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备婚
阿磨勒突然出声, 这声音特别大,响亮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说话间,她甚至还比划起来。
若是往日她还不懂, 自从“偷偷拿了”那春宫册子, 她可算是学会了两个光屁股小人怎么抱, 于是她竟学得惟妙惟肖。
众人全都一惊, 瞪大眼睛, 不敢置信, 几个族老脸色铁青, 老太太更是气得呆在那里。
顾希言万没想到斜地里杀出一个阿磨勒, 她赶紧道:“阿磨勒,不许说了。”
阿磨勒听了, 缩缩脖子, 心虚,嘟哝道:“阿磨勒不说了。”
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然是躲不过了,老太太厉声问道:“阿磨勒,跪下!”
阿磨勒吓得一哆嗦, 赶紧退下。
老太太逼问:“你刚才说什么?二爷?哪个二爷?”
一旁二少奶奶愣了下,神情明显紧张起来。
阿磨勒不敢多说, 只睁大眼睛, 委屈地看着前方。
老太太命道:“说!”
阿磨勒求助地看向陆承濂, 陆承濂淡淡地道:“但说无妨。”
阿磨勒这才讲起自己所听到的看到的, 滔二爷怎么去三太太房中,三太太搂着滔二爷,又商议着怎么把哥儿过继来。
滔二爷?哥儿?过继?
大家全都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之前过继的风波, 当时看来本就蹊跷,如今想来,敢情这事竟是早串通好的?
唯独二少奶奶,明显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她家这位二爷。
阿磨勒学着滔二爷的腔调开口道:“咱们家哥儿,原是我嫡亲的血脉。凭咱二人这番情意,我的骨血不就是你的,论理也该唤你一声嫡母的。如今若想个法儿,将他过继到府里,顶了承渊那孩子的缺,只教你家那小寡妇好生抚养着,待养得成人立事,将来倚靠谁,孝敬谁,还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满屋子人听得目瞪口呆,面上皆是讪讪的。
她学得太像了,那语调那神气,竟将滔二爷盘算时洋洋得意的嘴脸,活脱脱送到了人耳朵里来!
三太太原本还哭着,此时也停了声,只直直地盯着阿磨勒,待要辩解什么,可是周围全都是质疑的目光,就连她那娘家兄弟都用失望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她张口结舌,说不出什么,最后脚底下一软,竟一屁股坐在那里。
老太太看着她这样子,分明是招认了,自然恨极,国公府的名声全都葬送干净了!
她冷着脸,望向那宋崇远:“亲家舅爷,依你看,这事该如何收场才算妥当”
宋崇远愣了愣,一时也有些无言以对。
可周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倒像被架在热灶上烤着。
当下只得硬着头皮拱手道:“此事本是国公府家事,愚侄本不该说什么,但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若是有法子可以证明家姊清白,那自是再好不过。”
这话说得含糊,却推卸责任,不过至少他是不会拦着了,也没法拦着。
三太太听此言,神情越发难看,但到底也说不得什么。
老太太便颔首:“去绑了滔二过来。”
老太太的话一锤定音,所有的人自然都没有异议,三太太面色如灰,忐忑绝望,她求助的看向自己的娘家兄弟,自然还抱着一丝希望。
宋崇远也无计可施,他有些无奈地看向陆承濂。
陆承濂并没有看他。
本来事情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但怪就怪三太太说话太难听了,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被那样辱骂呢?
很快,那滔二便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直撂在宗堂前,一番逼问。
滔二虽生得五大三粗,但如今当着这么多人面,也是吓懵了,几下子便招供,讲起自己如何和三太太勾搭成奸,如何想把自家哥儿过继给三太太的儿媳房中。
三太太听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嘶声道:“你胡说,你竟如此冤枉我,你个没良心的!”
滔二一听也就急了,嘟哝道:“都到这会儿了,瞒着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照实说了。”
三太太两眼一直,身子晃了晃,软软瘫倒下去,再说不出一字一句。
事情闹到这一步,自然是乱作一团,匆忙收场,顾希言也离开国公府,回去自己的小院。
接下来两日,她只听阿磨勒提到一些消息,知道三太太被打发到庵子里,从此之后不许外出,三太太的娘家自然也无话可说,毕竟被人抓了个现成,证据都有了,能留一条命就不错了。
至于那位滔二,被痛打一番后,从宗族中除名,打发到边远之地,再不许回来。
傍晚时分,陆承濂匆忙来了,来的时候门外都是校尉,他命丫鬟退下,和她说话,提起接下来赶上冬祭,今年是大祭,又有边陲诸国都派遣使者,礼仪自然讲究繁琐。
他原本手握兵权的,如今要远赴沿海,又有许多军务要交待,忙得昼夜不闲,抽不开身。
他来交待一声,是要她心安,临走前温声道:“你安心在这里养着,等忙完这几日,我们的婚事定下,我便带你走,这几日我会陆续送些物件来给你,你都收拾好,到时候往备好的马车上一放,咱们就走了。”
顾希言只连连点头:“我明白。”
陆承濂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希言,抿唇笑:“好好待着,听我信就是。”
顾希言:“嗯。”
陆承濂走了后,留了些女侍并仆妇在这里,阿磨勒和秋桑自然也留下照应着。
顾希言的心虽依然提着,但有陆承濂那句话,到底踏实些,便安心住在这里打发时间,如今天冷了,她开始画起九九消寒图,一笔一笔的,画一笔,便想起陆承濂,想起以后的日子。
偶尔间,她也想起那一日宗堂中的情景,那滔二被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不免有些感慨。
其实事到如今,她倒有同情三太太,事情是男女一起做下的,这个时候端看那男人撑不撑得住,关键时候能不能立起来,若立不起来,最后遭罪的都是女人家。
相比之下,陆承濂实在比那滔二有担当多了。
不过自己到底和三太太不同,没存着害人之心,也没谋算别的,最后又有宫里头撑腰,才勉强得一个善果,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她盘算着以后,国公府自然是不想回去了,她跟着陆承濂离开,在外面三五年,等回来后自然是自立门户,那时候老太太说不得也不在了,各府也要分家单过,偌大一家子慢慢散开,物是人非的,谁还提这一茬。
她感念瑞庆公主和国公爷的成全,自然要好好孝敬着,至于其他人,到时候再说便是,若是不喜,便也远着。
这几日陆承濂不见人影,不过他送来的东西却是一件也没断过,各色南北名点,四方奇珍,流水似的往院里送。
眼瞧着天寒了,他又命人送来一袭雪白的貂鼠大氅,绵密厚实,还送来厚绒毡毯,那毡毯踩上去绵软无声,暖和舒适得很。
阿磨勒笑眯眯的,忙前忙后,说他们要去沿海,那边白天暖和,但是晚上会冷,所以三爷说了,要给奶奶多备几身厚实料子的衣裳,又说还让宫里带了各样润肤香膏,免得到了沿海被风吹,会把脸吹干。
如此前后忙碌,准备这个那个的,陆续装了大木箱子,摞在西厢房,竟陆续攒了十几箱子了。
顾希言有些发愁,这么多物件,千里迢迢的,怎么带呢,只怕要好几车,到时候浩浩荡荡地出发。
阿磨勒:“三爷准备了好几辆大车,咱们要走好久!”
顾希言点头:“吃的喝的,用的玩的,还有日常所需,只怕都要带着。”
秋桑也跟着叹息:“这一路跋涉,自是不容易,去了沿海,还怕风俗不合,什么都用不惯,少不得自己准备齐全。”
一时又有些担心:“那边临海,奶奶可会洑水?”
阿磨勒一听,拍拍胸脯,一脸仗义地道:“阿磨勒会洑水,会划船,可以照顾奶奶,奶奶不用怕!”
说着,她看了一眼秋桑,勉为其难地说:“也可以保护秋桑!”
秋桑气笑了,哼哼一声:“谁要你护着来着,我不稀罕!”
阿磨勒嘟嘟着嘴巴:“那我也不稀罕保护你!”
顾希言便笑了,她知道阿磨勒是出过海的,便仔细问起她海外的经历,阿磨勒便将自己所知,陆续都和顾希言说了,如此倒是让顾希言长了许多见识。
她想起自己已经学会阿磨勒所说的番语,又觉得多了一些底气:“到时候也可以看懂番文,总能顶上用的。”
阿磨勒连连点头:“奶奶什么都能学会!”
这样的日子自然是琐碎散漫的,不过也过得舒坦安宁,到了冬至那日,孟书荟带着两个孩子一起来了,一家子聚在一起说话,因顾希言过门后就得走了,姑嫂二人自然不舍得,两个孩子对顾希言也颇为依恋,聚在一起竟是说不出的话。
傍晚时分,顾希言送走孟书荟母女三人,便见周庆家的匆忙来了,她是来报喜的,说三爷要被受命前往沿海,马上就要出发,延误不得,所以这婚事得尽快办了。
她笑着道:“因这事到底不好大张旗鼓,又时间匆忙,只能一切从简,如今府中把三爷往日住的跨院收拾妥当,又挂起来红灯笼,披上了红绸带,明日先把娘子安置在二太太处,在二太太处接了亲,便过去西跨院拜堂成亲。”
顾希言惊讶:“明日?”
周庆家的笑着道::“是,明日拜堂成亲,隔日便得启程了。”
顾希言意外,她知道自己的婚事必然是匆忙简单,可这也太仓促了,之前提都没提过。
周庆家的便安慰顾希言:“顾家娘子,你也不必多想,这婚事自然是简陋了些,可咱图的也不是虚礼,有了名分万事都好说,咱们三爷是什么样的爷,你也知道,以后日子长着,他还能委屈了你不成?至于这成亲的日子,确实太过突然,可那是皇上下的旨意,咱们也没法子是不是?”
顾希言听着,忙道:“周嫂子说的是,我这里一切听从安排就是了。”
于如今的她来说,自然是只要成亲就可以,有了名分,别管是多寒酸的名分,至少以后不用愁了,至于其他的,她相信陆承濂都会给自己找补回来。
送走周庆家的,她带着丫鬟仆从再次收拾了行囊,将日常所需,衣物锦褥等,统统整理妥当,好不容易忙完了,已经是三更时分,她空闲下来,躺在榻上,便有些睡不着。
不知为何,她心里没着没落的,还有些忐忑,但此时也只能拼命告诉自己,要信陆承濂。
不会出什么事的,她是好命人,一切都会顺遂。
一夜无眠,辗转反侧,一直到窗纸透出些许青来,她才勉强合眼,可很快便被吵醒了,竟是国公府遣车来接。
她一个激灵起来,一问才知,国公府的婆子催得很急,说要她尽快上车。
她只得匆匆盥洗穿衣,披了件斗纹锦添花鹤氅,被搀扶着登了车。
此时天还没亮透,可外面街道上已经热闹起来,卖花担的,灌浆糕的,熙熙攘攘地叫卖起来。
马车走到朱雀街口前,便听得一阵奔马之声,又有数名皂隶拿了木槊拦着路,并设下朱漆杈子。
阿磨勒好奇,前去探了一探,回来说:“有西狄国的人来了,驮礼的马队直排到城门口呢。”
顾希言想起之前听说的,知道因今年冬祭,那些边陲小国都派了使者,这次竟是西狄国的。
要说前几年,这西狄还和大昭打仗呢,如今也派遣使臣来送礼了。
这世道,也实在变得快。
等了好一会,终于这西狄使者过去,街道可以通行了,顾希言的马车才赶过去国公府。
沐浴在晨曦中的国公府和往日并无不同,只廊檐下悬着的几对红灯笼,有了些许喜意。
顾希言随婆子穿过抄手游廊,到了二太太处,却见这里早有梳头娘子并两个小丫鬟捧着妆奁静候着。
二太太道:“本来说不用急,可承濂突然提起,必要尽快完婚,竟跟催命一样,没奈何,我们这里只能尽快赶着,如今便是这梳掠婆子都是用了府中现成的,你且将就些吧。”
或许因了顾希言要嫁给陆承濂的缘故,二太太言语间明显多了几分客气。
顾希言便道:“劳烦二太太了。”
很快诸位婆子簇拥着她,洗脸梳掠,描眉画目的,好生忙碌。
顾希言坐在那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想起三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坐在妆台前,等着梳头娘子为自己梳掠,不过三年时间,她又要二嫁了。
人生的变故,谁能想到呢。
正想着,便听得外面隐隐传来什么热闹声响。
她想着莫不是因了自己婚事备下的,但细听,那声音吵吵嚷嚷的,仿佛出了什么事。
二太太侧耳倾听,也是纳闷,吩咐身边的丫鬟:“你去瞧瞧,这是怎么了。”
那丫鬟应命去了,门关上了,大家继续忙起来。
梳头娘子将一大块胭脂膏子化在掌心,为顾希言上妆。
顾希言便闭上眼,配合着梳头娘子。
梳头娘子的手心温润地摩挲着,将那胭脂涂抹开来,在那淡淡的胭脂香中,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前听到的那声响似乎消停了。
顾希言的思绪便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婚事,回到了陆承濂。
她心里泛起丝丝甜蜜,心想,他们终于要做名正言顺的夫妻了,不必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了。
第92章 归来
第92章归来
而此时的国公府, 上下人等都已经惊呆了。
那个在西疆沙场上一去不回,大家都说已经死去,且已经有了墓碑点了长生灯的陆承渊, 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了。
他着了一身西疆异族特有的宽衫大袍, 头戴了异族绣帽, 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国公府。
最先看到陆承渊的是周庆, 周庆瞪着大眼, 以为活见鬼了。
陆承渊眼圈泛红, 急切地攥住周庆的胳膊:“周庆!家里人呢, 老太太呢, 我家太太呢?”
周庆一脸懵,吓得呆立在那里, 完全反应不过来, 周围几个仆从全都吓得惊恐瞪大眼睛。
陆承渊意识到了大家的误会,忙道:“我没死,一直滞留在西疆,今日才侥幸得还!老太太呢?”
周庆僵硬地指了指内院,示意家里人都在内院呢。
陆承渊不再理会周庆, 拔腿匆忙往里赶,一路上, 遇到那些仆妇丫鬟, 婆子管事, 一个个见了他都仿佛见到鬼, 眼睛瞪得老大,两腿发抖,几乎站都站不稳,待到他跑过去, 才有人哭爹喊娘,只说鬼来了。
这时府中几位爷也被惊动了,四爷和五爷都在的,听周庆结结巴巴地提起,也是面色大变,不由得齐齐望向旁边挂着的红灯笼。
眼看寡妇要再嫁了,且再嫁的是大伯哥,结果陆承渊回魂了,这是死不瞑目吗?
最先回过神的是五爷,他嗓音发颤,调子都变了:“快、快——”
周庆赶忙追问:“五爷,该如何是好?”
五爷自己也是一愣,求助地看四爷。
四爷已高声喝道:“快!去请道长!取鸡血、桃木棍来!”
这一声吼,大家才反应过来,于是上下顿时忙乱起来,杀鸡取血,搜寻桃木。
总算准备好了物件,四爷五爷带着众仆从,提着血桶,攥紧桃木棍,慌慌张张地朝后宅奔去。
而陆承渊自是不知自己已经引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他如今能侥幸回来,万般庆幸,只盼着和家人团聚。
他撩起袍子,急匆匆往里面冲,也顾不上众人惊骇的目光,更不曾留意廊道上挂着的红灯笼以及红丝绸。
待来到后院,他便要回去自己院落,想先见见自己妻子,谁知却见院落大门紧闭,一时疑惑,又想着妻子定是去给老太太或者太太请安,便一路疾步穿庭过院,直往寿安堂奔去。
此时满府上下早已惊动,后宅众人突然见他,自然以为是白日见鬼,一时间各处慌作一团,尖声躲闪,更有胆大的连滚爬跑去禀报老太太。
老太太正在房中半阖着眼睛,琢磨着孙子的婚事,她虽应了这婚事,但心里终究有些不舒坦。
此时听得丫鬟急匆匆来报,惊得几乎从榻上跌下,被一旁侍女慌忙扶起。
她瞪着眼,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承渊,承渊还魂了?”
那丫鬟气喘吁吁,面无人色:“是,是,六爷回来了,和以前一模一样!”
老太太吓得不轻,又不太敢信,当下颤巍巍起身往外奔,旁边丫鬟见此连忙扶住。
待她走出房门,便见陆承渊已进入院子。
冷不丁看过去,偌大一个孙儿,和生前竟是没什么不同,只是略瘦了些,且穿着怪模怪样的衣衫!
她瞬间老泪纵横,喃喃地道:“承渊,你,你回来了,你是死不瞑目吗?”
陆承渊听得这声音,一时也是眼眶发酸,他一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地道:“祖母,孙儿不孝……好在终于回来,得以尽孝祖母跟前了!”
老太太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孙儿啊,这得是多大的委屈,你才走到这地步!”
她慌张张地迈步,就要下去台阶。
一旁四少奶奶也到了,她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拦着:“老太太,仔细,仔细被勾了魂!”
到底人鬼殊途,老人年纪大了,可碰不到这个。
陆承渊听这话,又记起一路上众人的惊惶,知道大家误会了,当下忙解释道:“祖母,孙儿没死,孙儿侥幸保全性命,如今才得以回来见你老人家。”
他这一说,众人自然半信半疑,老太太也是一愣,含泪仔细端详着。
这时,四爷五爷带着一行人已经匆忙赶到了,大家见到陆承渊,顾不得别的,提着鸡血就要泼。
谁知就有眼尖的嬷嬷指着地上的影子:“有影子,六爷有影子,不是鬼!”
众人一听,也是愣了,忙细细看,果然是有影子的,一时不免疑惑。
陆承渊忙对四爷五爷道:“四哥,五哥,你们难道竟不认得我了?我是好好活着的,不是什么鬼怪,我跟随西疆使者回来的,今早一进城,我便匆忙跟着西疆遣使在礼部行人司登记在册,这才赶回来咱们府上的。”
他这话说得像模像样,众人狐疑之余,原本的惊吓到底散去许多。
四爷扔了桃木棍,大着胆子上前,仔细打量着,却见眼前这六弟赫然正是昔日模样,只是肌肤比之前晒黑了些,略糙了一些,也瘦了,而他身上所穿正是西疆游民的衣衫。
若是鬼怪,不至于穿这样的衣衫。
他越发打量着,小心试探着道:“六弟,真,真的是你?”
陆承渊心酸,哽声道:“是,四哥,我终于回来了!我回家了!”
老太太听这话,已信了大半,也顾不得天寒地冻,踉跄着迈下台阶,颤声哭道:“承渊……我的孙儿啊!”
陆承渊自幼最得祖母疼爱,如今劫后再见,悲喜难抑,起身扑入老太太怀中,祖孙二人相拥大哭,壮年男子的哭声太过悲恸,其他人等听了自然心酸动容,再不疑心什么鬼神,原本提着的心落下。
哭了好一番,几位奶奶从旁劝着,这才收了泪,互相扶持着进了房中坐下。
陆承渊这才和大家提起自己这一番遭遇,原来边疆混战中,他带领人马深入敌后,谁知却遭了埋伏,所带部属尽数没了性命,他自己也受了重伤,侥幸被边疆部落流民所救,那流民知道他是北狄战将,想着挟持了他,往后必有大用,他不想连累家人声名,捏造了姓名,只说家中父母已亡,无人来赎,又和他们虚与委蛇,盼着能有机会逃脱。
后来恰逢王庭礼聘通晓大昭经籍文墨的御师,机缘巧合,竟选中隐姓埋名的陆承渊,陆承渊便隐在王庭,为几位王子公主讲授诗文,训导文字,倒是颇得王庭倚重信任,只是两国之间来往颇受管制,他一直没机会送了书信回家。
一直到今年,两国越发交好,又恰逢西疆遣送流民归来大昭,陆承渊一番纠结,这才坦诚身份,西狄王便命他跟随派遣来使一起回来大昭,就此归返故乡。
陆承渊提起这些,偌大男儿,几乎落泪:“其间种种,孙儿稍后细说,如今最要紧的,是要上禀朝廷,免得今上生了嫌隙。”
老太太连连点头:“说得极是,极是。”
四爷五爷听着,也想起当初,其实那时候他们隐约听到些传闻,说陆承渊投靠敌军,这件事是被三哥压下来的,如今老六回来,一切水落石出,倒是可以正经禀报帝王,光明正大起来,不必藏着掖着了。
这么说话间,陆承渊看向一旁,见几位嫂子都在,唯独缺了自己妻子,便问道:“祖母,希言怎么没在跟前伺候?”
他这一问,大家都愣了下。
陆承渊见此,不免狐疑,担忧:“希言怎么了?这会儿她为何没来请安?”
老太太自是尴尬,也是无奈,只恨造化弄人!
但凡这孙儿早回来一年半载,甚至早回来一个月,事情都不至于闹成这般!
她只能含糊地道:“承渊,你才回来,先歇歇,吃口热乎饭,家里的事,等我细细说给你,不必急。”
然而她这一说,陆承渊却急了,忙追问:“祖母,希言怎么了?刚才我经过院门前,怎么院门紧闭?她可是病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老太太一时不知如何说出口,陆承渊急得额头青筋直跳,又问一旁四少奶奶,又去看自己四哥五哥,然而大家面面相觑,没一个开口的。
陆承渊急声哀求道:“希言到底在哪?祖母你快说话!”
老太太长叹一声,悲声道:“承渊,先别想了。”
陆承渊又祈求地看向一旁几位嫂子:“二嫂,四嫂,希言呢,她如今到底在哪里?”
四少奶奶看看老太太,到底犹豫着道:“弟妹如今正在我们家太太那里,她——”
然而她这话刚说完,陆承渊已经拔腿往外跑。
老太太愣了下,之后一跺脚,慌忙道:“快拦住,拦住!”
今日顾希言正要和自家老三成亲,婚事都已经下了,只差那么一道仪程,这件事是万万没有回头路了!
四爷五爷这会儿反应过来,也连忙要去拦,可陆承渊也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身手自然敏捷,哪里是他们追得上的,至于外面那些仆从,已经被这位死里逃生的六爷吓破了胆,谁敢去拦?
就在这鸡飞狗跳中,陆承渊已经快步奔至二太太院中。
二太太这边的丫鬟仆妇还没听说消息,突然见了陆承渊,一个个脸色煞白呆立在那里,竟是没一个上前拦住的。
陆承渊捉住一个逼问问:“六少奶奶人呢?”
六少奶奶?
丫鬟惊惶之下,意识到他问的顾希言,颤巍巍地指屋里头。
陆承渊不及细想,快步奔进去,一进去,一眼便看到顾希言。
此时的顾希言才刚梳妆过,还没戴头面穿喜服,是以乍看之下,也只是寻常盛装罢了。
陆承渊终于看到自己妻子,不及细想,一把攥住她的肩膀,上下仔细端详,见她好好的,无病无灾的样子,终于松了口气:“适才老太太跟前不见你,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幸好,你还好好的,希言,我回来了,我们终于夫妻团聚了。”
此时周围一众人等全都大气不敢喘,大家吓傻了,吓懵了,站在那里不知眼前到底怎么回事。
而顾希言更是没法反应过来,她怔怔地看着陆承渊:“你,你是知道消息,特意还魂了?你——”
她自然是怕的,怕极了,大白天见鬼了!
可她更多是委屈了,也有些悲愤,这死鬼看到自己再嫁,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了?
早不爬,晚不爬,非这会儿爬?
她咬着唇,恨声道:“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陆承渊听此话,茫然,愧疚,只以为她是生气自己一去不归,连声解释道:“希言,是我不好,可我也没办法,我陷入西疆流民之手,生怕辱没我国公府名声,只能隐姓埋名,边疆稽查严格,我也没办法送信回来,这几年我忍辱偷生,熬到现在,才得了机会回来,我——”
说到这里,他颤声道:“我也一心盼着能再见你一面,能夫妻团聚!”
顾希言愣了下,她听着这话,隐约感觉不对。
他不是鬼?
这时后面几位少奶奶并四爷五爷等人也都赶来了,里面是闺房,爷们不好进来,只几位奶奶进来,赶紧给顾希言解释了,这不是鬼,这是人。
顾希言听着这些话,怔怔地看着眼前男子,依然是熟悉的俊朗眉眼,只是脸庞瘦了,五官略显嶙峋了。
此时,这个熟悉的男人,正眼眶含泪,情真意切地望着自己。
这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是昔日自己那一去不返的夫君!
顾希言瞬间泪如雨下,她颤着声音,哭着道:“承渊,真的是你,你,你没死?”
陆承渊攥着她的肩,哽咽地道:“是,我回来了。”
顾希言“哇”的一声哭出来,不顾一切地扑到陆承渊怀中。
她想起这两年她的痛,她的苦,她的煎熬,她以为自己失去一切,再没了那个男人的挡风遮雨,再也寻不回往日甜蜜。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回来了,他竟没死!
他还活着!
她抱着他,大哭失声:“你怎么才回来,恨死你了,这几年你去哪里了……”
陆承渊听着顾希言悲怆的哭声,只觉心如刀绞。
须知他这几年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心中所想所念,第一要紧的是国公府的清白声名不能毁于自己之手,第二要紧便是自己这如珠似玉的新婚妻子了。
方才成亲半年,正是情浓意浓时,却骤然天各一方,历经生离死别,这两年来,他没有一夜不牵挂,没有一日不惦念,又想着妻子不见自己归去,该如何伤心难受,他怎忍心。
苦苦煎熬,今日终于归来,夫妻得以团结。
此时的他根本顾不得旁人在场,将妻子紧紧抱在怀中,恨不得再也不分离。
就在这夫妻相拥而泣时,在场其他人等陆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间,全都尴尬起来。
如今顾希言和陆承渊的婚书已经销掉,他二人已算不得夫妻,反倒顾希言与陆承濂的婚事,不仅已有赐婚圣旨,连婚书都已备妥,只差过门这一道礼了。
结果就在这节骨眼上,陆承渊回来了,所以这算怎么回事?
偏生这经历了生死离别的二人,显然都没意识到不对,甚至连顾希言仿佛也忘了这一茬,只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欢喜中。
有没有谁,去提醒下这位新嫁娘?
就在众人尴尬到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间,就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那声音又重又响,显然走得急。
那人大踏步上了台阶,众人只听“哐当”一声,门陡然被推开。
所有人都是一惊,大家全都望去,只见陆承濂一身大红锦服立在门前。
他面色冰冷,目光如刀,死死钉在那对相拥的男女上。
他一字字地道:“放开她。”
第93章 打起来了
第93章打起来了
顾希言原本紧紧拥住陆承渊, 哭得不能自已。
无论后来如何,这毕竟是她昔日的夫君,是曾经恩爱甜蜜过的, 两个人在最缠绵时骤然死别, 如今知道他竟还活在人世, 这巨大的喜悦冲击而来, 以至于她竟将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只欢喜于他的死而复生。
如今陡然间听得这句话, 仿佛三九天一盆雪水迎头浇下, 她激灵灵地醒来, 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她这才记起,是了, 她丧夫当了寡妇, 但没守住,竟与自家大伯有了牵扯,她已经毁了往日死生契阔的誓约,将身子许了,名分改了, 堂而皇之地要改嫁自家亡夫的兄长。
她僵硬地松开了抱着陆承渊的手,抗拒地往后退。
显然此时的陆承渊也意识到不对, 他略松开臂膀, 疑惑地问陆承濂:“三哥, 你说什么?”
陆承濂:“承渊, 放开她。”
陆承渊蹙眉。
陆承濂的视线越过陆承渊,直直落在被陆承渊半拥着的顾希言身上,他伸出手,低声道:“过来, 到我这边来。”
陆承渊神情微变,他盯着陆承濂:“三哥,这话什么意思?”
陆承濂没理会陆承渊,他的视线自始至终望着顾希言,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希言,我带你走,我们不拜堂了,现在就走,我们远走高飞,离开这里,好不好?”
顾希言眼中浸着泪,睁着雾濛濛的眼睛,迷惘地看向陆承濂。
此时陆承渊的手还紧紧地攥着她的指骨,那力道很紧,勒得她疼,她挣不开。
她蠕动了下唇,想说点什么,但嗓子却仿佛被糊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此时的房中里里外外都是人,梳头的丫鬟,上妆的嬷嬷,捧着吉服等着伺候的媳妇,还有二太太以及诸位少奶奶并管家媳妇等。
可房中却陷入诡异的死寂,大家大气都不敢喘,屏着气息,提着心,看着眼前这一切。
陆承渊在这异样的氛围中,越发察觉出不对。
他紧紧拧眉,望向院外,处处披红挂彩,连那老树枝杈上都缠着簇新的红绸条,檐下更是悬着一溜儿红灯笼,这分明是……办喜事的架势。
他狐疑的目光缓缓扫过房中众人,却见她们面上红白交错,尴尬得不敢和自己直视。
最后,他的视线缓慢落在自己身边的妻子身上。
此时的他才留意到,她今日这妆容过于讲究了,还有那高高挽起的发髻,这是大典时才会有的隆重繁琐。
他单手攥着顾希言的肩,黑眸缓慢眯起,哑声道:“希言,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这话,他侧首,瞥了一眼陆承濂:“三哥刚才在说什么?”
顾希言听着这话,只觉那些难堪的酸楚的,全都一股脑涌上来,她再也压抑不住,“哇”地哭出了声。
她拼命地用拳头捂住嘴巴,但依然无济于事,她哭得崩溃,两肩颤抖,身子簌簌发抖,站都站不住。
陆承渊下意识要扶她,她却受不住,下意识推拒着陆承渊,一径后退,脚步踉跄,几乎跌倒在那里。
陆承濂看她这样,一个箭步上前,便要去扶她。
可一旁的陆承渊比他更近,抢先一步上前,单手扶住顾希言,又用身子挡住陆承濂。
他削瘦的面庞略侧着,冷冷地盯着陆承濂:“三哥,你要做什么?”
陆承濂神情阴沉:“承渊,让开。”
陆承渊:“凭什么?”
陆承濂扯唇,笑了笑,才道:“就凭,她是我的妻子。”
陆承渊额头青筋暴起:“三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话简直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意。
房内气息骤然绷紧,在场所有人都觉窒息。
眼前的陆承濂和陆承渊,是敬国公府这一辈最出挑的两个,往日也是兄友弟恭的,此时其中一个死而复生,本是天大喜事,可是他们却剑拔弩张,火药星子四溅,仿佛随时都能拼命。
在陆承渊明显怒极了的时候,陆承濂却颇为冷静,他用一种可以称之为诚恳的语气道:“承渊,你下落不明,至今已经三年,官府只以为你已经为国捐躯,府中早已为你立下衣冠冢,她为你守了两年,终因种种事端,不得已销掉和你的婚书,如今她已经和你再无半分瓜葛。”
陆承渊眼底漫出血红,他盯着陆承濂:“然后呢?”
陆承濂:“你们的婚书销掉后,我和她成就姻缘。”
他看着陆承渊此时目眦尽裂的怒意,缓慢地抬起手来。
在他手中是一份婚书。
他指骨微动,那婚书便展开来,他一字一句,清晰缓慢地道:“你看,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加盖了官府红章,有我和她的手印。”
顾希言听到此言,在泪眼朦胧中看过去,虽看不真切,但她知道这是自己和陆承濂的婚书,下面有自己按下的手印。
陆承渊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婚书,许久不曾言语。
显然他被这婚书打击到了,神情间甚至浮现出近乎茫然的痛楚。
过了很久,他终于看向顾希言,他蹙眉,困惑地道:“希言?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陆承渊让顾希言几乎不敢直视。
她毕竟曾与这个男人做过夫妻,熟悉他惯常的锋芒,熟悉他言语间的棱角,如今见他骤然卸下所有提防,露出这样迷惘脆弱的神情,只觉心口闷闷地痛,痛得难受。
可是……她已经和陆承濂走到这一步,她回不去了。
她无助地看向一旁陆承濂,期盼着他能再说句话。
可陆承濂却并不曾看她,他紧紧抿着唇,神情冷漠,仿佛此事和他无关。
这一刻,顾希言意识到,他要她自己说,要她自己拒绝陆承渊。
于是她终于睁着泪眼,望向陆承渊。
适才突然间相逢,不曾细看,如今四目相对间,她端详着这张阔别已久的面容。
往日的陆承渊眉目舒展,肤色温润,是富贵窝里养大的翩翩贵公子,如今的他却瘦削了许多,五官的轮廓因此显得嶙峋而深刻,显然经受了许多沧桑煎熬。
而此时,这个男人双唇微颤,神情急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是近乎灼人的期盼。
顾希言几乎不忍心。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应他,也没办法回应他。
所以她咬了咬唇,别开了视线,也躲开了那期盼的目光。
陆承渊怔了下,视线更加紧迫地追着她。
而此时,望向别处的陆承濂,捏着婚书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几乎泛白。
他也在等,等着她最终的回应。
顾希言深吸口气,到底艰涩地开口:“三爷说得对,我和他确实已是夫妻。”
听到这话的陆承濂,神情间略松动了些。
顾希言继续道:“六爷,你遭遇大难,如今平安归来,妾身心中自然替你欢喜,可如今已不同于往日,我们——”
陆承渊不敢置信,他骤然打断她,痛声道:“希言,我并没有死,没有我的同意,我们的婚书怎可销掉?”
他睁着泛红的眼睛,死死地望着她:“你可还记得,临走前你应了我,等我归来,我们一起去郊野踏青,我们要放风筝荡秋千,你还说要用柳枝为我编柳篮,你都忘了吗?”
顾希言听着,只觉过往回忆犹如潮水一般袭来,她心口酸涩,几乎想哭。
人非草木,岂能如此无情,她和陆承渊也曾经恩爱过,半年的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个人并无过错,她却舍弃了他,要他如此低声下气!
陆承濂:“该说的话,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非要逼她吗?陆承渊,你说这些都过去了!”
陆承渊死死盯着顾希言:“过去了吗?你都忘了吗?顾希言,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彻底忘了!”
顾希言眼泪犹如滚珠一般落下,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颤动,想说,但说不出。
陆承濂见此情景,陡然上前一步:“希言,不必理他,我们走。”
陆承渊哪里肯依,猛地抬起左手便要阻拦,谁知陆承濂动作更快,两臂骤然相撞,发出铿锵响声。
陆承濂漆眸微微眯起,视线扫过陆承渊的左手,微微蹙眉,道:“你要如何?”
陆承渊反问:“三哥,你做下这样的事,你还要问我?”
陆承濂冷笑一声,却不理会陆承渊,反手牢牢握住顾希言的手腕:“希言,我们走。”
陆承渊从旁看着,他看到顾希言并不曾有半分抗拒,看着顾希言就要跟着陆承濂离开。
他眼底骤然泛起狠意,大踏步上前,猛地抬手便朝陆承濂面门挥去,陆承濂迅疾侧身,一把将顾希言推开,回击陆承渊。
顾希言被陆承濂推开,踉跄站定,便见这两个男人打了起来。
她被吓到了,忙道:“别打,你们别打,三爷,你快住手!”
可这会儿,谁能听得进去!
这两个男人原都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如今因了这夺妻之恨,已经红了眼,这会儿打起来彼此都不曾留半分余地,招招都是狠意。
一旁几位少奶奶并二太太都惊得不轻,无措间,慌忙喊人,四爷五爷听得这声响,带着几个家丁匆忙赶进来。
只是这两个人打得太狠,众人上前劝架,也平白吃了冤枉拳,更闹得屋内桌椅翻飞,杯盏碎裂,一片狼藉。
就在这混乱中,顾希言扶着一旁多宝架,看着眼前打作一团的两个男人。
她只觉荒谬至极。
若陆承渊早几个月回来,她必狠狠斩断和陆承濂的瓜葛,坦诚一切求他原谅,若他愿意,两个人重新来过。
若陆承渊晚几个月回来,她已经随着陆承濂远走高飞,再不能回头。
可偏生是现在,前不前后不后的,好生尴尬!
就在这时,她突听得一声惨叫,待看过去时,却见陆承濂一拳击中陆承渊面门,有鼻血陡然迸溅而出。
她急得眼前发黑,惊恐地睁大眼睛:“陆承濂,你别打他!”
可那两个人并没停下,还在打,她慌忙上前,下意识就要阻拦,可一迈步,便觉天旋地转,身子发软,整个人往下跌去。
就在她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恍惚中感觉,两道身影似乎都冲自己奔来。
**********
顾希言只觉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以至于等她睁开眼睛时,脑中一片空白,一时竟记不起自己是谁,如今又在哪里。
身边似乎是有人的,有人翘首过来,关切地看她,见她睁着眼睛,惊喜不已,连声道:“你总算醒了!”
顾希言看着眼前人,总算慢慢意识到,这是孟书荟,自己嫂子。
而自己……
她便仿佛陷入迷思,最先想起的竟是自己在闺阁时的情景,夜晚跟着嫂子刺绣做活,看书画画,偶尔间也遐想自己未来的夫婿,好生悠闲自在。
一忽儿,她又记起自己嫁了,嫁给了陆承渊,公府门第,世家富贵公子,俊朗温柔,夫妻缱绻情深,日子比蜜甜。
只是这些回忆太过稀薄,犹如晨间的雾,很快便被后面那汹涌而来的记忆冲散了。
是了,她和陆承濂好上了,就要改嫁陆承濂,婚书都做成了,可这时候陆承渊回来了,两个男人打起来了。
她记起来最后看到的那一幕,两个男人争执不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厮打起来。
她痛苦地抬起手,捂住了脸。
这是被世事捉弄的滑稽,以及无地自容的尴尬。
孟书荟见此,自然担忧:“希言?”
她小心翼翼地道:“你已经昏睡了一整日,要不要用点膳食?喝口热汤?”
顾希言咬着唇,摇头:“嫂子,我不用了。”
她这话说出,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
孟书荟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额,并没有高热,大夫也来看过,说没什么,只是遭受太大打击,一时急血攻心,缓一缓就好了。
她叹了声:“我先去取些鸡汤来。”
这么说着,秋桑进来了,她自然也担心得很,此时见顾希言醒来,总算松了口气,让孟书荟陪着顾希言,她自己跑去取膳食汤水了。
顾希言总算缓过神来,茫茫然地看过去,却见这房舍倒是有些眼熟,隐约记起,是当时自己购置的那处小院,后来便给了孟书荟住。
孟书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道:“这就是你那处院子,这次你回来,我收拾了厢房,简陋了些,好在还算干净。”
顾希言望向孟书荟:“嫂子,现在,现在怎么样了?”
这话说得含糊,孟书荟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前面闹成这样,她就此晕过去,后来到底怎么了结的,她提着心呢。
她便说起来:“我当时正在家里做活,突然听到消息,赶紧赶了过去,我去的时候,公主殿下和府中老太太都在,我看到府中三爷和六爷,他们两个——”
顾希言心里一紧,急声问:“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孟书荟叹了声,无奈地说:“他们两人原本已经不打了,可不知说起什么,一言不合,又撕打起来,闹得天翻地覆的,谁都拉不住,后来国公爷来了,总算喝止住,命府中侍卫把他们分别拿下,可他们还是互不相让,都说要把你带走,最后老太太出面,让我先带你回来家里,暂且歇着,一切容后再议。”
孟书荟看了一眼外面:“国公府给请了大夫来瞧,说你没什么要紧的,好生养着就是,他们两个都不走,都守在外面,非要见到你,我自然不让,不许他们进来,昨晚半夜时候,他们都还杵外面呢,这会儿倒是不见了。”
第94章 徘徊
第94章但凭心意
顾希言听着, 越发无奈。
她知道陆承濂的性子,好不容易两个人有了结果,婚事还没成, 这会儿正热乎着, 突然这样, 他自然不接受。
至于陆承渊, 他不知道遭遇了多少磋磨, 千辛万苦从西疆回来, 回来后本以为夫妻团聚, 谁知竟是这般局面, 于他来说,自然也是无法接受。
可两个人就这么对在一起了, 互不相让。
孟书荟看着顾希言那一脸的脆弱迷惘, 自然也心疼她,当下便安慰道:“你也不必多想,依我瞧,他们两个倒都是一片真心,昨晚争着要在这里守着, 要见你,我不许, 他们还送来各样滋补之物来, 恨不得一股脑将好东西都给你, 你看看自己想吃什么, 我给你做来吃。”
顾希言缓慢摇了摇头,喃喃地道:“现在府里怎么说?”
孟书荟默了下,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人争得厉害, 谁也不想闹成这样,说来也是世事弄人,如今——”
正说着,外面秋桑却匆忙进来,说是老太太来了。
啊?
顾希言一惊,险些坐起来。
孟书荟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她肩:“来就来,怕什么,早晚要面对这一遭的,你不必担心,等会有什么,我来说。”
顾希言咬唇,无助地看着孟书荟:“现如今能说什么?”
孟书荟看了一眼外面,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顾希言轻轻点头。
这会儿她确实不知道如何面对老太太,好在有个娘家嫂子,还能替她撑撑。
很快老太太便在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来了,不过走到门前时,老太太特意命人退下,她自己进来的。
顾希言忙迎上去,恭敬地拜见了,孟书荟也和老太太见礼。
几句客套寒暄后,老太太端详一番顾希言,问她:“听说你前几日一直昏睡着,如今可得好些了?”
顾希言道:“劳烦老太太惦记,好多了。”
老太太颔首,这才叹了声:“那就闲话少说,我们说正经的,如今事情到了这一步,总得想个法子,依你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顾希言听着,自然可以感觉到老太太眼底的不喜和厌恨。
在老太太眼里,自己先勾搭了她的好孙子,又让两个孙子为自己大打出手,简直是头号败坏家风的狐媚子。
若是可以,恐怕老太太恨不得自己去死。
当下她神情越发恭敬,低声道:“老太太在呢,凡事自然由老太太做主,妾身怎样都行。”
老太太耷拉着松弛的眼皮,不屑地道:“这会儿说得倒好听,先前勾三搭四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说?怎么没来找我做主?”
顾希言听着,倒也没反驳,毕竟事情闹到这般地步,她也无法争辩什么。
一旁的孟书荟却笑了笑,上前道:“老太太,你老人家是长辈,你怎么说,我们便怎么听着,不过妾身倒是想起一桩事,早些年,这婚事可是老国公爷亲自订下的,那时候老国公爷也见过我们希言,只夸她心思剔透灵动,说宜家宜室,怎么也要聘为孙媳妇的。”
她含笑望着老太太:“要说起老国公爷,看人的眼力界是没得挑,老太太,你说是不是?”
她竟这么说,倒是让老太太意外,她有些讪讪的,只能道:“说起来,这婚事确实是老国公爷在时订下的。”
孟书荟接着道:“其实妾身也纳闷了,原本好好的闺阁女子,老国公爷一叠声只夸好的,怎么嫁过去才两年,事情便闹到这一步了?纵然我们娘家人不争气,让她操心劳力,受了连累,可她一个守寡的媳妇,凡事不还得靠府里帮衬?万事得讲一个礼数,别说国公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就是我们小门小户,对守寡的年轻媳妇也得仔细照应着。”
这一番话,说得老太太哑口无言,关键她也辩驳不得什么,阴着脸道:“如今说这个又顶什么用?”
她这样经历过事的老人,沉下脸,自有一番威仪。
不过孟书荟却是不怕的,她今日就是要给自己小姑子撑腰,娘家没男人,她得顶门立户,不能怯场。
于是她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老封君,继续道:“她一个年轻寡妇,说到底还没满二十岁呢,她年轻不懂事,难道府里的大爷也不懂事?府里的长辈也不懂事?怎么就被府里的大伯子招惹上了?敢问这公府门第的大家规矩到底是怎么立的?”
她言语绵软,却句句紧逼,只逼得老太太哑口无言,尴尬不已。
顾希言听着,也是意外,意外之余,心里自然畅快。
她素知孟书荟性情温柔,却不知她言语如此爽利,听得实在痛快!
话说到这里,老太太也只能勉强道:“亲家嫂子说这话,老身也是惭愧,可说一千道一万,不该干的事不能干,走到这条路上,谁还能说立身清白呢?”
孟书荟见此,也不紧逼,只笑着道:“是,谁家也不清白,既如此,还是尽早寻一个解决之道,不然平白让人看笑话。”
老太太这才叹道:“你说得也在理,如今那两个冤家谁也不肯让一步,偏生又各有各的道理,最后只能国公爷和族老出面,费尽口舌,威逼利诱,最后总算说定了。”
顾希言听着,抬眼看过去。
老太太:“如今且看你自己的意思,你愿意跟哪个,便随哪个远走高飞吧。”
顾希言一时有些茫然,让她自己选?
老太太:“给你几日时间,尽快做个抉择吧,如此另一个也能心服口服。”
给几日时间,让她抉择。
这于顾希言来说,自然是千万难。
自打陆承渊没了,她遇到难处,不知在心里骂了他多少次,恨他抛下自己,恨他不能护着自己,可再是恨,她到底是记挂着他们往日的甜蜜。
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是她昔日对终身最初的向往,如今他回来了,且看样子并不曾怪她,她怎么能不动心?
她甚至会贪心地想,只要抹杀掉陆承濂,她和陆承渊便能回到过去,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可——
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她记起自己昔日的忐忑揪心,记起自己翻来覆去的纠结,也记起自己终于痛下决断的畅快,陆承濂给她的一切,在她心里掀起的是狂风巨浪,足以将她淹没。
若她就此割舍,那她这辈子永远不能释怀,以后陪着陆承渊的每一个日夜,都会不经意间记起那个男人。
这于陆承渊来说,又何尝公平?
她想着这些,以至于这日躺在榻上,她竟迷糊睡去,睡梦中,她竟觉身体中有两个自己,一会儿是那个因为丧夫而悲恸绝望的小寡妇,一会儿是那个因觅得又一春而满怀憧憬的顾希言,这两个她在她体内撕扯挣扎,她便觉自己身子一阵冷,一阵热。
她猛地醒来,只觉越发煎熬。
这时,孟书荟端着一个箩筐进来了,见她这般纠葛痛苦,也是不忍心,道:“若这样憋下去,倒是怕你熬病了,明日恰是腊八,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顾希言却没什么兴致:“出去若撞见什么人,没得难堪。”
孟书荟:“撞见什么人怎么了?陆三爷可是手握兵权,帝王的肱股之臣,那位陆六爷也得了帝王宠信,要委以重任,这两个你选哪个,将来都是凤冠霞帔的诰命夫人,哪个敢轻看你?”
顾希言不言语。
孟书荟:“说句难听的,这世道笑贫不笑娼,你虽一女二嫁,但事出有因,嫁的又是贵夫,熬过去这一阵子,谁还敢提你过去的事?”
顾希言听了,倒是也慢慢缓过神来,她看着窗外,喃喃地道:“腊八了?这么快?”
孟书荟给她看自己箩筐里的蒜瓣:“你瞧,我让两个孩子剥蒜,剥了这么多,回头腌腊八蒜,晚上咱们吃蜜饯拌嫩白菜,喝腊八粥,这会儿,你先出去庙里,走动走动,摇个签,说不得心里好受些。”
顾希言自然没心思。
孟书荟却道:“我倒是想起一桩,自从下葬了爹娘后,这一两年我们遇到太多事,至今未给两位老人家上坟,如今你哥哥那边好歹有个说法,我得了诰命,两个孩子也算是有个着落,我便惦记着得回去给两位老人家上坟,”
顾希言听着,心里一动,她也想回去给爹娘上坟。
孟书荟叹了声:“我知道你如今诸事繁杂,只怕一时不得安心,所以原本也不想和你提,不过如今恰好腊八,要过年了,我想着给两位老人家先请个牌位,好歹先供奉着。”
顾希言听此,道:“好,那我明日陪你一起去。”
孟书荟看她有兴致,便连忙让秋桑去雇一辆车——这处院落不大,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如今家中只有秋桑一个丫鬟陪着。
秋桑知道顾希言愿意出去,忙听命去雇了,很快一切准备妥当。
孟书荟带着两个孩子,陪着顾希言一起出城。
赶上腊八节,外面倒是热闹,路边挑担摆摊的,卖腊八蒜腊八粥,卖香包香腊的,还有各色蜜供和干果,桂花金银年糕等,一应俱全。
顾希言带了帷帽,进去庙中,烧香拜佛,并和孟书荟一起为父母请了牌位。
她跪在那里,望着香烟缭绕中的菩萨,宝相庄严,慈悲缥缈,她心里也宁静起来。
说来也怪,她其实也不信什么,但却在这佛门之地得了些清净。
交了香油钱后,因那老和尚送来签筒,她便摇了一根签,手中捏着那根签,却见上面写的是“莲华原出淤泥中,何须东西问吉凶……但看稚子扑蝶乐,不识卦象亦从容。”
她看着这卦签,不觉茫然,可一时竟也不愿意请人去解,只揣在袖子,想着回去后细细琢磨。
谁知道才从大殿中出来,却见静儿和铭儿一对小儿女正缠着一锦衣男子说话,倒是亲热得很。
她定睛一看,正是叶尔巽。
叶尔巽和两个孩子说着话,感觉到异样,一抬眼,恰见到带着帷帽的顾希言。
虽隔着一层薄纱,他显然也一眼认出了。
四目相对间,彼此都沉默了片刻。
之后到底是叶尔巽上前,拱手一揖,算是见过了。
顾希言颇有些尴尬,她当年和叶尔巽是有过婚约的,后来没成,嫁给国公府的陆承渊,如今自己这些事,他估计已经知道了,怎么有脸见人呢?
她只能勉强一笑,道:“二爷,你如今高中进士,前途无量,还没来得及和你当面说一声恭喜。”
叶尔巽显然看出顾希言的不自在,便对一对小儿女说话,要他们去那边看竹子,这对儿女倒是听话,欢快地跑过去了。
叶尔巽的视线扫过顾希言手中的卦签:“顾家娘子到此,可是抽了什么难解的签?”
顾希言听着,攥紧了手中签,犹豫了一会,轻轻“嗯”了声。
她需要有一个人给她一些启示,帮帮她。
自小便结识的叶尔巽,和国公府没什么瓜葛,此时在她看来是值得倚重信任的,反而让她觉得心里踏实。
叶尔巽:“可否借小可一观?”
顾希言咬唇,看着叶尔巽,将手中卦签递给他。
叶尔巽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才道:“恭喜顾家娘子。”
顾希言:“二爷,此话怎讲?”
叶尔巽温和一笑,道:“这卦签的意思是说,娘子原本便是心思澄明之人,并不必外求签卦,凡事随心而行便是,纵然前路渺茫,自有舟筏渡你过河。”
顾希言迷惘:“竟是这样吗?”
叶尔巽定定地望着顾希言:“顾家娘子可记得,你我少时,曾在春日前往郊野。”
顾希言颔首:“嗯,记得。”
其实说起来也不过七八年吧,但如今想来,却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叶尔巽轻笑:“那一日,你本兴致勃勃,要前去攀摘桃花,却被一旁飞过的彩蝶吸引,就此移了心思,跑过去扑蝶。”
顾希言想起过往,不免叹息,那时候实在天真懵懂。
叶尔巽:“最后,你并没扑到那彩蝶,却在草丛中发现一株紫果子,那果子已经熟透,好生甜美,你摘了一大把,分给大家同享。”
顾希言愣了下,仔细回想着,倒也记起来了,甚至记得那果子紫到发黑,实在甜美多汁。
她垂眼,轻轻笑了:“说来也巧,竟尝到那么甜的果子。”
叶尔巽:“顾娘子,你瞧,这卦签,倒是应了这桩往事,不问得失,只随本心,反倒得了真趣,所谓‘天真即道’,便是这个道理。”
顾希言一怔,垂眼,低声喃喃道:“所以……一切但凭心意,是吗?”
叶尔巽深深地看着顾希言,笑了下:“陆家三爷与六爷,皆是人中龙凤,对娘子又都是一片赤诚,无论娘子选哪一位,想必都会美满顺遂,眼下……实在不必多虑。”
**********
一趟郊野之行,顾希言心里倒是松快了。
她重新将这两个男人的种种理了理,到底想明白,她对陆承渊是愧大于情爱,对陆承濂是渴念大于羁绊。
只是愧疚不能让她和陆承渊相伴一生,带着对陆承濂的牵挂,她便是应了陆承渊,不说对陆承渊并不公平,就说以后,他们终究也会成为一对怨偶。
当想明白这个后,她觉得自己至少可以面对了。
孟书荟看她归来后,气色颇好,人也有了精气神,总算放心了:“之前看你,仿佛丢了魂,如今倒是好多了,你如今可是有主意了?”
顾希言:“没有。”
孟书荟:“啊?”
顾希言:“不过我倒是想明白了,我自然是盼着能和三爷一块,不过我和三爷一块,全因了我以为六爷已经没了,人没了,万事自然空,我也不想给他守着,反正守了他也看不到,如今他既回来了——”
她顿了顿,喃喃地道:“他往日待我极好,并没半分对不住我,如今这样,要说硬让他难受,我也不忍心,我想着和他说说话,希望平息他的不甘。”
她想着,逃避是没用的,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
孟书荟看她这样,不忍心,道:“这个只能从长计议了,我看晌午了,你要吃什么吗,我去给你做。”
顾希言低头想了想:“确实有些饿了,别的也就罢了,我挺想吃往日你做的熏鸡子儿……”
熏鸡子儿?
孟书荟愣了愣,之后便笑了:“难为你,这会儿还惦记着这一口,行,我给你熏去。”
那熏鸡子儿是专捡个头小的鸡子,最好是鸽子蛋大小的,先煮后熏,格外入味,往日搭配茶酒来吃,最是宜人。
孟书荟也是许久不曾吃过,听她这一说,倒也馋了,当即便去熏了。
谁知她刚出去,顾希言就听得外面动静,仿佛有什么人打起来了。
顾希言听得这声,连忙去看,一眼便看到阿磨勒,手中长棍舞得虎虎生风,正和一人缠斗得难解难分。
这男子一身玄色窄袖锦衣,一头墨发高高挽起,赫然正是陆承渊。
顾希言见此,忙道:“阿磨勒,住手!”
陆承渊听得这声音,骤然回身,那边阿磨勒不曾收势,一棍子抡过来,陆承渊侧身闪避,棍梢仍擦着臂膀掠过,那力道只震得他身形一晃,脚步一个踉跄。
顾希言不忍心,忙上前:“承渊,你没事吧?”
陆承渊见她这般,哪里顾得自己受伤,急步上前。
然而不料阿磨勒身形一晃,长棍横空,硬生生隔断二人。
她大声道:“奸人,不许你碰我们家奶奶!”
陆承渊被阿磨勒挡住,眸色骤寒:“滚!”
阿磨勒才不怕呢,理直气壮:“这是我们三爷的妻子,不是你的,不许你抢!”
陆承渊神情越发冰冷,攥紧拳:“你再不让开,我不客气了。”
顾希言连忙对阿磨勒道:“阿磨勒,我有话要和六爷说,你让开一些。”
阿磨勒听这个,便委屈:“可是——”
顾希言:“阿磨勒,让开。”
阿磨勒简直要哭了,手上一松,陆承渊一把推开,大步上前,就要抱住顾希言。
顾希言却后退一步,躲开了。
陆承渊意识到了,身形微僵:“希言?”
顾希言:“阿磨勒,我和六爷说几句话,你先避让下,可以吗?”
阿磨勒不太情愿,她为难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秋桑过来了,悄悄地扯她袖子,拽她,阿磨勒心不甘情不愿,一步三回头,可到底出去了。
待阿磨勒出去,顾希言再次看向陆承渊:“你来找我,必是有话要说,你若愿意,我们便平心静气地说说话,可以吗?”
陆承渊定定地看着她,哑声道:“好。”
只是这句之后,两个人却都沉默了。
冬日的暖阳洒在寂静的小院,两个久别的昔日夫妻却相对两无言。
第95章 安宁
第95章放弃
临别时, 似乎也是这样的冬日,那时候你侬我侬,难舍难分, 再相见, 谁曾想竟是这样的局面。
过了许久, 陆承渊才开口:“我想知道, 是不是他欺辱你, 他逼迫你?”
顾希言仰着脸, 红着眼圈, 笑着道:“承渊, 是我对不住你,你走了后, 日子太难熬了, 我有我的苦衷,我没能守住妇道,和他有了首尾,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她这么说的时候,清楚地看到, 男人眼底泛起的痛。
她几乎不忍看,但到底是继续道:“事到如今, 我已经不想去细说这些, 他固然有他的不是, 但一个巴掌拍不响, 是我自己心乱了,才走到了这一步。”
陆承渊听此,咬牙,嘶哑地道:“这不怪你, 不怪你。”
喉结滚动间,他艰涩地道:“府中的事,如今我已经知道一些,我母亲那里……”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张口。
其实怪谁呢,当时离去时便已经知晓了,为此还大闹一场,自己的妻子问起来,他没说,就这么甩手离去。
他当时想着自己应该冷静下来,等自西疆回来,再行处置,可谁曾想,自己一去不返,母亲苛待寡媳,岳家也接连出事。
待归来后,夫妻离心,母亲更是事情暴露,避居庵中。
他想起这些,苦涩地道:“你父母出了事,兄长也不在了,我知道,你遇到许多苦楚,你也是被逼无奈的,在你最煎熬的时候,我不在。”
提起这些,他越发痛心。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妻子,她出身小官之家,养在深闺,往日最细品茶赏花,沉浸于丹青之道,那是最娴雅温柔的女子。
岳家出了那样的变故,她无人帮扶,哪里知道该怎么办,自己母亲对她诸般算计,她自然更是无措,这时候那陆承濂乘虚而入,拉拢她的心思,她几乎别无二选!
而顾希言听着这些话,何尝不心痛。
自己经历过多少徘徊挣扎,一次次的反复纠结,才无可避免地坠入,过去种种,言语说来不过一句话,但那是一夜夜自己煎熬的心!
这其中但凡有一次,有人拉她一把,她都不至于走到这步。
她拼命咬着唇:“承渊,说那些都没用,我已经回不去了,我会放下,你也忘记吧,我们都往前走,过去的事别想了。”
陆承渊:“忘记?让我怎么忘记?我忍辱负重两年,我拼命回来,我为了什么?”
顾希言:“可我已经和他走到了这一步!我和他——”
陆承渊眼底泛红,他颤声道:“希言,我说了我不怪你,你和他在一块,那是因为我不在,我知道你的苦楚,如今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忘记他,我带着你远走高飞,我们就像过去一样,好不好?”
顾希言却只无声地看着他。
她并没有什么拒绝的言语,可清凌凌的眸子却再无往日情意,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昔日夫妻,无恨无怨,只想好聚好散。
陆承渊只觉心口像被什么狠狠碾过,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深吸口气,开口道:“我这次随西狄王使团归来,已将过往经历禀明皇上,皇上并不曾怪罪,反而多加褒奖。如今两国交好,因我与西狄王室相熟,陛下命我为大昭钦差,率使团出使西狄,并交好西疆诸部。”
他望着她,颤抖的声音带了恳求:“希言若愿意,我们便离开京师,再不回来,我们一生一世不分开——”
他急促地道:“你忘了吗,希言,我们刚成亲时,那时候你说你希望看尽天下风光,我带你去,我们就像最开始那样,你不喜欢吗?”
她勉强压下哽咽,哑声道:“我们不可能了,承渊,放弃吧,你想想悠悠众口,想想你母亲那里。”
他们之间太多阻碍了,更何况她和陆承濂的事,是抹杀不掉的。
陆承渊听此,默了默,才涩声道:“我其实早知她的错处,只恨我自己当时不曾果断了结,反倒闹到这一步,如今她自是不可能再回国公府,我会设法安置好她,要她安心颐养天年。”
顾希言颔首:“嗯,这样也好……”
她固然恨三太太,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况且这是陆承渊的母亲,她私心里也不想赶尽杀绝,如今陆承渊能妥善安顿,那是再好不过了。
陆承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继续道:“至于你和陆承濂的婚事,我已经查过,虽做成了文书,但其实还未曾加盖户部齐民司官印,也未曾在官府黄册上更改,如今我们尽快去撤了婚书,那你便和他再无瓜葛了。”
顾希言怔了下。
陆承渊给她提供了一条路,一条设想周全,几乎解决了他所有后顾之忧的路。
有那么一瞬,她也有一丝心动。
妇人家讲究从一而终,她纵然中间有过人,可最初,最后都是这个男人,她心里会感觉好一些。
但这种动摇只是一瞬间。
她仰脸,温柔地望着陆承渊:“承渊,是我不好。”
陆承渊怔怔地看着顾希言,默了半晌,才低声问:“希言,如果我一直陪着你,如果我不曾前往西疆,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吗?”
顾希言摇头:“不会。”
陆承渊:“如果你娘家不曾出了那些变故呢?”
顾希言苦笑了下,她望着远处的晴空,有谁家的彩幡正在空中飘舞。
她这才想起,眼看就要腊八了,腊八节,挂彩幡。
她就这么看着那浮动的幡条,神情变得缥缈起来。
“承渊,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走的这两年,我遇到太多事,我回不去了。”
陆承渊没再说话。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日头缓慢西移,之后他缓缓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顾希言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那身量削瘦单薄,以至于宽大的衣袍仿佛挂在冬日枯枝上。
她不免心酸。
她想她是卑劣而自私的,只顾着自己的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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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想着间,阿磨勒来了,她疑惑地看着她:“奶奶,你要和三爷一块,对不对?”
顾希言点头:“嗯,是。”
阿磨勒:“那我去和三爷说?他一定喜欢?”
顾希言犹豫了下,点头:“好。”
阿磨勒将消息说给陆承濂,陆承濂很快回了一个花笺,上面却是写着:“安心,静待我的消息。”
虽只有只言片语,不过顾希言多少感到一些暖意。
本来她和陆承濂便面临种种难处,经此一事,难上加难,只怕国公府未必能容她,只能远走高飞了。
而接下来几日,孟书荟陆续打听到一些消息,果然陆承渊被任作钦差大臣,出使西渊,至于陆承濂,也要赶赴沿海,只是因为朝中不知什么政事,就此耽搁下来,只怕要再等几日。
至于自己和陆承濂的婚书,到底加盖了各样官印,齐全了,由阿磨勒送过来。
自己之前准备的那些箱笼,都已经由陆承濂命人自己装起来,到时候一并发运到沿海。
连续的几日忙碌,倒是让顾希言慢慢地摆脱了那羞耻纷乱,心也安宁下来。
毕竟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到了这时候,她没办法回头,陆承濂也没办法回头,他们只能一起离开,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在说定这些后,顾希言的心越发松快了,她终于感觉,因为陆承渊导致的波折消停了,一切回到了最初。
只是想起陆承渊时,她到底有些许的愧疚,只能强行忽略罢了。
第二日傍晚时候,陆承濂来了,孟书荟一见这情景,怔了下,便忙笑着招呼,又让他们单独说话,她和秋桑先出去了。
门关上后,厢房中的光线昏暗下来。
陆承濂站在门前,专注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才道:“前几日,他来见你。”
顾希言当然知道阿磨勒必和他提了,颔首:“是,我和他说了一番话。”
她和陆承渊说了什么,他估计应该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这几天不动如山。
陆承濂看着顾希言,神情间很有些欲言又止。
顾希言:“你有话要和我说?”
她其实隐约感觉,她和陆承濂莫名生分了,彼此间仿佛有了些隔阂。
那么大闹一场后,是彼此说不出口的顾虑。
陆承濂到底开口:“他以后要以钦差身份前往西疆,估计以后不会回来了。”
顾希言:“嗯。”
陆承濂:“我们过几日也走。”
顾希言略犹豫了下,道:“有个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陆承濂:“嗯,你说。”
顾希言:“自从我父母没了后,我只会去奔丧过一次,之后再没祭祀过他们,如今已经在庙中供了牌位,但到底心里不安,我想回去一趟,和他们扫墓。”
陆承濂:“我陪你一起去。”
顾希言叹了声:“不必了,你留在京师,还要打点朝中诸事,也得准备我们离开的种种,我自己和嫂嫂去。”
她又道:“你让阿磨勒陪着我们就行,没什么不放心的。”
陆承濂听此,便不说话了,他低首注视着顾希言:“你想出去散散心?”
顾希言听着,惊讶于他的敏锐。
她默了片刻,道:“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安宁,我想回去给爹娘上香。”
毕竟这一去,不知道哪年哪月,又是什么时候归来。
陆承濂便笑了,温柔地道:“这样也好,你先回家一趟,等你回来,我这里也诸事落停,我们就一起出发。”
顾希言点头。
陆承濂便笑了笑,抬起手来,抚着她的发:“看你怎么无精打采的,不高兴?”
顾希言攥住他的手,仰脸看进他的眼睛:“我没有不高兴,你从哪儿看出我不高兴,还是说你盼着我不高兴?”
陆承濂哑然,失笑:“非要我直白地说,我恨不得日日陪着你伴着你?”
顾希言:“对,非要你说。”
陆承濂便越发笑了,眼底的温柔几乎溢出,他哑声道:“以后,我晨间说,晚间说,一年七百三十遍地说,如此总可以了吧?”
顾希言便抿唇笑:“胡说什么呢!”
陆承濂俯首,顺势将额头轻抵上她的额头,
他没再说什么,漆黑的眼眸专注地望着她,目光缱绻,亲昵。
在这种注视下,顾希言心头涌起酸涩的甜蜜。
她和这个男人真正熟悉亲近起来,也不过最近半年时间,可他们却仿佛已经相守了一辈子。
于是在这样一个冬日,他们偎依在一起,就如同那些历经沧桑风雨同舟过的夫妻,无声而默契地相视笑着,静谧恬淡。
在这种长久而甜蜜的目光注视中,她轻柔地开口:“你等我回来。”
她的声音清甜如蜜糖,神情也格外温软,但不知为何,陆承濂看着这样的她,心里竟生出一丝不安。
他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下颌,亲昵地亲吻她的脸颊,又在她耳边低语:“嗯,到时候我们会远走高飞。”
他落嗓温哑,带着几分诱哄:“那里有白色的沙,接天的浪,还有南洋回来的船,有番国的红发商人。”
顾希言听着,心里便生出向往,她听阿磨勒提起过这些,但又觉得很遥远,无法想象。
人是没办法去想象自己没见过的情景的。
她笑着道:“好,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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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濂离开了。
顾希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却再次想起陆承渊。
陆承渊的背影好生削瘦颓败,让人看了心生不忍。
陆承濂自然比陆承渊更为挺拔健壮,但不知为何,此时竟凭空多出几分萧索来。
她想,她和陆承濂并不是那么不知廉耻的人。
她是守寡的,而他是大伯哥,他们这份情便是再修饰得冠冕堂皇,其实彼此心里都明白,到底失了几分道义。
此时的陆承渊若据理力争,寸步不让,那他们反而可以更为理直气壮。
可陆承渊退了。
关键陆承渊在退让前,其实给了她解释,也给了她一条回去的路。
陆承濂应该是知道这些的,知道陆承濂愤怒之后的压抑,所以他对自己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愧疚了,这种愧疚让他面对自己时,竟显出几分萧索来。
这点上来说,他和她是一样的人,都是顺毛驴,他们倔性子上来可以对抗天下人,却架不住别人几句好话。
他们还是太要脸了。
这么想着,顾希言终究叹了一声。
就这样吧,不要脸就不要脸,也没什么大不了。
等他们离开了,夫妻恩爱,慢慢地会忘记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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