再次握住时钦的手,压着声音说得小心谨慎:“弟媳啊,你可得好好养胎,二哥有空就偷偷来看你,免得被迟肃发现,再把迟砚赶出迟家,到时候你俩抱着孩子喝西北风,我多心疼呐?”
“好,”时钦也放轻了声音应着,“二哥你慢走啊。”
迟砚:“……”
迟放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好好劝迟砚,这么大个人了,别稀里糊涂的。”
人一走,时钦赶紧关上房门,别的都没问,先揪着迟砚的胳膊盯着他:“你给我说实话,你那大哥是不是特别讨厌你?想把你赶出迟家?我不信那拉皮条的话,就信我老公的。”
迟砚看时钦一脸较真的模样,这傻子太护着他了,真傻。
到底不忍心再瞒,他点头:“嗯,迟肃确实不待见我。”
“就这么一句?完了?”时钦急得跺了下右脚,“多说点,他怎么欺负你的?别又想糊弄过去,真气死我了!快点,干妈和沈维还在外面等着呢,不然我问拉皮条的去。”
迟砚向来拿时钦没办法,何况是怀着孕的时钦。
除去出国那几年,他在迟家待的日子其实不长,只得道:“我长得更像我妈,迟肃当着整个迟家的面,质疑我身份,翻出我妈以前是陪酒女的事。后来重做亲子鉴定,结果没变,我爸也打算认我,他没话说,我就改了姓,正式回到迟家。”
“操,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他怎么不质疑他爹的几把去啊?谁乐意当私生子?”时钦心疼地扑进迟砚怀里,把人抱得紧紧的,“这些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都过去了,”迟砚抬手轻轻拍了拍时钦的背,“去吃饭。”
“等等,我再说两句。”时钦瞪着迟砚强调,“为了家产,这小东西也得跟你姓,你别稀里糊涂的,再跟钱过不去,我就真跟你过不去了,听到没?”
迟砚:“……”
时钦:“反正两个,一个跟你,一个跟我。”
迟砚由着时钦在耳边碎碎念,伸手去开书房门,左手刚抬起,忽然被时钦牵住。他还未反应,指间那枚铂金戒指就被时钦麻溜儿褪了下来。
“操,幸亏那天多给你挑了一条项链!”时钦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沾沾自喜,把戒指牢牢攥进手心,“我先保管,等吃完饭用项链给你穿上,以后挂脖子上就没人看得见了。”
“……”
迟放闹了这一出的后果,远超出迟砚的预想,他失去了戴戒指的资格,怎么哄都没得商量。
时钦每天都要作上一会儿,催他去公司坐班,一门心思要替他在迟家争回那口气。也就跨年那晚,这傻子总算开恩,特准他把颈间项链上的戒指取下来,重新套回无名指,戴了短短一宿。
而比这更让迟砚始料未及的,还在后面。
元旦刚过没几天,时钦的第一次全面产检,竟死活不让他陪同。
“老公,我让沈维陪我去产检就行了。”时钦自己拿定主意,勾着迟砚的脖颈把人压向自己亲了又亲,软着语气劝他,“你没事也回迟家转转呗,刺激下那傻逼,要不过年你直接回去过得了,省得那傻逼起疑心,我有干妈陪着,没事!”
迟砚:“……”
沈维敲开门时,迎面先撞上一张比外头冰碴子还冻人的脸。他没心没肺地冲迟砚笑了笑,贴心道:“周砚,你忙你的正事,怎么说我也是七七干爹,有我陪着时钦产检,你尽管放一百个心!”
“就是嘛,”时钦跟着帮腔,语气轻快,“你看我这两天都不吐了,吃嘛嘛香,别瞎操心,再说不还有凌默么?我手机上刷到了,那白牧进组了还能闹出绯闻,真他妈牛逼,你赶紧去公司忙你的!”
迟砚没作声,只沉默地为时钦戴好口罩,又将帽子和围巾仔细裹严实,这才对沈维道:“你先下楼等吧。”
两口子有话要单独说,沈维识趣地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迟砚静默了几秒,才沉声开口:“时钦,迟家对我来说,从来都不重要,你明白吗?”
“我明白啊!”时钦一把将口罩扯到下巴,“我也没说迟家对你重要,这不是为了家产么?凭什么都让给那个傻逼?拉皮条的跟我说了,你爸很待见你,所以那傻逼才不待见你。他那么欺负你,我他妈不爽!”
他眉头忽地一拧:“等会儿,你刚才直呼我大名了?操,连‘老婆’都不叫了,什么意思?”
迟砚从未将迟肃放在眼里,只容得下眼前这个傻子。
“老婆,”他望进时钦黑亮的眼睛里,又说,“我也是七七的爸爸。我不想错过孩子成长的任何一个瞬间。”
时钦眨眨眼,忽然嗤地一笑:“绕这么大圈子,是想陪我去产检啊?真他妈黏人,我都让沈维来了,你说说,再叫他走多不合适?算了算了,你俩一块儿陪着吧,在诊室外面还能做个伴。”
迟砚:“……”
“你这狗皮膏药。”时钦利落摘下自己的帽子,抬手就往迟砚脑袋上扣,顺手还胡乱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乐呵命令他,“去拿个口罩戴上,你二哥还说,迟肃现在着急要孩子呢,可别让他发现你要当爹了,不然得嫉妒疯了!我们偷偷产检,偷偷生,到时候气死他!”
显然已忍不了迟放那点幼稚伎俩,迟砚蹙了下眉,最终道:“迟肃更不待见的人是迟放,别什么话都听,把他微信删了。”
“删他干嘛?”时钦说着有点纳闷,“他也不怎么找我,就上次说元旦来看我,也没来。”
也算托连戈的福,才没让迟放真的跑过来。眼看离除夕只剩半个月,迟砚和赵萍提前沟通过,计划下周搬家,还得专门腾出两天布置那两套新房。
所以上车看见沈维时,他难得拿出十分的客气,就担心身边那傻子一个人在家闷着,离不开人。
时钦懒懒地陷进座椅靠背里,目光依次扫过专心开车的凌默,副驾上看手机的沈维,最后落回身边一声不吭的闷葫芦身上,心里直犯嘀咕:不就一个产检么,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三个大男人……这能合理?!
“凌默,”时钦喊,“给我来点music。”
很快,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了《圣母颂》。
舒缓的调子飘进耳朵,让时钦想起之前试听过的胎教音乐。他本想叫凌默切歌,话到嘴边又转了弯:“别切了,还挺好听。”就当是提前给肚子里的小东西做胎教了,熏陶一下。
手机震动着,在祥和的乐声中显得突兀又微弱。迟砚摸出来,垂眼看见屏幕上“周焕”的名字,手指无声向侧边一划,挂断了这通来电。
“老公,我听干妈说了,是不是下周搬家?”
“嗯。”迟砚应着,感觉到手机又震了两下。
“那你今年真陪我过年啊?”
“嗯。”
得到确切的回答,时钦心情明显雀跃起来,嘴上赶迟砚回迟家过年,其实心里压根舍不得自家闷葫芦走。
他又转头去问前座的好兄弟:“沈维,你在哪儿过年啊?回南城不?”
沈维:“看两边的情况,都没准。”
去哪边好像都有点多余,怪可怜的,时钦心疼好兄弟,干脆拍板道:“要不你来我新家过年得了!周砚包的饺子超好吃,我干妈做的菜也香得很,怎么样?”
听着两人闲聊,迟砚划开屏幕,点进了未读短信。两条消息,都来自弟弟周焕。
【哥,在忙呢?】
【最近好吗?刚才突然想起你,就冲动给你打了电话,我在考虑回不回去过年,想去北城。】
迟砚侧目,视线在时钦嘴角旁的小梨涡上一顿,收回目光,指尖敲下一行字:【好好工作,明年春节来吧。】
第64章 属于自己的家
北城的小年,寒风呼呼刮着,雪絮不时从枝头簌簌落下。
时钦站在新家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雪景出神了好一会儿,仍跟做梦似的,他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家了!
门铃一响,他几乎立刻要冲去开门,脚下一顿,又收了力,省得走快了被厨房里那闷葫芦念叨。明明暖气足得很,旧伤没犯,肚子也不过显怀了些,根本不碍事。
一开门,就见沈维怀里捧着个书本大小的长方形礼盒,手里还拎着俩礼品袋。一个鼓鼓囊囊的,瞧不出装了什么;另一个倒能一眼看清,是套餐具。
“叫你别准备,来个人就行,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时钦递过拖鞋,伸手想去接。
“不用,我拿进去。”沈维换上鞋,目光往里头一扫,正瞧见厨房里忙碌的二人,迟砚颠着勺,赵萍在一旁切着水果。
他进屋,东西都搁茶几上,只把那个鼓鼓囊囊的礼品袋往时钦手里一塞,笑道:“你搬家这么大的事,我能空着手来?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打开瞧瞧。旁边那套餐具是给你干妈的。”
时钦好奇地拆开来,竟是个憨态可掬的胖葫芦,上半截画着张笑脸,下半截刻了四个滚圆的大红字:“平安顺遂”。正贴合搬家的吉利寓意,瞧着就让人心里暖烘烘的。
“你不总说周砚是个闷葫芦吗?”沈维啧了一声,“干脆送个真的,给你们暖暖房,添点喜气。”
“操,好胖的葫芦啊。”
时钦越瞧越喜欢,摸摸手里会笑的葫芦,又扭头瞅了眼厨房,好歹这个会笑呢。
哪像那个闷葫芦啊,如今总算多张嘴了,打他显怀后,连洗漱都不让他沾手,可成天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词,跟复读机一样,什么“小心”、“注意”、“别动”、“慢点”,话是暖的,就是没个笑脸。
“谢了啊,沈维。”时钦摸着葫芦脑袋上那截小藤,眉眼带笑。
“再这么见外,我回去把你送的那棵发财树搬过来。”沈维抬下巴指了指厨房,“都自己人,别让他们忙活太多菜,我吃完就撤,预报说晚上有大雪。”
“走什么?直接睡我这儿呗,我让周砚把客房收拾出来。”时钦热情道。
“得了吧,我怕被醋酸死!”沈维一脸受不了的模样,想起月初陪时钦产检那回,在诊室外等得好好的,迟砚竟诡异地要给他介绍男朋友,问他喜欢什么类型,谁顶得住那大醋缸子?
“他哪有那么小心眼儿。”时钦脱口就护,“我昨天还跟他说叫你来过年呢,他都点头了,你可别对他有偏见啊,不然我又得做夹心饼。”
“……”沈维仔细瞧了瞧兄弟一脸认真的傻样,调侃起来,“时钦,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是个恋爱脑呢?现在天大地大,周砚最大是吧?”
时钦立马否认:“怎么可能?肯定我最大啊。”
沈维:“……”
对着好兄弟已经无所顾忌,时钦又爽快补了一句:“我现在就是特别喜欢他,没他不行,一分开就想得要命。真他妈后悔死了,高一那会儿就该把他拿下,白浪费七年,不对,是十年,少爽了十年,你说我是不是亏大发了?”
沈维嘴角抽了抽:“……我他妈服了你,这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
“欸,那盒子里装的什么?”时钦注意力又转到茶几上那扁扁的长方形礼盒上,嘴里问着,手也探了过去。
“给你特别喜欢的周砚准备的,”沈维将礼盒往跟前一挪,故意卖关子,“你暂时不能看。”
见兄弟神神秘秘,时钦反倒被勾得抓心挠肺,连那套送给赵萍的精致餐具都顾不上细瞧了,正巧迟砚端着汤从厨房出来,他赶紧扬手喊道:“老公!快过来!”
迟砚走过来,先注意到茶几上的葫芦摆件,以为时钦是要他看这个。他虽不感兴趣,但已准备顺着时钦的心意夸两句。话未出口,却见沈维递过来一个长方形礼盒。
“这是给你的,收下吧。”沈维把礼盒往迟砚面前递了递,“为了这份礼,我上周特意回了趟南城。”
“到底是什么啊?”时钦的好奇心被勾到了顶点,顺势蹭到迟砚身边,紧挨着他催促,“老公你快拆开看看,沈维神神秘秘的,还不让我看。”
看时钦那打小报告的幼稚样儿,沈维摇了摇头,无奈一笑:“你们两口子一起看。”
迟砚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本影集,封皮带着时光磨过的痕迹。
他隐约猜到内容,指腹抚过封皮一角,轻轻翻开,一张少年的笑脸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眉眼弯弯,梨涡浅浅陷在唇角旁,正冲着镜头比划剪刀手。阳光落在他发梢、眉骨,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那么青涩,那么晃眼,晃得迟砚呼吸微微一滞。
“操,这不是我么?!”时钦惊得声音都拔高了。
“时钦,你还记不记得我妈给我买的那台相机?每次出去玩我都会带上。”沈维解释着,倒不怕醋缸子发现,只怕时钦不自在,语气自然地找补,“你比较上镜,我又想练练手,就拍了不少,本来打算等你长大再给你,放柜子里一直忘了,现在送给周砚倒正合适。”
时钦秒懂,生怕闷葫芦察觉兄弟过去的心思,及时拍了下沈维肩膀打圆场:“操,真够意思啊!拍这么多,怎么没当摄影师呢?转行得了。”
“行,我考虑考虑。”沈维对迟砚多解释了一句,“从初二到高三的都有,还有些合照,我全抽走了,想想又塞了回去,你回头慢慢看。”
迟砚指腹轻轻抚过照片上少年的小梨涡,才缓缓合上影集,抬眼看向沈维,认真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沈维半开玩笑说,“今晚让我睡客房就行,别把醋缸打翻了淹死我。”
迟砚:“……”
“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时钦一把抢过那本影集,往沙发上一坐,“我的照片,我先看!”
厨房传来赵萍切菜的动静,迟砚招呼沈维坐,转头又进了厨房忙活。
沈维看着时钦坐那儿一页页翻着过往,曾经暗藏的小心思,终于随着翻页的轻响,悄无声息落了幕。
他在时钦身边坐下,陪着翻了两页,忽然开口:“时钦,是不是你让周砚给我介绍男朋友的?算我他妈求你了——”
“对啊!”时钦抢过话头,语气格外积极,堪比红娘,“你不求我,我也会帮你的!”
沈维:“……”
兄弟的终身大事可比自己的旧照重要多了,时钦赶紧合上影集一放,拿起手机打开那个男同交友软件:“你看,我之前就帮你注册好了,可周砚说网上的不靠谱,在帮你留意呢。我提了不少要求,必须有钱长得帅,身材得好,最好是个处,主要是怕遇到乱搞的,我这直接从源头帮你杜绝。”
沈维:“……”
时钦熟练点开个人资料页,索性把手机递给沈维,又问他:“对了,你是1还是0啊?我怕搞错了,帮你选了0.5,之前有几个打招呼的,全是0,我看配不上你就删了。哦,有个1倒是不错,结果是他妈渣男,就想跟你约一发。”
沈维:“……”
时钦:“你怎么不说话?”
沈维:“无话可说,对牛弹琴,心力交瘁。”
时钦:“啊?”
沈维当着时钦的面,迅速将账号注销、软件卸载,然后把手机递回去。
“时钦,你真他妈是个活宝啊,”他摇头笑了笑,“谢谢你这么上心。我先说清楚,我是1,单着不代表我找不到,只要我想,随时能找。是现在没那个心思,等过完年也忙起来了,明年再说,你怀着孕别瞎操心我的事,照顾好自己。”
时钦仍有些不放心兄弟,飞快瞄了眼厨房,才凑到沈维耳边小声问:“那你憋着不难受啊?私藏了那么多片,在家没少看吧?”
沈维:“……我是手断了?”
“欸,”时钦又瞄了眼厨房,抓紧说,“再给我发几部过来,要花样多点的。快,周砚他不让我看,趁我睡着时把你之前发给我的全删了,手真是贱,气得我一天没跟他亲嘴。”
“你他妈……”沈维被时钦气笑了,又气又无语,“合着铺垫半天,就为了要这个?想要花样自己网上找去,买条丝袜,搞个女仆装什么的,不比看片带劲?”
时钦摸着下巴,认真思索起来:“有道理啊……”
“……”沈维心服口服,赶忙制止他,“逗你的,还当真了?别胡来。”
“没胡来啊,”时钦一脸理所当然,“孩子已经成型了,我现在属于孕中期,医生说可以同房。”
沈维深吸一口气,彻底放弃沟通,转念一想自己身为七七干爹的身份,只能继续对牛弹琴:“当我没说好吗?你们两口子注意点,我这辈子是断子绝孙了,就盼着七七平安出生。”
时钦安慰兄弟:“不光七七,以后还有个八八呢,肯定让你过足爹瘾。作为回报,你先发几部片子给我,赶紧的,周砚这狗皮膏药特黏我,一会儿就没机会了。”
沈维:“……”
迟砚从厨房出来时,便撞见沙发上那两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都捧着手机,不用想也知道在干什么。
自打时钦孕满三个月后,晚上就没安生过,需求旺盛得连迟砚都有些怕了,他为此特意咨询过主任医生,得知这是孕期激素水平波动导致的正常现象,反倒更担心。尤其张主任叮嘱他,也可能和情绪焦虑有关,需要多关注时钦的心理状态,多些陪伴和安抚,他除了依着也只能依着。
但架不住这傻子天天晚上闹腾,真让时钦看点什么乱七八糟的片子,今晚得鸡飞狗跳。
迟砚长腿一迈,几步过去,掠过心虚火速将手机锁屏的时钦,视线一转,沉沉落在沈维身上,平静开口:“沈维,情人节不远了,我认识——”
“打住!”沈维立刻起身打断,“我不缺人,没那心思,别给我介绍。你俩要真吃饱了闲的,去开个婚姻介绍所。”
迟砚没再多说,只淡淡道:“去盛饭。”
“行。”沈维转而扎进厨房。
对上迟砚沉静的目光,时钦心里莫名发虚,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蹦出一句:“你盯着我干嘛?我又没跟沈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教他打了两把消消乐,你想玩我也教你呗。”
迟砚目光仍凝在时钦脸上,用视线细细描摹了一遍他的眉眼,才低声反问:“我盯着我老婆,有问题吗?”
“……”时钦愣神半秒,脸颊唰地热起来,眼神亮晶晶地望着迟砚,脱口而出,“老公你好帅啊。”
迟砚:“……”
时钦猴急地从沙发上起来,没好意思当着干妈和兄弟的面直接亲人,只紧紧抱了下迟砚的胳膊,贴着他超小声地说:“差点就让我一柱擎天,看在你这么帅的份上,情人节给你个大惊喜。”
迟砚没辙,低声哄他:“你乖一点,就是最好的惊喜。”
时钦只当没听见,自顾自盘算:“你要是等不及,三天后给你也行。”
迟砚:“不急,明年情人节给吧。”
时钦:“……去你大爷的!”
没有让客人独自忙活的道理,迟砚过去搭把手,却被沈维递来一个眼神,示意他进厨房。
他跟了进去。
“也没别的事。”沈维不了解迟砚那些手段的具体细节,更不确定他是否在覃少宗面前露过面,只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我之前托我前任帮着留意覃少宗的情况,他回国了。”
第65章 窥伺者
“听说他手头很紧,又丢尽脸面,估计是在美国混不下去了。”
迟砚接过沈维手里的几把汤勺,目光转向餐桌,时钦正捧着手机打字给赵萍看,不知说了什么俏皮话,逗得赵萍直点头笑。
察觉沈维还想往下说,他止住话题:“等时钦睡了。”
时钦早饿了,眼睛在桌上扫了一圈没见筷子,一抬头正好逮住厨房里杵着的两人,声音扬得老高:“你俩躲厨房里干什么呢?快过来开饭了!”
“来了来了!”沈维大步流星过去,率先坐下。
时钦的眼神在好兄弟和自家老公身上来回打了个转,等迟砚走过来,才笑眯眯地问:“是不是背着我在说悄悄话?你俩现在关系可以啊。”
“他都要给我介绍对象了,关系能差?”沈维笑着边说边分发筷子。
为了让两位老同学多相处,时钦特意挨着赵萍坐,看着对面并肩而坐的俩男人,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顿团圆饭没法像平时那样窝在迟砚腿上吃了,他这么大个人,要是让兄弟和干妈瞧见吃饭还要人喂,他得当场臊进地缝里去。
“沈维,你敞开肚子吃啊。”时钦动筷前,先给赵萍碗里送了块香喷喷的东坡肉,又往沈维碗里添了一块,“这是周砚最拿手的东坡肉,尝尝!”
“好,你自己多吃点。”沈维十分给迟大厨面子,夹起肉尝了一口,点头夸赞,“我去,这味道真没得说。周砚哪儿学的手艺?新东方烹饪班?”
“哈哈哈,”时钦被逗得笑出声,“你怎么不说蓝翔啊?”
沈维:“那不是开挖掘机搞汽修的吗?”
两人和当年一样幼稚,迟砚没搭理他们的一唱一和,只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默不作声地给时钦和赵萍各盛了碗热汤。
时钦手一转,落到那盘小炒肉上,夹起满满一筷子就送进迟砚碗里。
他眼底漾着笑,语气黏糊亲昵:“老公,干妈做的这小炒肉才叫一绝,特下饭,你也多吃点!”
“嗯。”迟砚应下,将小炒肉送入口中,安静地咀嚼起来。他下颌规律地动着,不时抬眼看一下时钦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孕吐的劲儿过去后,时钦这阵子总算能吃荤腥了,胃口一天比一天好,也就晚上欲求不满闹点小脾气,白天都挺乖,让迟砚省了不少心。
尤其赵萍这两天晚上会过来陪时钦,迟砚终于能分出心神,抓紧补孕期百科,连带着孕期心理相关的书也没落下。
饭后,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把时钦哄睡了。沈维也刚好从隔壁赵萍那儿串门回来。
“时钦睡了?”沈维轻声问。
“嗯。”迟砚应声,“说吧。”
沈维没兜圈子,直言道:“我托人盯着覃少宗,主要就两点。一来你那手段太狠,正常人谁会莫名其妙被一群老黑轮了?听说命根子都废了。”
他看向迟砚,语气加重:“做得这么绝,圈子里已经传开了。我不确定覃少宗有没有见过你,万一他把这事和时钦联系起来,狗急跳墙反咬一口,不是没可能。二来,他爸当年嫌丢人没追究,不代表覃少宗自己没记仇,说不定出院后早查过时钦的行踪,多防着点总没坏处。”
沈维的顾虑,迟砚去年动身去美国前就已考虑周全。
可再周密的盘算,也抵不过他一想起时钦吃过的苦,想起那瘦弱的身形,一瘸一拐的背影,脑中便只剩一个念头:让人渣从根上彻底烂掉。
沈维问出关键:“所以,覃少宗有没有见过你?”
“没有。”迟砚看沈维一眼,“你不该去留意他。”
“放心,不至于打草惊蛇。”沈维说,“我和覃少宗以前在派对上碰过面,有这点交情打底。我托的那位前任信得过,用的理由也合适,谈合作项目。覃少宗爱显摆,又缺钱,我这老乡上赶着巴结,就看他联不联系我了。”
迟砚没再多言。
“今天小年,我来就是提前陪时钦过节,之后就不过来了,看情况可能再回趟南城,有事微信联系。”
沈维说完,还是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般,拍了拍迟砚的肩,叮嘱道:“照顾好时钦,我走了。”
等沈维离开后,迟砚独自坐在沙发上,翻开了那本影集。
照片里的时钦朝气蓬勃,眼神清亮,笑起来时眼角眉梢都扬着劲儿,浑身裹着股未被尘嚣浸染的少年锐气。
有在游戏厅冲镜头咧嘴笑的,露出单颗小虎牙;有在户外被阳光晒红脸颊的,额前碎发沾着细汗;还有篮球场上跃起投篮时的矫健身影,球衣被风吹得鼓起。
从青涩到渐渐抽条长开,相册几乎完整定格了时钦的整个少年时期。迟砚又从头一页页慢慢翻看,像闯进了时钦鲜活的旧时光,舍不得离开,目光长久地停住,思绪随之飘远。
他曾真真切切见过这样意气风发的时钦,在初三中考前的某个周末。
那是迟砚去南城八年之后,第一次在街头遇见自己记挂了多年的那个小娇包。
那天,时钦骑着辆红黑相间的山地车,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儿从他身边耍酷掠过。风带起衣角,他下意识抬眼望去,紧接着便听见沈维那声熟悉的喊叫。
“时钦,你特么慢点!去新华书店还那么积极,疯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什么都忘了。忘了手里给继父买的生日蛋糕和礼物,忘了要给周焕补功课,也忘了母亲叮嘱他早点回家做饭。他转身就往公交站跑,心跳得快飞出嗓子眼儿。
带着一脑门的汗,他在那家四层楼的新华书店里一圈圈地找,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终于,在小说区的书架旁,看见了那道鲜活的身影。
他没有上前,只是隔着一排书架,透过书脊间狭窄的缝隙,成了一个窥伺者,目光循着少年逐渐长开的轮廓一寸寸静静描摹,耳朵捕捉着对方每一句随意的话语。
“时钦,想好填哪个志愿了吗?”
“除了城北高中,还能去哪儿?有得上就不错了。”少年嗓音清脆,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操,我妈今年给我找了一堆家教,想让我考一中,她真把我当天才了?我爸也老打电话训我,说我是上技校的命……我他妈这次一定要争口气!”
“嘘,嗓门小点,我也准备报城北高中。”
“啊?沈维,你跟我不离不弃,真是我的好兄弟!”
“叫你嗓门小点,影响别人看书。”
“可你成绩比我好,去城北是不是有点可惜啊?”
“不可惜,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嘿嘿,好鸡头,那我还要跟你分一个班。”
十八年了……迟砚指腹缓缓抚过照片上那抹灿烂的笑容,岁月如梭,当年那个娇包小少爷,终于重新回到他的世界,完完全全属于了他。
他合上这本珍贵的影集,起身回到书房,打开搬家时一并运来的保险柜,将影集小心放入其中。
就在合上柜门前一刻,迟砚扫过角落的加密硬盘,动作微顿。
迟放年底那句提醒,在他脑中闪过:“我明着跟你说,迟肃在防你,你越表现得不在意,他越觉得你是个威胁。”
而一个威胁,自然越容易引起注意。
太久没回迟家,与迟肃更没什么交集。迟砚合上保险柜门,拨通迟放的电话,等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那头传来的却是连戈含笑的嗓音。
“小迟总,你二哥在睡觉,是要紧事儿吗?”
“不要紧。”迟砚语气简洁,麻烦连戈等迟放醒了回个电话。
挂断后,他转而拨给助理凌默,直接吩咐:“想好好过年,还是要一百万奖金。”
电话那头,凌默先一愣,随即应道:“迟总,有事尽管吩咐,我闲着也是闲着。”
“覃少宗回国了。”迟砚交代,“他手头很紧,可能跟迟肃的人有接触,这只是猜测。你开车去南城确认一下,盯住他的行踪,别暴露自己。”
几年没回国的人突然回来,凌默瞬间了然。若迟砚真被迟肃暗中盯上,那他之前的动静确实不算小,行踪几乎等于透明。不过收购覃家企业的那笔钱走得极为隐蔽,从海外信托出来,先倒一手到空壳公司,再换了合规名目层层转进来,这么七拐八弯的,迟肃应该查不出来。
调查行踪本就是凌默的拿手活儿,这事也一直由他负责。他稍作思索,语气严谨地确认道:“迟总,我需要明确消息来源。”
迟砚望了眼窗外飘起的雪,说:“沈维跟覃少宗有过接触,你跟他联系也行。”
“好的,我尽快联系沈维。”
书房恢复安静。
迟砚转身面向窗外,目光落在漫天风雪里,沉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
本命年眼看即将熬到头,时钦在搬新家前就网购了台日历,每天亲手撕一页,盼着把这晦气的“槛儿年”赶紧撕过去,往后日子顺风顺水。
他生怕老天爷在最后关头使绊子,每天过得格外小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窝着不是打游戏,就是上网挑各种情趣用品,还能赶上年前最后一波快递。等下回再出门,就得是大年初四去医院做产检了。
可偏偏就在离年初一没差两天的节骨眼上,他察觉到了迟砚的不对劲!
“别动!”
时钦连电视剧都顾不上看,起身一把挡住迟砚去路。见赵萍跟着站起来,双手冲他着急比划。他忙单臂扣紧迟砚胳膊,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给赵萍发微信,语音识别直接转文字:“干妈,我们没吵架,你先看电视。”
赵萍看完文字,又比划两下,这才点头坐下。
“迟放的电话,我去接一下。”迟砚轻声解释。
“在家还开静音?”时钦紧跟着迟砚往书房走,不满数落,“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这几天手机一直静音,连震动都关了,看得倒挺勤快,背着我在外面偷人呢?当我面接!开免提!”
“……”迟砚没辩解,只怕时钦闹脾气,这两天午睡时都没放过他,不依着点就闹,非得捅了才听话。他接通电话,按下免提,“二哥。”
“我回迟家了,你明儿真不回来吃年夜饭?”迟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老头子一见我就问起你,我说你流感严重,帮你糊弄过去了。他一会儿估计得给你打视频,你赶紧躺着装装样子,初二还是回来一趟吧。迟肃那傻逼也问起你了,听说你生病,还让我带句话,祝你早日康复,难得啊。”
迟砚:“行,谢二哥。”
“那小畜生电话进来了,回头再说。”
电话被匆匆挂断,迟砚知道傻子要兴师问罪,先开口解释:“我大伯一家子去了马来西亚过节,今年就没那么热闹,我爸不会催我回去。”
“原来你是编的借口啊,我还纳闷你怎么能不回去呢。”时钦倒没兴师问罪,反而警惕起来,“那傻逼在跟你阴阳怪气,肯定没安好心,你初二自己小心点,听见没?”
“嗯。”迟砚刚应下,手机就被时钦一把抢了过去,早料到这傻子不可能这么乖。
“我怎么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时钦头一回查迟砚手机,边翻边嘀咕。
微信里没翻出可疑痕迹,通话记录也正常,他顺手点开短信,意外瞥见了周焕的名字。
迟砚有月末定期清理短信的习惯,而周焕月初发来的短信,这会儿反倒成了可疑之处。
“操,你这不是有周焕的号么?”时钦点进去,看到周焕大半个月前发来的两条短信,纳闷问,“你为什么不让他回来过年?他都想你了啊。”
迟砚淡淡解释:“机票太贵。”
“啊?”时钦匪夷所思,“贵你给他出啊。”
凌默那边随时有消息或电话进来,迟砚顺势拿回手机,说:“他要强,不花我的钱。”
“谁让你拿回去了?怕我查出什么?”时钦本是随口开玩笑,忽然想起周焕的照片还没给沈维看过,又是通过邮件发的,他立马找到邮箱软件,点开收件箱。
果然看到了周焕发来的不少邮件。
时钦往下划拉邮件,一封封点开,顺便瞧一眼发件时间,发现兄弟俩联系得并不频繁,基本几个月才简短聊一次,不生不熟的。但内容又不算生疏,多是周焕分享在澳洲的工作,迟砚简单回复几句。话题始终绕着工作和生活状态,没提过父母,周焕似乎也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
直到点开最早一封,里面只有短短一句:【哥,我对不起你。】
第66章 不一样的春节
“对不起你?”时钦看不懂这没头没尾的邮件,当即就问,“什么意思啊老公,周焕怎么对不起你了?”
好不容易撬开过这闷葫芦的嘴,他哪肯罢休,现在就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宝宝,有问题从来不留着过夜。
迟砚望向窗外,小年那天的积雪还没化干净,薄薄一层覆在楼下的景观植被上,被城市灯火衬得有些寂寥。
像是被这片雪色勾起了什么,他静了片刻,缓缓开口:“我继父六年前投资生意失败,让我妈找我要五百万,一次性买断她对我的生养之恩。”
“……”时钦听得愣住了,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迟砚转过身,目光落到时钦睡衣被孕肚顶出的圆润弧线,夏天一到,小不点就该出生了。
他容不得任何变数。
隔了几秒,他才接着道:“那时候我在美国读大学,跟我爸还不亲,名下没有资产,只有固定的生活费,短时间里凑不出这笔钱。”
时钦这下捋清楚了。
就算迟砚的继父不是个东西,可那边有他的亲妈,还有个打小感情就要好的弟弟,连寄人篱下的日子都能熬过来,怎么可能单单因为性取向不被亲妈接受,就彻底断绝来往?
原来是被逼到绝路上,才不得不斩断那份亲缘,连带着和周焕的兄弟情,也渐渐淡了。
“后来呢?”时钦忙把手机搁办公桌上,伸手牵住迟砚。
“是迟放掏的钱,处理了后续,没惊动我爸。”迟砚的声线依旧平稳,“周焕接受不了他爸的做法,替他爸跟我道了歉。那之后,他拒绝花我的钱,一个人去了澳洲打拼。”
迟砚回握住时钦的手,慢慢说:“老婆,没跟你提这些,是觉得都过去了。”
时钦听完,心都疼死了,哪还说得出半句重话。他整个人埋进迟砚怀里,脸紧紧贴着他胸口,声音又轻又软:“老公你别难受啊,反正那破家没什么好待的,我们现在有自己的家了!”
“嗯。”迟砚抬起手臂抱住时钦,下巴轻轻抵在他发顶,微蹭一下,眼神却落在书房一角的保险柜上。
“欸,我想到了!”时钦猛地从迟砚怀里抬起头,“周焕不肯用你的钱,用我的啊!我给他买机票不就结了?”说着就要挣开,“我去客厅拿手机,这就跟他联系。”
迟砚:“……”
时钦眼珠一转,脑子里又飞快闪过一个主意:“你要是怕他觉得我们是两口子,连我的钱也不肯花,我们就先假装不熟,等他回来了再告诉他,估计得吓一跳。”
迟砚手臂一带,将人稳稳揽回怀里:“挺着肚子瞎折腾什么?明天除夕也赶不上。他忙着挣钱,别影响他工作,等明年春节,再给他买。”
窗外天色黑得快,时钦回过神,忽然认真说:“老公,我是觉得周焕人还行,知道自己爹不是个东西,才愿意掏钱的。你还认他这个弟弟,那他就也是我弟弟。”
迟砚喉结微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指尖捏起时钦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低头将吻下去时,余光里桌上手机屏幕骤然一亮,是迟耀的视频电话。他及时松手,放开了时钦。
时钦一瞧屏幕上蹦着个“爸”字,瞬间想起刚才迟放电话里的叮嘱,比迟砚还急,拽着人就往卧室走,声音都绷紧了:“快快快,赶紧躺床上装病!先别接,接快了不像病人!”
“……”迟砚就这么被半拉半拽地弄进卧室,按在了床上。
“操,等等!”时钦匆匆扫了一眼,见自家闷葫芦穿着睡衣都体面整齐、俊得惹眼,实在太他妈帅了,哪儿有半点生病的样子?简直是随时能走T台的男模!
他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把迟砚头发一顿乱揉,揉得乱七八糟,嘴里还不停快速指挥:“眯着眼说话,得有气无力知道么?拿出比死人多口气的劲儿来,声音虚一点,再多咳两声,好了,快接!”
“……”
迟砚想告诉躲在床边的傻子,用不着这么夸张。可一看时钦眼睛亮晶晶地直盯着他,还跟导演似的,冲他瞎比划手势,那副全情入戏的傻样,倒叫人没法不配合,于是接通视频。
屏幕里映出他生物学父亲的脸。
他眼帘微阖,声音虚了几分,恰到好处地咳了两声:“爸……咳咳,新年快乐。”
视频那头,迟耀一见小儿子病恹恹的模样,眉头立刻拧紧。到底是养了快八年的孩子,语气里那惯常的威严松了下来:“好好的怎么流感了?医生上门看过没有?”
“嗯,谢谢爸关心。”迟砚又闷咳两声,气若游丝地应道,“我快好了……初二回去看您。”
“咳成这样甭回来了,”迟耀打断儿子,交代起来,“压岁钱汇到你的信托了,尽快把病养利索,元宵回来,我给你安排了林家的姑娘,到时候见一面,两家长辈都挺合意的。”
闻声,时钦当场就变了脸,压根没料到迟砚那个管不住二两肉的爹,居然会亲自出面拉皮条。
他气不过,伸手在迟砚腿上掐了一把,脑袋偷摸探过去,仓促又小心地扫了眼屏幕,不由得懵了下。迟砚说自己长得像妈,可屏幕里那人的眉眼轮廓,那面无表情还带点严肃的神态……
闷葫芦分明是像他爸啊,连迟放都没这么像这个老皮条客。
时钦没见过迟肃,但这会儿却懂了对方为什么防着迟砚,把迟砚视作威胁。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只因为韩武长得更像韩贤,他那点可笑的嫉妒心就疯狂作祟,总觉得爸爸偏心哥哥,才会狠心抛下自己,不然为什么先被送出国的是韩武?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父子俩有多像,迟肃当年质疑迟砚的私生子身份,不就是故意让他难堪,想狠狠给一个下马威么!
迟砚简短应着,视频一挂断,便坐起身,一把将时钦捞过来牢牢抱坐在自己腿上。
还没来得及开口哄,怀里的傻子就仰起脸,特别善解人意地冲他来了一句:“老公,元宵节你回去相亲吧。”
迟砚:“……”
“我只允许你相个亲啊!”时钦警告着,碎碎念起来,“就当应付你爸,先见一面,顺便气气迟肃那个傻逼。他一看你爸亲自给你拉皮条,肯定急得跳脚。你正好拿出态度,显得你想结婚要孩子,还能给他个下马威,这叫一箭双雕,懂不?”
想到迟放,他紧跟着补充:“要不跟你二哥学学?他说他那个未婚妻是私底下谈好的,就是应付长辈演演戏。你也演一场,我……我不跟你计较,但你晚上回来得补偿我。”
“……”看时钦一脸深明大义,说的时候又咬牙切齿,迟砚眼底闪过笑意。
他偶尔会觉得,这傻子一点也不笨,反倒鬼精鬼精的,脑瓜里净是些馊主意。
“妈的,急死我了。”时钦低下头,随手撩起睡衣下摆,盯着自己已经隆起明显的孕肚,“这小东西怎么还不长大啊?我恨不得现在就生!下周开始给他做胎教,催熟!”
迟砚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凑近在时钦白净的脸蛋上轻轻一吻。
“老婆,不用等到元宵节。”他说。
“什么意思啊?”时钦没听懂,“你初二就要回去相亲?你爸不是让你别回去么?”
“他已经急得跳脚。”迟砚简短透露了一句。
“真的假的?”时钦好奇追问,“你二哥告诉你的?刚才电话里也没提啊,那傻逼怎么跳脚了?”
迟砚没有往下说,转而道:“我今年的压岁钱跟他一个数,光这点就能让他跳脚。”
时钦:“多少?”
迟砚:“两千万。”
时钦震惊道:“操,这么多?我以前收的压岁钱,最多也才两万啊,我爸妈怕我学坏。”
“只是钱而已。”迟砚解释道,“今年是我回迟家的第八年,八这个数吉利。我爸好收藏,也很迷信,听迟放说,今年会给我添件小玩意儿。我没回去,迟肃大概觉得我在装。”
“……”时钦愣了两秒,随即炸毛,“你他妈怎么不早说?明天就给我回去!这节骨眼上你装什么装啊?!不行,你现在就回去,我要看看是什么古董宝贝。”
迟砚:“……”
时钦越说越急,恨铁不成钢:“你爸这是重视你啊!你说你拎得清不?当初在我面前就一直装逼,不装能憋死你?啊?那十块钱停车费是不是提前准备好的?哼,处处跟我臭显摆,幸亏我是你老婆,要换别人,恨不得揍你一顿!”
眼看时钦那嘴叽叽喳喳停不下来,迟砚捏住他下巴,直接以唇堵住,厮磨片刻才退开些。他看着时钦的眼睛,低声说:“老婆,我生病了。”
时钦:“……滚你的,又装逼了?”
迟砚:“嗯。”
“还他妈有脸‘嗯’?我现在就让你悔青肠子!”时钦气得一把推开迟砚,下床直奔衣帽间,进去前还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求我也没用!”
时钦左脚有旧伤,肚子又一天天显怀,迟砚哪里放心由他一个人折腾,下床跟去衣帽间。
他早知这傻子背着他网购,偷偷买了套女仆装,可一进去,就见时钦从夏装衣柜里翻出几条花里胡哨的裙子不说,竟抖搂出几双扎眼的丝袜……
“老公,看清楚没呀?”时钦精准抽出一条浪到骨子里的透明蕾丝吊带袜,故意在迟砚面前晃了晃,眼里带着挑衅的勾人意味,“我今晚本来要穿这个给你看的,贼他妈性感,现在你别想了!”
迟砚喉结轻滚了下,没说话。
“还有这个,”时钦又拎出另一条,成心把关键处的设计展开给他看,恨不得怼到他眼前,“开裆的,性感吧?没你份!我穿了自己照镜子都不给你看!”
迟砚这才开口:“大过年的,别闹了。”
“谁他妈跟你闹了?是你先跟我闹,什么都不跟我说清楚!”时钦梗着脖子反驳。
迟砚两步过去,顺势抽走他手里那堆没眼看的东西:“别瞎穿这些。”
“……???”
同为男人,时钦绝不信迟砚真能无动于衷。下单这些裙子和丝袜时,他可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购物车加了又删,删了又加。一想到这闷葫芦每晚那么伺候他,怕伤到他肚子里的小东西,一直小心翼翼忍耐着,他才咬着牙接受自己被传染成变态的事实,就为哄这闷葫芦高兴。
结果呢?
大爷的,闷葫芦怎么敢无动于衷?!
时钦那股火刚顶到嗓子眼,正要发作。
“没洗过,不干净。”
听迟砚说得一本正经,棺材脸上瞧不出一丝破绽,时钦像是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得意的笑:“你个騒货,装得累不累啊?我说了求我也没用,洗干净也别想!”
迟砚:“……”
嘴上这样说,可晚饭刚吃饱,时钦自己就变卦了。他当着赵萍的面,在餐桌上就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老公,你先去洗一条,那么薄,吹风机吹吹就干了。”
即便赵萍听不见,迟砚也接不了这茬,只道:“我收起来了。”
时钦不敢发脾气,憋着气质问:“你收起来干什么?”
迟砚抬眼看他:“等七七出生了给你。”
时钦:“……???”
快递已经停运,时钦死活翻不出那些丝袜和裙子究竟被藏到了哪儿,也不管了,过年要紧。
时隔七年,他终于过上一个不一样的、热热闹闹的春节,有干妈有爱人陪伴。非要挑点不满意的,还是丝袜,想在除夕夜准备的惊喜让闷葫芦给搞没了。
当然,这个年让他最满意的是,他收到了久违的压岁钱。
干妈给他包了两千元的红包。
好兄弟沈维给他转了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连迟放那个拉皮条的,都给他转了八万八。
而迟砚就比较难了,转让财产和股份都不管用,甚至许诺要把他爸收藏的古董送给时钦,依旧没能让时钦如意。
谁能想到,这傻子在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条情趣丝袜。
真的没辙。
第67章 这一刻
大年初四一早,时钦被迟砚从被窝里捞出来时还迷糊着,直到被抱去卫生间放完水,他才一个激灵,今天要产检做唐氏筛查,得空腹抽血。
但凡碰上空腹的检查,他就别想睡懒觉了。
他赶紧揉开眼睛,戳亮手机屏幕,看到赵萍七点五十发来的消息和保温饭盒照片,瞬间乐开花,手伸到迟砚眼前晃了下屏幕:“老公你看,干妈也怕我饿,给我装了疙瘩汤,等抽完血正好能吃。”
迟砚正俯身帮时钦套袜子,扫了眼屏幕后说:“不用空腹,让她过来吧,吃完再去。”
“啊?”时钦疑惑,“那个唐氏筛查不是得空腹抽血么?干妈昨天问过我,我特意用手机查了的,要空腹,她就是怕我饿,才说今天陪我一起去医院。”
时钦向来不记事,忘性又大。迟砚顺手捞过裤子,蹲下身帮他套着裤腿,把两天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直接做无创,准确率比唐筛高。”
“哦。”时钦只负责揣娃,懒得了解这些,等慢悠悠起身把裤子穿好,他打了个哈欠,反应过来,“那你这么早把我弄醒干嘛?就不能陪我多睡会儿。”
迟砚替他理裤腰的动作停了半秒,指节微顿,未等时钦察觉便已恢复如常。
他拿起枕边那件宽松的毛衣,慢慢撑开领口,套过时钦脑袋,平静道:“今天风大,早去早回。”又补了句,“检查项目多,别让干妈去了。”
“项目多也没事啊,”时钦举起胳膊伸进袖管,“干妈早想陪我去产检了。”
迟砚:“我微信跟她说了,中午来这边做饭,凌默会过来。”
时钦:“这样啊,那今天就算了,下次你得带上干妈陪我一起产检。”
迟砚:“好。”
被伺候着穿好毛衣,时钦一低头,看见脚上浅色的袜子,顿时想起去年在安顺县买的那双大红袜子,脚趾蜷了两下,激动感慨:“老公,我现在二十五了!”
“嗯,又长大一岁。”迟砚牵着时钦往卫生间走。
“没跟你讲过,我去年差不多这时候,在街上碰到个算命的。他看我像个流浪汉,就说大过年的,免费给我算一回。”时钦一把抓住迟砚要去拿牙刷的手腕,“先听我讲完啊。”
迟砚手腕被抓紧,见时钦眼底闪着光,兴奋得眉眼都扬着,便没动,只望着他,安静等他说下去。
“他说我生命线长着呢!只要把本命年熬过去,以后顺得很,说我大器晚成,能活到一百岁!”时钦越说越激动,“操,我突然想起来,他还说我会儿孙满堂!”
“嗯。”迟砚应了一声,掌心覆上时钦手背。
“我以前从不迷信的,当时觉得他就是在放屁,因为我根本不喜欢小孩,也没打算结婚,哪来的儿孙满堂啊?”话到这,几个画面飞快闪过时钦脑海,“可一想我跳楼都没死成,是不是说明我命硬?还有,去年来北城那天遇上个神经病抢我包,往死里打我,我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儿了,结果是干妈救了我,我包里钱被抢了,她就收留我,给我饭吃。”
时钦心头一热,忽然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老天早安排好的。人终究拗不过天,他去年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原来都只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能遇见眼前这个闷葫芦。
“老公,”时钦攥紧迟砚手腕,急于把这份顿悟塞给他,“我又觉得我命好了。你看,要不是干妈救我,我不可能住那片自建房,也就碰不上刘队长;不碰上刘队长,就不会有那个保安工作;没有那个工作,我根本不会进那园区,更不会遇见你,上哪儿去怀孕啊?你说是不是特神奇?那算命的也太神了!”
“嗯,神奇。”
迟砚垂着眼,看着时钦笑得傻气的脸,这阵子养得好,脸颊丰润了些,软乎乎的,怎么看都招人疼。他每分每秒都看不够,总要等晚上时钦睡熟了乖了,才细细地看上一会儿。
他也觉得自己命好,这辈子所有的运气大概都押在了这一刻。无比确信,他此生就是为这傻子来的。
打从梦见自己生了个小丫头,时钦就默认肚子里揣着的是个女娃娃。
这会儿想起算命说他会儿孙满堂,惊喜道:“老公,搞不好八八是个男孩,让我儿孙满堂就靠他了!”
迟砚正往牙刷上挤牙膏,闻言停下:“八八是谁?”
“老二啊!”时钦理所当然地说,“这个叫七七,下个不就叫八八嘛,多好记!”
迟砚:“……”
“等等,”时钦又一把抓住迟砚伸过来的手腕,“我想到了,将来七七长大了要是想结婚,别让她嫁出去,我们直接给她娶个男人进门,孩子跟她姓,反正家里有钱,多招两个女婿也养得起,谁敢不听我女儿的话就他妈滚蛋!”
迟砚:“……张嘴,刷牙。”
时钦:“呜噜呜噜……”
迟砚:“别说话,听不懂。”
时钦:“呜噜噜……”-
鸡蛋有干妈剥,疙瘩汤有老公喂,时钦舒舒服服窝迟砚腿上,抓紧时间打消消乐,早把“害臊”俩字忘了。
这股高兴劲儿一路延续到上了车,他嘴角还扬着,美滋滋地冲驾驶座打招呼:“凌默,新年快乐啊!”打完招呼他才发觉不对,“怎么换车了?这不是去年那辆沃尔沃么?”
“新年快乐。”凌默回头应声,“是那辆,迟总不常开,快积灰了就开出来跑跑。”
“我操?”时钦着实被惊着了,只见凌默戴着一顶纯黑线帽,口罩遮了半张脸,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黑框眼镜不见了,露出一双凌厉到让人陌生的眼睛。
以前那个四眼田鸡呢?
“凌默,你眼镜呢?不戴能看得清路么?”
知道时钦是个好奇宝宝,迟砚难得替助理解释:“他不近视。”
“对。”凌默拉下口罩,朝时钦礼貌地笑了笑,“我眼神比较有攻击性,看着凶,天生的没办法,戴眼镜压一压,显得温和点,也方便对接工作。”
时钦扒着座椅靠背往前凑,仔仔细细打量了两眼,戴上眼镜是文质彬彬的助理,这一摘眼镜,气质简直天翻地覆。
他咂了下嘴,点评起来:“看着是有点凶,像道上混的。”紧接着一拐弯,诚心实意地夸了句,“不过很酷啊,怎么不干脆进娱乐圈混?演个古惑仔什么的,绝对大火!”
“凌默,开车。”
凌默哪敢接时钦的话,真接怕是饭碗不保,立刻转了回去,恭敬应道:“好的,迟总。”
时钦黏糊糊挨着迟砚,靠在他身上,目光却还若有所思地投向驾驶座。忽然感觉后背揽过来一条胳膊,膝弯下也钻进来一只手,没等他反应,整个人便一轻,被迟砚稳稳当当地抱坐到了腿上,从原本的正坐变成了更亲昵的侧坐。
迟砚抬手,将时钦的脑袋往自己肩颈处轻轻一按,低声道:“困就再眯会儿。”
“我不困啊。”时钦刚探出脑袋,下一秒就被按了回去。
“不困也眯会儿。”迟砚扣住不安分的脑袋。
“我想事情呢。”时钦拽开迟砚的手,脑袋一转,目光又投向副驾,忍不住问,“凌默,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啊?”
“……”凌默余光瞥见后视镜里骤然冷下来的脸,为保饭碗,忙回得又清晰又响亮,“我是纯直男,只喜欢女的,死都没办法接受同性别。”
“哦,”时钦有点可惜地说,“还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呢,这么酷的脸,配个帅哥多合适啊,直男就算了。”
“……”
凌默目不斜视,就差把“求生欲”三个字焊脑门上。他真想给后座那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孕夫递个话:论心眼儿小、占有欲还强,你老公称第二,这世上恐怕没人能称第一。
更不谈迟砚那深不见底的心思,秋后算账的手段。
他不免替迟砚捏把汗,等哪天时钦发现,当初在安顺县招待所被偷走的那块劳力士,那些金首饰和转运珠,其实压根没丢,全落在了枕边人手里,得是个什么场面?
有因必有果。若是那些傍身财物没丢,时钦何至于走投无路,沦落到工地打杂,吃尽苦头。
到头来,不过是在迟砚步步为营的棋盘上,傻乎乎转了个圈。
“老公,沈维给我转那么多压岁钱,我还没想好回他什么礼,你帮我想想。”时钦把这费脑子的事儿全甩过去,脑袋无意识地蹭着迟砚颈窝。
“嗯。”迟砚应着,手臂把时钦环紧了些,在他发间很轻地吻了吻。
想到凌默换的沃尔沃,时钦被勾起好奇心,戳了戳迟砚:“你到底有几辆车啊?”
迟砚:“不多,五辆。”
“操,这还叫不多?你开得过来么!”时钦音量瞬间拔高,又追问,“那有跑车不?”
迟砚:“嗯,在公司车库里,不常开。”
时钦:“什么牌子的?多少钱?”
迟砚:“兰博基尼,两千多万。”
人比人气死人,时钦被这串数字砸得偃旗息鼓,不想说话了。
迟砚并不喜欢跑车,察觉到时钦那点别扭的小情绪,主动解释并哄他:“我爸送的。等七七出生,你养好身体,先把脚伤治了,考个驾照,喜欢哪辆开哪辆。想开别的,给你买。”
时钦立刻被顺了毛,眉开眼笑地勾住迟砚脖子,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哼道:“本来挺仇富的,算你有眼力见儿。”
亲完撒完娇,他才回过神,车里还有个大灯泡。
“去去去,”时钦欲盖弥彰地推了迟砚一把,“这么大个人,腻歪什么,别影响我产检。”
迟砚:“……”
等车在医院门诊大楼前停下,时钦还愣了愣,以往都是直接开进地下车库,从门诊大厅走还是头一遭。
医院里人多眼杂,他面上强装镇定,手指缩了缩,到底没好意思去牵迟砚的手,只紧紧并肩走着,一起乘扶梯上了三楼。没想到大年初四的产科门诊前,依然人满为患,排满了候诊的孕妇和家属。
虽说检查室是私密的,可每次穿过这人群,时钦都得暗暗做一番心理建设。
他挨近迟砚,紧贴着对方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老公,等我头发长长了,要不别剪了?干脆装成女的,就算肚子大了,应该也没人怀疑吧?上学那会儿,许聪那傻逼就说我长得阴柔,操。”
“今天是最后一次。”迟砚低声说。
时钦没明白:“什么最后一次?”
迟砚没多解释,后续产检的高端私立医院他已经安排好了,今天是带时钦最后一次来张主任这边。
他脱下大衣,连同手里的文件袋一起递给时钦:“老婆,帮我拿一下。”他把时钦拢在身前,用身体挡住周遭视线,“我给张主任发个消息。”
时钦接过大衣和装着产检资料的文件袋,闲着无聊,正好精力瓶补满,便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手机,刚点开游戏新关卡,整个人猛地被一股大力顶得险些栽倒。
下一瞬,他就被迟砚用尽全力死死箍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嵌进骨血里,手里的大衣和手机“啪”地摔在了地上。时钦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听见连续两声尖锐的,像是利器刺入肉体的闷响,紧接着,耳边传来迟砚压抑的低哼。
周围嘈杂,等他僵硬地反应过来,挣扎着抬头,就看见一张扭曲却又熟悉的脸,和一把血淋淋的匕首,血正顺着锋刃往下滴……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猛地窜进鼻腔。
时钦满脸惊恐,撕心裂肺地尖叫出声:“周砚——!”
第68章 疯狗
“好久不见啊,时钦。”
覃少宗阴笑着,匕首一转,当着时钦的面划开自己掌心,反手将血抹上刀刃,眼神疯癫狰狞:“一起死吧,你也跑不了!”
怎么会是覃少宗……时钦浑身剧颤,几乎要支撑不住迟砚高大的身躯。
就在恐惧即将彻底吞没他的瞬间——
一道黑影从他左侧倏地闪出,快得像阵风,紧接着,另一道黑影从右侧猛地窜出。
凌默本就是练家子,身手不输迟砚,三两下便反拧住覃少宗的胳膊,将人摁倒在地。他单膝抵死对方后腰,一手掐紧后颈,转头冲佯装虚弱的迟砚快速道:“迟总,警察马上到!”
沈维没插上手,见覃少宗疯狂挣扎,一脚踩住他受伤的左手,鞋底来回狠狠碾压,皮肉绽裂的声音被惨叫盖过,他冷声问凌默:“这货是不是有艾滋?周砚他妈的疯了?”
“是的。”凌默一语双关。毕竟正常人,干不出迟砚这种以身涉险的局。
沈维会意,目光扫过迟砚背上还在渗血的两个血窟窿,即便没瞧见被护在怀里的时钦,也猜到时钦早被吓坏了,准得哭鼻子。
他服气道:“这疯狗真敢赌啊,连我都糊弄。”
产科门诊前乱作一团,堪比凶案现场,人群惊慌四散,只敢远远躲在角落探头围观。
眼见覃少宗被压制,时钦才从绝望的恐惧里挣出一口气,慌忙钻出迟砚护着他的怀抱,想去看迟砚的伤。可视线刚撞上那片洇开的血迹,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嘴唇哆嗦得合不拢,发颤的声音里全是哭腔:“老公……你疼不疼啊?”说着就要去捡地上的手机,身体却抖得根本稳不住,只能语无伦次地哽咽,“我,我叫救护车……现在就叫……”
看时钦眼泪掉得又急又凶,整个人六神无主,迟砚收紧手臂将他圈回怀里。
“傻子,我们就在医院。”他下巴抵着时钦发顶,声音压得低而稳,“我没事,不疼。别哭,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呜——”时钦把脸深深埋进迟砚颈窝,哭声再也止不住。
“乖,”迟砚揉了揉颈边毛茸茸的脑袋,哄他,“让沈维陪你做产检,我去急诊缝合一下,听话。”
迟放姗姗来迟,看到眼前这片混乱颇为满意,地上溅着多处血点子,匕首也血淋淋地躺在那儿。他掏出手机连拍了好几张,刚要凑过去看看弟弟的情况,身旁恰好有名医生匆匆跑过,举着手机冲那头急促交代:“行凶者患有艾滋病。”
他脸色骤变,当即后退两步,立刻切换到录像模式对准现场,镜头还成心晃了两下,最终定格在迟砚身上,拔高音量喊:“小砚,这怎么回事儿?!”
迟砚“虚弱”地靠在时钦身上,等迟放收了手机停下拍摄,才开口:“二哥,我跟孙医生先去急诊,帮我处理下。”话落,他向沈维递去一个暗含叮嘱的眼神。
“赶紧去!”迟放正着急打电话,挥了挥手。
“我也要去。”时钦死死抱紧迟砚的胳膊不肯撒手,哭红的双眼湿漉漉的,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沈维捡起地上的大衣和文件袋,还有时钦那部手机,上前按住时钦肩膀:“时钦,周砚得尽快处理伤口,你去了只会让他分心。”跟着承诺,“等产检结束,我立刻带你找他。”
“老公……”时钦声音哽在喉咙里,只剩下细碎的呜咽,眼泪不断滚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匕首捅得深,可伤口的疼却远不及胸腔里那颗只为时钦狂跳的心脏来得痛。迟砚从大衣里取出手帕,轻轻擦过时钦脸上的泪痕,动作细致又温柔。
他将手帕递给沈维,一点点从时钦紧抱的臂弯里抽回胳膊,每动一分,心脏就抽痛一下,生怕再给这傻子留下点阴影。
“沈维,好好陪他。”
能从迟砚嘴里听到这种话,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沈维接过手帕,扶稳仍在抽噎的时钦,听着都心疼,他直接道:“我会和时钦解释清楚。”
迟砚点点头,转身时背上伤口的血迹在灯光下洇得更深。
时钦眼睁睁看着,那高大的背影在他模糊的泪眼里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都怪他自己,全是他以前自作自受,造下的孽……
沈维赶紧用手帕给时钦擦泪,连声安慰:“别哭了时钦,这一切都是周砚——”
谁知话没说完,时钦不知哪来的蛮力,猛地搡开他,不管不顾地就朝覃少宗扑去!
沈维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眼疾手快一把抱住时钦,余光瞥见迟砚那二哥捧着手机在边上看戏,顿时气急,冲迟放吼了一嗓子:“操!你倒是搭把手啊!”
电话没拨通的迟放:“……???”
“放开我!”时钦在沈维怀里拼命挣扎,双腿乱蹬,红着眼冲覃少宗嘶吼,“我要杀了他——!”
“别让时钦靠近!”凌默迅速提醒。见覃少宗又不老实,他眼神一冷,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劈在对方后颈,覃少宗身体一僵,随即瘫软下去。
迟放可没忘了他那尚未出生的宝贝大侄儿,嫌沈维办点事肉了吧唧的,皱着眉啧了一声,直接伸手将时钦拽到自己跟前,双手用力捧住他脑袋,逼他抬起视线。
“听好了!”迟放紧盯着时钦哭红的眼睛,语气沉得发狠,“今天这场戏,是迟砚为你演的。再闹,他那两刀子就白挨了,真心疼他就好好去产检。”
“……”时钦彻底懵住,眼底的恨意和戾气顷刻褪去,就那么定在了原地。
迟放松开时钦,又补上两句:“他在国外专门练过格斗,一般人还真伤不了他。”
警察及时赶到,凌默拎起覃少宗,移交给警察,准备跟去配合做笔录。
覃少宗被押着经过时,那双淬毒的眼睛像钩子似的,死死钉在时钦脸上。突然,他爆发出癫狂刺耳的大笑:“哈哈哈哈……我有艾滋病!时钦你这婊子毁了我,我就算死,也拉上你们当垫背!”
察觉时钦在发抖,沈维揽住他,低头凑到他耳边说:“别慌,周砚的伤口没沾到他的血,不会被传染。是这傻逼疯了,吓唬你,他一直吸毒,精神早出了问题。”
时钦仍呆怔着,满脑子晃的都是迟砚背上那两个血窟窿,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下。
“沈维,陪我产检吧。”他声音发颤地哭着说。
“好,”沈维哄着他,“产检完就带你去找周砚。”
混乱总算停歇。
迟放这才腾出工夫,快步走到角落摸出手机拨打电话,这回没等太久,电话一接通他就扯着嗓子嚷开了:“爸,您的好大儿要杀您的小儿子,您管不管啊?我再晚到一步,小砚就得进太平间了!”
电话那头,正在老宅庭院与友人品茶的迟耀闻声,手里茶杯“哐当”一声落在石桌上,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什么?!”
迟放终于能出这口憋了多年的恶气,一逮着机会,就添油加醋往严重了说。哪怕明知迟肃只是想借覃少宗给迟砚找点不痛快,顺便借题发挥,他也硬是把“买凶杀人”的帽子扣死在对方头上。
“爸,大哥买凶杀人啊!凶手还是个染了艾滋病的疯子,您说他这心得多狠毒?照片视频我一会儿全发您。我是真替小砚难受啊,他因为私生子的身份在家里抬不起头,一直自卑,从没想过跟大哥争什么,早就知道这个家容不下他,过年也没敢回来。现在好了,被人捅了俩血窟窿,血哗哗往外淌,这要是真染上艾滋病,这辈子毁了……我看这个家也快完了,他要走,我就跟他一块儿走!”
“胡闹——!”迟耀怒喝,掌心重重拍在石桌上,震得杯盏哐当作响。
“那疯子不光冲着小砚下死手,”迟放继续添柴加火,“连您还没出世的孙子都没打算放过!”
他话锋一转,刻意拖长叹息,声音里掺了几分揪心的无奈:“今儿小砚特意陪他媳妇儿来产检,谁能想到大过年的出这血光之灾?孕夫哪儿受得了这惊吓?唉……孩子能不能稳得住,都难说。”
“小砚有媳妇儿了?媳妇儿怀了?!”
“可不嘛,今年七月您就做爷爷了。”迟放趁热打铁,“他媳妇儿情况特殊,一直没敢告诉您。就昨儿,小砚还跟我说,想把您给的那些产业和股份都还回去……他什么都不图,就想过点安生日子。”
话才落,迟放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洪亮的“老王”,那是老头子专属司机的称呼。
看来,是真急了。
“人在哪个医院?”迟耀厉声问儿子,哪儿还有半分刚才品茶的闲适?
迟放忙不迭报出医院,语速快得像赶火箭:“爸,我先不跟您说了,小砚还在急诊手术室里,情况看着挺不乐观的,他媳妇儿哭得快断气了,刚才还闹着要陪小砚一块儿死,拦都拦不住。”
说罢,他撂了电话-
手术室门口。
时钦安安静静地坐在等候椅上,脊背绷得笔直,两手攥着衣角反复揉搓,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产检都结束了,迟砚却在里面待了快两个小时,缝合伤口要那么久吗?
是不是捅破了内脏……
还是止不住地大出血……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都仿佛浸满了血腥味。恐惧如藤蔓一样缠上心头,他手脚发凉,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带着疼。
“别担心,时钦。”沈维轻拍了下他的背。
“都怪我……”时钦低头,眼泪又滚了下来,砸在手背上。
沈维一直没找到机会帮迟砚解释,眼看时钦情绪稍微平复,刚想开口说两句,就被时钦哽咽着打断。
“我要等他出来,听他自己跟我说……”时钦吸着鼻子,狠狠抹了把眼睛,“他要是真出什么事,我,我也不活了……”
“他那么结实,命硬着呢,不会出事的。”沈维只能一遍遍轻声安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沈维抬头望去,先看见的是迟砚二哥迟放,他身后还跟着个身形挺拔的长辈,那相似的眉眼,让沈维立刻猜出了对方身份。
“小砚媳妇儿呢?”迟耀扫了一圈,没见着姑娘的影子。
“时钦。”迟放喊了一声。
时钦闻声抬起脸,眼眶里还蓄着泪,睫毛湿漉漉地黏一块儿,鼻尖通红,模样委屈巴巴的,看着可怜得紧。
哭得好,哭得越惨越像那么回事儿。迟放对时钦的表现那叫一个满意,面上装得一脸凝重,侧身给一旁的老头子介绍:“爸,这就是小砚他媳妇儿,叫时钦。”
“……”迟耀看着眼前清瘦的嫩小伙,脸色一沉,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第69章 “傻子。”
VIP病房里。
时钦坐在病床边,双手紧紧扣着迟砚的手,从始至终没撒开半点儿。他不吭声,对一旁迟砚那位冷面亲爹视若无睹,全部注意力只黏在迟砚脸上。
谁来都不行,他就要这么牵着他的闷葫芦。
伤口在背部,迟砚只能侧卧着,但角度刚好能将时钦整个人看进眼里。在手术室和观察室里他就一直悬着心,这傻子果然把眼睛哭红了。
早料到迟放会捣乱,这局面倒也正合迟砚的意。见两位警察进了病房,他用指尖在时钦手心很轻地挠了一下,低唤一声:“老婆,我做个笔录。”
看时钦蔫巴巴的,抿着嘴不吭声,他又挠了下:“乖。”
“哦……”时钦差点忘了这茬,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磨磨蹭蹭地松开了迟砚的手。
迟放见状,转头压着嗓子说:“爸,您在这儿坐着,我去看看小砚媳妇儿,免得他情绪不对,动了胎气。”说完,便赶紧从沙发上起身。
大过年的闹这么一出事儿,迟耀面色沉沉,跟着起身朝病床走近两步,准备听个究竟。
迟放碰了碰时钦手臂,示意借一步说话,奈何时钦眼里只看得见迟砚,跟他妈望夫石似的一动不动。
来医院的路上,他就给时钦发了不少微信,没收到一条回复,这会儿索性凑时钦耳边,低声道:“迟砚有个秘密一直瞒着你,想知道就跟我出来。”
时钦睫毛颤了下,不舍地望一眼迟砚,还是跟了出去。
沈维没掺和迟家的家事,只在走廊等着,见迟放和时钦先后从病房里出来,忙上前问:“时钦,饿不饿?凌默去订餐了。”
“你先边儿待着去。”迟放挡开沈维,脸色不怎么好看。
时钦在手术室前哭得多让他满意,这会儿就有多让他头疼,简直是完全无视老头子,小辈该有的礼数半分没拿出来,这以后还怎么进迟家的门?
“一会儿再进病房,别傻愣着。”迟放叮嘱时钦,“先跟长辈问好,懂么?”
“没看他状态不好吗?”沈维及时护在时钦身前,“这种时候就别逼他了。”
时钦压根没心思听迟放说这些有的没的,只揪着他追问:“你说啊,周砚瞒着我什么了?”
边上有个碍眼的杵着,但沈维算个知情者,迟放没工夫撵人,警察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耗不了多少时间。
他没废话,直接道:“捅他那疯子,是迟肃从美国弄回来的。迟肃就一直不待见迟砚,今儿你也看见了,我们仨里头,就迟砚最像老头子。”
“……”时钦不是没听过关于争家产的龌龊事,影视剧里演得多了。可他没想到,这种事竟会落到自己身边。
得亏覃少宗那禽兽吸毒吸坏了脑子……这算是给迟砚的警告么?
“迟肃怎么发现覃少宗的,”迟放冷笑,“就因为迟砚去年丢下公司和项目,去了趟美国,这事儿你总记得吧?”
时钦猛地想起来了,难怪迟砚那时候好端端的,突然要出差,原来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海外项目。
迟放嗤了声:“要我说他也够愣的,亲自去找那疯子算账,还是年轻气盛。迟肃早盯着他了,也查过他同学的那家科技公司,倒是没查出什么来。”
“……”时钦只知道迟砚是个闷葫芦,可这闷葫芦怎么就能闷到这种地步?真就一个字不吐,一声不吭地跑去美国偷偷替他收拾覃少宗。
“咱们这儿这毕竟是法治社会,迟家不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迟放扫了眼病房紧闭的门,“现在好了,那疯子数罪并罚,够他把牢底坐穿,我弟也算替你出了口气。”
时钦沉默着。
“你猜猜他真正图的是什么?”迟放忽地一笑,有些玩味,“这小子没跟我说实话,我用脚想都猜得到。迟家老封建,又迷信,根本容不下同性恋。他知道迟肃在盯着他,就想借这茬彻底脱离迟家,说白了,就是想抛下一切跟你私奔,明白么?”
私奔……时钦木愣愣地张着嘴。
“得,公布秘密。”迟放说,“这几年我都被他给耍了。他当年求我带他回迟家,就他妈因为自己心上人去了美国留学,他不死心也想去,兜里没钱怎么办呢?亲妈那儿又让他滚蛋,他走投无路,把主意打我头上来了。我那年正好去南城,他真行,大晚上一路跟踪我到酒店。”
“……”时钦整个人都懵了,他一点儿都不知情,迟砚说的需要钱,竟然是为了去美国找他。
可那时候的闷葫芦不知道,他根本没去留学。这闷葫芦,真他妈傻,就不能问问他么!
一旁的沈维也愣了有一会儿。
“可你不一样。”迟放把声音压得更低,话也更直白,“我爸六十多了,着急抱孙子。迟肃那傻逼不能生育还在治,我他妈又是个同性恋,猴年马月能有个孩子也没谱。迟砚这小子……算他撞大运,碰上你这能怀能生的。”
他拍上时钦的肩,再次叮嘱:“所以待会儿进病房了,跟老头子好好打招呼。那是迟砚的亲爹,也是孩子的爷爷,不赌一把,怎么争口气?”
好半天,时钦才哑着嗓子,挤出一句话来:“我听周砚的。”
迟放:“???”
迟放当场给气笑了,枉他掰开揉碎说这么多,就指着时钦能给弟弟那稀里糊涂的脑子好好醒一醒,趁着迟肃作死这节骨眼,强势反击一把。
“听他的?他脑子一热,你也跟着犯糊涂??”
沈维出声打断:“这位哥,你别掺和他们两口子的事了。”
迟放眉头一皱,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你这小子,我刚才就觉得不对劲了,跟这儿待着不走,你什么身份?”
“我是时钦他哥,”沈维直视迟放审视的目光,“请你尊重他的想法。”
迟放语气冷下来:“一个两个,都他妈年轻气盛。”
手术室外那段煎熬的等待,又在时钦脑子里过了一遍。他的心跳得又急又沉,那种眼睁睁看着母亲时蓉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盒灰的恐惧,又一次扼住他喉咙。他满脑子都是最坏的念头,迟砚可能手术中大出血,可能感染艾滋病,可能门一开,医生就冲他摇头叹息,跟他说尽力了……
今天是覃少宗,明天呢?后天呢?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危险等着迟砚。
什么家产什么恩怨,在活生生的迟砚面前,通通都不值一提。他就想他的闷葫芦平平安安活着,一点差错都不能有,这辈子都得陪着他。
肚子里的小东西也还没出生,不能没有爸爸。
“不要了。”时钦低着头,喉咙发紧地喃喃自语,“什么狗屁家产,去他妈的,我只要我的闷葫芦。”
迟放:“……”
迟放真叫一个恨铁不成钢,这两口子没一个能指得上!亏他在这儿尽心尽力打配合,又铺路又搭桥,结果碰上两个为爱要死要活的猪队友。
搁谁谁能服气?情情爱爱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兜里手机突然响起,迟放还在气头上,掏出来看都没看清就划开接通,电话那头一声没皮没脸的“媳妇儿”飘过来,给他肉麻得瞬间火气冲天,当即破口大骂:“我他妈操了你祖宗十八代!”
“早上还夹着我不放,下床就翻脸?”
“滚!”迟放一把掐断电话,病房门刚好打开,两位警察前后脚走了出来。
他压着火,凑到时钦耳边低声叮嘱:“记得喊人,别犯糊涂。我爸那人看着严肃……也确实挺严肃,不过你现在怀着孕,他不至于为难你。”
时钦没应声,一颗心早就飞回了病房,哪里听得进去?只想马上见到他的闷葫芦。
于是,迟砚就眼看着时钦走进病房,脚步都没顿一下,径直往床边的椅子上一坐,二话不说攥住了迟砚的手。
整个过程,时钦依旧对旁边那位老父亲视若无睹,迟放又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儿的!
时钦哪是没眼力见儿,相反心里清楚得很。从在手术室门口打照面起,迟砚他爹就没拿正眼瞧过他,看完他的产检资料,也没跟他搭话的意思,那态度还不明显么?
他才不上赶着去贴那个老屁股,要贴也贴闷葫芦的热屁股。
再说了,迟肃那个傻逼联合覃少宗搞出这么一档子事,这老家伙能把自己亲儿子送进去?到头来牺牲的,还不是迟砚这个爹不疼妈不爱的私生子。
命运,本来就他妈不公平。
“老公,”时钦握紧迟砚的手,声音不自觉放软,哄着问,“伤口还疼不疼啊?肚子饿不饿?我给你叫外卖。”
“不饿,医院能订餐。”迟砚回握住时钦热乎的手,指尖轻轻蹭着他手心。
一旁的迟耀,见小两口这旁若无人的亲昵模样,眉峰蹙起,沉着的脸色就没缓和过。
迟放赶紧帮腔:“爸,小砚没脱离危险呢,还得连着吃一个月的阻断药,谁摊上这事儿不害怕?我都心惊肉跳的,让他们小两口先待会儿吧。”
迟耀沉默地看了看病床上的小儿子,又扫向旁边眼圈发红的嫩小伙,盯了片刻,才转头对迟放吩咐:“你给迟肃打电话,让他哪儿也别去,跟家老实待着。”
迟放顿时精神一振:“行,我这就联系大哥。”
离开前,他特意瞪了弟弟一眼,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无声示意迟砚别犯糊涂,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
迟砚看着时钦那双慢慢冒出小珍珠的眼睛,握紧他手,唇角很浅地勾了一下:“哭包。”
时钦那张向来叽叽喳喳的嘴,这会儿笨拙地张了张,挤不出一句像样的话,只一个劲儿地望着迟砚。直到眼泪不争气地滚出来,才慌忙低头,用手背狠狠抹掉。
不能哭。
他在心里冲自己吼,男子汉这时候就他妈得硬气!
他重新抬起头,眼眶还红着,还有没抹干净的泪,却认认真真盯着迟砚的眼睛说:“老公,等七七出生了,我会努力挣钱的!”
迟砚微怔。
“就算你变成穷鬼,也没事,有我给你兜着呢。”时钦吸了吸鼻子,重重撂下自己的承诺,“我养你一辈子,不能大富大贵,但肯定能吃饱穿暖!”
没等迟砚开口,时钦就松开了他的手,从兜里摸出手机,低着头在屏幕上噼里啪啦一顿敲。过了十几秒,他把亮着的屏幕直接举到迟砚眼前。
上面是一条备忘录,记着时钦的未来计划。
七月:七七出生
八月:出月子
九月:去医院检查脚伤(能治就治,不能治拉倒)
十月:找到工作
未来目标:挣钱养家!!!
安静的病房里,久久才响起一声带笑的低语:
“傻子。”
作者有话说:
七七:下章就可以见到baba和mama啦[星星眼]
第70章 转性
迟砚没想过,自己这一伤,竟让时钦转了性子。
往日总爱叽叽喳喳的嘴,此刻在病房里,全是一遍遍的叮嘱。时钦几乎时刻盯着他,那架势恨不得把他钉在床上,不准他乱动,怕他牵拉到伤口,连手机都不让多碰,把医生的每一句交代都翻来覆去地念。
“老公,尿急喊我啊,我让凌默买了尿壶。”
“……”迟砚应了声,“嗯。”
时钦接着说:“他回去帮我们拿换洗衣服了,干妈那儿肯定瞒不住,我就微信上跟她说了,给她吓一跳,担心死你了,说要跟凌默的车过来看看你。”
迟砚又“嗯”一声。
碎碎念完这一长串,时钦神情忽然又严肃起来,站在病床前郑重交代:“千万不能下床啊,万一抻到肌肉和那什么筋,伤口会崩出血的!”
病房里恒温二十八度,时钦一到午觉的点就会自动犯困。迟砚看他刚才来回瞎忙活,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身上那件宽松的毛衣偶尔被动作带起,能瞥见隆起的肚子。
“老婆,去睡一会儿。”他说。
早上为了产检起得早,时钦确实犯困了。可他怎么也放心不下迟砚,还是去卫生间拿了洗过的新尿壶,又抽了张湿巾,回到病床前一把掀开迟砚的被子。
“老公,要不你先尿一下?我怕我睡着了听不见你叫我,总不能让干妈帮你扶吧?”
刚说完,时钦想到了什么,对迟砚的那股子占有欲蛮不讲理地冒了上来,紧跟着补上一句:“换凌默也不行,你这玩意儿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能碰。”
看着时钦那副傻乎乎又较真的模样,迟砚伸手想摸摸他脸,手腕就被一把握住,按回了床上。
“你怎么又乱动?”时钦皱眉数落,“真是不听话,给我好好躺着,再乱动我跟你急啊,别仗着自己受伤就觉得我舍不得骂你,我还抽你呢!”
迟砚任时钦按着,低低笑了一声,顺从道:“好,听老婆的。”
事实上,时钦也真的舍不得骂迟砚,一想到迟放说的那些事,心就软得隐隐发疼,还酸酸的,重话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他俯身凑得近了些,在迟砚唇上心疼地啄了两下。
迟砚原本还担心边上那张陪护床委屈了时钦,晚上不能抱着哄这黏人精睡觉,会不会闹脾气之类的。结果时钦往上一躺,倒适应得很快。
昏昏欲睡前,时钦还没忘了贴心叮嘱,含糊地嘟囔着:“老公,尿急就喊我啊……还有,你晚上才能吃东西,饿了先忍一忍,等我喂你。”
“嗯,快睡。”迟砚依旧侧卧着,时钦面朝他蜷起身体,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均匀。
病房里静了下来。
他摸过枕边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没有新消息,迟放应该快到老宅了。
他在等迟放的消息,之后得找个时间,跟他爸提一句,辞去星川娱乐执行董事的职位-
另一头,迟放坐在父亲车上,半道上差点没被气死。某个小畜生连发几条骚扰消息,震得他手机嗡嗡响,差点当着他爸的面把手机砸了。
他不玩拉黑那一套,忒幼稚,也知道拉黑不管用。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实在嫌连戈烦人,索性把昨晚才加上的微信拖进黑名单,清静了。
一回到迟家老宅,迟放就见迟肃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个人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一副没事人的德行。
见他们回来,迟肃从容起身,脸上挂着笑:“爸,二弟。”
迟放瞧不惯迟肃那虚伪的嘴脸,今儿总算能当面出口恶气,也懒得守什么兄友弟恭的家训,直接怼道:“我跟小砚叫你一声大哥,你有把我们当弟弟看待么?他在医院出那么大事儿,你倒有闲心在这儿喝茶?”
话音刚落,便被迟耀抬手示意他闭嘴。迟放咬了咬后槽牙,硬生生忍了下去。
“二弟这是说的什么话?”迟肃笑容不改,转向迟耀,“爸,您坐。我派司机把宁叔送回去了。”
迟放知道他爸不久前在和老友喝茶,迟肃惯会邀功,积极表现自己。他压住火气,跟着迟耀在沙发上坐下。
迟耀看向长子,开口道:“小肃,你先说。”
“爸,有个好消息,我想先跟您汇报。”迟肃全程笑着,“娜娜怀孕了,前几天刚查出来。挺不好意思的,也委屈她,证还没领,倒先有了。”
“……”迟放脸色倏地变了,他料想过迟肃会狡辩,即便覃少宗那边明着招出来,迟肃这笑面虎也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可没料到对方会抛出这么一个大招。
迟耀也明显一愣,长子的无精症,他是清楚的。
“我那是梗阻性的,去年一直在治。”迟肃适时解释,语气里满是唏嘘,“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做父亲的机会,娜娜正养身体呢,过年我才没带她来见您。”
迟放死死盯着迟肃,牙都快咬碎了。
“爸,”迟肃将话题拉回,“我确实认识覃少宗,不过是三年前在美国的点头之交。他对小砚做了什么,我完全不知情,年前他找我借钱周转,我看在过去认识的份上借了,就这么一回事儿。”
见迟肃一脸坦荡,话说得滴水不漏,迟放恨不得冲上去甩他妈俩大耳帖子。
这都不算什么,真正让他心往下沉的,是父亲的沉默。这沉默意味着,今天这事儿多半没结果。他其实没指望能闹出多大风雨,哪怕只是给自己和迟砚争个机会,让三兄弟公平竞争。
迟放心里门儿清,迟肃不能生育,年过而立又迟迟未婚,凭什么还能攥着金融核心业务?无非是迟耀当年花天酒地、风流成性,亏欠了原配,而原配又早早病逝,所有愧疚和补偿,便全转嫁到了长子迟肃身上。
他自己是二房生的,身份本就矮了一截,自然比不过迟肃。
至于迟砚,不过是迟耀一夜风流造下的种。就算后来包养了那个陪酒女一段时日,又能有多少感情?哪里比得上明媒正娶的原配分量重?
有时候,他真受够了这个冷血无情的家。
“小砚出这样的事儿,我也很痛心。”迟肃语气沉重,“但我听说……覃少宗和小砚那位对象,以前好过,没断干净,那小子是在酒吧里陪酒的少爷。我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迟放当场笑出声,“大哥,这大过年的,你张嘴就往自家人身上泼脏水?”
“怎么会?”迟肃端起茶壶,先给父亲斟了杯茶,“小砚是我弟弟,我也是担心他被人骗了。”
“覃少宗在局子里都招了,你还狡辩?”迟放腾地站起来,“你暗中盯了小砚多久了?真当我眼瞎,什么都不知道?处心积虑算计这么多,真是不容易啊,那女人不会也是临时找来的吧?肚子里揣的是你的种么你就——”
“住口——!”迟耀的怒斥声骤然响起。
“放放!怎么跟你大哥说话的?没大没小,让你爸处理。”
迟放看着不知从哪儿冲出来的母亲,一脸焦急地给他使眼色,那唯唯诺诺,生怕他惹祸的样子,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
他环顾这栋冰冷的老宅,忽然想起春节前,迟砚深夜打来的那通电话。电话里,弟弟拜托他配合演一场苦肉戏,说不见点血,老头子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家正在慢慢发烂。
他当时还真以为,迟砚是想为了时钦进门少受点委屈,想都没想便应了。他怎么会知道那覃少宗竟患有艾滋病,迟砚赌上半条命演这一出,根本不是为了争什么,只是想彻底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迟砚回来才八年,在国外还待了好几年,就已经受不了这压抑的环境。
那他呢?他又是怎么在这个家里熬到今天的?
他图的是那点家产么?不,他是恨,他恨透了迟肃这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人前装得兄友弟恭,人后净干些下三滥的勾当。他恨迟肃踩烂他心爱的赛车,偷过他的作业本,“失手”把他推进泳池里,差点淹死他。这些年暗地里给他使了多少绊子,买他多少黑料,反复帮他公开出柜。
可说出来谁会信?就连他的母亲,都只会劝他别闹,说一句“家和万事兴”。
兴他妈个屁!
“妈,”迟放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母亲脸上,声音不大,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受够了。”
“放放……”方兰望着儿子,声音发颤。
“爸,”迟放回避母亲的目光,转向迟耀,“您要是真把小砚当亲儿子,就请您公正一回,把事儿查清楚。您要是查不了,我手里不缺证据,不过现在看来——”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全是讽刺:“您要的只有正儿八经的香火,那我祝您早日抱个大孙子。另外,我电话里说的一字不假,小砚离开迟家,我肯定跟他一块儿走。这个家,我一天也不待了。”
说完,迟放这才望向母亲,问:“妈,你跟不跟我走?”
方兰眼眶泛红,眼泪憋着打转,终究没敢在丈夫面前应声。她慌忙拽住儿子胳膊,连拉带拽地将他往楼上房间带。
等回了房间,她才敢开口劝两句,可儿子铁了心,一句也听不进去。
“妈,你现在就收拾行李,搬我那儿住去。”
“放放啊,”方兰急得攥紧儿子的手,“你这岁数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胡闹?你越这样,你大哥越得意,妈受点委屈算什么?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你还没在迟家站稳脚跟,听妈的话,一会儿下去跟你爸、跟你大哥道个歉。”
“这个家,还有我站脚的地儿么?”迟放甩开手,声音里只剩下疲惫和自嘲,“我是同性恋,听见了没?我他妈是个同性恋,对女人硬不起来,你明白吗?这个家容得下我么?蒋家二小姐的婚约,不结也罢,她早想跟我分了。”
方兰:“……”
迟放觉得荒谬又可笑,当年他把迟砚领回家,满心盘算着联手扳倒迟肃。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可能还差一个,当年就该把那带把的私生子也领回来,这会儿都上学了,正是童言无忌的时候,多诅咒诅咒迟肃也行。
可领回来,能怎么着呢?
迟家从上到下,都透着封建迷信的迂腐。他不信命,命运偏偏就爱跟他开玩笑,他是个对女人硬不起来的同性恋,费老鼻子劲儿领回来的弟弟,也他妈是个同性恋。时钦怀孕管用么,老头子压根没拿正眼瞧过。
倒是迟肃,不能生育的毛病,居然是个糊弄人的烟雾弹。
“妈,你真当迟肃是蠢货?”迟放无奈解释,“他这些年,仗着自己身体的毛病和他那死了的妈,卖了多少回惨?他就是成心演给我看,让我认命,就算他生不出孩子,这个家将来也是他说了算。等我爸一闭眼,你跟我都得滚蛋。”
方兰半晌没吭声,只低头默默抹泪。
“你受委屈,是你自己选的,以后别说是为了我。”迟放声音沉了沉,掏出兜里的烟盒,抖出一根烟点燃,吸了口才说,“儿子心疼你,你现在能不能也心疼心疼儿子?就听我这一回,行吗?”
方兰受了二十多年窝囊气,落得如今这地步,又怎能甘心?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迟放这会儿已经冷静了些,心里也渐渐捋顺了,迟砚要走就走吧,他不拦着,但得劝劝这个傻弟弟,就算是走,也必须捞一笔该得的家产,趁着这回受伤,狠狠卖个惨,不然那两刀真就白挨了。
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不是迟砚,是那个烦人的小畜生。
当着母亲的面,迟放不好发作,立刻按了挂断。没几秒,屏幕里进来一条短信。
【把我微信加回去,你不会后悔。】
他没搭理,深深吸了两口烟,手机又震了下,第二条短信紧接着追了过来。
【只给你两分钟。】
这小畜生……
迟放正愁没处泄火,见母亲递来烟灰缸,他烦躁地将烟摁灭,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直接拨通连戈的电话,低骂出声:“上赶着讨骂是吧?行,我他妈满足你。”
他不为别的,既然已经决定离开迟家,这北城他也没必要再待下去。走之前,先把这小畜生收拾明白。
未料,对面轻飘飘一句话,叫迟放一愣。
“我知道你们迟家的一桩丑事。”
“迟家的丑事海了去了,”迟放冷笑,“轮得到你这外人来告诉我?”
“我还知道,你弟住院了。”连戈在那边也笑,声音懒洋洋的,“你大哥现在为什么这么着急,想知道的话,过来找我。”
迟放脸色骤变,猛地回想起前因后果,一切似乎真有迹可循,当即臭骂:“你他妈敢跟迟肃狼狈为奸?行啊,好得很,我今儿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想哪儿去了?”连戈笑得更明显了,打趣迟放,“我只跟你狼狈为奸。”
“滚,死火葬场去!”迟放懒得再废话,准备掐断。
“我能让你大哥滚出迟家。现在,过来。”
没等迟放回应,电话就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他握着手机,反复琢磨这句话的深意,连戈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但连家的实力他清楚。难道这小畜生手里,有能证明迟肃那女人肚子里是野种的证据?
事态紧急,迟放刚拧开房门,就见母亲守在门外,双眼含泪。他对母亲说不出重话,可心底那股对“爱情”这玩意儿的厌恶,根源恰恰就在眼前这女人身上。
迟放太清楚了,母亲方兰就是个实打实的恋爱脑,这辈子都被他那个爹牵着鼻子走。从前他无数次告诉她,那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渣子,外头私生女一堆,甚至还有个带把的私生子。可惜,这些话全像泼出去的水,没什么作用。
方兰:“放放……”
“妈,什么都别说了。”迟放打断母亲,“我不可能去给那对父子道歉。”
他没再听下去,匆匆下楼。客厅里,那对父子正慢条斯理地坐在一起品茶,话题显然已经绕到了迟肃的婚事上。
迟肃见迟放下来,抬手邀请:“二弟,来喝一杯?”
迟放盯着眼前这幅父慈子孝的荒唐画面,低低地笑出声,越笑越冷,笑够了才走过去,说:“小砚还在医院里躺着,这个家有谁真正管过他的死活?我这当哥哥的,心里疼得慌,寒心呐。这茶……”说着,他端起茶几上那杯茶,往地上重重一砸,“我还真他妈一口都喝不下去!”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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