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家 我看贵妃这个位置就很好。


    舒太后再度离宫要去福台山祈福修行这个消息才刚传开的时候, 就听得的她人家已经轻装简行,马上就要出宫了。


    事发突然,不光是前朝的诸位大人和皇子们没反应过来, 就是后宫的诸位妃嫔都惊讶不已。


    “早不去, 晚不去, 偏在这临近年节的时候, 太后娘娘却想在这个时候出宫祈福了?”


    “是啊, 这,这次启程的怎地这般仓促?”


    “不是说太后娘娘凤体欠安, 一直抱恙在身,这些时日还在寿康宫静养吗?”


    “福台山离着京中可远着呢, 她老人家受的住这行路颠簸吗?”


    “”


    满殿的妃嫔议论纷纷。


    别说她们奇怪了,就连王皇后都觉的纳闷呢——就舒太后的性子, 这才刚回宫多久?


    还没好好享受够她老人家抖威风的日子呢,这就要出宫了?


    但甭管舒太后的性情怎么样, 是怎么想的,在这宫中到底得不得人心,她到底是这宫里万人之上的太后娘娘。


    因而听闻她老人家要离宫祈福的消息, 王皇后还是立即召来了一众妃嫔到这坤宁宫暂候。


    待舒太后启程之际, 就由王皇后带着妃嫔去恭送这位太后娘娘。


    听了一阵殿内妃嫔乱七八糟的猜测,又看了眼一言不发, 神情显然也惊讶莫名不已的贤妃,王皇后开口压下了诸多的揣测。


    “此番, 姜嫔有惊无险诞下皇嗣,必定是苍天降下福兆庇佑我大元朝,也全赖太后娘娘和圣上福气深厚,保佑姜嫔。”


    “太后娘娘在这时候离宫修行”


    王皇后脸色一肃:“必定是为我大元朝国运昌隆所计。”


    “她老人家如此虔诚尽心, 又不惜己身,实乃我大元之福,实乃天下臣民之福。”


    王皇后左右看着下首的一众妃嫔。


    “太后娘娘都如此,诸位妹妹也不该懈怠,自当虔诚礼敬。”


    “是。”


    满殿的妃嫔起身:“嫔妾等自当尽心。”


    王皇后点点头,满意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角压不住的微微有些翘起。


    你还真别说,这段时日,王皇后过得那真是一个舒心不已。


    那个十分能让人着急上火挑事的“刺头”或者说让人胆战心惊,肚子里像揣着“雷”的姜氏,如今病恹恹的窝在关雎宫里坐月子


    王皇后自己也是怀胎十月养过孩子的。


    有一个体弱些的孩子,就足够让人满心牵挂,绷紧精神,殚精竭虑的操心了。


    姜氏现在一下就有了两个,还是两个早早就因着意外早产的孩子。


    让这两个孩子结结实实的缠住,这姜嫔且能消停一会儿呢。


    圣上龙体欠安也尚需静养。


    不管皇帝是不是私心想多陪陪姜氏,反正他确实是近乎万事不管。


    现在是太子在前朝监国,这般名正言顺的让人几乎瞬间都有了清晰的认知——这天下的担子迟早也是要交到太子手上的。


    宫里的妃嫔越发的恭顺有加,各个都捧着敬着王皇后。


    王皇后现如今本就风光无量。


    又马上就要送走这宫里唯一能压在她头上的那尊“老佛爷”啧啧啧,王皇后没当场笑出声就已经是颇有气量了。


    这会儿王皇后那是恨不能马上就听到尚宫局的女官进来禀报舒太后启程的消息,随后亲眼见着舒太后赶紧离开。


    结果等了一阵,还没等来尚宫局的女官,先等来了陈公公。


    看着这会儿忽然请见入殿的陈公公,王皇后整个人都下意识绷直了一瞬。


    什么时候都堪称礼数周全的陈公公,这次也不例外。


    他站在殿内,躬身行礼。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诸位娘娘。”


    “免礼,免礼。”


    王皇后抬手免礼,顿了顿还是问道:“陈总管这个时候来,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不瞒皇后娘娘,奴才却是为着姜嫔娘娘落撵早产一事而来。”


    陈公公低着头回着话。


    “现已查清,秀明宫外长街上遗撒的那些供奉灯油,是内务监的杂役宫人常勇落下的。”


    “他打翻了应该送往秀明宫的油盏。”


    “因惧怕自己出错被总管训斥责罚,便将此事隐瞒不报,谎称自己已尽数添在了供奉的灯盏里这才酿成大祸。”


    “圣上震怒非常,已经降下了旨意处置——常勇业已杖毙,连同内务监内负责管理宫内杂物的副总管等一干人等尽皆问罪”  ???


    不是你是说姜嫔从暖轿上摔下来早产,闹得整个宫中震荡不安,不过就是一个小太监不小心洒了点灯油?


    王皇后满脸讶异的看着陈公公——你说的这些话是认真的吗?


    圣上知道吗?


    就就,这么堪称儿戏?


    陈公公也没管这满殿妃嫔听到这消息是个什么神情,待说完这个“调查结果”后他直起腰,脸色一肃。


    “传太后娘娘口谕——”


    “呼啦啦”一下,王皇后立即起身带着满殿的妃嫔都跪了下来。


    “此番出宫修行,心意贵诚,各宫众人不必劳师动众相送,自当勤勉敬虔,绵诲六宫。”


    说完,陈公公再度躬身。


    “娘娘,若无其他的事,奴才就告退了。”


    冷不丁丢下“平地惊雷”的陈公公走了。


    满殿的妃嫔却还处于一种愕然和晕乎乎的状态里。


    平日里那个最讲究排场,那个恨不能所有人都跪在她面前捧着她的舒太后,离宫修行这么大的事,忽然就这么低调的堪称寒酸?


    可若是再加上陈公公一开始提及姜嫔落撵早产那个简单可笑甚至像个“儿戏”似的调查结果这个离宫修行的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即便姜嫔有再多的不是,可她到底怀着的是皇室血脉,是圣上的骨肉,是太后娘娘的皇孙她老人家这些年果真是越是吃斋念佛,越是心狠手辣。


    “咳咳咳。”


    周昭仪使劲掩着唇却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王皇后回过神,便道让满宫的妃嫔都散了吧。


    毕竟太后娘娘都不需要她们“恭送”了,还留在这做什么。


    眼里全是压不住各种揣测的妃嫔三三两两的就走了。


    “娘娘。”


    听着王惜穗的声音,看着她的王皇后到现在脸上的神情都有点恍惚。


    “太后娘娘这,这可真是没想到啊。”


    随即王皇后又有些恍然大悟的道:“本宫还说呢,太后娘娘这些时日怎么面也不露的一味“养病”,这要养到什么时候?”


    “合着压根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宫里的事显然就不用说的太透。


    毕竟皇家颜面最重要,难不成还能到处嚷嚷太后娘娘谋害妃嫔,意图暗害她腹中的皇子?


    这消息心里有数就行了,谁还敢在外头大声嚷嚷不成?


    而且对姜嫔出手的是舒太后这事吧,让人震惊却也不那么奇怪——


    舒太后一直瞧不上姜氏那是明摆的。


    甚至刚回宫就责罚姜嫔以至她当众小产。


    只凭这一条,舒太后和姜嫔这辈子都别想真心有个和睦的时候。


    果不其然,姜嫔仗着圣上的恩宠为“姜氏正名”,几乎是踩着承恩侯府和舒府得了个清白的名头,舒太后能善罢甘休?


    自觉想通了此事的王皇后,连连摇着头颇有些嘲讽的道。


    “看来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对本宫,对这宫里的妃嫔,平日里还是实在宽和慈悲呢。”


    最起码不像姜嫔这般,稍不如意就是落个一尸三命的下场。


    回钟粹宫的路上,其他的妃嫔自然都离着心事重重,脸色难看掩都掩不住的舒府姐妹远远的。


    周昭仪咳嗽了两声,也只是对着她们点点头,紧紧握着茗春的手没多说什么。


    待进了内殿,周昭仪蹙着眉,颇有些惊讶的道:“怎么会是舒太后?”


    那些指着王皇后去的所有证据,怎么就拐着弯的落在舒太后的身上?!


    舒太后能碍着什么事?


    费尽心思的扳倒她能有个什么好处?


    茗春也是一脸的奇怪。


    她摇了摇头。


    “娘娘,甘棠宫里一直好好的看着恭贵人呢确实也不是恭贵人。”


    “本宫也知道不是她,她没那个能耐。”


    “这会儿她只怕庆幸有个“办差不力”的太监被问罪,没牵连到她身上呢。”


    沉吟半晌,周昭仪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此事蹊跷,暂且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吧。”


    茗春连连点头应道:“是。”


    关雎宫


    “嘶——”


    帘帐半垂着,绿芙和阮嬷嬷一边托着七公主一边扶着阿杼。


    阿杼咬着牙,疼的脸皮都有些抽抽。


    在大元朝,龙凤胎可是天大的祥瑞。


    可这“祥瑞”偏偏又是早产的孩子,但凡背上个“龙死凤伤”,“凤亡龙损”的名头所有人都恨不能想尽所有的法子养好皇子和公主。


    如今宫里的贵人或是权贵府上的孩子,都是由乳娘喂养的,贵人们落个体面。


    可听说亲自喂养孩子对他们体健有益阿杼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得的态度姑且一试。


    但也没人告诉她,会这么疼啊!


    七公主比九皇子的劲更大些,吸的阿杼跟着一块吸冷气。


    好容易折腾了一通,阿杼也没喂饱孩子。


    于是奶嬷嬷又抱着皇子和公主去了偏厢。


    绿芙拿温热的棉巾,轻轻的捂在阿杼的胸前给她慢慢的揉着。


    度过一开始慌慌张张忙乱的那阵子,关雎宫算是又恢复了平静。


    绿芙最后擦了擦阿杼脸上的汗。


    阿杼慢慢的吐了口气,看向绿芙问道:“青榴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当日暖轿摔落,青榴反应的最快,拼命去拉扶,到底还是没能“力挽乾坤”。


    而后阿杼直接早产,整个关雎宫都陷入一片忙乱中。


    那会儿卫大统领把随侍的其他人都抓了,唯独青榴和三财跪在殿外,没被带走。


    直到阿杼诞下皇子,晕乎乎的青榴才回过神发觉自己伤了腿,染得半身都是血她那阵以为身上沾着的都是阿杼的血。


    这关雎宫里,前前后后遇见了几番风风雨雨,她们都同阿杼一起走过了,如今一下伤了这个,磕了那个都难免让人揪心。


    “青榴的腿伤太医早早看过了,现在都不疼了,她一直惦记着要来伺候娘娘。”


    绿芙温声说话间,脸上还带着安抚的笑意:“如今伺候娘娘的人这么多。”


    “让她一瘸一拐的凑过来看着也闹心,奴婢便说她还不如养好了再过来。”


    “让青榴好好安心将养。”


    阿杼连连点着头,“她若是心急,你就告诉她,往后这两个孩子跑来跑去的闹腾,本宫可看不住。”


    “到那会儿且有她劳心劳力的时候呢,没个健康灵便的腿脚可不行。”


    绿芙连连点头——能跑能跳的健健康康,也是关雎宫对九皇子和七公主的期盼。


    看了眼殿外的那个微微耷拉着脑袋的身影,阿杼努了努嘴:“他夜里还老哭鼻子吗?”


    阿杼问起的是三财。


    三财这个人,许是之前在宫里吃了苦落下的毛病——平日里看着机灵的很,什么事都有劲的能抗。


    便是天塌了,他都敢咬着牙,冲过去顶起来可到了夜里,他心里有事,就会躲在被窝里悄悄的哭一场。


    为着三财夜里会悄悄“哭鼻子”的这事,四喜没少笑话他,说他是人前“金刚汉”,人后“眼泪泡”。


    绿芙伸手给阿杼掖了掖被角,凑近了些轻声道:“可不还哭么。”


    “那日跟着娘娘出去却”


    “奴婢看他倒是恨不能青榴活蹦乱跳的来伺候您,自己躺在那动都动不了,心里才舒服些。”


    意外就是意料之外的事,若是能提前知道,还能叫意外吗?


    “他又没修成个什么千里眼、顺风耳”


    阿杼摇了摇头。


    “算了,估计说了他反倒心里记得越紧,还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这样,你让他去内务监里看着弄些哄孩子的小玩意儿来。”


    “至于具体要什么让他自己想吧。”


    “是。”


    待听着四喜来禀两个孩子吃饱了睡着的消息,阿杼便让奶嬷嬷看着消停待在偏厢,不必来回折腾,自己也躺在榻上想事情。


    直到瞧见了宣沛帝的身影,阿杼脸上下意识露出个笑容,随后脸色又是一紧。


    “放心,朕身上已经好多了,这会儿也没发热”宣沛帝坐在了床榻旁,伸手握住了阿杼的手,朝着她安抚的笑了笑。


    “太后娘娘意欲出宫修行,于情于理朕总得出面拜别才是应当的。”


    “太后娘娘要出宫修行?”阿杼愣了愣:“什么时候?”


    “此时此刻。”


    阿杼更惊讶了:“现在?”


    宣沛帝点了点头。


    “你如今才生下两个孩子,费心照顾他们都不容易,这宫里还是安稳些好。”


    “太后娘娘如今出宫清修,为国祈福,也是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要不说舒太后连连骂宣沛帝“鬼迷心窍”呢。


    已然对舒太后耐心耗尽的宣沛帝,对她只剩了不相信。


    偏偏舒太后的身份摆在这,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又怕舒太后哪一日,忽然来个什么损人不利己的举动因而即便明知阿杼此番早产的事同舒太后无关,宣沛帝却还是干脆的送舒太后出宫了。


    经此一事,他们母子二人近乎“恩断义绝”,想来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见面的时候了。


    眼看阿杼恍然大悟之后情绪很有些低落,宣沛帝正想开口此番的事不是太后做的却被慢慢坐起的阿杼给抱住了。


    “圣上。”


    阿杼慢慢的拍着宣沛帝的背。


    “太后娘娘上了年纪,难免有些”


    “可您现在有许许多多的人关心,天下的臣民念着您,这宫里的娘娘们都记挂着您。”


    “您还有嫔妾,现在又多了两个小不点您会有这世上所有的敬仰和爱戴。”


    宣沛帝闭着眼,轻轻的环住了阿杼。


    阿杼误会了,可却是真的在为他难过。


    此刻她像是穿透了时光,轻轻的拥抱住了那个十分不得母妃喜欢的皇子——不是你的错,将来你会得到很多,很多,很多的爱。


    而他的阿杼自己年幼之际却被亲手砸伤了头,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抛弃。


    “阿杼。”宣沛帝慢慢揉着阿杼的脑袋,揉着她曾经说过自己被磕伤了的地方。


    他轻声的说道:“朕的很多很多,也是你的很多很多。”


    闻言阿杼笑眯眯的连连点头。


    “嫔妾如今可难养了,不仅好吃懒做又贪心的很,圣上可不能吝啬。”


    宣沛帝也慢慢的笑了。


    他轻声应着:“嗯,不吝啬。”


    他的阿杼,自是值得最好的


    宫里的日子要说快,那也真是快。


    一晃眼就是一月有余。


    这么长的时日,宫里的妃嫔还没见过姜嫔和她生下的那对“龙凤胎。”


    早前宫里倒是办了“洗三礼”,可“主角”当日却一个都没露面。


    这事也没人敢多嘴一句。


    毕竟早产的孩子体弱是明摆的事,但凡你嘀咕两句,真吹了些风出了什么事,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而皇子和公主的“满月礼”也因着圣上亲口吩咐要做足了“双月”延期办。


    这一个多月以来,圣上一直都在关雎宫。


    前朝监国的太子朝政处理的越发得心应手,朝野上下尽皆称赞太子的贤明。


    祁王一系的人更是连连吃瘪。


    诸位妃嫔在坤宁宫请安的时候,已经心里憋火许久的张贵妃,又忍不住再三提起了宣沛帝。


    结果她的话才出口,就被大义凛然的王皇后给面色严肃的连番斥责了回去——


    “圣上龙体要紧,自是该好生静养,直到万无一失。”


    “更何况姜嫔年纪尚轻又遭了大罪,可怜两个皇儿更是不足月的体弱。”


    “圣上一片慈父心肠,又岂能不费心多加看顾?”


    “张贵妃。”


    王皇后看着张贵妃,睁眼说瞎话的嘲讽道:“如今可不是你该争风吃醋的时候。”


    形势比人强。


    多说无益,再被王皇后拿住话头又是一阵发作,憋屈的张贵妃忍住了王皇后的嘲讽。


    这宫里当真就是“风水轮流转的快”。


    那阵子借着阿杼的“圣宠”,张贵妃可是看足了王皇后的笑话,甚至还借机拿住了协理六宫之权。


    阿杼身怀有孕后,张贵妃更是屏息以待,只等着王皇后一念之差间就行差踏错,连累太子一道落入“万丈深渊”。


    却不想,王皇后忽然清醒的不得了,端着慈悲宽和的嘴脸惺惺作态。


    如今又借着阿杼绊住皇帝留在关雎宫,却是十足的得意。


    眼见张贵妃现在由着她拿捏,毫无还手之力,王皇后心情格外舒畅。


    等打发了一众妃嫔离开,王皇后还颇有兴致的传了内务监的人来。


    她很是仔细的过问一番,要宫人好生准备九皇子和七公主的“满月礼”。


    结果这份高兴都没能过夜,王皇后就听到了一则让她惊讶不已的消息——


    “贵妃?!”


    “圣上说要册封姜嫔为贵妃?!”


    “确实如此。”


    前来传信陈公公连连点头。


    “圣上准备在“满月礼”的时候就传旨呢,还请皇后娘娘早些准备。”


    王皇后哪还有什么心思准备?!


    姜嫔才多大啊?


    她侍奉圣上才几年的功夫?


    这个时候就给她封了贵妃之位,撑足了野心让她往后更加贪得无厌,得寸进尺。


    她这个皇后还好端端的活着呢!


    万万没有封了皇贵妃的道理。


    到时候升无可升之际,她想干什么?


    她们皇上这是喝了姜氏多少的“迷魂汤”?


    还是说圣上依旧高热不退,糊里糊涂让胆大包天的姜氏借机假传旨意?


    于己有利就乐见其成,于己不利就心生质疑,王皇后坐不住了,最后直接往关雎宫去


    第82章 支 谁能有阿杼这个妖精会说话


    关雎宫


    穿着一身薄雾蓝便服的宣沛帝, 这几日一早起来,都只简单的用顶金嵌玉的发冠箍住发,腰间左右配着一对容臭和玉佩, 通身再无其他琐碎的配饰。


    这会儿他正坐在床榻旁, 看着软乎乎陷在粉金芙蓉绣被中的阿杼。


    同阿杼在这宫里修养一月有余, 像是养的整个人从里向外都透着软意。


    以往只是淡淡的瞥一眼过来, 总是吓得人心里凉飕飕的宣沛帝眼神都显的缱绻。


    拂袖接过宫人双手奉上淘洗后散着热气的面巾, 宣沛帝笑着捂在了阿杼的脸上,慢慢给她擦着脸。


    睡得脸色发粉的阿杼闭着眼, 两只手交叠的握着,乖乖的扬起头。


    真的好乖。


    看的宣沛帝忍不住笑着俯身亲了亲阿杼的额头。


    阿杼睁开眼看了宣沛帝一眼, 随后又瘪着嘴扭过头,背对着宣沛帝, 这么看过去,只有粉粉的耳朵尖隐在发丝中若隐若现。


    宣沛帝伸手揉着她的耳朵, 低声哄她:“再有半个多月就是年节的时候,除夕夜宴上也不暖和。”


    “晚宴那阵除了暖锅冒着热乎气,其他的东西都是其他备好的, 才放一会儿就会变成冷嗖嗖的, 传上来的时候只瞧个好意头。”


    “若是下了雪,天就更冷了, 还多有祭祀拜礼,忙忙糟糟的过了十五才能消停些。”


    “便是春日里, 还没过去的那点寒气都像是往骨头缝里钻你如今实在吹不得风。”


    “听话,再好好养养。”


    早在半月前,宣沛帝就已经痊愈,完全不发热了。


    每日神采奕奕, 身子骨也结实的很,瞧上去就好的不得了。


    阿杼原本以为宣沛帝会马上回含元殿去,和他的那些朝政,没日没夜的作伴直到地老天荒。


    可宣沛帝却没动身。


    他每日也只是在小书房里待上一两个时辰,看着陈公公或者是中书舍人呈递上来的什么东西。


    看宣沛帝这般悠哉悠哉,半点也不着急的模样,阿杼就想太子监国的差事做的当真是不错。


    即便宣沛帝没说过他什么时候会回去,但眼瞅这架势,便是会一直陪她到除夕了。


    等翻过年到了正月十五,再过两日到是十七,就是两个孩子的“满月礼”。


    两月的功夫是养的久了些,但也不算太难熬。


    原本阿杼数着日子耐心等着,可宣沛帝倒好,一开口就想让她一直养到夏日因着有“统哥”出力,没病没灾的阿杼可不想“关”这么久。


    看阿杼又闭着眼装睡,气咻咻的抿着唇,长长的睫毛颤啊颤,偏偏一副说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宣沛帝摇头笑了笑。


    他正要继续哄一哄阿杼的时候,就听陈公公来报,说王皇后在外求见。


    破天荒登门的王皇后是真正的“稀客”。


    再加上她恨不能宣沛帝在这关雎宫里万事不用操心,好生将养的“百病全消”,自是不会让其他琐事或是“闲杂人等”过来惊扰了圣驾。


    而对着宫里的这些个妃嫔,王皇后若是有什么吩咐,都是派了身边的宫女或是干脆传召宫妃当面吩咐。


    除了阿杼早产那日,这还是王皇后第一次主动到这关雎宫来。


    听着这个消息的阿杼也没心思装睡了。


    她一下就握住了宣沛帝的手,原本还装模作样哼哼唧唧的神情里,全是对他的不舍。


    但握紧了一瞬,阿杼又慢慢的松开了手。


    “圣上在关雎宫陪着这么久如今皇后娘娘忽然来请见,只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尽量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轻松下来,朝着宣沛帝软乎乎很懂事的乖巧一笑。


    “圣上快去吧,嫔妾能照顾好自己”


    他的阿杼多乖啊。


    看着这般模样的阿杼,宣沛帝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塞了蜜糖块似的。


    他爱怜的慢慢摸了摸阿杼的脸,轻轻笑着道:“皇后如今当真是贤惠的紧。”


    “她只怕朕没法好好安心静养呢,哪里会拿什么要紧事来扰了朕的清净?”


    宣沛帝笑着起身朝阿杼点了点头。


    “朕去去就来。”


    *


    在殿门口吹会儿风的王皇后,进了外殿,就朝着宣沛帝行了一礼。


    “臣妾给圣上请安,圣上如意吉祥。”


    “免礼。”


    起身后的王皇后自然的抬眸看向了宣沛帝。


    就阿杼从前那个“妖妃”似的歪歪颤颤,蹭蹭贴贴的“不体面”行径。


    甭管宣沛帝穿的有多一本正经的端肃,阿杼这个最会甜言蜜语,谄媚样的“妖精”总能让气氛变得软乎乎的直冒粉红色。


    所以宣沛帝在关雎宫内已经习惯性穿的很是舒适简单,和在外头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此刻看着不像那么隔在水云端般,那么“遥不可及”的宣沛帝,原本急着要开口谏言的王皇后都微微的愣了愣。


    满身煞气,不好接近——这是王皇后见到宣沛帝时的第一印象。


    这个印象即便入秦王府后,王皇后也一直就没改过。


    而登基后的宣沛帝果真也是越发的端言冷肃、巍然高远、不近人情。


    这样的宣沛帝却没人觉得奇怪。


    皇帝不就该这么“孤家寡人”的遥不可及吗?


    可现在


    王皇后微微垂下眼,极力控制着自己乱糟糟的心绪。


    但那点已经钻出个尖来的怨愤和不甘却像是浸泡着毒汁的鱼钩似的,紧紧勾住王皇后的心尖——宣沛帝为何从来都不肯如此待她?


    若是当年迎娶她入府之际,宣沛帝不是那副不好接近的模样,而是这般近乎“绕指柔”的温润神情,他们两人之间又何必三番两次闹得那般不可开交?


    看着迟迟一言不发,却莫名有些神情有些紧绷的王皇后,宣沛帝蹙了蹙:“皇后?”


    王皇后掩在袖中的手倏地紧了紧,随后慢慢松开了,她努力让自己很是理智的先说些该说的话——


    “圣上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


    看着王皇后近乎是挤出来的笑意,宣沛帝神情也变得有些冷淡。


    他淡淡的点了点头,“好些了。”


    只要是对着她,皇帝便又是这般吝啬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的模样,甚至又是这么冷清清的神情!!!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一口气倏地堵在了王皇后的心口,让她实在堵得慌。


    刚刚在来的路上已经反复将所有的说辞都在心里重复了几次的王皇后,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她近乎有些咬着牙的将应该“仁厚慈和”关心一下阿杼和两个皇子公主的话都说了一遍。


    果然是“天生命贵学不来弯腰”的王皇后。


    她嘴里说出来的“关心”都像是“问罪”,宣沛帝原本只是冷淡的神情已经变得不悦了。


    “皇后,姜氏和两个孩子还需静养,不易走动,你且先回去吧。”


    “圣上!”


    王皇后听着宣沛帝直接开口赶人的话,脸色一下都没兜住。


    又看宣沛帝竟是直接起身就要走,王皇后再也忍不住了。


    “圣上,可是有意封姜氏为贵妃?!”


    看着满脸惊怒间满是不赞同的王皇后,宣沛帝毫不为之所动。


    他甚至很是肯定的重复了一遍。


    “待皇儿的”满月礼“上,朕就会传旨册封姜氏为贵妃。”


    宣沛帝这句话正如“火上浇油”,王皇后心口的那团火气倏地就炸开了!


    “圣上。”


    “您贵为天子,又临朝御宇多年,岂不知向来德不配位是大忌?!”


    “是,姜氏是已经入宫多年,可她入宫之际是什么身份?”


    “是罪奴!”


    “如今圣上开恩,许姜氏满门荣光,可姜氏在这宫中十年的光景,是为奴为婢的十年。”


    应激似的重又变得“铁骨铮铮”王皇后,慷慨激昂的谏言。


    “当初就是您破格晋封她做了姜嫔,否则按着她的资历,不过就是一个官女子。”


    “她入宫侍奉您才多久,资历何其浅薄?”


    “在掖庭里学了这么多年,学的都是怎么做奴才伺候人的功夫,对这宫中的庶务更是一窍不通!”


    “您如今凭着一己喜恶,枉顾规矩法度,让她骤然跃居高位,如何能服众?!”


    “”


    因着如今身处偏殿,宫室内并不算大。


    即便也分了内殿、外殿,也仅仅一墙之隔而已。


    再加上“慷慨悲歌”、“大义凛然”的王皇后的声音实在不小,阿杼听的很是清楚——宣沛帝要封她做贵妃?


    她怎么不知道?


    这个位份说真的,便是“厚脸皮”到近乎没脸没皮的阿杼心里也不太踏实。


    你若是在几年前告诉阿杼——短短几年后她就会和年福宫里的那位贵妃娘娘平起平坐,她会相信吗?


    不会,她只会觉得说这话的人,是不是疯了?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甚至因着这个“晋升贵妃”之事,王皇后已经和宣沛帝起了争执。


    冯贵妃如今在主殿,因着宣沛帝同她所处在偏殿的缘故,生怕生性敏锐的宣沛帝察觉什么不妥,阿杼都没敢将放在玉簪子的匣子请过来。


    现在没个人商量,阿杼捏着被角听着外头的动静,心里开始来回犹疑起来——


    要不要接受这个有些“过分”的贵妃之位?


    或者说她就在这装糊涂老实待着,等着王皇后和宣沛帝两人争执着大吵一通,吵出一个结果?


    甭管人和人之间口口声声说着有多少年的情分,但这玩意儿都是会消磨的。


    每次王皇后和宣沛帝“挣扎”一通,这情分就会消磨一点。


    只有等到耗光了


    不对,不对!


    阿杼猛然翻身坐起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就忽然这般“见小忘大”糊涂了?


    她的立场早就坚定的和皇帝“同进同退”!


    要是王皇后不在关雎宫,她和皇帝怎么闹都无所谓,她又不知道,需要操什么心?


    可现在王皇后就在殿外和皇帝争执。


    她姜杼是那么爱重圣上的人,哪能在这悠悠闲闲的装着不知道?!


    “绿芙!”


    想通了阿杼一刻都不耽搁,她喊了一声传来了人,裹着披风就道:“快,扶我出去。”


    “娘娘”绿芙还没说什么,阿杼就神情坚定的打断了她。


    “不必多言本宫心意已定。”


    关雎宫里的人知道——在她们娘娘拿定主意的时候,只老实的听着吩咐就是了。


    绿芙只得扶着阿杼去了外殿。


    而在外殿再度看着王皇后又是这般“傲骨嶙嶙”谏言的宣沛帝,已经早就没了什么失望和生气的感觉了。


    似这般当众将情绪激动的王皇后“丢”出去也实在很不好看。


    宣沛帝便准备等王皇后完成她的“谏言”,冷静一些就让她自己离开。


    不想微微一侧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扶着走出来。


    “嫔妾参”


    阿杼请安的话还说完,就被疾步走过来的宣沛帝给打断了。


    “不好好在里头歇着,怎么忽然出来了?”


    宣沛帝打横抱起了阿杼,神情不虞的看着她,倒比那阵被王皇后暗讽“色迷心窍”于自己的名声不顾的时候看着还生气。


    阿杼下意识的攀住了宣沛帝的脖颈。


    在王皇后看着她从惊讶转而变得有些愤怒的瞪视里,阿杼显然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松开手。


    眼见宣沛帝二话不说就要抱着她直接往内殿去,阿杼连忙开口。


    “圣上,您让嫔妾同皇后娘娘说几句话好不好?”


    宣沛帝看着阿杼,阿杼则是满脸央求的看着他。


    “圣上就几句话。”


    宣沛帝抱着阿杼转身,坐回了榻上。


    而被抱着的阿杼也没挣扎,她就这么窝在宣沛帝的怀里,目光诚恳的看向王皇后。


    “皇后娘娘,嫔妾如今实在身子不济,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


    王皇后不见谅还能怎么办?


    冲上去将阿杼从皇帝的怀里拖出来,然后把她摔在地上?


    这事压根就没可能。


    甚至看阿杼低眉顺眼,一脸老实模样,想着阿杼也知道自己有软肋的王皇后,压住心里那口口气。


    “你如今还在坐月子,身子不好不必多礼。”


    阿杼顿时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


    随后她先是回头看了看宣沛帝,又重新看向王皇后。


    “皇后娘娘,您也知嫔妾当日生产凶险醒来后仍旧有些惊魂未定,只稀里糊涂的哭求圣上一通。”


    “圣上仁德宽和,当时那种境地里自然是什么都应了。”


    好啊,这贵妃之位原来是姜氏这贪心不足的贱婢,在这个时候讨要的?


    王皇后满腔的怒火顿时有了发泄的地方。


    只不过她还没开口,就见阿杼面露踌躇的道:“只不过这贵妃之位”


    总算这贱婢还没恬不知耻糊涂到这份上。


    王皇后看着阿杼,满眼都是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的意味。


    “姜嫔,不是本宫要说你,你也是在掖庭里,学过数十年规矩的人了”


    “从前的事过去就算了,你怀着身孕因着意外生产凶险,圣上心疼你,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王皇后也不和宣沛帝硬磕了,对着皇帝的几句好话说完,她就教训起了阿杼。


    “可你也不能仗着圣上恩宠,就这般恣意妄为,得寸进尺。”


    “你如今产下龙凤胎也算生育有功,便是倚仗这功劳求个婕妤之位,甚至是三品昭仪之位,也没人说你的不是。”


    “待晋封之日,这满宫妃嫔自当与你贺喜,你又何必如此贪心不足徒惹众人耻笑?”


    阿杼老实的听着王皇后的训斥。


    眼见宣沛帝神色不虞,她握住了宣沛帝的手,朝着皇帝笑笑。


    随后她又回头看着王皇后,很是认真的问道:“皇后娘娘,嫔妾要这满宫的贺喜作甚?”  ???


    阿杼神情一片天真的近乎嘲讽:“虽说这事许是嫔妾稀里糊涂求来的,可圣上应允了。”


    “圣上这般垂怜的心意,嫔妾视若瑰宝,恨不能成日里捧着奉着都尤嫌不足,还顾得上其他人怎么想?”


    “皇后娘娘,嫔妾从前在坤宁宫侍奉您的时候,从不敢懈怠的尽心伺候,嫔妾也真的很感激您对嫔妾的提携之恩。”


    “嫔妾为人蠢笨,您怎么教诲甚至责骂嫔妾都是应该的,可圣上的心意娘娘,您也是过来人,您说谁能舍得损伤半分?”


    阿杼握着宣沛帝的手,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王皇后,很是认真的摇了摇头。


    “皇后娘娘,嫔妾舍不得,也真的不愿意。”


    “您说嫔妾资历尚浅,确是实情不假,但嫔妾待圣上的心意却是天地可鉴,九死不悔!”


    “您说满宫妃嫔对嫔妾晋升贵妃之事多有不服不愿,您可以告诉嫔妾是哪些姐姐嫔妾可以挨个去登门解释。


    “您说嫔妾不通宫中庶务,此事也不假。”


    “但谁一生下来就能博古通今,百事通达?”


    “这些不会的东西嫔妾可以学,便是学五年、十年都没关系。”


    “”


    这个场面很滑稽,近乎荒唐的让人发笑。


    可看着挡在他的身前,一心一意护着他的阿杼,宣沛帝笑着握紧了阿杼的手,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怎么就这么傻乎乎的招人稀罕呢?


    而王皇后却是一丁点都笑不出来。


    贱婢!


    这个只会花言巧语“蛊惑圣心”的贱婢!


    太恶心人了。


    实在是目中无人的嚣张!


    王皇后气的脸色涨红,全身近乎止不住的发抖。


    “姜杼!”


    “你这个”


    “好了!”


    开口打断王皇后的是宣沛帝,他紧紧的抱着阿杼,“晋封姜氏为贵妃一直是朕的意思。”


    “到时候朕会如期下旨,此事绝无更改的意思。”


    “皇后,你回去吧。”


    说罢,宣沛帝抱住阿杼起身,举步就朝着内殿行去。


    刚刚低着头像个灯柱似的陈公公,立即躬身上前,拦住了欲要追着宣沛帝的王皇后。


    “皇后娘娘,您请回去吧。”


    见王皇后紧紧抿着唇,眼圈发红,神情恨恨的站在原地不动,陈公公心头叹了口气。


    圣上已经将朝政都交到了太子的手上,自己就在这关雎宫里哪都不去这皇后娘娘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册封姜嫔娘娘为贵妃,听上去确实是有些冲动可他们圣上这不是很理智的没封姜嫔娘娘为皇贵妃么?


    若是王皇后现在就容不下姜嫔娘娘,甚至半点也不给那对”龙凤胎”的生母体面,那以后圣上如今身子还康健着呢,太子现在终归还是太子。


    “陈总管,本宫今日”


    陈公公没打算听王皇后气恼之下会说出个什么话,他侧身挡了挡又走了几步的王皇后,开口相劝。


    “皇后娘娘。”


    “如今姜嫔娘娘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本就是天大的喜事,若是在“满月礼”上又得了晋位的旨意,确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陈公公诚恳又近乎直白的道:“娘娘,临近年节跟前,琐事颇多,这事只怕要提前好生准备。”


    “若是皇后娘娘您确是分身乏术,圣上难免会记挂着开始操心。”


    “圣上和姜嫔娘娘如今还要静养,也是劳您费心打理宫中庶务,又多亏太子殿下在前朝处理朝政,圣上才能这般安心静养。”


    “”


    劝谏无果的王皇后甩袖而去。


    而躬身相送陈公公,抬眸看着王皇后的身影,却是不由的摇了摇头——在这宫里,哪有真能占尽便宜的好事?


    这世上就从来都没有两全其美的美事


    坤宁宫


    才听得圣上有意晋封姜氏为贵妃的消息,王惜穗就匆匆赶到了坤宁宫。


    可她显然来迟了一步。


    听着宫人说王皇后往关雎宫去的消息,王惜穗简直两眼发黑。


    姜嫔挣扎着生下两个早产“病殃殃”孩子,自己甚至到现在都还没出月子甭管为着什么,王皇后这样气势汹汹的上门,圣上怎么看?


    她急的一个劲儿的派人打探消息,在殿内来回踱步。


    听着王皇后回来的消息,王惜穗连忙出殿相迎。


    看着脸色沉沉的王皇后,还没死心的王惜穗抱着一丝希望开口:“娘娘,您刚刚去了关雎宫,可是见到了圣上和姜嫔”


    一提阿杼,王皇后一点就炸。


    “姜氏那个贱婢!”


    王惜穗:


    完了


    第83章 持 过年就是好啊


    坤宁宫


    看着面前怒气冲冲, 脸色发青的王皇后,在心头又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的王惜穗,轻声道:“娘娘, 如今姜嫔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本宫知道!”


    王皇后的神情却是越发的暴躁了。


    “不用在本宫的面前一而再, 再而三的显摆她的那对孩子了!”


    “这宫里诞育皇嗣的妃嫔多了去了, 皇子众多, 又不缺她一个。”


    说着王皇后冷笑了一声:“祥瑞?”


    “不足月双胎生的和“小冻猫子”似的, 能不能活到满月还两说呢!”


    “娘娘!”


    王皇后这话惊得王惜穗只觉胆战心惊。


    “如今圣上都在关雎宫亲自照看,宫中的御医也时常为皇子和公主请脉”


    “本宫不想再听这些了!”


    王皇后暴躁的将桌上的茶盏拂落在地。


    不管是传闻还是臆想, 都终究比不过亲眼所见来的让人如鲠在喉。


    近乎可笑般用皇帝“中邪”的说法一直逼着自己冷静的王皇后,终究还是破防了。


    “圣上都已经登基数十载, 这宫里便是什么样的女人都该有了,怎么, 怎么,怎么就能被蛊惑的理智全失?!”


    想起在关雎宫内简直判若两人的宣沛帝, 无力感和恨不能豁出去撕破天的愤怒来回撕扯着王皇后的理智。


    “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样的“魑魅”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她到底有什么好的?!”


    “真就发了疯的魔怔一般,全然不顾本宫半分?!”


    “老天爷真就瞎了眼,由着这样的人毁了大元朝?!”


    看着忽然之间近乎发疯的王皇后, 王惜穗一时半会儿都没敢靠前, 很是踌躇的站在了原地。


    “当年姜晴雪那个沽名钓誉之辈,就仗着崇德太子的倾慕, 眼里全然看不见其他人似的只会装模作样假清高!”


    “如今她这妹妹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这姜氏满门死绝了还不老实。”


    “小小年纪就学的通身都是狐媚子的本事, 本宫真想扒了她的皮看看,看看是不是一张狐狸皮,看看她是不是狐狸精变的。”


    她这贵为中宫娘娘的族姐不是早就定了主意,离着姜嫔远些吗?


    这是在关雎宫里又看见什么了怎么忽然变脸又是这般的针锋相对?


    看着如此心性不定, 反复无常的王皇后,王惜穗觉得手指尖都在发麻。


    “娘娘,这姜嫔和她的两个孩子如今正是最让圣上怜惜的时候,娘娘您三思啊。”


    宫里面这对“龙凤胎”让人嫉妒羡慕的也确实有。


    但现在就那副病歪歪的样子,谁能往长远想?


    能养的大也不过是给姜氏后半辈子多个依靠。


    毕竟这宫里又不是只有一两个皇子,非此即彼,怎么算都轮不到九皇子。


    “她现在求什么,圣上就当真给什么”


    呢喃着的王皇后目光沉沉。


    “她的胃口现如今可是大的很,一张口就是贵妃之位。”


    “现在要的是贵妃之位,往后呢?”


    “是不是要的皇贵妃之位,是不是还要求一个名正言顺母仪天下的位置?”


    “姜氏这般寡廉鲜耻,花言巧语,贪心不足,欲壑难填,她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原来还只有姜嫔这一个。”


    “现在是“大妖精”生下的“小妖精”,一个不够,三个一起哄着圣上了。”


    要说王皇后这辈子,那就两件事看的最要紧,一个是她的中宫皇后之位,一个便是东宫是太子之位。


    王皇后和张贵妃之间斗的你死我活,也是因着王皇后恼恨张贵妃对她的位置起了“僭越之心”。


    现在好了,张贵妃没除掉,又多了一个“狐狸精”转世的姜杼。


    “圣上枉顾宫规,一意偏袒姜氏让她硬是爬起来,成了气候。”


    “张氏更是几番投机取巧,只恨不能挑唆圣上废了本宫。”


    “这两个“狼子野心”之辈对本宫的后位就一直虎视眈眈,若是她们再合谋意图不轨,只怕”王皇后摇了摇头,“本宫绝不能让她们称心如意。”


    你看怒气冲冲近乎失去理智的王皇后,偏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让太子顺利登基确是王氏一族所有人的期许,半点不容人破坏。


    因而连王惜穗都没有在这件事上出言相劝,只道:“娘娘若是有了什么主意,还得好生斟酌,万无一失的好。”


    想到什么的王皇后脸上隐约可见笑意。


    “咱们那位张贵妃从前自诩颇得圣眷又出身不凡,入宫侍奉皇上多年,连祁王都到了成婚的时候现如今也就是个贵妃。”


    “可姜嫔现在年纪轻轻的,就要同她平起平坐,她能甘心?”


    就算张贵妃当真能忍下这口气,宫里这么多有用的人呢,有王皇后看着,也能让她的这份“甘心”变成“不甘心”。


    “让本宫想想”


    王皇后微微的眯了眯眼。


    “让本宫好好想想。”


    关雎宫


    吃饱睡足的九皇子和七公主,难得很精神的睁着眼,这会儿阿杼和宣沛帝怀里一人抱了一个。


    原来还是小不点一样,瘦瘦小小的两个孩子如今却长得很快,看起来也没风吹吹就让人胆战心惊的害怕了。


    即便还在襁褓里,可却已经能瞧出两个孩子截然不同的性子了。


    九皇子很是安静。


    他不管是吃奶还是被抱着都很乖。


    很多时候安安静静的,会睁着圆乎乎的眼睛安静的看着抱着他的人,也很少哭,便是哭起来都声音不大。


    而七公主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虽然生的晚,可比九皇子闹腾多了,劲大,气足,趴在阿杼胸前吃奶的时候堪称狼吞虎咽,恨不能吃一个占一个。


    谁抱她抱的不顺手了,不行。


    热一点冷一点,也不行。


    吃东西时方向不顺了更不行稍不如意瘪瘪嘴就开始使劲哭,嗷嗷哭的声音还大。


    她这一哭,不管旁边干什么的九皇子就会跟着开始一起哭。


    一个哭的震天响,一个眼泪汪汪的小声呜呜,抽抽噎噎的两个孩子看上去可怜极了。


    当然要是不哭不闹的时候,看起来就和年画里的那对金童玉女似得,生的白白嫩嫩,眼睛乌溜圆,甭提有多可爱。


    就像这会儿,阿杼怀里的九皇子就乖乖的睁着眼看着阿杼。


    而宣沛帝怀里的七公主,眼睛咕噜噜的追着锦绣帐上的如意垂绦看。


    宣沛帝笑着轻轻摸了摸七公主的额头。


    这两个孩子都随阿杼,不仅生的白,睫毛也又翘又长。


    略过了些时候,看了阿杼的胳膊几眼,宣沛帝便伸手将九皇子也接了过来。


    他一边抱了一个,抱得稳稳当当的。


    见状,阿杼笑眯眯的拿起了拨浪鼓,来回转着吸引两个孩子,随后她一视同仁般在宣沛帝的眼前也“铛铛铛”的晃了晃。


    宣沛帝一怔,随后摇摇头,跟着阿杼一起笑了起来。


    逗弄了一会儿,看七公主又哼哼唧唧的开始闭上眼要睡觉,宣沛帝便让奶嬷嬷将两个孩子送回偏厢休息。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转了转手里的拨浪鼓,阿杼抬眸看向了宣沛帝。


    “圣上。”


    宣沛帝眼里的笑还没散去,他笑着应了一声:“嗯?”


    眼见阿杼神情犹豫,宣沛帝伸手抚平了她蹙着眉心。


    “可是为了晋位之事忧心?”


    阿杼抓着宣沛帝的衣袖,点点头又摇摇头。


    “似嫔妾这般贪心不足,圣上若是能多番赐福降恩,嫔妾求之不得呢,只是”


    阿杼咬了咬唇,抬眸看向了宣沛帝。


    “只是现在,却还是怕有损圣上的清誉。”


    宣沛帝笑着揉了揉阿杼的头。


    “傻姑娘。”


    “所谓的什么清誉是封不封你一个贵妃就能有损的?”


    “即便朕不封你做这个贵妃,若是成日里只管施行苛政,横征暴敛,任由贪官污吏沆瀣一气,大兴徭役难不成这天下的臣民还会称颂朕是明君,称颂朕的什么清誉?”


    阿杼愣愣的摇了摇头。


    “这不就是了?”


    同阿杼在一起之际,总是无意识喜欢贴贴蹭蹭的宣沛帝,笑着摸着阿杼的脸。


    “这天下臣民会如何看朕,朕的声名清誉如何,终归都看朝堂诸公的**之策,能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户有余粮,而不是看朕的后宫到底有个什么妃嫔,封了她什么位份。”


    “红颜祸水”、“蛊惑圣心”这些话,阿杼实在是听得太多了,多的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宣沛帝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道:“说到底,朕其实终归也不是圣人,没法无视自己的七情六欲和私心。”


    “阿杼,朕没法做个庙堂之高无情无念的“泥塑菩萨”八风不动,若是事有万一只怕这骂名你也不得脱身。”


    阿杼一瞬笑的灿烂又明艳,眼里当真藏着星河一般亮闪闪的。


    她握着宣沛帝的手,眼中印着宣沛帝的模样。


    “圣上说好要握着嫔妾的手一辈子的。”


    “嫔妾有圣上就够了,何惧区区骂名?”


    宣沛帝伸手抱住了阿杼,慢慢的闭上眼睛。


    明明现在真真切切的抱着人,但之前险些同阿杼“死生相隔”的宣沛帝,却已经在忧惧离别了。


    这些日子,宣沛帝时常在想——他的阿杼还这么年轻,性子又单纯,在这宫里更是势单力弱,单薄的可怜,将来谁能来保证她平安喜乐?


    不过一个贵妃之位,皇后就已经这般容不下阿杼了。


    若是他百年之后他的阿杼该怎么办?


    宣沛帝想过要带阿杼一起走。


    可阿杼生性活泼,便是在宫里都很喜欢游园,喜欢猎场策马奔驰,喜欢这世上的种种繁华之景地底下黑漆漆的太冷清了。


    舍不得带她走,又怕她一个人在这世上被人欺负。


    阿杼慢慢的拍着宣沛帝的背。


    偶尔的时候,皇帝会忽然这么有些举棋不定的惆怅,她不用刨根问底的烦人,只要陪着他这么安慰安慰就好了。


    贵妃听宣沛帝刚刚那么一说,阿杼倒没那么患得患失的不安之感。


    倒是王皇后——


    她折腾了这么久上蹿下跳的闹事,可就是扳不倒王皇后。


    王皇后都恨死她了,也没法绕开宣沛帝处置她。


    阿杼怀有身孕的这段时日王皇后和阿杼她们两个人也真的很努力在适应对方,妄图接受对方,共同求存。


    但真的,实在是没法做到“一笑泯恩仇”。


    “忠心”被踩成碎渣渣的阿杼,没法“放心”信任王皇后,也不可能扑过去乖乖“做狗”,将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安危交付在王皇后的手上。


    她只能紧紧的依靠宣沛帝。


    但她缠着宣沛帝越紧,王皇后就只会越恨,对她只有忍无可忍怨怼和愤怒。


    而她只有活的越惨,王皇后才能越表现的贤良淑德般施恩。


    但阿杼不愿意吃苦啊。


    放着风风光光的好日子不过,心甘情愿的守着低位份,凄风苦雨,日子过得悲惨痛苦,就只为了让王皇后对她消除芥蒂???


    她没疯吧?


    你看看,兜兜转转的事情又绕回了原地。


    而且满宫里的人都知道王皇后脾气不好,甚至气的宣沛帝几次三番拂袖而去可没人觉得不对,更没人说过王皇后大胆僭越。


    宣沛帝也从没有为此降罪或是当众斥责过王皇后,更是放心的让太子监国至今难怪王皇后这么傲呢。


    换她,她也傲啊。


    想到王皇后就满心无奈的阿杼,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


    宣沛帝看着阿杼,“为着什么事这么愁?”


    猛地回过神的阿杼看着宣沛帝的目光,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嫔妾刚刚在想皇后娘娘。”


    “皇后?”


    阿杼点了点头,却不想在占着便宜的这个时候和宣沛帝说起王皇后,免得有挑拨之意。


    “圣上。”


    阿杼攀着宣沛帝,同他蹭了蹭。


    “嫔妾今个儿起的太早,实在有些困乏。”


    宣沛帝顿了顿,到底还是没说其他,只点了点头:“你且先休息吧。”


    说着他就俯身将阿杼放回了榻上。


    阿杼歪着头笑眯眯的看了看宣沛帝,看的宣沛帝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阿杼才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宣沛帝坐在床榻旁看了一会儿,起身去了小书房。


    书房内,压在桌上的第一封标了红记的奏折实在显眼——文阁老以年老体衰为由,上奏致仕,告老回乡了。


    宣沛帝允了。


    书房内的小青铜炉上升起袅袅的青烟,慢慢的飘向了不远处屏风上绣的那副万里江山图上。


    宣沛帝神色淡淡,静静的摩挲着手里的折子。


    窗外的天色渐渐的黯淡了下来


    临近除夕,长丽宫终于解禁了。


    一早起来,神情有些恍惚的赵婕妤就换了吉服开始梳妆。


    看着宫女奉在眼前的首饰,她随意颔首应道:“就它了。”


    因着解禁,宫里宫外都是一片喜色,便是内务监都赶着时候往长丽宫里送了新的贺岁首饰,全部都有个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等选好了首饰,红珠就给赵婕妤脸上涂了好些胭脂粉,遮了遮脸色,好叫赵婕妤看上去面色红润的精神喜气。


    “行了。”


    赵婕妤止住了红珠的手,“有就这些够了。”


    看了看镜子里印出的脸总算有了些精神的模样,赵婕妤也好似恢复了精神,她第一时间就问起了这次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


    “卢隐月呢?”


    “她莫不是迁到旁的宫殿去了?”


    红珠摇了摇头。


    “自从那日卢美人冲撞了圣驾,就再没了音信,没有回来过。”


    长丽宫封宫,也没个地方去打听。


    赵婕妤咬着牙脸色发狠。


    “给本宫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自己转身就跑到旁的宫室逍遥?!”


    “红珠,把她给本宫找出来!”


    “是。”红珠连连点头,又道:“娘娘,今日是除夕。”


    “除了关雎宫的姜嫔娘娘如今“坐月子”不便出席,其他妃嫔都得去华晏宫,卢美人应当也在席间。”


    已然收拾妥当的赵婕妤闻言直接起身了。


    “许久未同皇后娘娘请安了,这便走吧。”


    *


    大元朝守岁的规矩,倒是未曾更改过,讲究的便是君臣同乐。


    因而不过申时,京内的官员和命妇们就已经准备着要入宫了。


    而后妃们会去坤宁宫同皇后娘娘请安。


    吉时将至,会由着皇后娘娘去华晏宫,命妇提前拜会皇后娘娘,而后诸位大臣也会三拜皇帝,前朝后宫和君臣一同守岁。


    这不是阿杼第一次在宫中守岁了。


    从前在掖庭做宫女的时候,阿杼最盼着的就是除夕晚上的这顿饭。


    平日里严苛到谁多吃一口都会打一嘴板的嬷嬷们,难得也会有个慈和的模样,也不会因着谁多吃了几口就责骂。


    去岁已经做了宫妃的阿杼才热闹了一次,这次又是独自在关雎宫守岁。


    为宣沛帝口中养好身子时日还长,阿杼也果真老实的没出去。


    不仅如此,从早上起来,她就蛮有仪式感的和宣沛帝换了吉服。


    关雎宫内灯火通明,绯红色吉服上的金线银绣,在这辉煌灿烂的灯火映照下越发熠熠生辉的灿烂。


    听着前头传来的钟鼓乐声,抱着孩子的两个嬷嬷站在阿杼两侧。


    阿杼则是高居上首。


    满宫的宫人开始朝着阿杼叩首贺岁。


    内务监又送来了一堆的什么花生、瓜子和金福豆,在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处。


    挤在前头的四喜今个儿穿的也格外的喜庆,他笑着磕头说吉祥话。


    “娘娘岁岁皆安,必定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阿杼也笑着点点头,她身伸手从身旁堆起满满一盒的荷包中抓了一个给了四喜。


    这是年节赏钱除外的“喜气”,福包发的人高兴,收的人也高兴。


    四喜捧着荷包,看着里头的金花生,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其他的人自是也不甘落后,这个喊着“娘娘椒年和颂”,那个贺着“娘娘福运绵长。”


    一时之间满殿都是喜色和笑声,连裹成福包的两个孩子瞅着这热闹都跟着高兴。


    不用和那些笑里藏刀,面和心不和的人挤在殿内生气,也不用吃不了两口饭就得听这个含沙射影,听那个夹枪带棒。


    就连饭菜也是热腾腾的,阿杼平日里喜欢的菜肴都有,甚至还有这么多的人,陪着她一起欢欢喜喜的过除夕这么纯粹热闹和开心,阿杼笑的眼睛都是弯的。


    “嗖——!”


    烟花在天上炸开。


    关雎宫内的人都围在窗前或是站在殿门口一阵阵的“哇”,时不时还争一争哪个更好看。


    而华晏宫内的众人,却显然根本没什么心情看烟花。


    灯火辉煌间歌舞轻曼,觥筹交错,朝臣除了同宣沛帝敬酒,还同太子也连番敬酒。


    便是祁王和安王也端着酒杯一同去给太子敬酒。


    祁王甚至一只手里直接拎着酒壶,他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的吉祥话,最后又笑着连连举杯:“这杯酒弟弟敬您。”


    许是喝的多了,祁王脸色通红间眼神也有些迷离。


    “太子,太子爷,你厉害,从前是弟弟不懂事,您往后,可,可千万要高抬贵手啊”


    “三弟,你醉了。”太子按住了祁王提起来还要倒酒的酒壶:“你且先醒醒酒。”


    一旁的英王连忙扶住了祁王,也连连道:“哈哈哈,三皇兄,你这酒量可不行啊,这就喝醉了,快,先缓缓。”


    “本王没醉!”


    祁王挣开了英王的手。


    他哈哈笑着指着太子,又竖起了大拇指。


    “咱们太子监国才几月啊,文成武德,威名赫赫,这不就连历经两朝的文阁老都告老回乡了,哈哈哈,这,谁听了不说一句真,真厉害?”


    “三弟!”


    “三皇兄!”


    太子本就是聚焦点,祁王醉酒嚷嚷更是引人注目。


    只看祁王又去纠缠太子,甚至气氛瞧着不对,王皇后脸色不虞的睨了张贵妃一眼。


    而宣沛帝也看了过去。


    连吃了几杯酒的宣沛帝脸上也染上了晕红,他转了转手上的酒杯,淡淡的笑道:“吵得什么?”


    霎时间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太子连同祁王等人也赶忙行至御阶下


    第84章 晋 这不就是在皇帝心头纵火吗?……


    华晏宫


    端看除夕夜宫宴上一开始便热闹非凡, 丝竹管弦声悦耳,在座的诸位尽皆举杯相贺但这样的宴会上谁是真的来吃酒用膳的?


    眼见太子和一众皇子都起身至御前,席间众人一个个屏气凝神的瞧着这动静, 连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乐师都低着头, 悄悄的退了下去。


    有没有经手过那个“万中无上”的权力是真的不一样, 再加上太子本就是储君, 如今更是游刃有余, 颇有担当。


    因而气氛稍显凝重中,还是太子最先开口, 只见他朝着宣沛帝微微躬身道:“父皇。”


    “今日是除夕宴,儿臣与几位皇弟一道在席上多吃了几杯酒, 一时吃的醺醺然都忘了分寸,还请父皇恕罪。”


    “父皇。”


    满身酒气的祁王站在太子的身侧, 他脸色晕红,看着宣沛帝时眼里都像是有泪。


    “您闭宫修养了这么长时日, 如今总算见您龙体康健,儿臣,儿臣这是高兴。”


    英王看着身侧说着话还掉了些眼泪祁王, 若论装模作样, 还得是他这位三皇兄。


    这不,喜极而泣的祁王又说着“醉话”。


    “这些时日太子爷监国督朝, 行事更是果决凌厉,雷厉风行, 但又所令,朝中诸位大人无不叩首相应,连连应诺。”


    “便是两朝元老的文阁老,都在一令之下告老还乡。”


    “儿臣, 儿臣从前不懂事,只怕气盛之际已经恶了太子”


    伸手擦着眼泪的祁王抬头看向了宣沛帝。


    “父皇,您,您可要替儿臣同皇兄好生求求情,免得将来”


    “三弟说的这是什么话。”


    太子一脸讶异的看着祁王,随后连忙朝着宣沛帝道:“父皇。”


    “儿臣确也有错。”


    “明知三弟性子急,却在气头上时还是忍不住同他争执但说到底却是手足兄弟,哪里会真的当真?”


    “是啊,父皇。”


    英王和睿王紧随其后,几人连声道:“儿臣们与三哥不过是几句玩笑之言,三皇兄酒醉之下竟是当真了。”


    安王是个闷葫芦,跟着祁王之后也没能说出个什么话来,现在也是如此。


    宣沛帝视线扫过底下站着的几个皇子,脸上不见愠色,只微微颔首。


    “即是除夕晚宴,自当尽兴。”


    “朕这段时日能这般安心静养,也全靠太子处理朝政,躬行下肃,太子勤勉不怠,监国辛苦,于朝野督查有功,特赐御酒一杯,以作嘉勉。”


    宣沛帝说完赐酒,侍奉旁侧的陈公公倒了水酒,亲自端着送下了御阶。


    “多谢父皇。”


    太子连忙拱手谢恩,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面带笑容的王皇后则是昂着头,看向了下首的张贵妃。


    张贵妃垂下眼,一点也不想看王皇后得意洋洋的模样。


    不想宣沛帝挥挥手让几个皇子散去时,却将祁王传召至身侧。


    也不知宣沛帝说了什么,祁王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连连点头应着声。


    “殿下。”


    端着酒杯过来,站在太子身侧的王氏家主不由的往御阶之上多看了几眼。


    “依稀还记得咱们这位祁王爷可是海量,不想今日这宫宴才开始,几杯水酒醉成这样。”


    太子深深的看了一眼祁王。


    “舅父岂不闻——酒不醉人人自醉?”


    “都说“酒后吐真言”,孤的这位皇弟想必“吃醉”后,有许多的话要同父皇说。”


    但不管祁王又当着皇帝的面装乖卖痴说了些什么话,太子却还是稳得住。


    到底做了数十年的天家父子,太子也对他这位父皇很有几分了解——他若是肯给你机会,你必定得抓住机会,全力以赴让所有人信服。


    倘若你做的不好,庸碌无为或是显得糊涂蠢钝,不管是为着什么,他这父皇都断不会将江山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机会难得。


    虽然只看这一次两次的机会,实在是有些吝啬,甚至可以说这次的“考验”来的十分突兀,颇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太子到底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储君。


    若是他连这点本事也没有,那就趁早收拾收拾自己滚蛋,尽早退位让贤吧,舍得将来被皇帝亲自废黜,下场惨淡潦草收场。


    因而这次监国处政,太子却是当真下了十足的苦功,


    “舅父。”


    太子移开落在祁王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了王儒敦。


    “万幸如今父皇已然百病全消,身体康健,自是该还朝上政,御宇临朝,孤也要辞去这监国之责,这阁老之位”


    即便再不舍太子监国的这段时日,可王儒敦也知道此次情况特殊,“监国”一事万没有贪恋强求的道理,他只笑着点头。


    “殿下放心,府中上下知道该怎么做。”


    就在鼓乐声重新奏响,殿内气氛一片和乐中,殿外忽然有太监连滚带爬的而来。


    他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神色惊慌的道:“圣上,圣上,关雎宫走水了!”


    “啪——!”


    宣沛帝手里的酒杯径直坠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脸色骤然间煞白,之后更是一言不发的猛然甩袖而起,大踏步冲出了华晏宫。


    “这,说的可是关雎宫?”


    “这个时候走水了?”


    “这关雎宫里头可是那位生了对“龙凤胎”的姜嫔娘娘?”


    “正是,这宫室都是圣上特意”


    满殿才响起议论声,宣沛帝的身影却已经像阵风似的不见了。


    在宫中“走水”之事,可大可小,若是火势不小借风而起牵连起来,就会是一场“惨祸”。


    听清此事后,王皇后也连忙起身了。


    “如今离着守岁的时辰还早,诸位且在华晏宫内”仓促交代了几句,王皇后就出了殿往关雎宫去。


    徒留在殿内的张贵妃脸色也是一片惊讶沉凝。


    为着这位姜氏,她们圣上几次三番已经是个什么模样,张贵妃心里有数。


    关雎宫走水之事绝对不是意外更要紧的是,这事是谁做的?


    心中隐忧难安的张贵妃,恨不能现在就去关雎宫了解清楚情况。


    只是帝后二人以相继离殿而去这宫宴之上,总得有个人暂且主持大局。


    领着协理六宫之责的张贵妃自然得留下。


    而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什么除夕宴?


    满殿的妃嫔命妇甚至是朝臣都接头接耳之际议论纷纷。


    “这位姜嫔娘娘当真是时运不济。”


    “可不是么。”


    “明明是怀着“龙凤胎”的吉祥福气,偏偏这一摔,害的这对祥瑞早早出生,如今只得小心养在宫中”


    “便是这位姜嫔娘娘她自己都在宫中静养,连除夕宴都没能露面。”


    “你说这猛然间走水,火光弥漫,九皇子和七公主即便没被烧着熏着,可在夜色昏黑之际这么忽然惊一惊只怕也够呛。”


    “谁说不是呢。”


    “如今外头且冷呢,天寒地冻的再叫忽然抱出来给冻着诶,阿弥陀佛。”


    “你说这明明是天大的福气,怎么就变得如此“三灾八难”的让人揪心。”


    自然而然的,另外一道压低了的声音就钻了出来:“可不是福气太过受不住么,要不怎么说是福薄缘浅呢。”


    “”


    殿内是酒至半酣的热闹。


    刚一出殿,就叫冷风吹了个结实。


    寒风夹杂着雪粒“扑簌簌”间劈头盖脸的砸落。


    这几日接连下了几场雪,便是宫人们清扫了几番,转头的功夫,长街上四处又被皑皑白雪覆着。


    除了一些御前侍卫,便是陈公公都没能跟上宣沛帝的脚步,匆忙赶至长街一侧,还能看见冲天的火光。


    因着仓促心急,又逢积雪路滑,摔了几次的宣沛帝身上已经沾满了雪。


    可他却丝毫觉不出半点的疼来,整个人就和这冰雪凝成了空落落的一团冰疙瘩。


    理智和引以为傲的冷静都在顷刻间被眼前的这团火给烧成了飞灰。


    全身发抖,呼吸间都渗着骨头缝针刺似的宣沛帝看不见其他也听不见其他,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他脚步停都没停,径直冒着火光就往关雎宫里冲。


    其他赶来救火的宫人和侍卫惊得三魂皆跳,大惊失色间连忙扑上去拦住了宣沛帝。


    可宣沛帝却打翻了拦在身侧的人。


    “苍啷——”


    他直接伸手抽出了侍卫腰间的佩刀。


    火光映他眼里都像是血红一片,通身都是择人欲噬的戾气。


    “都滚开!”


    “圣上!”


    听着三财脸色青白,急的哆哆嗦嗦间连滚带爬报信后,裹着锦被的阿杼,披头散发的从旁侧的长丽宫冲了出来。


    “圣上”


    “哐当!”


    宣沛帝手里的刀落在了地上。


    他怔怔然看着阿杼,近乎是颤巍巍的喊了一声:“阿杼?”


    “圣上,是嫔妾,嫔妾刚刚从”


    话还没说完,阿杼就被冲过来的宣沛帝死死的抱住了。


    这一下抱得太过瓷实,勒的阿杼闷哼了一声再没说出话来。


    人怎么能在短短的时日内,接连几次遭受心脏被死死攥紧,狠狠撕扯抓揉着五脏六腑的痛楚?


    没人能。


    劫后余生般的宣沛帝抱着人说不出来话。


    他抱着阿杼的手都在抖,半晌只是从气腔里挤出了“嗬嗬”的低低哭音。


    沾在宣沛帝脸上的风雪像是化了,在脸上洇出几条湿漉漉的水痕,随后落在了阿杼的衣领和颈侧。


    阿杼松开拉着锦被的手。


    她慢慢的摸着宣沛帝紧紧绷着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


    “圣上,嫔妾好好的。”


    温声说一句,阿杼就认真的顺毛摸一下。


    “嫔妾既没被烫着,也没让这烟气熏着。”


    “刚起火的那阵,嫔妾就什么也没管,只裹着两个孩子和宫人跑了出来。”


    絮絮叨叨的废话,最是能让人紧绷的精神慢慢缓和下来,不至于大喜大悲之间骤然情绪失控。


    这会儿阿杼的嘴就没停过。


    “这黑灯瞎火之间忽然下起了雪,天寒地冻的,又匆忙之间抱着两个孩子嫔妾无法只能先闯到长丽宫来。”


    “刚刚嫔妾就去了长丽宫的偏殿,怕着凉,便又私自动了婕妤娘娘宫中的那些炭炉和锦被嫔妾无状,待来日同婕妤娘娘赔罪。”


    察觉勒的她都快要喘不上气的手,慢慢松了松,阿杼再接再厉。


    “圣上。”


    “咱们的两个孩子今晚上裹得和“福包”似的,奶嬷嬷都抱得紧,应该没冻着。”


    “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吓着了,刚刚嘉和还哭了一阵。”


    “”


    追在身后的王皇后急匆匆的行来,就看见了长街之上十分不成体统紧紧抱在一起的宣沛帝和阿杼。


    看清来人,阿杼轻轻的拍着情绪已经不像刚刚那阵要“炸开”似的宣沛帝。


    “圣上。”


    “皇后娘娘也来了。”


    宣沛帝慢慢的直起了身,可他紧紧攥着阿杼的手不放。


    “圣上。”


    唤了宣沛帝一声的王皇后,这个当口自然不会发疯似的揪住这点事不放。


    她只作熟视无睹,满脸急色看着阿杼连声道:“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走水了?”


    “姜嫔,你可让这火伤了哪里。”


    “九皇子和七公主呢?”


    “孩子可有伤着?”


    “这天寒地冻的,可不能在这外头候着。”


    阿杼自是对关怀备至的王皇后感激非常。


    待听得阿杼因着擅闯长丽宫的事赔罪,王皇后摆了摆手,一脸的肯定:“事急从权。”


    “你做的很好。”


    “万事也没有你和两个孩子的安危重要,便是赵婕妤知道了此事,也只会庆幸姜嫔你素有急智,处置得当。”


    说完这些,王皇后回头看了看关雎宫。


    火光已经小了许多,就是滚滚浓烟看着还有些心惊。


    “圣上,如今火势还未”


    转头看向宣沛帝的一瞬,王皇后第一时间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知是不是雪色清寒,白茫茫映入宣沛帝眼中的缘故。


    宣沛帝看过来的目光着实让人瘆得慌。


    阿杼咳嗽了两声,宣沛帝低头看她,王皇后愣神的功夫,就听宣沛帝吩咐带着两个孩子起驾回了含元殿。


    “传太医至含元殿。”


    说罢,宣沛帝看向了王皇后。


    “姜氏和皇儿由朕照顾,皇后且回华晏宫,今晚除夕晚宴便由太子暂代朕主持。”


    堪堪回神,看着宣沛帝带着姜杼和两个孩子登上了銮轿,王皇后慢慢的垂下眼。


    “臣妾恭送圣上。”


    *


    待銮轿到了含元殿,御医早就在此处候着了。


    除了有些受惊又吹了吹冷风,阿杼身上倒是没什么其他的事。


    可九皇子和七公主到底才两个月大,不比大人能抗,似今晚上宫室走水,火光汹汹中人声嘈杂,这般夜半受惊,睡着的时候抽搐着醒来就会哭。


    这会儿两个孩子又哭了起来。


    本来刚刚看起来还很是镇定的阿杼实在没忍住,抱着两个孩子一起哭。


    宣沛帝抿着唇,眼里也闪过点点晶莹的水光,他摸着阿杼的头,又轻轻的拍了拍两个孩子。


    直到九皇子和七公主哭累了又睡过去,阿杼眼睛都红成了一片。


    压了一晚上的情绪彻底压不住了。


    起先阿杼还是抽抽噎噎的低泣,随后直接嚎啕大哭了起来。


    当被宣沛帝抱在怀里的时候,阿杼流着泪咬着牙,攥着拳打着人。


    “关雎宫里火光烧起来的时候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嫔妾有多害怕,呜呜呜。”


    “圣上也不在,嫔妾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仓皇的逃了出来。”


    “殿外又下着雪,外头那么冷火光里所有人都急慌慌的喊,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人影,两个孩子一直在哭”


    “可圣上迟迟不见踪影!”


    “”


    “一次又一次。”


    “两个月前嫔妾从刚刚撵轿上摔落,害的两个孩子早产。”


    “如今又险些与他们一同命葬火海呜呜呜。”


    “这次是躲了过去,可下一次,下下次,你让嫔妾怎么办?”


    “圣上,你让嫔妾怎么办?!”


    “”


    强压着的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怨恨像是找着了发泄口,阿杼呜咽着对宣沛帝又打又骂。


    宣沛帝抱着阿杼,微微仰头间还是有眼泪落了下来。


    不管阿杼怎么骂怎么打,他都牢牢的抱着人,任由情绪失控的阿杼咬在了他的肩侧。


    直到阿杼发泄一通,近乎脱力的倒在了他的怀里,宣沛帝闭着眼轻轻的亲了亲她的鬓发。


    “不会再有下一次。”


    “没有下一次。”


    生生受惊一场又情绪失控,嚎啕大哭到近乎脱力晕厥的阿杼被喂了些安神汤睡下了,


    眼见宣沛帝只在后殿陪着姜嫔娘娘,回来报信的陈公公只得匆匆也进了后殿。


    “启禀圣上。”


    “这次关雎宫走水是因着宫中燃放的烟花爆竹落下的火星先引燃了后仓外的杂物。”


    “为着过冬和年节跟前,前些时日内务监按例又往宫中各处送了些蜡烛、炭火、棉衣等等东西。”


    “因着九皇子和七公主还在关雎宫,这些东西更是送了近乎三倍都存放在后仓。”


    “那阵火借着风势从后仓烧起后火势就没法控住了,所幸娘娘带着人离开的快,没有人员伤亡。”


    又是这种小小的“意外”,随后就势不可挡般掀起的大祸。


    “真是好生巧合啊。”


    感慨着这句话的宣沛帝眼里都泛起了凶光。


    宣沛帝自问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仁善慈悲好性子的人。


    怎么就有人敢这么一次又一次,在他眼皮子底下这般毫无顾忌的挑衅?


    “既如此这般自持智计百出,频施辣手,心念歹毒,如今都只当这宫中是龙潭虎穴了。”


    宣沛帝颔首间自语。


    “这次是姜氏,是关雎宫,下一次是不是就该是朕,是这含元殿?”


    “火光冲天内,满宫里只四处惶惶然间奔告朕不幸殡天?”


    明明只是关雎宫的事,可宣沛帝扯到了自己身上,甚至还将说的这么重。


    宣沛帝敢说,陈公公都不敢听啊。


    惊的陈公公脸色大变间,“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圣上!”


    宣沛帝淡淡的睨了一眼陈公公。


    “都敢这般纵火烧宫了,还怕杀驾刺君吗?”


    暗害姜嫔多半不过是因着后宫争斗。


    但刺君可是谋逆论处株连九族,十恶不赦的重罪,这能一样吗?


    可宣沛帝这么说,陈公公却不敢反驳,只连连叩首。


    天下**向来是一个帝王的必修课,也是朝堂诸位大臣心照不宣的准则,但你让宣沛帝现在还要怎么忍,还要怎么稳?


    让宣沛帝做个睁眼瞎,做个愚心怯懦的苟且之辈,眼瞅着阿杼和他的两个孩子都闭着眼下了黄泉路才叫安稳?


    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稀泥似的只道宫中丑事不可外扬?


    休想!


    “去传了卫慵,刑常来。”


    “现在就给朕封宫!”


    宣沛帝杀气腾腾的道:“十人不行就百人,百人不行就千人,千人不行就万人!”


    “把这皇宫给朕翻过来,找出这些鬼祟阴毒之辈!”


    “是。”


    陈公公连忙领命匆匆去传了令。


    *


    华晏宫


    眼见王皇后回来,宣沛帝却暂且不见了踪影,再一听皇帝陪着姜嫔回了含元殿,一时议论声四起。


    是,关雎宫走水,姜嫔想必受惊不小。


    但再怎么样受惊或是意外可从来就没有帝王在除夕夜宴,这样最是隆重的重要时候,丢下所有后妃和满朝文武,竟然面都不露,只去陪着一个妃嫔的道理啊。


    殿内议论声嚷嚷了一阵,席间还有几个大臣吃了几杯酒,胆气甚足,谏言要去含元殿的不想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只听殿外传来一阵阵的脚步和盔甲兵戈的摩擦声。


    披甲入殿的卫大统领手持金令。


    “奉圣上旨意,即刻清查于宫中纵火,意欲刺君,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还请诸位大人暂且在殿中静候。”  ???  !!!


    又是这近乎“谋逆”的说辞,又是这不惜开始株连的做派,甚至,甚至同样是为着一个得宠的妃嫔这个流程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


    整个华晏宫陷入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抱歉抱歉,稿子一直在存稿箱里睡大觉,摸摸摸摸


    第85章 江 抓不出来就釜底抽薪


    华晏宫


    这般当众传下旨意后, 卫大统领便从殿内退出去,但殿外仍由许多御林军把守。


    整个殿内依旧安静的厉害。


    好好的除夕宴成了“鸿门宴”。


    哪个蒙了心的王八蛋这么害人害己?!


    席间甭管吃没吃酒的人都清醒了。


    不少人恨不能立即揪出来在这宫中纵火之人,好洗脱自己的冤名。


    甚至还有人觉得天子此举甚是不妥, 有心谏言可殿外的侍卫已经披甲执戟, 横出一副“杀无赦”的模样, 谁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去冒险。


    谋逆、叛国都是宁枉勿纵的祸事。


    若是在这个时候背上个意欲谋逆的罪名, 不仅自己丢了命还连累家眷, 多冤啊。


    上首的王皇后脸色颇有些阴沉。


    姜氏无恙,就是那两个病歪歪的孩子听上去都没有什么大碍, 偏偏值当皇帝如此大动干戈?


    “皇后娘娘。”


    心里颇有些惴惴的张贵妃也第一时间看向了王皇后。


    “刚刚您去了关雎宫,火势如何, 姜嫔现在如何了,七公主和九皇子可有伤着?”


    妃嫔们自是也眼巴巴的看着王皇后, 却见她摇了摇头,“万幸姜嫔机敏, 早早的带着两个孩子脱身,没有让这场火伤着。”


    没有伤着?


    端看皇帝这架势,还以为姜嫔和七公主还有九皇子都一同身葬火海了呢。


    结果你说她们却是毫发无损?


    席间其他妃嫔神色各异, 一时间想什么的都有。


    而这次没敢伸手, 但自觉之前买通内务监的太监,以至姜嫔从暖轿摔落的恭贵人, 实在心虚的厉害。


    没有谁天生下来就是十恶不赦,没有七情六欲的恶人。


    说到底, 恭贵人甚至和阿杼之间压根就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怨。


    她更多的时候就是羡慕乃至嫉妒。


    害人的法子太简单了。


    简单到脑子里轻飘飘的只是一个念头。


    但这个自觉没可能的简单法子却成功了。


    都说做贼心虚不是没有道理的。


    稀里糊涂不知道为什么这事就成了的恭贵人,越想越觉得后怕,应激似的提心吊胆。


    现在只要谁在她的面前提起姜嫔早产的事,或是那两个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活下来的孩子, 她就会心跳加速,手脚发凉。


    ‘不是我,不是我,这次真的不是我,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心里一直默念这句话的恭贵人,想吃些酒压压惊,手却抖的根本连酒杯都抓不起来,她连忙缩回了手。


    下首的卢美人将恭贵人的举动看的清清楚楚。


    恭贵人不就仗着位份比她高了一级,又有个封号才能这么骑在她的头上么。


    若是在此刻出言不逊,被牵连的丢了这位份或是封号,赵映微还有什么脸再欺负人?


    这些时日因着“风水轮流转”被折磨的心头发恨的卢美人逮住机会就开口了。


    “恭贵人这般惊慌失措,面如土色,莫不是这次关雎宫走水一事,恭贵人知道些什么?”


    “不是我!”


    恭贵人一惊,她心里刚刚不停念着的话脱口而出:“这次真不是我!”


    隔着不远处的赵婕妤这会儿正想着卢隐月呢,让恭贵人冷不丁的喊声给吓了一跳。


    赵婕妤拉下了脸。


    她没好气的训斥道:“不是你就不是你,你喊的什么?你”


    等等这恭贵人刚刚说了什么?


    反应过来的赵婕妤猛然转过头,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卢美人直勾勾的盯住了恭贵人。


    “恭贵人,你刚刚说的什么?”


    “不是你,你说这次不是你那之前的哪一次是你做的?”


    恭贵人后脊发凉,汗如雨下,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马上就要蹦出来。


    她也想伶俐的开口将这事搪塞过去的,但舌头发僵,硬在那说不出什么话来。


    到最后恭贵人脸色煞白的连连摇着头,嘴里连连的道:“没有,没有。”


    显然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因着阿杼的横空出世,所谓的“争宠”斗争压根就名不副实,但宫里活了这么久的女人可没那么好糊弄。


    就是三天两天被关禁闭的赵婕妤,也不例外。


    看着忽然间被揪出来的恭贵人,周昭仪垂着眼咳嗽了两声,心里很有些无奈。


    挑中恭贵人就是因着她是个色厉内荏,年轻不懂事,更兜不住事的性情。


    毕竟要是她性情圆滑,做事滴水不漏,不会露馅让人拿住,要怎么才能揪出谋害姜嫔的幕后主使?


    但显然人算不如天算。


    周昭仪哪里会想到太后娘娘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替死鬼。


    而恭贵人没在“该死”的时候栽跟头,反倒在这会儿露了出来?


    宣沛帝此番下旨,金口玉言,定为谋逆,在场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看着跪在殿中的恭贵人,王皇后神色格外的端肃严厉。


    “恭贵人,你如此闪烁其词,言语不当,必定是知道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


    恭贵人塌着肩膀,连连的摇着头。


    “娘娘,嫔妾真的没有。”


    “关雎宫走水之事嫔妾真的不知啊,娘娘,娘娘,嫔妾是冤枉的。”


    “冤枉?!”


    张贵妃指着底下的赵婕妤和卢美人。


    “这么多人都亲耳听到了你说的话。”


    “你还敢说自己是冤枉的?!”


    “恭贵人,纵火烧宫,刺君不轨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是要让赵氏满门都和你一块去了阴曹地府才肯说实话不成?”


    “嘭——!”


    张贵妃一拍案桌:“还不从实招来!”


    宫妃和朝臣分隔两席,中间是供歌姬起舞的大殿。


    若是还似那般丝竹悦耳,轻歌曼舞,觥筹交错,两边的动静自然不会很清楚。


    但现在,刑部侍郎赵大人满脸莫名格外揪着心看着跪在那的恭贵人,恨不能立即冲过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众目睽睽之下,赵大人也没理智尽失般疯到直接冲到后妃所在处冲撞。


    他转而看向了同侧的太子,拱手间连连哀求道:“殿下。”


    “臣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素日里娇惯坏了。”


    “她年纪轻不懂事。”


    “若是她言行有不当之处,还求皇后娘娘开恩啊,臣甘愿领受管教不严之罪。”


    “赵大人暂且宽心。”


    太子安慰着赵侍郎。


    “恭贵人若无大错,母后必定会体谅您这番牵挂之心,不会苛责于她的。”


    但这事,显然已经不是王皇后她能左右的了的。


    很快,御林军入殿直接带走了恭贵人。


    既然皇帝连封宫的事都做了出来。


    到这份上,自然没有所谓的“敷衍了事”、“高抬贵手”这一说法。


    恭贵人身边的宫人全都被抓了起来。


    他们受刑,恭贵人就在旁边看着、听着那些个“阉人”的手段,还真半点都不和你玩虚的。


    即便那些刑罚压根都不会同恭贵人沾身,但她还是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近乎崩溃的吐口了。


    同样,“宫中纵火,图谋不轨”的罪名,恭贵人在这种境地里也不想沾染半分。


    两害相权取其轻,恭贵人认了“宫斗”的手段。


    她又惊又惧,又怕又慌,哭的涕泗横流间跪在宣沛帝面前。


    一开口就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归根于嫉妒,而不是妄图谋逆。


    “圣上。”


    “嫔妾自选秀入宫后,就一直,一直没得过您的传召。”


    “宫中人人都在笑话嫔妾”


    “后来姜嫔怀了身孕。”


    “嫔妾刚开始也觉得高兴,心想,她既然需安心养胎,嫔妾总算能得到圣上传召”


    恭贵人抬起头,红着眼一脸的不甘。


    “可她怀着身孕还要霸占着圣上!”


    “甘棠宫里人人都说圣上宁愿陪着大着肚子的姜嫔,也不愿意看嫔妾一眼。”


    “嫔妾在这宫里活成了一个笑柄!”


    眼泪顺着恭贵人的眼眶哗啦啦的滚落。


    “圣上,嫔妾实在是,实在是不甘心啊”


    恭贵人哭的实在可怜,让人闻声戚戚。


    偏偏上首的宣沛帝却是铁石心肠。


    少时就离京在边关列阵杀敌,身上沾满血腥,那点仁慈也随着血一块冷了下来,很难暖热。


    而回京后,宣沛帝又见过太多太多,不同神态的面孔了。


    朝堂之上的那些个人模人样的公卿,甚至比他民间的那些戏子还能“做戏”——


    朝堂之上有当着众人的面大义凛然,一派刚正不阿 ,实则道貌岸然之徒;有口口声声赤胆忠心,实则怯懦昏庸之辈;


    还有自诩正直,一身正气的朝臣在被查出贪污渎职,革职查办之际,两股战战,瘫软成一团,哭诉可怜的丑态


    人情百态,各式各样的花样见得多了。


    面对涕泪不止的恭贵人,宣沛帝丝毫不为之所动,只道:“有无其他人指使?”


    宣沛帝的神态,就像是兜头给人泼了一盆混杂着冰碴的冷水。


    结结实实从头冻到脚。


    让人所有激动的情绪霎时都飞快冷静了下来。


    恭贵人不再痛哭不已的埋怨不甘,只是擦着泪,慢慢摇了摇头。


    “没有人指使。”


    “嫔妾只是看到了供奉长明灯的香油洒了出来,身边的宫人踩上去滑倒后,才忽然有了这个主意。”


    “圣上,嫔妾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嫔妾都没想过,没想过姜嫔娘娘会这么简单,就,就从暖轿上直接摔下来”


    宣沛帝忽而道:“你是如何收买的抬轿宫人?”


    “啊?”


    只是想让内务监的杂役太监洒点香油的恭贵人,惊讶的看着宣沛帝——这里面有抬轿宫人什么事?


    “他,他们不就踩着香油摔的”


    看着面前蠢而不自知,心生恶念之际被人抓住机会推出来的“替死鬼”,宣沛帝没有再多问什么。


    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的。


    恶念横生,成与不成,也不过心存侥幸。


    在发懵的恭贵人隐约觉出不对的时候,宣沛帝已经让人把恭贵人带了下去。


    让左右捂着嘴带了恭贵人离开,陈公公低着头,轻声问道:“圣上,恭贵人”


    “赐自尽。”


    “是。”


    “刑部侍郎赵中吴,管教无方,停职反省,罚俸一年。”


    “甘棠宫主位昭仪唐氏,多次纵容宫中妃嫔屡屡口舌相争,挑唆生事,教诲不力,罚俸半年,反省一月,以观后效。”


    “是。”


    陈公公领了旨意就去前朝传旨。


    一直管着“明理司”,平日里像个影子似的青公公入殿时,身上隐约像是还沾着点血腥气。


    他行至宣沛帝的身侧,躬身呈递了一份奏折。


    青公公这次奉命彻查的是内务监。


    从太宗起,宫中就设立了内务监,随后又陆陆续续的添加了各司,历经几朝,整个内务监已然是个庞大的机构。


    毕竟宫中众人,上至皇帝、妃嫔,下至宫女、太监的吃穿用度都是由这个机构负责。


    而前朝后宫中的争斗,即便有所波及,也断然不会伤至根基。


    说的不客气些,内务监甚至比朝堂上的那个阁老都要站的稳当。


    而宣沛帝之前没想过查内务监。


    毕竟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权衡左右的皇帝要比谁都明白。


    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


    一个朝代能出一个“大道至公”的圣人都已经是值得名留青史,万古传颂的了。


    求稳便好。


    那年宫中那场大乱至今还记忆犹新的宣沛帝也是如此。


    但这几次,几乎都是从内务监下的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三番两次的“巧合”就不是巧合。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惩戒所谓“办事不力”的宫人显然远远不够。


    真正出问题的,是整个内务监。


    因而这次除了一直侍奉在御前的陈公公,内务监上上下下的什么太监总管,一个都没跑的了。


    “阉人”知己知彼那就更好对付。


    抓出一个就是一串。


    不怕你不开口,你不招他招,还恨不能将所有的罪责都全部推到你头上。


    这谁抗的住?


    不过熬了大半夜,这些人就招了。


    招供之事更是五花八门,让人大开眼界。


    和他们交代的这些事一比,后妃的争斗都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一点小事。


    在内务监贪墨克扣是重中之重。


    还有以次充好,将宫中的东西掉包倒换出宫变卖。


    有打探宫中各种消息对外收取“辛苦费”的。


    还有什么宫女太监结为对食、有太监或是嬷嬷之间互认干亲,织罗起来的关系网。


    不止宫人。


    还有后妃和其他皇子的事。


    如睿王连番虐待宫女以至其惨死,却让王皇后和内务监的总管尽数压下。


    还有其他妃嫔同府中私自串联,讲消息或是东西夹带出宫入府还有许许多多,观之触目惊心。


    连原本杀气腾腾的宣沛帝看完这些东西都沉默了许久。


    半晌,宣沛帝摇了摇头,甚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是朕见识短浅了。”


    “竟不知这天外有天,山外有山的道理。”


    “如此以往,若是在历经几代,稍不留神间这宫中,这天下,岂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这次彻查牵涉其中的人很多。


    但再多,宣沛帝也没有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道理。


    当年他就是杀入京中的,无不过就是再现一次而已。


    至于现在是年节


    无妨,见血也能是喜气。


    既然天子在这京中都不安稳,那谁也别想安稳。


    “来人。”


    宣沛帝传召了中书舍人,亲自拟了几道旨意


    翌日,晨曦破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今儿个是大年初一,正儿八经的吉日。


    即便不怎么喜欢含元殿,但到了这,阿杼却下意识的格外安心。


    昨晚上又吃了安神汤,阿杼踏踏实实的睡到了早上,她睁开眼,盯着绣帐上的金龙祥云纹看了一会儿。


    待整个人都清醒过来,见阿杼要下榻,青榴连忙走过来扶着她。


    “娘娘。”


    阿杼开口问起的第一句便问起了孩子。


    “琛儿和嘉和呢。”


    青榴回着话:“约莫半个时辰前,九皇子和七公主就醒了一次。”


    “乳母喂了奶就又睡下了,这会儿还没醒。”


    阿杼便自己去了偏厢看了看两个孩子。


    虽然在夜里醒来哭了几次,但万幸没有发热,吃了奶也能安稳的睡着好一会儿。


    看着睡梦中还在抿着嘴不高兴似的嘉和公主,阿杼神情格外温柔的亲了亲她握着的小拳头。


    握着小拳头就很神奇的松开了点,嘉和公主动了动嘴,又睡了过去。


    真的好生可爱。


    阿杼又亲了亲睡着了神情都乖乖的九皇子,随后就坐在了旁边,这么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能就这么看一天。


    直到宣沛帝也进了偏厢,阿杼笑着给他指了指嘉和公主的蹙着的眉头。


    这么看,小公主不高兴的神情真的和宣沛帝一模一样。


    宣沛帝看阿杼忽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他脸上也露出笑意,伸手揉了揉阿杼的头。


    近距离一看,阿杼就清楚看见了宣沛帝眼里的红血丝,她连忙牵着宣沛帝的手走出了厢房。


    “圣上莫不是昨晚上守岁守了一晚上没睡?”


    阿杼直接推着宣沛帝倒在了榻上,拖开被子盖在宣沛帝身上,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待伸手脱掉了他靴子时,阿杼还絮絮叨叨有些不满的道:“嫔妾知道您操心的事多,可到底您年前的时候才病了一场”


    “圣上,其他的事再要紧,到底也没您身子重要,您就踏踏实实的先休息一会儿可好?”


    好不好的,宣沛帝已经倒在高床软卧的锦绣堆里了。


    他没挣扎着起身,只是握住了阿杼的手,拉着她歪在了自己身上。


    “阿杼,陪着朕吧。”


    “好,陪着圣上。”


    踢掉绣鞋重新又爬上龙榻的阿杼,笑着俯身过去,亲了亲宣沛帝的额头。


    “嫔妾可是求了好多福呢。”


    “大年初一,给圣上讨个好彩头。”


    “圣上必定万事如意,平安康健。”


    宣沛帝伸手就把阿杼抱在了怀里。


    他用身体裹着阿杼,蹭了蹭她的额头,笑着轻声道:“你的是朕的,朕的就是你的。”


    阿杼握着宣沛帝的手,笑着应道:“好。”


    殿内很快安静了下来,抱着阿杼睡着的宣沛帝神情温软,一片岁月静好的光景。


    含元殿外却已经闹翻了天。


    硬生生在华晏宫待了一晚上的朝臣和后妃直到天亮才被放出来。


    即便再困倦也没人磨蹭,那是出宫的飞快出宫,回宫的赶紧回宫。


    各宫的妃嫔被宫人搀扶着才回宫,还没坐安稳呢,就听见内务监被拆开了的消息。


    是真的拆开了,各司一大半都被分了出去。


    不止是问罪、裁撤了里面近半数的宫人,内务监大改的震动还未止歇,午膳前,宣沛帝到了坤宁宫。


    不止是王皇后,各宫的妃嫔也到了。


    “朕翻看了内务监的旧档。”


    宣沛帝坐在上首,直入正题。


    “如今宫中侍奉的宫人冗杂,过度铺张。”


    “宫里面除了皇子和公主身边侍奉的宫人规格不变,其余各宫都要裁撤宫人。”


    说着宣沛帝看向了王皇后。


    “皇后,此事就由你宫中起。”


    这世上谁能挑出节俭的错?


    王皇后显然也不想背上什么骄奢淫逸的恶名。


    她起身应道:“是,臣妾一定尽心。”


    宣沛帝一颔首,又道:“自太宗起,宫中就设立了内务监。”


    “如今历经几朝,其中宫人视宫规如无物,视宫中之物如私囊之物。”


    “贪墨渎职,以次充好,犯上僭越。”


    “勾连串通,欺上瞒下。”


    “如今更是屡屡办差不力,懈怠不敬,罔顾宫规。”


    “除夕夜燃放烟火之际玩忽职守,监管不力,致使宫中起火”


    听着宣沛帝将罪责归咎于内务监,殿内的妃嫔少不得松了口气。


    但听着宣沛帝对内务监的处置,王皇后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中宫管教六宫,很大一部分的宫权就是因着内务监。


    陈公公以往只担个名头,几位副总管几乎都是由皇后任命,后来张贵妃也扶持了其他的总管但不管怎么斗,都是后妃的权力。


    现在宣沛帝将这份权力直接拦腰斩断,若不是昨晚闹出的动静太大,王皇后都想站起来反驳了。


    直到宣沛帝起驾离开,王皇后无心和妃嫔多言,只打发了她们回去尽快拟了裁撤宫人的人选交上来。


    王皇后一个人坐在殿内,神色幽幽。


    即便对姜氏下手的事没有被查出来


    但惹得宣沛帝大动干戈,这般釜底抽薪,王皇后甚至都觉得实在有些得不偿失。


    更叫人心口憋闷的是,姜氏安然无恙。


    老天爷果真是瞎了眼


    第86章 文 高度敏感的粘人精


    从王皇后起, 十日内宫中就放出一批宫人,而其他的各宫也得在这之前就要送了遣散宫人的名单。


    如今又正逢年节跟前,还有内务监又整改拆分出内务司的事桩桩件件, 王皇后忙的焦头烂额, 连每日请安都是叫人匆匆散了。


    结果还没等喘口气, 临近午膳的功夫又听赵婕妤在外求见。


    王皇后的神情隐约已经有些不耐烦。


    但想着英王为着太子鞍前马后的辛苦, 到底还是让赵婕妤进了殿。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行了, 起来吧。”


    叫人起身后,王皇后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结果喝完了茶, 都没听见赵婕妤开口。


    王皇后放下了茶盏,“你这急匆匆的来, 可是有什么事?”


    这次难得在开口前,赵婕妤踌躇了一下。


    毕竟在经历了三番两次的接连闭宫禁足后, 说真的,赵婕妤也确实是怕了。


    就算不打不骂, 也吃喝不愁,还有王皇后照拂也没人克扣用度,但一直被关着谁受的了?


    “皇后娘娘。”


    赵婕妤斟酌着道:“嫔妾此番是为着嫔妾宫中的卢美人而来。”


    “卢美人?”


    “正是, 她是文阁老的外孙女, 也是去岁选秀入宫的,当时将她分到了嫔妾的长丽宫。”


    “自姜嫔身怀有孕的消息传出来后, 她就因着迟迟得不到圣上的召见,一时错了主意因着冲撞圣驾, 连累长丽宫避宫禁足。”


    看的出来,赵婕妤已经很努力的撇清着自己的关系了。


    “直到前两日嫔妾解禁,卢美人也没回来,嫔妾也没听着她的音信。”


    宫中晨昏定省是规矩, 却也是妃嫔间相互打个照面。


    不过到底不会让所有的妃嫔都乌泱泱的挤在坤宁宫里。


    贵人之下的妃嫔没资格去中宫请安。


    如无其他特殊情况,她们只向宫中的主位娘娘请安便是。


    “卢美人这么久都不见踪迹?!”


    看王皇后脸色霎时沉了沉,赵婕妤也急了,她连忙道:“娘娘,自姜嫔有孕后嫔妾一直在禁足,出不得宫,又只当卢美人迁居他处了,其他的嫔妾实在不知啊。”


    王皇后多问了几句,看着赵婕妤这当真什么都不清楚的模样,她先打发了人离开。


    等人出殿,王皇后看向了身旁的花姑姑,“最近宫内可有哪处有人失足落水溺毙的?”


    花姑姑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娘娘,确实没有。”


    没有?


    一个大活人哪有无故失踪的道理?


    王皇后眼神怔忪了,忍不住想到了她的那个小儿子。


    睿王的年岁如今也到了正该成家立业的时候,甚至因着他“身患顽疾”,王皇后对着睿王妃的人选极为上心。


    而卢隐月,王皇后曾经真的动过将她许配给睿王的念头。


    难得睿王很是喜欢,又正好她的身份也合适——卢氏的贵女,当朝阁老的外孙女。


    不会因着门楣过低辱没了睿王的身份,又不会过高横压太子妃一头简直哪里都合适,正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皇后原本想挑个合适的时候,同宣沛帝提起指婚的事,不想却先接到了宣沛帝会选秀女入宫的人选名单。


    没错,每次选秀之时,确实有表现出众或是合眼缘让皇帝喜欢当场选入宫的,也有出于种种考量,早早就直接内定入宫的。


    这次也不例外。


    知道内定人选的那一刻,王皇后就死心了,毕竟她还能对天子说因着睿王喜欢,让皇帝另择佳人,闹出父子相争的丑闻?


    之后王皇后又补偿似的为睿王选了许多的贵女,但睿王一个都没要。


    因着睿王的“特殊”,王皇后也不敢给他硬塞了什么人入府,免得睿王年纪轻轻的背着“克妻”的名头也实在不像话。


    思来想去,王皇后犹豫了片刻,看着花姑姑时,竟是轻声道:“瑧儿呢,那段时日他可有无故进宫或是拖延出宫?”


    这花姑姑显然也迟疑了起来。


    毕竟要是哪次疏忽了,此事当真是睿王应对不当,闹大了就是一场要命的祸事。


    “娘娘,睿王爷最是孝顺,便是在外开府后也时常入宫同您请安,而姜嫔娘娘怀孕也有大半年的光景这么长的时间,一次两次的意外拖迟,也是有的。”


    你看看,就连花姑姑都不敢替睿王担保。


    只觉头疼的王皇后捂住了额头。


    “本宫原以为他有了差事,如今年纪大了,也是长进了,却不想他竟然是变本加厉,胆大包天!”


    “本宫看他是真的疯了!”


    “简直无法无天!”


    王皇后恨铁不成钢的道:“从前他动那些个宫女就算了,不过是些伺候人的奴婢而已,可卢氏是什么身份?”


    “是登记造册,正儿八经选秀入宫的妃嫔!”


    “一旦这事露出去半点风声,不说本宫,便是东宫里的太子也要被拖累!”


    “娘娘,娘娘,现在事实如何还不一定呢。”花姑姑连声宽慰道:“毕竟卢美冲撞圣驾”


    “不用再替那个孽障说好话!”


    王皇后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


    “现在马上将他给本宫传来,本宫要当面同他问清楚!”


    “是。”


    花姑姑领命而去。


    *


    含元殿


    因着年节休沐,宣沛帝如今也不用上朝。


    按例,要直到十五才会恢复朝政。


    这段日子要是有什么朝政要事,官员们会先送了折子进内阁。


    午膳是宣沛帝和阿杼一起用的。


    将手里的汤碗递给了阿杼,宣沛帝就听陈公公禀报说王皇后传召睿王进宫。


    从前的宣沛帝虽然多思多疑,但他会“视而不见”,毕竟上纲上线的论处,这宫里谁也不是无暇的“圣人”。


    但现在


    让那些消息弄得噎火的宣沛帝才是格外敏感的时候,他看了陈公公一眼,陈公公心领神会的躬身退出了殿。


    睿王入宫请安又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阿杼便安安生生的吃着她的饭,不想忽然听宣沛帝同她提及了睿王。  ???


    阿杼瞬间警觉了起来。


    她和皇帝两个孩子都有了,宣沛帝不会是又胡思乱想的发病吧?


    这段时日的宣沛帝有些不正常。


    他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和她挨挨蹭蹭,还是那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却黏人的厉害。


    活像是他们两个不肌肤相亲的紧密挨着就不舒服似的。


    偏偏扭头就将宫里闹得风风雨雨,沸沸扬扬他却只是冷眼旁观。


    有时阿杼看着他静静坐在那的神情都觉得瘆得慌。


    原本还算温和的“小心眼”成功进化成了敏感、多疑,有些诡异莫测的“小心眼”。


    阿杼能怎么办?


    只能将自己也变成“黏人精”以应对“高密度”需求的皇帝。


    觑着宣沛帝瞧不出喜怒的神情,阿杼心里叹了口气,她放下了手里的汤碗,像个“花蝴蝶”似的扑到宣沛帝的怀里。


    宣沛帝抬手就接住了阿杼,将人抱了个满怀。


    原本春水拂柳似的阿杼,生了孩子却是越发香喷喷的软绵绵了。


    她如今还一直待在含元殿内哪也不去,真是太合心意了。


    “圣上。”


    阿杼凑的离宣沛帝又近了一些。


    “嫔妾之前不过在坤宁宫伺候了几个月的功夫”说着阿杼还将手放在下巴上虚虚的拉长一抓。


    “而皇后娘娘每次看见嫔妾,都把脸拉的这么长——”


    “嫔妾整日就只剩下琢磨才能讨皇后娘娘的欢心,哪里会注意到其他的事?”


    “嫔妾在掖庭的时候听到太子殿下的名头,还是因为其他的宫女说太子爷寿诞的时候,坤宁宫里会给伺候的宫人发小金豆。”


    “至于睿王殿下么”阿杼摇了摇头,“嫔妾之前没怎么听过,更没见过。”


    宣沛帝看着耐心又认真同他清清楚楚解释着的阿杼。


    阿杼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听。


    当然她确实是脸皮厚,惯会拍马屁,因着点鸡毛蒜皮就和人争执着四处讨嫌。


    宣沛帝在将阿杼留在含元殿的时候,就清楚的知道她的表里不如一但阿杼真的,很可爱。


    哪怕她身上有各种各样的缺点,那也是属于她的独特之处。


    相比这宫里的其他人阿杼近乎一直在宣沛帝的眼皮子底下,她没有,或者说压根就找不到机会做些什么坏事。


    就连持宠而娇,惹是生非,公然给王皇后脸色看,那都是宣沛帝亲自下场撑着的。


    “阿杼。”


    宣沛帝轻轻的摸着她的头,眼神温柔又很是认真的道:“只要朕有的,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不要瞒着朕,好不好?”


    阿杼心里毛毛的直想骂人。


    谁能告诉她除夕夜宴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她还有些体面规矩又正常的皇帝还回来啊!!!!


    宣沛帝都这么说了,阿杼只能真的提出点什么,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依赖。


    想了想,阿杼伸手攀着宣沛帝的脖颈,略显踌躇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圣上,关雎宫走水那晚的那些烟花爆竹,是那些宫人疏忽无意的,还是”


    “自然是这宫里的人有意的。”


    “但到底是谁,是王皇后,是贵妃,还是贤妃、盛妃或是哪个昭仪却连朕也不知了。”


    谁会顶着自己的名头去做这种事?


    自然是我假借你的名义行恶事,你用阴谋诡计栽赃我。


    抓起来的那些人,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知道的事情真假,更不用说旁的人了。


    一个套一个,谁都是,也谁也不是。


    除了他的阿杼自始至终完完全全托付于他,也完完全全依赖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外,其他的人,宣沛帝现在一个都不信。


    而听到宣沛帝当着她的面,亲口承认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那一刻,阿杼都惊呆了。


    她磕绊了半天,只支吾出了两句,“圣上”


    宣沛帝近乎自嘲的笑着摇摇头,“是不是觉得惊讶?”


    “朕也觉得惊讶。”


    “都说朕是天子,天子应当无所不能,可这满朝公卿是人是鬼,这宫里面是鬼是人朕也瞧得不清楚。”


    阿杼慢慢的亲着宣沛帝的唇瓣。


    直到被按着后脖颈被亲的晕昏昏的,阿杼水润润的眼睛看着宣沛帝,满眼都是对宣沛帝的赞叹。


    “圣上文武双全,风姿昳貌,让人心生仰慕。”


    “又夙兴夜寐处理朝政,心忧水患,年年修固河堤,时有督查,近十年未曾听闻水患肆虐,减赋税,轻徭役”


    也在不断精修自己“技艺”的阿杼现在夸人都能言之有物了。


    “都说论迹不论心,就天上的神仙都不能说看明白这世上的所有人呢,可就因为有您这般的圣上,那些朝臣才不敢苛责害民。”


    宣沛帝冷脸惯了。


    底下朝臣对着那么一张端肃又颇有威严的脸,再配着那双冷不丁就要瞅到人心里去的眼睛还真没朝臣敢这么拍马屁。


    又无奈又想笑,还有些赫然的宣沛帝抱着他的阿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摇头笑着有些感慨:“你啊你”


    甭管宣沛帝听得尴不尴尬,反正阿杼这个厚脸皮那是一点都不觉得难堪。


    她只抱着宣沛帝,开口道:“圣上就是最好的圣上,是嫔妾最好的夫君,这世上的人谁能比的上圣上您?”


    说完,阿杼又自顾自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阿杼的身上很暖,暖的像是碰到她都像是暖呼呼的太阳。


    那些“窸窸窣窣”像是顺着那些阴暗的缝隙,悄悄勾起人心头敏感、不安、疑虑、暴虐,冲动,血腥的阴影也被这束光给烫的步步败退,“嘶嘶嘶”尖叫着四散躲了起来。


    会想撑起避风港庇佑柔弱可怜,无依无靠阿杼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疯狂渴望软绵绵,暖呼呼,甜滋滋的阿杼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就和人会需要吃饭、睡觉一样天经地义。


    抿着唇没说话的宣沛帝抱着阿杼忽然起身去了内殿。


    阿杼:


    觑着宣沛帝的神情,被仰躺着放在榻上的阿杼实在耐不住的时候恶狠狠的咬住了宣沛帝的手。


    可宣沛帝一点没挣开的意思,在阿杼眼泪汪汪松开嘴的时候,他还笑着将手又凑到了阿杼的嘴边。


    哭唧唧的阿杼在心头连连骂着皇帝就是个惯会“恩将仇报”的王八蛋。


    而阿杼“气咻咻”哼哼唧唧的时候,在坤宁宫的王皇后看着睿王若无其事有些敷衍的模样更是火冒三丈。


    不怪睿王端着一副敷衍的态度,计较起来,睿王比太子,比这宫里的其他皇子更敏感,更爱面子。


    但人是进宫做了他父皇的妾妃,你让睿王该摆出个姿态来?


    他心里头又恨又憋屈偏偏又不能说,王皇后稍微旁敲侧击的提起来,睿王更烦,提都不想提,自然随便敷衍。


    偏偏他这态度,让心里疑神疑鬼的王皇后越发笃定了。


    “嘭——!”


    忍无可忍,怒不可遏的王皇后愤而一拍案桌,那模样就差指着睿王的鼻子骂了。


    “你这混账东西!”


    “那些宫女也就罢了,你父皇的嫔妃也是你敢觊觎的?”


    “你这孽障鬼迷心窍,行事不端,焉知连累不只是你一个人!”


    王皇后痛心疾首的道:“你皇兄监国之际,不仅要应对朝臣,还要防备那些小人,每日甚至都没能有个安寝的时候,可你倒好!”


    “你不仅不知帮衬体谅,不思进取,还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你,你这糊涂东西”


    看着面前对他满脸失望的王皇后,听着她口口声声的指责,又听她字字句句的连累太子满是愕然的睿王,眼里慢慢成了一片暗沉沉的混沌。


    不就是这样么,在他母后的眼里,只要对着他的那位皇兄,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这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还有什么可失望的?


    睿王松开了紧紧的攥着的拳头。


    他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这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咱们那位太子聪慧过人,智勇无双?”


    “好大的威风,好大的本事,连阁老都是说致仕就致仕,他还需要什么帮衬?”


    “哦,是,是需要,不过需要的不是儿臣吧?”


    “您这成日里只担忧我伤了太子的清誉,又恨我阻挠了他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睿王看着王皇后,笑嘻嘻的道:“母后是不是恨不能那位英王才是你的儿子?”


    “是不是恨不得从未生过我?”


    “是不是”


    “啪!”


    这格外清脆的一巴掌打的睿王偏过了头。


    刚刚都要被气疯的王皇后冲动间给了睿王一巴掌后,自己也愣了愣。


    王皇后一贯宠溺睿王,这还是她第一次打了这个小儿子。


    她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又看着垂着眼没说话的睿王。


    “瑧儿”


    王皇后看着睿王发红的脸颊,抖着手想去摸一摸他的脸。


    睿王却退后了几步,避开了王皇后的手。


    “太子还在东宫,若是母后想念,大可时常传召。”


    睿王拱手对着王皇后行了一礼:“儿臣就不在这惹母后心烦了,儿臣告退。”


    说罢,睿王转身就出了殿。


    “瑧儿!”


    “瑧儿”


    眼圈发红的王皇后追着几步,睿王却头都没回的出了殿。


    候在殿外的花姑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睿王停都没停,看也不看她,大踏步就下了台阶。


    这不对啊,心里一个‘咯噔’的花姑姑疾步进了内殿,就见丢了精气神呆呆坐在那的王皇后脸上还沾着泪。


    “娘娘,娘娘。”花姑姑匆忙上前扶着王皇后,“这是出什么事了?”


    “本宫打了他。”


    王皇后流着泪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喃喃的道:“本宫刚刚打了他”


    “娘娘,即便王爷有错,可王爷如今年纪大了,又确实正是爱面子的时候”


    王皇后捂着心口,神色有些哀戚:“本宫就这么两个儿子。”


    “他是本宫拼了命才生下来的”


    “这些年他想要的,本宫什么没给过?”


    “本宫在这宫里忍着那些犯上不敬的贱婢,忍着皇帝三番两次的偏宠和冷落不就是为着他们?”


    “可他倒好,他这是要剜了本宫的心啊。”


    “娘娘。”花姑姑连连道:“母子间哪有隔夜仇?”


    “睿王爷回去冷静一会儿,想必就体谅娘娘的一片苦心,明白娘娘都是为了王爷好。”


    眼见王皇后的脸色还是十分哀戚悲拗,甚至开始落泪,花姑姑连忙转移了话题:“娘娘,这当务之急还是卢美人啊。”


    “长丽宫封宫的时候还好说,可现在一个大活人在这宫里不能平白无故的消失。”


    王皇后也强打起了精神。


    但想着睿王才闹得这一场,王皇后只得先道:“先别声张,卢美人没了音信也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


    “文阁老如今也告老还乡了。”


    “卢美人也不得圣上喜欢,没人会格外注意,之前赵婕妤说她冲撞圣驾先去御前听听消息。”


    “等过两日,过两日,本宫在同瑧儿问个明白。”


    “是。”


    虽然王皇后吩咐的隐秘,可当天夜里,坤宁宫里的消息就放在了御桌上。


    王皇后叫人悄悄调查,这事不能说体面,但也不能说错,毕竟妃嫔失踪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低调些也是正常的。


    但偏偏这失踪的妃嫔同睿王有旧,王皇后又在这个时候忽然传召睿王入宫宣沛帝看着手里的折子,想的却是睿王溺毙宫女之事,王皇后同从前的内务监联手压下的消息。


    那妃嫔呢?


    王皇后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人心是不可测的,但显然已经十分敏感的皇帝却是非试不可了。


    “陈德禄。”


    陈公公躬身应道:“奴才在。”


    宣沛帝手指慢慢的点着桌上的折子:“去传了重青来。”


    “是。”


    第87章 学 太子是太子,皇后是皇后


    坤宁宫


    “娘娘。”


    刚刚听到消息的念琴神色匆匆的进了殿。


    “睿王殿下今儿一早就领了外遣的差事, 现在已经出京了。”


    王皇后坐在那,久久没有言语。


    到底是捧着、顺着,溺爱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王皇后显然也知道几分睿王的脾气。


    昨天他才因着起了争执挨了一巴掌, 这会儿便是为此负气离京


    当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半晌, 王皇后摇了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孩子”


    睿王走了, 可他留下的烂摊子还得收拾。


    王皇后强打起精神, 问道:“瑧儿身边这些时日的人都查清楚了吗?”


    “娘娘。”


    念琴靠近了几步,轻声道:“府里的人说之前王爷确实带回去了一个宫女打扮的人, 只不过现在还没确定到底是不是”


    八成是了。


    皇宫这么大,又有这么多的人, 甭看是什么富贵绝伦的地,偏偏越是权势赫赫, 越是让人大开眼界。


    在这发生些什么曲折离奇的事,那真是一点都不足为奇, 甚至有的时候发生的事会比那些“戏折子”里的故事更离谱。


    从宫女到伺候太妃身边的宫女。


    再趁着太子监国之际到不受宠的一个小小妃嫔王皇后确实是相信睿王能做出来的。


    “圣上虽然被姜氏那个“狐媚子”一意蛊惑,可到底还好端端的坐在那个位置上,还没闭上眼呢!”


    “这个孽畜, 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的?!”


    “娘娘”念琴连忙顺着王皇后的背, “您这些时日实在辛苦,身子要紧啊。”


    “你让本宫如何放心的下?!”


    睿王可以糊涂, 但王皇后却不能由着他糊涂。


    卢隐月不能留。


    不管睿王是不是喜欢她,不管她是不是自愿跟着睿王离宫的, 她都绝对不能活在这个世上有开口的机会。


    王皇后抓着念琴的手,神色很有些阴沉。


    “去给府上传个话,趁着现在睿王离京让他们马上去把人找出来。”


    “既然宫中已经有不忿圣上偏宠,铤而走险的恭贵人。”


    “现在再多个迟迟因迟迟未得圣上传召, 受不住宫中流言蜚语,绝望自缢的妃嫔也不足为奇。”


    甚至这笔账,还能算到阿杼的头上。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不都是圣上偏宠太过招致的祸患?


    这般定了主意的王皇后慢慢收回了手,她挺直了腰,重又变得镇定端肃了起来。


    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好就好在长丽宫这段时日一直处于封宫的状态,没人会注意到里头的一个小小美人。


    更何况赵婕妤这个一宫主位还和王皇后是一条船上的人,有她帮着遮掩,事半功倍。


    宫中的妃嫔失去音信这么长时日是大忌,赵婕妤最起码一个失察的责任是跑不了。


    甚至若是一个不慎,下旨降罪都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一听坤宁宫传召,以为找着人了的赵婕妤马不停蹄的赶去。


    但听完王皇后的吩咐,赵婕妤却是久久没回过神,出坤宁宫的时候,更是垂着头,脚步无比沉重。


    她坐在撵轿上的时候,眼神还有些发虚。


    太子殿下什么都好,风姿不凡,外温内刚,文武双全,行事妥帖,进退有度,真的近乎完美。


    即便有祁王一意和他相争,但朝里朝外,从没有人觉得太子储君之位不稳。


    但或许是老天爷也不想让这么完美的人存在世上,王皇后王皇后就不说了。


    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那位睿王殿下却是个惹是生非的性子,连累太子时常为他善后,甚至还和英王都起过一些争执。


    但当真王皇后的面,赵婕妤哪里敢数落睿王的不是?


    不仅不能,她还得捧着睿王,夸赞他孝顺哄皇后娘娘高兴。


    现在可好,捧着顺着这么些年,惹出这天大的麻烦来。


    心事重重的赵婕妤下了轿撵的时候,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修缮的关雎宫。


    除夕夜宴阿杼闯入长丽宫的赔罪,赵婕妤当然没接受,当着众人的面,她还连连庆幸长丽宫能派上用场。


    “红珠。”


    红珠扶着赵婕妤,“娘娘。”


    “姜嫔迁去含元殿有几日了?”


    “娘娘,已经有十一日了。”


    *


    “十一日。”


    年福宫内,张贵妃也数着这个日子。


    她摇着头感叹道:“这宫里这么大,却独独住不下一个姜嫔不,再有六日,都该称她为姜贵妃了。”


    青文捧着盏桂圆红枣阿胶汤来。


    “娘娘,您先喝些汤暖暖身子。”


    张贵妃伸手接了过来。


    温热的汤碗贴在手心处,她却显然没心情喝。


    “关雎宫走火,查来查去却只道是内务监的宫人疏忽大意。”


    张贵妃脸色沉沉,喃喃的道:“宫中纵火,王皇后这是已经疯了。”


    没错,这事要是查不出来,或者说查出来只是个意外,张贵妃就能很肯定的直接给王皇后定罪了。


    毕竟数来数去,这宫里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又能这么干净收尾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


    舒太后已经离宫了;


    宣沛帝更不会纵火烧了关雎宫;


    宫里其他的人犯不上做出这么天怒人怨的事,张贵妃又很清楚自己真的没做那就只剩下王皇后了。


    这次宣沛帝忽然病倒,仓促之间登台的太子差事做的极好。


    就算是张贵妃自己都没法昧着良心说太子的不是。


    “要是没有王皇后本宫说不得都会让瑁儿只老实跟着太子做差事,来日平平安安的做个贤王,也好过这般兄弟倪墙。”


    说真的,就算是到了现在,祁王和太子都是斗而不破。


    在宣沛帝身强力壮的时候,皇子之间的夺位之争不会“白热化”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张贵妃是真的能向太子低头的。


    毕竟依着太子的性情,将来登基后不会怎么苛待他们母子。


    但王皇后真的不行。


    两人之间横亘着“杀子”之仇,数年来更是结怨已久,若是张贵妃将来能翻身她一定不会让王皇后好过的。


    同理,王皇后也是如此。


    到时候单单战战兢兢,伏低做小的苟活不算,太子又最是仁孝,将来王皇后要是做了太后,一意孤行要处置了他们,他们能找谁说理去?


    张贵妃情不自禁的又喃喃说了一句。


    “要是没有王皇后就好了”


    没有王皇后,便是祁王老实去封地,太子继任大统这事张贵妃都不怎么排斥。


    不只是张贵妃这么想,就连含元殿缩在这美人榻上的阿杼都是这么和冯贵妃念叨的。


    “太子这次监国,差事做的好。”


    “朝野内外就没有不满意的,我瞅着就连皇帝都挺为这个儿子自豪的。”


    阿杼翻滚了一圈,连连哀叹道:“他要不是王皇后的孩子就好了。”


    “可没有王皇后,他也不会是太子。”


    感叹了几句,想起“除夕惊魂夜”就想咬牙的冯贵妃看着阿杼。


    “阿杼,纵火烧宫的人找出来了吗?”


    阿杼翻身坐起,摇着头轻声道:“没有。”


    “我看就连皇帝自己都在张贵妃和王皇后之间左右游疑,拿不定是谁做的呢。”


    “娘娘,你觉得像谁啊?”


    这还真是个难题。


    按理来说出了事,端看谁受益就推论谁有罪,十九**跑不了。


    但阿杼倒霉,王皇后和张贵妃偏偏都是受益者。


    “若是那位张贵妃不满太子监国,又对你晋升贵妃之位心生怨恨不平,借此机会陷害王皇后又除掉你,很说的过去。”


    “但王皇后对你也怨恨不满,她要是暗害于你,贼喊捉贼,栽赃在张贵妃的头上,想一石二鸟也说的过去。”


    这就弄得人麻爪了,简直无从下手。


    阿杼颇感无力的揉着自己的肚子。


    她苦着脸道:“皇帝本来就是个很敏感的“小心眼”,只不过从前还能端着。”


    “现在让她们这么虚虚玄玄的“大摆迷魂阵”搞得皇帝瞅着就阴恻恻的,让人实在招架不住。”


    冯贵妃看了看阿杼,忽而道:“阿杼。”


    “你现在是贵妃,又是皇帝的宠妃,你的“枕头风”比其他人都有用,你如今又比皇帝年轻许多有没有想过支持谁继位的事?”


    阿杼毫不犹豫的道:“要是没有王皇后,那就是太子最好。”


    冯贵妃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阿杼如今和皇帝磨合的再妥帖不过了。


    她下意识都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不用旁人来指手画脚。


    更何况,不出意外的话,宣沛帝且还能活好些年呢。


    冯贵妃的眼神明明灭灭——不够有能力的太子压不住其他的皇子。


    在这个时候斗败的太子最惨,只是圈禁那结局都算好的了。


    但近乎完美的太子,天下臣民,满朝文武交口称赞一年或者两年可以可五年,十年呢?


    已经设立了储君的皇位之争,其实不再是太子和诸位皇子的争斗了。


    那是太子和皇帝的斗争。


    太子,啧,这个位置可真难坐。


    *


    因着今年的雪连番下了好几场,地方上更是大雪连天,已经遭了雪灾。


    睿王领了去受灾地方巡查的旨意即刻动身后,宣沛帝又同几位重臣和阁老在内阁议事。


    “圣上”。


    身着红袍的户部侍郎,自进殿后就躬身未起:“黄河以北之地遭灾,共计三省八府七十一个县区。”


    “这些地方朝堂早设议案,处置得当,损失可控,但其中最为严重有二十二个县区实在无力自救”


    “经户部核算,此次赈灾共需十四万五千两白银,可从国库抽调,即刻启程出发赈灾。”


    自古以来天灾实在非人力可挡,朝堂之上能做的也就只能尽快安排赈灾。


    但偏偏在朝廷赈灾银上“刮油水”的事实在是屡禁不止。


    不管前前后后为着这种事死了多少人,都总有人不知道哪来无所畏惧的底气,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伸手。


    甚至宣沛帝在边关的时候,亲眼所见都有在军饷和粮草上盘剥动手的人。


    还有吃空饷、“喝兵血”


    欲壑难填,毫无顾忌,杀之不尽,处之不竭。


    似今日这般议事,除了说清楚受灾的情形后,最要紧的就是定下赈灾的人选。


    这笔赈灾银谁能拿的住,分的合适?


    想想提前出发去巡查的是睿王,那这赈灾的人选么


    “让太子去吧。”


    果然不怎么让人意外。


    宣沛帝依旧属意太子办这差事。


    “从来救灾如救火,刻不容缓,让太子即刻启程。”


    “令,此次赈灾之事全数由太子酌定。”


    宣沛帝说着看着下面的朝臣。


    “沿途太子所至之处,如朕亲临。”


    “各地尽皆听候太子差遣,不得有违,凡有异动,太子可先斩后奏。”


    底下的朝臣躬身应道: “臣等遵旨。”


    而太子听着传召半点也没耽搁,飞快赶到含元殿当众接了旨意后动身了。


    为着此事,忙忙碌碌的临近晚膳的时候才消停,一天都很老实没来打扰宣沛帝的阿杼这会儿才从后殿出来。


    她用温热略微有些发烫的面巾半敷在宣沛帝的脸上,特别是眼睛上,又麻溜的拆了他的发冠,给他一下下的通着头发。


    约莫过去了半炷香的时辰,阿杼才用插着玉簪的简单发冠挽住了宣沛帝的头发,取掉了他脸上换了几次的面巾。


    神情放松的宣沛帝捏着阿杼的手,拉她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他闭着眼靠在阿杼的脖颈侧,又下意识蹭了蹭她软绵绵的胸,问道:“小九和嘉和他们两个今日乖不乖,可又再哭闹?”


    阿杼笑着伸手慢慢摸着宣沛帝的头发。


    “很乖了。”


    “现在吃了就睡,睡醒就吃,一点也没闹。”


    这种温馨的时候,真的很能抚慰人乱糟糟沉闷的心情。


    阿杼抱着宣沛帝。


    如今哄两个孩子都哄习惯了,阿杼顺手也就这么一下下的轻轻拍着皇帝。


    直到陈公公进殿示意晚膳备好了,阿杼才侧头亲了亲宣沛帝的鬓边。


    她柔声道:“圣上,您午膳就用的匆忙,现在先用过晚膳再休息,好不好?”


    宣沛帝慢慢的睁开眼。


    他侧了侧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阿杼垂眸含笑的神情。


    每次笑的眼睛弯弯的阿杼都软的不得了,整个人都甜滋滋的。


    宣沛帝笑着亲了亲阿杼的脸颊,随后直接抱着人起身就去用膳。


    “啊~”


    才笑着呢,猝不及防间就被抱起的阿杼惊呼了一声,随后她就扑在了宣沛帝的怀里,笑着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侧。


    用膳的时候,阿杼没给宣沛帝添堵。


    两个人踏踏实实的吃了一顿饭。


    夜里一同睡在后殿,明黄色的锦绣帐垂着,待两人温存过后,阿杼趴在宣沛帝的身上,宣沛帝闭着眼,一只手抱着人,一只手一下下摸着阿杼的脊背。


    半晌,宣沛帝就听阿杼轻声道:“圣上,关雎宫,什么时候修缮好啊?”


    “原本想着尽数还原的,修缮的仔细就慢了些”宣沛帝两只手抱着阿杼,很是温柔的低声道:“可是这含元殿哪里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朕让他们明日一早就改。”


    “没有,没有。”


    阿杼说着抬起头就往上蹭了蹭,宣沛帝拉着锦被给阿杼盖上了肩膀。


    “这含元殿哪里都好,又能陪着圣上,只是”


    阿杼捧着宣沛帝的脸,哼哼唧唧的道:“只是关雎宫是圣上赐给嫔妾的,连宫名都是圣上特意选的。”


    “嫔妾喜欢那个宫室的名字。”


    宣沛帝的心意,阿杼这么喜欢——毁了这片心意的人果真是罪大恶极。


    宣沛帝伸手慢慢的揉着阿杼的后脖颈。


    “阿杼”


    阿杼趴在了宣沛帝的颈侧,两只手都抱着他的肩膀,轻轻的应了一声。


    宣沛帝却半晌没有开口。


    现在宣沛帝一点都不放心把他的阿杼放在其他的地方。


    含元殿是宣沛帝自己的地方。


    你看阿杼现在就在含元殿里,这里全是御前的人守着,除非有哪路人马造反,杀入皇城,否则含元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宣沛帝在前庭开朝会,阿杼就在后面乖乖的待着,转身的功夫就能看见她,多安心。


    “朕,朕”


    犹豫了片刻的宣沛帝叹了口气:“去岁你怀着身孕才从撵轿摔落,就没能查出来人现在宫中纵火的元凶也找不出来,朕实在,实在不放心。”


    阿杼抱紧了宣沛帝,随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圣上说的这宫里到处是险境一般。”


    “您都将内务监这么拆了个底朝天,现在哪有哪个胆大包天的疯子还敢犯糊涂?”


    “都说事不过三,阿杼,光是两次,朕已经足够心晃神摇,提心吊胆的了。”


    宣沛帝慢慢的揉着阿杼的头。


    他眯着眼看了看锦帐的龙纹,声音轻轻的道:“你再给朕一点时间。”


    “阿杼,等朕把里里外外都理干净了,才能放心。”


    就凭皇帝现在情绪诡异起伏不定的状态,让他放心那得是个什么样的境地?


    但话都说到这份上,阿杼自然不会非要和宣沛帝对着干。


    她用下巴蹭了蹭宣沛帝的胸前。


    “嫔妾都听圣上的。”


    好乖。


    宣沛帝眼里有了笑意。


    “圣上。”


    “嗯?”


    “再有几日嫔妾该去坤宁宫请安的时候了。”


    宣沛帝不笑了。


    他揉着阿杼的脑袋:“要去请安?”


    阿杼叽叽咕咕的凑过去开始和宣沛帝“咬耳朵”。


    “您也知道,皇后娘娘最重规矩。”


    “晨昏定省是宫里的规矩,甭管是刮风还是下雨,宫里的妃嫔都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嫔妾马上就要得封贵妃,皇后娘娘已经觉得有些不合规矩。”


    “您说嫔妾要是连请安都不去”


    “太子和睿王如今都在外头办差呢,皇后娘娘本来就牵挂,只怕心里更不痛快了。”


    “圣上。”


    阿杼亲了亲宣沛帝的耳朵,轻声道:“还在年节里呢,您就为朝政忙碌,忧心忡忡的辛苦。”


    “嫔妾是个没用的,却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圣上添乱。”


    “不然圣上整日里忙完朝政,还要为后宫的事烦心“断官司”,嫔妾心里也难受。”


    “圣上,您就当嫔妾也想出份力,觉得自己能帮上您,让嫔妾安心好不好?”


    这世上没人会比阿杼更会同宣沛帝“吹枕头风”了。


    她这么口口声声都是宣沛帝的,又这么软乎乎的亲着耳朵,宣沛帝的“耳根子”能不软吗?


    “好吧,好吧。”


    宣沛帝拍着阿杼,“不过朕会下一道旨,你受不得寒,等路上的积雪都消了你再出去。”


    这已经是极限了。


    宣沛帝肯松口退一步的时候就不会退第二步。


    阿杼也没再讨价还价,只呜呜呼呼的笑着捧着宣沛帝的脸一通乱亲。


    “嫔妾就知道,圣上最好了。”


    “圣上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圣上。”


    宣沛帝摇摇头笑着伸手拍了拍阿杼的屁股。


    “马屁精,安生些老实休息。”


    宣沛帝话音刚落,阿杼“哗啦”一下就躺倒了,动都不动,一声都不吭了。


    这下宣沛帝是真没忍住,他闷闷的笑了两声,亲了亲阿杼,抱着人在怀里闭上了眼。


    *


    翌日,宣沛帝起的很早。


    天还蒙蒙亮的时候,青公公就已经候在殿外听差了。


    宣沛帝将怀里睡得脸上红扑扑的阿杼,用锦被裹着放在一旁,低头又亲了亲,随手取了中衣披上后,放下锦帐出了后殿。


    “圣上。”


    青公公将手里的折子呈送给了宣沛帝。


    宣沛帝看着折子上的内容,那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半晌,他轻轻的念了一句。


    “太子是太子,皇后是皇后。”


    可太子又和皇后息息相关,割舍不开啊。


    候在一旁的青公公听着这话的时候,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安静的像团阴影静静站在那


    第88章 城 贵妃就是贵妃


    也不知是不是“苍天有眼”, 现如今“如有神助”说的就是皇后娘娘。


    看看——圣上心系朝政,又有姜氏那个迁居含元殿的妖妃在身侧“蛊惑”,根本分不出半点注意力落在这后宫。


    太子继监国后又领了“代天子”寻视天下镇灾的旨意圣上后继有人, 不管是太子一系还是沾着点边的朝臣也都水涨船高。


    因而不管是宫中还是睿王府, 王皇后和王氏一族的人行事都格外的顺利。


    临近黄昏之际, 神色略显凝重的绘月匆匆入了殿内。


    “娘娘, 娘娘。”


    闭着眼撑着额角的王皇后闻声抬起头。


    她神情颇有些复杂, “如何?”


    “这人确实在睿王府。”


    “不过王爷王爷也是行事谨慎,一直将卢氏关在房内, 还一直用着药”


    “带人出来的时候怕闹将起来,节外生枝, 大人也命人用了些药”


    “待明日一早,您传召府上的几位夫人入宫时, 就会送入宫中。”


    王皇后早早的就在心里给睿王“定了罪”。


    如今果然应验了,她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郁愤和无可奈何。


    “果然是”


    已经无心多言的王皇后, 仰面长叹了一口气,她慢慢的闭上眼,沉声道:“让赵婕妤尽早准备着, 明日就将人送过去。”


    “是。”


    长丽宫


    正月的时节, 即便再未落雪却依旧还透着渗骨的凉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赵婕妤略有些失神的坐在殿内, 怔怔然间望着窗外。


    殿内静的让人有种烦闷的无力感。


    和这宫里其他姿容出众的妃嫔相较,赵婕妤模样不算绝色, 她家室不显,自己更不算什么聪明伶俐的人。


    偏偏老天爷垂怜了一次,让她一举得男。


    这世上 的蠢人有蠢人的“聪明法”。


    自己不聪明就找个聪明的靠山。


    因而还在府里的时候,赵婕妤都没多犹豫就选择巴结上了王皇后。


    其实从始至终赵婕妤就很清楚, 王皇后一直瞧不上她。


    但赵婕妤压根就不以为耻,甚至行事反倒越发的冲动无脑。


    但凡王皇后有所吩咐,或者谁让王皇后觉得不痛快——不管这个人是谁,赵婕妤都敢“扑”上去“龇牙咧嘴”的咬人。


    平日里,她会不论何时何地都护着王皇后的面子,给王皇后帮腔,又在人前踩着张贵妃的脸面但她也就这些用了。


    大错没有,小错不断。


    因而即便她忠心耿耿,怕她蠢钝痴愚弄巧成拙的坏事,宫里的这些“精细事”王皇后从来都不会让她沾手。


    在宫里这么多年,赵婕妤敢拍着胸膛保证自己没害过人。


    可现在


    “娘娘,事情成了!”


    听着的红珠的话,赵婕妤眨了眨眼,随后看向了前后脚跟着红珠一块入殿的念琴。


    “念琴姑姑,皇后娘娘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念琴上前屈膝行了一礼,神色如常的道:“劳婕妤娘娘费心。”


    “待明日一早,卢氏未曾来给您请安,您派人去偏殿查看时,才发现她自缢于宫中。”


    赵婕妤慢慢的点着头,“还请皇后娘娘放心,嫔妾一定尽力。”


    “婕妤娘娘的心意,奴婢一定如实转告皇后娘娘。”念琴说着再度屈膝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红珠送着念琴出去。


    赵婕妤坐在殿内。


    冬日里的冷气是闷不做声的冷冽,这阵子外头的风更是从未停过,殿内卷着香炉青烟的热气似有似无的弥漫,密不透风的发闷。


    待走了念琴,红珠脚步匆匆的回了殿。


    “娘娘,您今早起至今就没有用膳。”


    红珠心疼的看着坐在那一言不发的赵婕妤。


    “奴婢让小厨房烧了些汤,您多少用一些。”


    只是想想睿王和王皇后胆大包天的疯癫和荒唐,赵婕妤心里像是塞进去了一块带着冰碴的雪团,“嗖嗖”的往外冒着寒气,没有半点用膳的胃口。


    红珠接过宫人奉上的鸡汤,转身送到了赵婕妤的面前。


    “娘娘,这汤是加了石斛和天麻炖出来的,您尝尝?”


    “本宫吃不下。”


    赵婕妤摇了摇头。


    她看着红珠,喃喃的道:“这宫里的情形,本宫是越发的看不明白了。”


    时常在禁足中闭宫过日子的赵婕妤,那会儿一出来,就听见了皇帝身边多了姜嫔的消息。


    结果她都还没怎么摸清楚情况呢,又皇帝被下旨禁足。


    再出来,就是姜氏怀有身孕,宠冠六宫。


    连和姜嫔争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她又被长丽宫的人牵连着禁足。


    等赵婕妤终于再次解了禁,姜嫔已经生了对“龙凤胎”,圣上又要晋封她,眼瞅着就要做贵妃了。


    “以前张贵妃也得宠,可皇后娘娘也没像这般分寸全无卢氏宫里宫外的折腾却这么顺利,顺利的本宫这心里慌的厉害。”


    “姜氏太邪门了。”


    “邪门的本宫现在听到她的消息,都觉得害怕。”


    心里不安生的赵婕妤自己一直说着话。


    说着说着,她忽而问道:“红珠,明天是什么日子?”


    “回婕妤娘娘的话,明日是为九皇子和七公主,举办“满月礼”的吉日。”


    听着这话的红珠却是张着嘴满脸的愕然,这话不是她说的!


    赵婕妤和红珠在对视的惊愣中猛然回过神。


    主仆二人倏地一下转头看向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青黑色衣袍的人影走了进来。


    又惊又怒的赵婕妤 “欼”的一下就站起身。


    红珠连忙扶住了赵婕妤,随后她瞪着来人,声严厉色的呵斥道:“大胆!”


    “你是哪个宫的宫人?!”


    “怎敢随意擅闯娘娘的寝宫?!”


    “来人啊!”


    “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拿下!”


    可无论红珠怎么喊,殿外都没有一个人进来。


    “”


    红珠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后,殿里殿外一片死寂。


    天色昏黑,夜风呼呼。


    这样忽然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穿着一身青黑的人,脸上却出奇的白,站在那周身阴森森的像是黏着一团阴影。


    眼见这个无声无息,不知从哪来“鬼影”似的人朝着殿内走来,赵婕妤攥着红珠的手都用力到有些发白。


    红珠哆哆嗦嗦的扶着赵婕妤,两人连连退后了几步。


    “你,你,你是人是”红珠都没敢说那个鬼字,又壮着胆子道:“这是皇宫,是天子所在,我们殿内还供着尊观音像,你,你”


    屋内的灯烛摇曳,映的这团“鬼影”脸上忽明忽暗的实在阴森。


    眼见“鬼影”越走越近,赵婕妤和红珠也是愈发的恐惧惊惶。


    主仆二人眼泪都被吓出来了,精神绷紧到近乎极致的时候,这“鬼影”停住了脚步。


    “鬼影”躬身朝着赵婕妤行了一礼。


    “奴才“明理司”掌印太监重青。”


    “见过赵婕妤,婕妤娘娘吉祥。”


    来的是人,不是鬼——听着重青开口,冷汗津津的赵婕妤和红珠惊飞的魂慢慢往回落。


    还好,他说他是“明理司”的嗯?!!!


    人的影树的名。


    “明理司”的这些“阉狗”,甭管宫里宫外,这世上没几个人想遇上。


    赵婕妤极力镇定着脸色,可显然在这种时候实在冷静不下来,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重公公忽然到长丽宫”


    重青脸上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样。


    他躬身回话的时候,声音也很稳:“回娘娘的话,明日是九皇子和七公主的满月礼。”


    “圣上早早的吩咐过,要务必保证“满月礼”顺顺利利的办完。”


    “圣上有令,奴才实不敢辜负圣意。”


    “这不思来想去,就只能打扰娘娘您了。”


    “请婕妤娘娘您明日如常去中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安安心心给姜贵妃娘娘道贺。”


    “至于这宫里其他的晦气事,待“满月礼”后再做计较”


    “圣上也是这个意思。”


    听着重青的话,遍体生寒的赵婕妤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


    她甚至都不知道现在是真的“撞鬼”好,还是看着这个恭顺有礼的“明理司”太监好。


    “垂死挣扎”是人的本性。


    赵婕妤也不例外。


    她近乎是条件反射的装着糊涂。


    “你,你这奴才,没头没脑的忽然到本宫的这长丽宫来,说些不知所谓的混账话,你放肆!”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重青,听到这些话才抬起了头。


    他看向了犹不死心,佯装镇定的赵婕妤,脸上隐约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奴才无状,未得传召惊扰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只是明日实在是个大喜的吉利日子。”


    “这偏殿明个早上还是暂且不开的好,娘娘意下如何?”


    偏殿偏殿有什么?


    在里面有个“自缢而亡”的卢美人。


    赵婕妤可以嘴硬着推说不知道,也可以继续装傻但青公公人都已经站在这“明牌”了,还挣扎那些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重青公公隐约带着点笑意的从容神情,赵婕妤全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她张了张嘴,第一下甚至都没能发出声音。


    缓过那阵心悸,赵婕妤再度开口的声音有点哑,“圣上,圣上都知道了?”


    重青也低下了头。


    他轻声的道:“天子居庙堂之高,高瞻御宇,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瞒得过天子?”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


    瞬间像是藏着团火的赵婕妤直勾勾的盯着重青。


    “那你们,你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婕妤娘娘。”


    重青看起来很无奈的道:“可这白绫到底也不是奴才套上去的。”


    “奴才自然也盼着安安稳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盼着您能发发善心,也盼着皇后娘娘高抬贵手可这不是没盼到吗?”


    看着面前一脸无奈又无辜的重青公公,早就觉得很冷的赵婕妤牙关都有些发颤。


    “所以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娘娘她”


    “娘娘,时候已经不早了。”重青公公的脸色又像是来时一样恢复了平静。


    “奴才还得回去再仔细查一遍明日的流程,以防出了纰漏,您看”


    眼圈发红的赵婕妤看着面前神色淡然的重青,看着他黑漆漆不带活气似的眼睛所有的话像是捏成了团,堵在了心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赵婕妤僵硬的点了点头。


    “本宫知道了。”


    重青公公连一句警告和确认都没有,赵婕妤会答应这事,好似在他眼里自然的好像理所应当一般。


    “还请娘娘早些歇息。”重青躬身又是一礼:“奴才告退。”


    重青公公离开好一会儿,赵婕妤和红珠都没有说话,随后红珠跌跌撞撞的忽然往殿门跑去。


    候在殿门口的宫人已经换上了生面孔,红珠踉踉跄跄的回到了赵婕妤的身边。


    “娘娘咱们宫里的人都,都换了。”


    失魂落魄的赵婕妤只是脸色煞白的点点头。


    想想旧情已绝冷眼旁观的皇帝,想想心狠手辣铤而走险的皇后,夹在中间的赵婕妤只觉自己走上了条绝路。


    “这宫里已经要乱了。”


    “疯了,都疯了。”


    翌日一早。


    皇后娘娘早早的就起身了。


    不似寻常打扮的王皇后穿了身正红色的凤袍,鬓边明亮圆润的东珠熠熠生辉,凤冠上的翘头凤更是展翅欲飞。


    今日是皇子和公主的满月宴。


    阿杼一大早就带着两个孩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今儿的天亮的早,天空更是透蓝的轻快,阿杼也穿的明亮清丽。


    她一身滚着圈毛边的芙蓉锦上金粉菱块相错,上头绣着的是牡丹金蝶相戏的纹饰,衣摆处若有若无透出云纹。


    都说富贵气养人,特别是如今跟着宣沛帝同寝同食,朝夕相处的阿杼了,竟是叫她养出了通身的气度。


    “嫔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吉祥如意,长乐未央。”


    阿杼行礼的功夫,抱着孩子的两个奶嬷嬷也跟着行礼。


    回过神的王皇后满脸的笑意,她连连抬手:“免礼,免礼。”


    “为着这两个孩子,你大伤元气,圣上更是下旨不许宫里的人去打扰,这一晃竟然就是两个月。”


    王皇后满脸感慨的看着阿杼。


    “所幸苍天庇佑,你和两个孩子都度过了难关。”


    “快让本宫看看他们。”


    不只是王皇后,殿内的妃嫔都想瞧着奶嬷嬷抱着的两个孩子。


    这般小的孩子,不哭不闹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老天爷赐给人间的宝贝。


    更何况生了他们的阿杼什么模样?


    那是即便见过后宫三千佳丽,在阿杼一露面的时候,所有人也都笃定她必定藏着“飞上枝头”的心。


    大元朝近百年间宫中几代美人侍君,宣沛帝自然也差不到哪去,两个孩子随便挑着五官那都不会有错。


    宫里六年没有添丁的消息了。


    这会儿满殿都是念叨着两个孩子的声音——


    “看,小公主的眼睛真大”、“皇子生的白白嫩嫩”、“真漂亮”这个看一眼,那个稀罕一下,满殿都是笑声。


    九皇子生的实在秀气又安静乖巧,他攥着小拳头,眼睛乌溜溜的圆,粉嘟嘟的看的人心都要软了。


    这么看了几眼,连王皇后都没忍住伸手抱了抱孩子。


    和安安静静的九皇子相较,七公主就活泼多了。


    她劲又大,出手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准、狠”。


    在王皇后伸手将她给奶嬷嬷的时候,她伸手抓住了王皇后颈间的那个宝石璎珞串就不松手。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那张“小鼻噶”似的脸上露出严肃劲儿的,只拧着眉使劲,哼哧哼哧看的满殿妃嫔都笑了起来。


    “这是真喜欢了。”


    “公主的劲真大。”


    “哈哈哈,这么小就知道给自己攒体己了。”


    “”


    王皇后笑着摘下了璎珞串给了七公主,在她眼前晃了晃,还道:“本宫命人打了长命锁,你先戴那个,等你再长大些,这璎珞串才能戴。”


    在一片祥和轻松的氛围里,赵婕妤姗姗来迟。


    “嫔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王皇后脸上的笑容敛了敛,奶嬷嬷低着头抱着孩子退回了阿杼的身后。


    “怎么来的这么迟?”


    按着计划,这会儿赵婕妤就应该慌慌张张禀报卢氏自缢的消息。


    但赵婕妤竭力克制着自己的神情,只尽力自然的笑了笑,目光落在了阿杼身后两个孩子身上。


    “嫔妾本该早早来的,只是临出殿时,又想起早些年收了对手握玉如意。”


    “这对如意十分精细巧妙,送给七公主和九皇子正合适又找了找,这才来迟了。”


    阿杼连忙起身道:“多谢婕妤娘娘费心了。”


    王皇后脸上还是笑的,但审视的目光瞬间落在了赵婕妤的身上。


    不用看都知道王皇后这会儿在心里怎么恼火了,赵婕妤没敢抬头,只是一直看着阿杼和她的两个孩子。


    赵婕妤临时变卦,计划就停在了这。


    毕竟王皇后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兜圈子,就是为了自然而然的“顺理成章”。


    看着硬做“缩头乌龟”的赵婕妤,王皇后慢慢缓缓松开了攥紧的拳头——赵氏这个没用的东西,关禁闭关的胆子都没了。


    她八成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怕圣上惩处。


    也罢,等应付了“满月宴”在找她算账!


    关雎宫被烧了,至今还没修缮好,连”满月礼“都得办在其他的地方,听上去是不是有些可怜?


    不!


    地方设在含元殿。


    宣沛帝将朝会都推迟到了明日,这会儿就在殿内等着。


    舔福、赐礼,贺喜,唱辞在七公主响亮的哭声中,结束了她和哥哥九皇子需要露面的场景。


    接下来的主角就是姜嫔,不,姜贵妃了。


    圣旨是早早就拟好的,如今更是当众宣读。


    “惟赞夫以长丽,繁以苹蘩。”


    “时于宣勤奉内职以克己,宜光纶綍,尔关雎宫姜氏,久赞于承,恭慎无违,柔嘉禀顺,侍深宫而匪懈”


    跪在殿中接旨的阿杼是无可争议的主角。


    看着宣沛帝含笑的神情,听着这长篇的溢美之词的王皇后,恍然想起了自己册封为皇后的旨意。


    “诞育有功,特晋为贵妃,钦哉!”


    “嫔妾接旨,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宣沛帝朝着姜氏伸出手,王皇后下意识的偏过了头,窗外的太阳凌空高悬,落在金瓦上的粼粼亮光有些刺眼。


    因着如今外头还在赈灾,“满月礼”办的并不怎么奢靡隆重。


    晌午的宴席更像是一场“家宴”。


    但谁也不是奔着来用膳的,食不知味的贺过喜就各自回了宫。


    刚出含元殿,赵婕妤连躲都没来得及躲,就直接被王皇后带去了坤宁宫。


    “娘娘。”赵婕妤一进去就跪在了殿中,“嫔妾知错。”


    王皇后冷笑了一声。


    “本宫还以为你生了豹子胆呢?”


    “你说让本宫放心,就是这么让本宫放心的?”


    可无论王皇后说什么,赵婕妤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嫔妾知错。”


    王皇后动了怒,“赵岫兰!”


    赵婕妤全身都抖了一下,“嫔妾,嫔妾在。”


    “本宫吩咐你的事,你都当做了耳旁风?!”


    “娘娘,嫔妾,嫔妾”


    赵婕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时候,念琴忽然跑进了殿。


    “娘娘,御驾到了宫门口了。”


    这个时候宣沛帝不是该陪着那个“妖妃”的时候吗?


    王皇后满心疑惑的起身,路过赵婕妤时瞪了她一眼,:“收起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现在和本宫去接驾。”


    不想赵婕妤闻言却肉眼可见的发起抖,站都站不起来。


    王皇后真是一脚将赵婕妤踢出去的心都有了。


    她咬着牙飞快的吩咐了一声。


    “将赵婕妤带去后殿!”


    殿内的几个宫人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拉住了赵婕妤。


    刚刚将赵婕妤拖进后殿,宣沛帝已经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王皇后拉了拉衣袖,连忙笑着上前,“臣妾见过圣上。”


    宣沛帝没说话,入殿后坐在上首就这么看着王皇后。


    王皇后被看的十分不自在。


    她笑着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


    “圣上这么看着臣妾,可是臣妾身上有什么不妥?”


    出身于琅琊王氏的王皇后,穿戴打扮自是无一不精。


    她从来都不让自己失去体面。


    王皇后就是这样的性子,还在王府的时候,宣沛帝就知道了。


    生气也习惯了,习惯了也生气。


    甚至后来就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看着王皇后的宣沛帝隐约听见了心头一声轻轻的叹息。


    王皇后被看的有些发慌:“圣上”


    “皇后积劳成疾,抱恙在身,自即日起,于坤宁宫中静养。”


    第89章 首 都给本宫滚出去


    此刻, 殿内只有宣沛帝和王皇后两个人。


    在让人心悸的安静里,王皇后可以假装自己听错了都做不到,她清清楚楚听清楚宣沛帝说的每一个字。


    积劳成疾闭宫静养?


    这些词一点都不难理解。


    可它们在这种情境下合在一起, 就让王皇后有些听不懂了。


    她怔怔然的看着宣沛帝。


    为着今日, 为着姜氏的晋升, 为着皇子的“满月礼”, 皇帝穿了身玄红相织的祥云龙纹袍, 戴着的那顶金龙衔珠发冠也紧紧的箍着每一束发。


    还是如同记忆里的刻板模样一样——规矩,清冷不近人情。


    王皇后看着宣沛帝的眼睛。


    冷冷淡淡的仿佛天生就是这么高高在上, 目无下尘的睥睨。


    闷了许久的殿内窗户开着,不知从哪吹进来一阵风, 那点寒气攀着王皇后的脊背涌向了全身,冷的人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圣上说的是什么玩笑话臣妾如今还好端端在这, 身子康健”


    回过神的王皇后勉强的笑了笑。


    “更何况内务监已经分设几司各部都司也各司其职。”


    “如今宫内的事务并不多,对, 还有张贵妃也领了协理六宫之责,她一直在旁协助,臣妾更没有”


    “皇后, 朕需要一个安定的后宫。”


    宣沛帝看着王皇后的目光里既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


    他用一种近乎平淡的口吻, 彻底宣判了“死刑:“将后宫交给你,朕不放心。”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顷刻间就让王皇后脸上血色尽失,紧随其后的就是喷涌而出的激愤。


    若是宣沛帝勃然大怒间指责她, 数落她的不是或许都不会让王皇后这么发恨。


    她直勾勾的看着用最平静的神情彻底否定她的宣沛帝。


    他将她一个人丢在了那些过往里,冷眼旁观她的痛苦愤懑和无动于衷。


    “臣妾是由先帝指婚的秦王妃!”


    “大婚入府后就打理府中上下,近乎十年。”


    “自入宫后就入主中宫,亦是十年!”


    “这些年臣妾操持宫务从不敢懈怠, 可圣上如今却对臣妾说不放心?!”


    双眼发红的王皇后情绪失控。


    “从前,从前圣上就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更不会用那般可笑的借口,让张氏协理六宫可从姜氏的那个余孽出现在圣上身边后,圣上就性情大变,更是受其蛊惑,三番四次罔顾宫中规矩!”


    “她在宫中数度犯上不敬,僭越无礼。”


    “圣上却偏听偏信,一意袒护,更是纵容这个贱婢数次当众羞辱中宫,屡屡让臣妾在宫中颜面扫地,威严尽失,现在,现在圣上却要责怪臣妾无能?!”


    “到底是圣上变了,还是臣妾变了?!”


    王皇后双眼赤红。


    积攒许久的满腹委屈、不甘和积攒许久的怨恨磨成了一柄柄的利刃四散飞射。


    恨不能伤人伤己间两败俱伤才觉痛快。


    “她是年轻,是貌美,可这宫里年轻貌美的女人还少吗?”


    “她才侍君伴驾多久?!”


    “圣上却已经完全不顾臣妾的半分情义,不顾这满宫妃嫔的颜面,执意以她生育有功为由晋升她为贵妃。”


    “如今圣上只垂怜同她的两个孩子,可臣妾也为圣上育有两子!”


    “玧儿从幼时起就勤勉好学,从不敢有所懈怠生怕自己做的还不够。”


    “此前监国之时,更是,更是连夜辗转反侧近乎无眠,他是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哪里出了差池,有损圣上的清誉。”


    “可为了姜氏女,为了她!如今圣上是定要抛妻弃子,断恩绝义,更是要宠妾灭妻,罔顾天下臣民的悠悠之口?”


    “先帝为着冯贵妃变得行事无端,性情暴虐不堪,不惜杀妻弑子,以至朝纲祸朶,人人自危,天下大乱,前车之鉴啊,圣上!”


    宣沛帝看着胸膛剧烈起伏,满脸不甘流着泪,声声怒然,声嘶力竭的王皇后,神情却没有常人想象中的半分动容。


    舒太后至今都只恨宣沛帝为人实在是寡情绝义,铁石心肠,毕竟当宣沛帝下定心念时,他决定的事就不会动摇。


    不为所动的宣沛帝用黑沉沉的目光盯着王皇后。


    “从来欺天易,欺己难。”


    “这世上的人或许不知道旁人做了什么,但自己一定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宫里宫外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


    “还在王府之时蔡侧妃是如何溺亡的?”


    “怡妃是怎么死的?”


    “她和张贵妃的孩子都是怎么没的?”


    “这些年王氏借着太子的名义,你借着王氏的手做了多少?”


    “朕为何要动内务监?”


    “睿王”


    “皇后,你定要朕与你,于此刻,桩桩件件都分说清楚?”


    手心被指尖掐出了血,可王皇后却一点都觉不出痛,血一滴滴的落下,仿佛就像她身上正红色的凤袍融落下的赤色。


    一股股的情绪近乎要撑爆了王皇后,它们混着血液疯狂的在全身涌动。


    可宣沛帝目光太冷,太透,像是直勾勾看进人心底拖出所有的污浊不堪的泥泞曝晒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宣沛帝起身朝着王皇走了一步。


    他生的高大,像是能遮蔽王皇后眼前所有的亮光。


    人在察觉危险的时候,求生的潜意识里就会退避,王皇后也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宣沛帝垂眸看着王皇后,语调却恢复了平静,他淡淡的道:“朕不是先帝,阿杼也不是冯贵妃。”


    “所以皇后如今抱病在身,闭宫静养。”


    “太子还是太子,皇后还是皇后。”


    无处不在的窒息感让王皇后呼吸都变得困难,她的身体在头晕目眩中微微发颤。


    眼前一片花白中,即便近在咫尺,可王皇后却已经有些看不清宣沛帝的脸了。


    瞧着那团黑影,王皇后听见自己微微的发颤的声音:“圣上要让臣妾抱病多久?”


    问出这句话的王皇后没有等来回应。


    卷着龙纹的衣袍从她的身侧拂过,王皇后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圣上,臣妾要抱恙静养到什么时候?!”


    “圣上!”


    “圣上!!!”


    就像是影子一样的宫人牢牢的挡住了王皇后的去路。


    “”


    宣沛帝没有回头,一步步的踏出了内殿。


    宫中的积雪还未消融,站在殿外,阳光落在雪上反射出的光亮的有些刺目。


    宣沛帝闭了闭眼,微微仰头。


    陈公公就站在一侧,却像个雪人捏成的,不动也不言语,甚至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直到看见宣沛帝睁开眼,陈公公才上前一步挨的近了些。


    他躬身低着头轻声道:“圣上,长丽宫的赵婕妤娘娘,此时也还在坤宁宫”


    宣沛帝略一颔首,提及赵婕妤之时也没有多犹豫。


    “她一贯就待皇后殷勤至极,又鞍前马后只道要为皇后效犬马之劳。”


    “如今皇后既然抱恙在身,就让她在此侍疾吧。”


    “是。”


    宣沛帝回到含元殿的时候,阿杼正抱着七公主在看宫人收拾今日收到的“满月”贺礼。


    九皇子一贯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兴趣,只窝在奶嬷嬷的怀里昏昏欲睡,而七公主可就精神多了。


    她的手都塞在嘴里咬着,口水顺着指头往下流,两个眼睛都跟着这些贺礼转。


    哪个颜色鲜亮,她就看着哪个。


    见她看的起劲,阿杼就“啊呜,啊呜”的转着宝石串逗她。


    七公主哼哼唧唧的时候,九皇子也睁大了眼睛歪着头往过来看,殿内的宫人脚步轻快,脸上也都带着笑。


    “阿杼”


    看着一幕的宣沛帝声音很轻,可阿杼却下意识回头看了过来。


    午后明亮的殿内像是涌动着愉悦的气息,抱着孩子的阿杼神情也格外的温软,眼里藏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待回头看到是宣沛帝后,她笑的越发灿烂了,眉眼弯弯的朝着宣沛帝走过了过来。


    “圣上。”


    笑眯眯的阿杼抱着七公主在宣沛帝的面前转了一圈,“您快看看,好不好看?”


    七公主已经成了“五颜六色”的首饰图鉴了。


    都是些打磨圆润,亮闪闪很是精巧的小首饰,虚虚的搭在了那件粉白的小衣服上。


    眼见一大一小都咕噜着圆溜溜的眼睛看过来,宣沛帝笑着摸了摸阿杼的头,点头道:“很好看。”


    瞅着宣沛帝的神情,阿杼眨了眨眼,笑着亲了亲两个孩子,就让奶嬷嬷他们回去休息了。


    青榴和绿芙对视了一眼,笑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和陈公公领着其他的宫人一起退了出去。


    而阿杼自己踮起脚,尽可能的将自己的手臂展开,将宣沛帝抱了满怀。


    在阿杼抱着宣沛帝的那一刻,宣沛帝微微愣了愣,他笑着拍了拍阿杼的后背。


    “这是怎么了?”


    阿杼仰着头看着宣沛帝,很诚实的摇了摇头,认真的道:“嫔妾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忽然很想抱抱圣上。”


    宣沛帝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的落了回去。


    舒妃嫌弃宣沛帝是个冷脸的不讨喜。


    登基后,一贯都是面无表情的宣沛帝用那双黑沉沉的目光看过来时,真的让人几欲两股战战。


    因着阿杼总是格外有些怕宣沛帝冷脸的模样,她的害怕里掺杂着惊惧和不安,所以后来宣沛帝看着她的时候总是在笑。


    如今对着宣沛帝的冷脸,阿杼却没有什么害怕和退缩的意思了。


    自从在费尽心思哄着这世上最难“伺候”的人后,阿杼才知道原来有的人真的即便是没有生气,甚至什么都没想,放松下来的时候,表情也冷的吓人,嗯,有的人是特指。


    阿杼伸手摸着宣沛帝的冷脸,自己“嘿嘿嘿”的笑了起来,随后她又凑过去亲了亲。


    宣沛帝垂眸看着阿杼,眼里隐约露出点笑意,他勾了勾嘴角,但笑意却消失得很快。


    阿杼却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脸皮厚到很是骄傲的道:“仰仗圣上垂怜,嫔妾如今,就只差登天欲与天公试比高,圣上若是再不冷脸压一压,嫔妾就飘的找不着北了。”


    这世上总会有最软和最硬磨着全身的血肉,相互之间厮磨出最合适的形状牢牢的契合在一起。


    在这期间不管是快乐、欣喜,欢快,飘飘欲仙,激动,还是因着痛苦、不甘,委屈,疯狂,占有欲,见不得光的妄念,龌龊下流都一下下的凿出最合适的形状。


    “凿”出来的伤口被交织的血肉包裹,愈合的时候更是粘连着长在了一起。


    没人舍得自己去经历剜肉断骨的痛楚。


    “小心眼”的宣沛帝更不会。


    阿杼被抱着往殿内去的时候,她目光正好落在了窗外。


    积雪已经化了。


    顺着屋檐上落下的雪水,滴在回凤花鼓出的一个个粉绿的小花苞上。


    等到积雪消融之际就能自由进出含元殿的阿杼,看着这一幕眼睛瞬间亮了。


    她神情雀跃,连连笑着道:“圣上,圣上,快看外头,雪都化了。”


    宣沛帝停住了脚步。


    他顺着阿杼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眼里含笑的亲了亲阿杼的额头。


    “是,雪化了。”


    翌日一早


    不仅榻上的如意锦帐垂着,殿内四周的拱帘也都垂着,这般透进来的天光都变成了淡淡的微光,让人分不清楚时辰。


    睡得迷迷糊糊的阿杼,眼睛都没睁开的时候,就伸手往旁边摸了摸嗯,果然摸了个空。


    之前年节时候,朝堂上下暂且休沐,阿杼每天都是以各种姿势在宣沛帝怀里醒来的。


    冬日里宣沛帝身上真的暖呼呼的实在舒服,阿杼一点都不抗拒。


    在外头冷风呼呼或是还下着雪的时候,和床榻“相亲相爱”、“难舍难分”就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过了十五,宣沛帝就起的格外的早。


    阿杼摸了摸身上,中衣果然已经好好的穿在身上了。


    她从包裹的严实的锦被里哼哧哼哧的抽出手,挣扎着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听着动静,青榴掀开锦帐就见阿杼正在里头坐着了,她用金钩挂起了两侧的帘子。


    阿杼揉了揉眼睛。


    “青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娘娘,已经巳时了。”


    “这么晚了?”


    阿杼一下就清醒了过来,她连忙坐在榻边踩着绣鞋就要下榻。


    “等了双月的“满月礼”都办完了,该到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了,这第一天就迟了”


    “娘娘。”


    青榴连忙道:“坤宁宫一早就往各宫都传了话了,说皇后娘娘抱恙在身,如今需要闭宫静养,宫中妃嫔都不必再去中宫请安了。”


    “皇后娘娘抱恙在身?”


    阿杼一脸的莫名。


    “昨日皇后娘娘还看着精神十足,好的不得了这就忽然病的起不来身了?”


    青榴点点头。


    “谁说不是呢,可皇后娘娘确实病了,就连长丽宫的赵婕妤娘娘都留下侍疾了呢。”


    阿杼抓着锦被的手紧了紧。


    王皇后的身子骨一向硬朗。


    她也实在不像一夜之间忽然就病的起不来身的人。


    可想想从关雎宫“走水”后经历的种种,再想想宣沛帝昨日那般奇怪的神情想通这件事就不怎么难了。


    若是王皇后病了是宣沛帝亲口说的,她甚至会一直这么病下去。


    那么骄傲的不可一世的王皇后,栽了。


    阿杼想笑的,可她又笑不出来。


    出身不凡又由先帝赐婚,入主中宫后育有两子的王皇后,从前在阿杼的眼里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她一度压的阿杼喘不过气来,辗转反侧间愁叹束手无策但再高的山,也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轰然倒塌。


    宣沛帝这个人,真真是在凉薄之余又会念着那么一点点的旧情。


    与他没旧情的人都毫不例外的干脆上了“黄泉路”。


    可偏偏有旧情的人也不会痛快。


    念着的那点“旧情”吊着你不上不下,不会要了你的命,却也绝对不会让你轻松。


    会像柄“软刀子”一样磨着你,让你挣扎着能有个念想,却又让你煎熬的不欲求生。


    这个滋味阿杼是尝过的。


    她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就朝着宣沛帝跪了。


    她跪的快,也绝对不会想试第二次。


    所以若是将来有一日,她当真同皇帝彻底闹翻眼神闪烁的阿杼慢慢的闭上眼,仰着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连番的的大雪总算是停了,甚至连积雪都开始融化。


    天气逐渐回温,难熬的冬日要过去了。


    处理完赈灾之事的太子同睿王一路昼夜兼程赶回了京。


    待到御前复命后,两人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坤宁宫。


    “母后!”


    “母后”


    睿王人未至,声先到。


    出京的时候他有多委屈和气闷,如今就有多懊恼自责和担忧。


    王皇后从不轻易抱病喊痛,更从没这般一病不起的时候。


    神情仓皇的睿王疾步入殿。


    他扑到榻前就跪了下来,扶着王皇后连连道:“母后,您身子现在怎么样,到底是染了什么病,可有请了御医来看?”


    太子虽然落后了睿王几步,却走的一点也不慢。


    “母后,您如今身子如何?”


    “御医用的药可觉对症?”


    王皇后看看面前的太子,又看看跪在身前的睿王,她想笑着宽慰他们的,可开口前眼泪却已经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母后,您怎么了,可是哪里觉得难受?!”


    太子看向站在一旁两眼肿胀,神情萎靡,眼里都是红血丝的赵婕妤。


    “婕妤娘娘,孤王母后到底染了什么急症?”


    听着这话的赵婕妤咬着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御医呢,是哪个御医过来请脉的?”


    看着面色焦急的两个孩子,王皇后摇了摇头,她声音有些发颤:“本宫没有染疾。”


    没有染疾?


    不等惊愕的太子和睿王反应过来,王皇后又道: “母后是犯了错,所以如今得在这宫中好生反省”


    “是不是父皇逼您的?!”


    回过神后睿王”哗啦‘一下站起了身。


    “他如今一意宠幸姜氏,不仅让她堂而皇之的在含元殿居住,就连“满月礼”都在那特设的,还给她晋封贵妃,这些,这些竟然都还不够吗?!”


    “现在却是变本加厉,还敢逼着您如此避宫不出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连一贯稳重的太子这次都没反驳睿王。


    眼见两人竟是转身就要去御前为她讨个说法的模样。


    王皇后起身喝止:“站住!”


    “母后!”


    睿王眼睛发红,恨恨的道:“您莫不是要让儿臣看着您如此受尽委屈,受尽欺辱,却要做个装聋作哑的缩头乌龟王八蛋?!”


    “今日就是闹破天去,儿臣都一定要为您讨一个公道!”


    “你们这是要逼死本宫?!”


    “母后!”


    “母后!”


    王皇后抖着身子却一字一句的道:“本宫便是一直闭宫静养,可本宫依旧是皇后,太子依旧是太子!”


    睿王神情愕然的看着王皇后,随即又猛地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太子,他紧紧的攥住了拳,半晌却没有说话。


    太子跪了下来,他仰面凄然的看着王皇后。


    “母后,儿臣是太子,可也是您的孩子。”


    “您让我,让我如何心安理得的看着您在此受苦,如此忍气吞声,却只为了一个什么狗屁的太子之位?”


    王皇后却是大怒之间大骂。


    “糊涂东西!”


    “你若是太子,若是储君,不管等多久,本宫都等得了!”


    “可你若是现在痴愚糊涂的舍了这个位置,你是要咱们一起等死不成?!”


    “殷明玧,你若当着要这么做,你,你本宫今日就自裁在这坤宁宫中,也好过在无望中痛苦煎熬一辈子!”


    “母后!”


    不管太子和睿王如何跪地哭求,王皇后都毫不为之所动。


    直到最后,王皇后神色断然道:“若来日不是风风光光的踏出坤宁宫,本宫绝对不会踏出宫门半步!”


    “出去!”


    “本宫不想再看见你们!”


    第90章 发 鸡飞狗跳的一天


    自打王皇后“抱恙在身”, 闭宫不出静养后,宫务就由张贵妃和姜贵妃代为管理,贤妃和盛妃协助, 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而“慢工出细活”的关雎宫修缮事宜, 花了近三年的时间这才算是修好了, 在院中还移来了许多的青檀树。


    许是地气适宜, 七八年的功夫, 这些青檀树就从小树苗长成了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模样, 如今六月里正是开花的时候,满院弥漫着淡淡的清甜气。


    正是晌午, 临近传膳的时候,从尚书房回来的两个身影一左一右的踏入了关雎宫。


    走在右边的九皇子穿着件宝蓝色的锦袍, 因着他生的实在眉清目秀,脸颊两侧的婴儿肥还没消, 衬的他看上去越发温软。


    这会儿他正侧着头,听着身旁的七公主说着什么。


    而七公主就穿的鲜亮明丽多了,在这夏日里穿了身鹅黄色的襦裙, 上头绣的花样倒是些简单的如意祥云。


    她微微昂着头, 用宝石珠子穿成的发绳交错掺在梳成麻花辫的发丝中,在阳光下还会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皇兄你就是太好性了。”


    雄赳赳, 气昂昂,像是打了个什么大胜仗的七公主, 一脸骄傲的说道:“这次教训他们一次,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这么讨厌!”


    “皇兄,弘祯就是故意的,王家的那些人要是还敢出言不逊, 你就让”


    “嘉和!!!”


    这几年修炼的“精进”性情,那是越发“柔情似水”的阿杼,这会儿一秒破功,变成了咆哮的“母老虎”。


    听着母妃气咻咻的声音,原本还昂首挺胸的七公主,翘起的“尾巴”倏地耷拉了下来,缩头缩脑,一脸的“大事不妙”。


    九皇子压住笑摇了摇头,他走快了几步,错身就挡在了嘉和公主的身前。


    嘉和公主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躲在了九皇子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殿内。


    一进殿,九皇子和嘉和公主的声音几乎同时出来,唤了一声:“母妃。”


    没听阿杼应声,嘉和公主的手拉着九皇子腰间的小玉带,悄悄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上首的阿杼。


    见阿杼神色阴沉沉间更是一脸风雨欲来的模样,嘉和公主缩回了头,心里凉凉的连念了几声’呜呼哀哉‘。


    眼见情形如此“险峻”,九皇子朝着阿杼露出一个又乖又软的笑。


    “母妃,儿臣今日起的迟了些,只囫囵的吃了几块点心,到现在确是腹中空空,实在饿的难受,咱们现在先用膳可好?”


    按着往日的经验,用膳的时候也是他们母妃能消火的时候。


    等嘉和再“低眉顺眼”的过去给母妃“侍膳”,这顿午膳吃完,母妃气都能消一半。


    果不其然,一听九皇子说饿了,阿杼就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九皇子和七公主高兴,就听阿杼说道:“那有点心,明琛你先去吃两口,嘉和留下。”


    九皇子哪里是真的要去吃点心,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正要重新转移话题时,就听阿杼已经开了嘲讽。


    “怎么,我们七公主不是一向自诩敢作敢当的“好汉”吗?”


    “怎么这会儿知道躲起来了?”


    受不得这“激将法”的七公主当即站了出来。


    但站是站出来了,她却是略显讨好的朝着阿杼笑了笑,撒娇似的喊着人:“母妃您别生气,我,我知错了。”


    “你知错了?”阿杼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说道:“好,那你说说你错在哪了?”


    七公主哪里是真的知道错了?


    端在刚进宫门的架势,她那明明就是下次还敢。


    但见阿杼此刻当真动了气的模样,七公主低着头,揉着自己的衣袖边边,哼哧哼哧的道:“我,我以后不和他开玩笑了。”


    “开玩笑?!”


    阿杼瞪着眼看着七公主,气的声音都扬起了起来:“你说那是开玩笑?!”


    “母妃!”


    强低下头的七公主忍不住抬起了头。


    她兀自不服气的道:“弘祯他们都能和皇兄“开玩笑”,我为什么不能和他开玩笑?”


    七公主提起的弘祯是太子的嫡长子。


    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这身份就和镶了“金边”似的,实在是贵重不凡,他比九皇子和七公主还大了一岁,如今也在尚书房里读书。


    王皇后至今还“抱恙在身”,寸步未踏出坤宁宫。


    哪有什么病能病的这么久?


    宫里的人显然都回过味来了。


    装模作样的大人们可以扯着那层“虚伪”的脸皮硬是装傻,但小孩子们的喜恶情绪却实在鲜明。


    宫里没有差事的皇子和尚未出阁的公主,还有一些皇亲国戚和各个伴读都在尚书房。


    七公主坐不住,平日里哪怕是课间休息都溜没了影。


    前几日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就见九皇子被王家的人推搡在了地上,七公主看见这一幕的时候都要气炸了,撸起袖子就冲着弘祯去了。


    所幸其他人拦得快,又只是推推搡搡的小事,九皇子和弘祯也无意闹大,这事就压了下来。


    但既然都起了摩擦,这事显然没那么消停,今日几人在尚书房又大吵了一架。


    而阿杼显然提起的不是这回事。


    眼见七公主犯了大错却一脸的不服不忿,甚至振振有词的模样,阿杼气的连连拍案大骂。


    “这事和弘儿有什么关系?”


    “你这混账东西!”


    “你,你,你平日里就在夫子授课的时候走神,先生有所问,你更是一问三不知。”


    “时常课业敷衍,又成日嚷嚷着这疼那痛的迟到早退”


    “行,行,你说你确实是不喜欢这些“之乎者也”,我也没指望你能去考个状元来。”


    “你的这些行径,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和你计较。”


    “可你倒好,如今是越发的变本加厉了!”


    “竟然都欺负到先生的头上去了!”


    “高夫子是你的先生!”


    “那些四书五经学不好,学不会,不爱学不算你的错,可你品性不端,这么混账不堪就是大错特错!”


    “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尊师重道!这四个字你学没学过,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是怎么写?!”


    “你现在竟然还敢大言不惭的和我说,说什么在开玩笑”


    阿杼气的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高夫子都五十好几的人了,眼见连胡子都白了。”


    “德高望重。”


    “他让你气的直接晕倒在学堂后殿。”


    “你要是,要是今日把他给活活气死了,嘉和,你以后要怎么活?”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你把自己的夫子给活活气死了,嘉和,这话你敢听吗?!”


    高夫子晕倒了?


    嘉和听着这话愣了愣。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了九皇子,而九皇子也是一脸的愕然,随即他反应了过来难怪今日早上后半堂的课是秦大学士来的。


    “母妃。”


    意识到严重性的九皇子连忙道:“可有请御医瞧过了,高先生身子可好了。”


    “老天爷攒了三辈子的德,托福没叫她给气死!”


    火冒三丈的阿杼咬牙切齿的看着嘉和。


    “你现在就去给高先生赔礼道歉。”


    “现在,立刻,马上就去!”


    “你给我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的跪着认错,先生要是不原谅你,你,你就一直认错!”


    原本听见高夫子晕倒的消息,心里惴惴的七公主听见阿杼让她去向高夫子认错她紧紧抿着唇,绷紧了下颌,迟迟没有应声。


    好啊,真是,真是气急的阿杼眼睛发红的左右看了看,伸手就抄起了桌上原本拿来吓唬人的戒尺。


    “我最后问你一声,你去不去?!”


    眼里有泪的嘉和公主却是倔的厉害,她跪在地上,仰着头看向阿杼,却不肯说话。


    “啪——!”的一声,却是冲过来的九皇子就伸手接住了戒尺。


    “皇兄!”


    “明琛”


    阿杼下意识的松开了手,疼的抖了一下的九皇子手里却紧紧的攥住了戒尺。


    九皇子拍了拍掉着眼泪扒拉着他手的嘉和,又冲着阿杼笑了笑:“母妃,说来说去,其实这事也是儿臣的错。”


    “儿臣有些愚笨,又课业不精,夫子,夫子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这才时常数落,管教的严厉了些,嘉和也是”


    “皇兄!”


    “你到现在还替那个老贼周全着说好话!”


    嘉和抹着眼泪,哭嚎着骂了起来。


    “亏他还腆着脸说是什么大学士?”


    “那个酸儒臭才,成日里就知道捧太子的臭脚!”


    “什么嫡庶尊卑有别,什么僭越不敬,什么君君臣臣的,成日里就挂在嘴上翻来覆去的嘬臭气。”


    “平日里更是对皇兄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只要是这个老贼的课,不管布置的什么课业,不管皇兄写的多认真,他总能挑出无数的毛病。”


    听着嘉和“嗖嗖嗖”的就是一通放肆大骂,九皇子连忙道:“嘉和。”


    嘉和公主这次却一点都不想忍了。


    她扭过头不理九皇子,却也不起身,就这么膝行到了阿杼的身前,流着泪,咬着牙的道:“母妃。”


    “这个老不死的仗着自己多读过几本书,仗着自己的身份,又欺负皇兄好性,就时常借着课业之名当众羞辱皇兄。”


    “只恨皇兄不是孔圣人转世,言辞刻薄,又将皇兄刻意贬低的的一无是处。”


    “他总是用那种不成器的异样目光看皇兄。”


    “口口声声什么忠孝仁义,屁股都是歪的。”


    “明明连秦夫子都夸皇兄写的字好,可那个老不死的却连番责骂皇兄,今日说皇兄不用功,明日又说皇兄不尽心,提及皇兄就是摇头晃脑的一塌糊涂。”


    “他还总是罚皇兄抄书可扭头却对弘祯的那通“狗屁”大加赞赏,这,这不就是想着法的踩着皇兄作践人捧太子吗?”


    “母妃,是他先欺负人。”


    “呜呜呜,明明就是他一直欺负皇兄。”


    “皇兄说他是先生可秦夫子和魏先生就从不这样!”


    一贯最是臭美的嘉和公主这会儿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


    她发着狠话都因着呜呜咽咽,变得断断续续的。


    “这个老不死的,怎么,怎么不被气死?”


    “我,我恨不能呸他一脸,他还想,还想让本公主认错,呜呜呜,我不认!”


    “他是这个世上最讨厌,最”


    明明是六月的天,阿杼却像是忽然直挺挺的跌在了冰窖里,耳边嗡嗡作响,她手脚发凉间像是有口气堵在了胸前,堵得她脸色发白吸不上气,心口窒息似的闷痛。


    阿杼抖着手握住了七公主攀着她衣袖的手,伸手要扶起她,却一点都使不上力气,最后还是九皇子拉起了嘉和。


    “明琛”


    阿杼抬眸看着九皇子,嘴唇都在发颤,“嘉和嘉和她说的都是真的?”


    九皇子下意识想摇头,可却被阿杼紧紧的握紧了手,断线珠子似的眼泪不停的顺着她的眼睛往下掉。


    阿杼的声音都在哽咽。


    “母妃出身不好,也没正经的读过几年书。”


    “尚书房里教你们的先生都是大学士。”


    “母妃想他们都是博览群书,知识渊博,德高望重的先生”


    “嘉和说她不喜欢读书,母妃就信了,却从没仔细问过她为什么不喜欢。”


    “你夜里总是温书到深夜,你说是因为喜欢,母妃,母妃也信了。”


    “你从来都不说”


    “琛儿,你告诉母妃,嘉和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母妃。”


    九皇子擦着阿杼的眼泪,温声宽慰着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先生确实是严苛了些,刚开始儿臣确实也觉得难过。”


    “但后来一想,高先生在课业上既然能挑出毛病,那确实是儿臣的不是。”


    “儿臣改了也好。”


    “一次两次,总会越来越少”


    “琛儿。”阿杼攥紧了九皇子的手,她用力的摇了摇头。


    “在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人,不会因为你真的没错就说你没错。”


    “你就是变成金子做的,他也会骂你满身铜臭,只说自己两袖清风。”


    “这事你们一直瞒着,你们有错,母妃是个粗心的糊涂人,又盲目也是母妃的错。”


    阿杼低头看着九皇子有些红肿发青的手,热泪落在了上面。


    她飞快的擦了泪,“先擦药。”


    “擦完了药就先用膳,好好的吃饭,吃完了就好好休息一阵。”


    说着,阿杼吩咐传了膳。


    “嗯。”连连点着头的七公主擦了擦眼泪,牵起阿杼的手就要一起去用膳时,却被摸了摸头,“嘉和,你和你皇兄先去用膳。”


    另一侧九皇子闻言仰头看着阿杼,他认真的道:“母妃,儿臣真的从来都没为高夫子的严厉觉得难过,他”


    这句话一下就戳的阿杼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摸着九皇子的头,朝着他笑着道:“母妃知道我们琛儿是个好孩子,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好孩子活该被欺负的道理。”


    “更何况,不管你会不会觉得难过,这个事它根本都不应该存在。”


    “母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先乖乖去用膳。”


    平日里的阿杼都很好说话,可在这关雎宫,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没人能多嘴。


    三财和四喜留在殿内照顾九皇子和七公主用膳。


    青榴扶着阿杼去内殿更衣,绿芙打了水来伺候阿杼净面。


    阿杼目光沉沉的,一个字都没说。


    在关雎宫里,唱“红脸”和“白脸”的角色是反过来的。


    七公主有时挨了阿杼的骂,委屈的不行就会哭着嚎着,跑去找宣沛帝“主持公道”。


    宣沛帝时常护着人,还反过来笑着劝阿杼消消气。


    嘉和可以淘气,却不能无法无天的胡作非为,所以一听高夫子的事,阿杼就让她去“负荆请罪”——她得知道这世上,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但阿杼千辛万苦爬到这个位置上,不是为了让人欺负她的孩子。


    很快,阿杼乘着撵轿就出了关雎宫,直奔含元殿。


    老远看着阿杼的身影,陈公公就下了台阶迎了过去。


    “贵妃娘娘。”


    “陈总管。”


    阿杼颔首回礼:“诸位大臣还在殿内吗?”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了。”


    陈公公道:“只是礼部的常大人送了折子,圣上这会儿应该还在看还没传膳呢。”


    “本宫有事求见圣上,劳烦总管通传一声。”


    眼见阿杼这么客气,知道尚书房今日出了什么事的陈公公心里都提了起来。


    他连忙道:“娘娘,您消消气。”


    “高夫子缓过来没什么大碍了,圣上一贯最是心疼嘉和公主。”


    阿杼长叹了一口气。


    陈公公又劝了几句,转身就进去通禀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陈公公就请阿杼进殿了。


    和那些“狐狸”斗了一早上心眼的宣沛帝揉了揉眼睛。


    抬头看着阿杼的时候,他脸上才松快了下来,露出点笑意,结果就听“咚”的一声,阿杼直接跪了下来。


    宣沛帝站起身走到阿杼的身前,满是无奈的朝她伸出了手。


    “听得朕都膝盖疼,地上凉,快起来。”


    阿杼仰头看着宣沛帝,眼圈红红的,还没开口就要掉眼泪了。


    这么多年了,除了在榻上的时候,阿杼只要可怜巴巴的掉眼泪,宣沛帝霎时就心软的不行。


    看阿杼不起身,宣沛帝直接弯腰抱起了阿杼,又亲了亲她的脸,低声哄她。


    “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当你哭成这样?”


    “眼睛都红了,在关雎宫里的时候就哭鼻子了?”


    “因为嘉和的事?”


    阿杼攀着宣沛帝的脖颈,眼泪扑簌簌的掉。


    “是嫔妾不好,嫔妾没有教好”


    结果话都没说完,宣沛帝咬了咬阿杼的唇侧。


    见阿杼痛的蹙眉,宣沛帝便没再咬了,只轻轻舔了舔他刚刚咬的地方。


    眼见那些装模作样的话显然宣沛帝十分不想听,阿杼抿了抿唇,趴在了宣沛帝的怀里先说起了自己。


    “圣上。”


    “高夫子再怎么样都是先生。”


    “嘉和做错了事,嫔妾知道,也应该狠狠的罚她才是。”


    “可嫔妾”


    “嫔妾自己就是过来人,最知道那些说出那些话的厉害,和针尖扎似的戳心。”


    “嫔妾是个脸皮厚的,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来了。”


    “可嘉和还这么小,她性子又那么骄傲,若是背上这个名头,宫里这些人对着她指指点点说起什么都拿这事戳她”


    “朕原本想着嘉和虽然淘气了些,可却秉性率真,颇为仁孝,她这么作弄先生可有说为什么?”


    阿杼的眼泪一下就绷不住了。


    她埋头在宣沛帝的颈侧哽咽着哭了起来。


    宣沛帝愣住了,随后他一下一下的摸着阿杼的背,轻声哄她:“怎么就这么委屈了,朕在这呢。”


    “嘉和,嘉和是为了琛儿。”


    阿杼抽抽噎噎的将七公主的话重复了一遍。


    宣沛帝慢慢的拍着阿杼的背,等阿杼情绪缓和了些,抬手取了茶盏喂了些水给她。


    但阿杼看着神色从容,平静到近乎诡异的宣沛帝,手心都有些发凉。


    宣沛帝擦着阿杼的眼泪。


    “阿杼,你的意思,朕明白。”


    “可到底和琛儿和嘉和有关。”


    “让他们也来,朕有话想问他们。”


    “圣上”


    宣沛帝捧着阿杼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


    “琛儿如今也大了,有些事朕得同他问清楚了,才能决定该怎么办,对不对?”


    尚书房的事腾的就变成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又像是忽然成了一根导火索


    阿杼看着宣沛帝此刻的神情,不由自主的战栗了起来。


    宣沛帝抱紧了阿杼,叹息着亲了亲她的鬓边,随即又笑了笑。


    “你这一慌,弄得朕心里也不是滋味。”


    “朕其实一直也在犹豫,可这么放任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阿杼,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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