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和睦


    第86章和睦


    顾希言略抿了抿唇, 有些倔强地别开脸,去看向一旁。


    院墙外竟有一抹竹,这竹叶依然是青翠的, 正随着秋风而动。


    她让自己忽略陆承濂, 只盯着那竹子看。


    她的冷淡自然在陆承濂意料之中, 他迈步, 径自推门踏入房中, 走到她身边。


    才走近了, 顾希言便感觉到男人强烈的存在感, 这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她不免耳热, 咬着唇,坚持看那抹竹, 拼命忽略他带给自己的异样。


    这时, 陆承濂却抬起手,将一抹巾帕送到她面前。


    顾希言疑惑。


    陆承濂:“擦擦。”


    顾希言依然不明白。


    陆承濂淡瞥了她一眼,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嘴边。


    顾希言猛地意识到什么,赶紧接过那巾帕, 擦了擦嘴角,果然, 竟还有些残留的酱汁。


    她只觉“轰隆”一声, 血往上涌, 既羞愤又无奈, 恨不得咬舌自尽好了。


    她也想在他面前摆出冷脸,给他一些颜色看,毕竟她在生气,她在恨他, 她要孤高清冷。


    可现在——


    顾希言深吸口气,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陆承濂眸间泛起一丝淡淡笑意,不过很快收敛了。


    他又从旁拿来一块白色巾帕,又径自给她擦拭脸颊。


    太突然了,顾希言躲都没处躲,竟愣愣地受了。


    陆承濂看着她那懵懵的样子,挑眉:“怎么傻乎乎的?”


    顾希言一听这话,火气“噌”的一下子起来了,瞪着他道:“我若不傻,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地步?如今无家无业的,我成了什么人了,倒是让你在这里奚落我,说风凉话!”


    其实本来只是些许恼羞,但这话一起头,漫天的委屈几乎将她淹没,她眼里甚至溢出泪来了。


    陆承濂看着她眸中盈着的泪光,低叹一声:“今日重阳节。”


    顾希言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什么节,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都已经沦落为他养在外面的了!


    陆承濂低首,声音很低,有些哄着的意味:“我这不是来陪你过节了吗?”


    顾希言听此言,心顿时仿佛被狠狠挫了下,又酸又痛。


    她抽噎着哭道:“谁要你陪,若不是,我,我——”


    陆承濂:“你如何?”


    顾希言哭得说不上话,也不知说什么。


    若不是陆承濂,她自然是站在老太太桌边侍奉着,低头安分地守着,等到家宴过了,匆忙吃几口,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自己院中。


    这么说她倒是要感激陆承濂了,至少清净了,不用伺候人了!


    陆承濂:“我也不是非要噎着你,我只是想着,今日过节,让你高兴些。”


    顾希言低着头,止不住地哽咽着,可心里也明白,重阳节是大日子,别说国公府里,就是皇宫里,他不在,都显得很扎眼。


    所以他能来看自己,能陪自己,竟已经是排除万难了。


    陆承濂抬手轻揽,那双温稳而有力的手扶住她微微颤动的薄肩,将她缓缓拥入怀中。


    顾希言没挣扎,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浮萍,随水而动。


    陆承濂:“别哭了,带你看一样好东西。”


    顾希言眨眨通红的眼睛,哽咽着道:“什么?”


    她尚带着些许哭腔,不过看上去没那么难过了。


    陆承濂便略松开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走出堂廊时,秋风送爽,有浓郁香气弥漫开来,顾希言顿时明白了,是丹桂。


    桂花不算什么娇艳的花,但是香味真是浓,还隔着老远便闻到了,甜腻腻的,飘然而至,竟是香气袭人。


    陆承濂:“你不是喜欢这个吗?”


    顾希言不太想承认,可事实确实如此,她喜欢这桂花香。


    陆承濂:“往年我只觉这香味太腻了,不过你喜欢,我也就跟着闻闻,去年时,还做了桂花香包。”


    顾希言听这话,有些意外,她倒是隐约记得去岁时迎彤做什么桂花香包,当时她看到她摘桂花,还特意给她说,觉得哪个味更好,更适合做桂花包。


    她当时自然没想到,这男人为什么想要桂花包。


    陆承濂不经意地一笑,侧首,漆黑的眸子看过来:“花,你喜欢香的,糕点,你喜欢甜的。”


    顾希言脸红耳热。


    陆承濂看着她,淡淡地道:“男人,你喜欢好看的。”


    顾希言顿时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险些跳起来:“才不是!”


    陆承濂:“不是吗?”


    顾希言咬唇,湿漉漉的眸子哀怨地瞥他:“所以我不喜欢你。”


    陆承濂:“?”


    顾希言:“你长得一点也不好看!”


    陆承濂:“……”


    他没什么表情地默了会,才略俯首,靠近了,在她耳边咬牙道:“不好看没关系,好用就行,是不是?”


    顾希言愣了愣,之后意识到什么,又羞又气,抬手推他:“你,你滚,你这个不要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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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澄明,凉风送爽,院中设了紫檀卷草纹方案,案上铺着白缎大巾,上面摆了五盘应时鲜果,五盘蜜食,诸如蜜海棠、红果和油酥核桃等,除此另有黑漆描金什锦攒盒,里面摆放着各样糕点。


    而方案旁,赫然正是几盆丹桂,其中一盆,花色浓艳,艳美夺目,顾希言一眼便认出这便是状元红,这是名贵品种,得来不易,更何况这会儿正是中秋,谁家不想要这么一盆状元红呢。


    难为他,竟搬到这没人来的偏僻之处。


    陆承濂:“桂院只有这么一盆状元红了,礼部何尚书也想要,被我抢了来,他为这个还冲我摆脸色。”


    顾希言:“何必呢。”


    陆承濂:“什么叫‘何必呢’?”


    顾希言不搭理了。


    陆承濂却固执得很,偏首看着她:“告诉我?”


    顾希言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你犯不着把这花搬这里,又没人看。”


    陆承濂挑眉,仔细看她一番,道:“敢情你不是人?”


    顾希言:“你!”


    她便有些委屈:“你这人说话真难听!”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陆承濂:“你以为你说话好听?”


    顾希言:“……”


    罢了,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陆承濂:“你喜欢,我便设法弄来给你看,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一点不温柔,不过顾希言细细品着,却品出一些甜。


    过去的事细想也没用,非要追究,最初她接近他时也存着别的心思,大家彼此彼此,如今事情走到这一步,他对自己确实是用了心思的,至少是赌上了他自己的声名。


    这么一想,顾希言心里的气恼,闷气,或者不甘,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还是得设法收拾残局,看看怎么和他处下去,图个长远,不能总和他吵,硬碰硬,对谁都没好处。


    于是她轻叹了声:“我不想和你吵架。”


    陆承濂黑眸瞥她一眼:“你以为我想吗?”


    顾希言:“可你总对我黑着脸,凶得跟什么一样,我看了能好受吗?”


    陆承濂便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略有些倨傲地道:“这样才配得上你现在的样子。”


    顾希言疑惑:“什么样?”


    陆承濂:“被丧尽天良恶霸大伯子强占的小寡妇。”


    顾希言:“……”


    她愣了几愣,突然想笑,特别想笑。


    一时便回想起那一日,他连拖带拽,甚至略有些粗暴的样子,以及他后来在老太太跟前说出的那些话。


    其实如今想来,他先把自己放在强占的位置了,从来没说过两情相悦,开口便是强占了她,说她差点以死明志。


    也是赶上她病了那一场,这场戏竟然演得真真的。


    他这种姿态,倒是让她少了些许难堪,至少明面上她不是要勾搭大伯子的人,反而是那个被欺凌的小寡妇。


    她抿着唇,忍住笑,到底是道:“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是不是?”


    她这一说,陆承濂轻轻挑眉,淡淡地道:“什么?”


    顾希言睨他:“真能装!”


    陆承濂瞥她:“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来,坐下。”


    顾希言却依然端量着他,不知为何,觉得此时的他似乎有些害羞?


    陆承濂长指捏起酒盏,道:“彩云初散,皓月当空,来,坐下,你我共饮一盏。”


    顾希言:“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你看什么月?”


    陆承濂一脸无所谓:“我是讲究这些的人吗?”


    顾希言:“……”


    他不是。


    他这种人,连自己弟媳妇都抢来软禁这里了,他还能在乎这个?


    陆承濂不由分说,便拉了她坐下,又亲自拿了一把小银刀,切了重阳糕:“要不要尝尝这个,这是今年宫中的新花样,加了火腿的,咸口,咱们这里倒是少见。”


    顾希言便接了,尝了口,确实新鲜,好吃:“以前在家里吃过,好吃,不过皇都确实没见过。”


    陆承濂:“今年皇上要变变口味,选了南方几个厨子,带着食材北上,特意给大家伙吃个新鲜。”


    顾希言一听,心里想这重阳糕金贵着呢,还是个御赐,她便再次咬了一口。


    陆承濂没说话,只拿了银钩儿来拨弄着一旁的炉火,那是煮茶的红泥小火炉,上面烧着水,这会儿水已经咕嘟咕嘟开了。


    陆承濂取了来,为顾希言斟茶,氤氲的热气挟着浓郁甜香隐隐而来。


    顾希言低着头,只见白瓷茶盏中金黄的桂花沉沉浮浮的。


    陆承濂:“天不早了,喝多了怕你睡不着,浅尝几口吧。”


    顾希言便尝了尝,这自然不是寻常桂花茶,应该适当加了各样香料,诸如龙脑之类,调得口味绝佳,清馨怡人,口齿留香。


    这时,陆承濂道:“麻辣兔肉好吃吗?”


    顾希言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个,怔了下,道:“好吃。”


    陆承濂:“重阳糕呢?”


    顾希言:“也好吃。”


    陆承濂默了一会,便笑了:“被关在这里,整日哭哭啼啼的,眼睛都要哭红了,这都没挡住你的好胃口?”


    顾希言动作微滞,之后缓慢地抬眼看过去。


    她恨不得打他!


    陆承濂却径自伸出手,直接从她手中抢过那块重阳糕。


    顾希言:“你干嘛?”


    她下意识要夺回,谁知陆承濂已经咬了一口。


    顾希言:“你!”


    他是就着她咬过的痕迹吃的。


    陆承濂抬起眼皮,黑眸淡淡地看着她:“我只是想尝尝。”


    顾希言脸红,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是没好气,她轻哼:“你怎么不尝尝麻辣兔肉,那才叫好吃呢?”


    陆承濂蹙眉,若有所思:“这么好吃吗?”


    京师人并不吃麻辣兔肉,这道菜着实有些怪异。


    顾希言看他这样,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神情顿了顿,故意道:“你不想试试吗?”


    陆承濂:“是不是很辣?”


    顾希言便笑了,她故意笑着道:“不辣,你别看这个看着红通通的,其实这是一种香辣椒,提味用的,并不辣。”


    说着,她面不改色地夹了一块,大口大口吃下,边吃边看着他:“试试?”


    陆承濂狐疑地看着她,到底也夹了一块,吃下去。


    就在他吃下的那一刻,他脸色瞬变。


    顾希言便笑:“是不是一点不辣?”


    陆承濂俊美的面庞便逐渐泛起红来,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子。


    他这辈子没吃过这么辣的!


    第87章 进宫


    第87章进宫


    这晚, 陆承濂的动作有些发狠,也很急,那动作好像要把人生拆了活吞下去。


    可能是被辣出了火气?


    顾希言受不了, 她扭着身子挣扎:“去榻上吧。”


    陆承濂扼住她的手腕, 将她的手放在窗棂上, 低声命道:“抓住。”


    顾希言不得已, 只好扶着那窗棂。


    他的硬朗和爆发力, 她是领教过的, 根本承受不住, 不过他却突然一改适才的刚猛, 竟然温柔起来。


    两个人严丝合缝地熨在一起,他使力, 她柔软的身子便随着摇摆。


    天上那一轮月逐渐西沉, 漫天星子清朗明亮,顾希言觉得自己犹如波浪一般在摆,那漫天星子也跟着一起晃。


    紧密嵌合的所在自然会有诸般滋味,无法描摹,惹得人酥了身子, 忘了自己姓谁名谁,只恨不得和他这样, 天长地久。


    最后终于, 缓慢而坚定地, 她被潮汐吞没。


    仿佛死了一次般的快活席卷而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丹桂香气萦绕在鼻翼,月光却变得朦胧起来,天不早了。


    身后的男人缓慢撤离。


    因为长久的嵌合和黏连,他的动作缓慢而湿润, 顾希言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其间触感的细致变化。


    当两个人终于分离后,顾希言绵软地趴下来,脑袋也偎依在窗子上。


    她想起之前马车上,他已经给过她一次了。


    于是她涣散的思绪中竟浮现一个念头,也许她会怀孕,会为他孕育一个血脉,如果这样,这也是一个转机吧?


    陆承濂用巾帕仔细擦拭过了,连她身上都擦拭了。


    顾希言微阖着眸子,也不理会,只软软瘫着,任凭他动作。


    待擦拭过后,他便不知哪里扯来一方大巾,把她一整个裹住,将她打横抱起来。


    顾希言咬着唇,闷闷的,不吭声。


    陆承濂抱着顾希言进入房中,这么走着间,他突然低首,在她耳边哑声道:“刚才又叫又哼哼的,停都停不住,怎么这会儿哑巴了?”


    顾希言一听,气得啊……


    她深吸口气,紧紧攥住拳,憋着气,不搭理他。


    其实犯不着使性子,犯不着和他较真。


    陆承濂看她脸颊泛起薄红,明显是又羞又气的,倒添了几分怜惜。


    他便搂着她,把她放在榻上,之后俯首压住她,在她耳边道:“我来看你这一趟不容易,真不是为了来气你的。”


    顾希言听此,别过脸去,含泪道:“你原是为了来我这里寻快活。”


    陆承濂:“对,我是来寻快活的,可这快活,不是只有你能给我吗?”


    他略显粗糙的指尖怜惜地揩去她眼角的泪:“我也年纪不小了,可你看我身边哪有人?别的女子给不了我这样的快活,只有你。”


    男人嗓音中还有着残留的粗噶沙哑,很是惹人,顾希言克制住那说不出的感觉,到底倔强地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信你!”


    陆承濂俯首压下来,热气轻喷在顾希言面颊上:“说得好像你经过几个男人一样。”


    顾希言顿时恼了,抬起手便推他,打他。


    陆承濂也不躲,就任凭她闹。


    他身体健朗,硬实,闺阁女儿家的拳头哪里有力气,这么打下去,他纹丝不动,她反倒是手疼。


    陆承濂便将她一整个搂住,认真地问:“你感觉如何?”


    顾希言:“什么?”


    陆承濂略犹豫了下,才道:“难道今日我给你的快活,不是胜过往常?”


    顾希言纳闷地看他:“为什么?”


    仔细回想,适才他诸般花样,可不像往日那般直愣愣的动作,如今明显娴熟了,会了。


    陆承濂别开眼,淡淡地道:“你觉得好,那就是了,可见我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凡用心者,不拘在哪一处都能有所成。”


    顾希言越发纳闷了。


    陆承濂却不再言语,起身下榻,他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袍。


    顾希言便侧躺在榻上,脸贴着锦褥,看着这个男人。


    说实话实在挺拔俊逸,想到适才他施于自己的一把子力气,更觉心动,若是能得这样一个男人相伴余生——


    她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福气。


    正想着,陆承濂却扔过来一个册子:“你也看看吧。”


    顾希言:“啊?”


    陆承濂没搭理她,只对着铜镜整理着发冠。


    顾希言狐疑地拿起来,一看之下,脸面通红。


    这竟是一避火册子,里面可真是花样繁多,各种姿态各种讲究,旁边还有蝇头小字,写得直白详细。


    怪不得这男人手段有所提升,敢情竟是知道读书了!


    她忙不迭合上,问:“你竟专门去弄了这个?你这脑子只想着这种事?”


    陆承濂瞥她一眼:“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顾希言:“我?”


    陆承濂挑眉:“你让阿磨勒拿了来给我的,不然我哪来这个?”


    顾希言:“……”


    她呆了呆,突然想起那一日阿磨勒的“偷偷拿”。


    该不会阿磨勒偷偷拿的竟是避火图?


    陆承濂:“也不知道她哪里拿来的,足足七八本大厚册子,有些实在不堪入目,我挑了这个,画功倒是还好。”


    七八本?大厚册子?


    顾希言无言以对!


    这如果传出去便是,国公府的三爷偷人家春宫图了!这脸还能要吗?


    正想着,陆承濂却又道:“过几日,我母亲想见见你。”


    顾希言听这话,顿时背脊打直了:“啊?见我?”


    陆承濂:“怎么,你不想?若是不想,那就以后再说吧。”


    顾希言神情局促:“大伯娘那里……是什么意思?”


    陆承濂:“自然恼怒。”


    顾希言:“啊……”


    意料之中,但想想还是难受的。


    陆承濂:“不过那又如何,我只说是我强了你,她也奈何不了我,况且还有宫里头皇舅舅和皇外祖母,都觉得我难得有这个念头,成全了便是。”


    顾希言微吸口气:“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陆承濂:“不用怎么办,就现在这样极好。”


    他再次看了她一眼,道:“像现在,被人抢占了誓死不从的模样,最好不过了。”


    顾希言:“……”


    她咬唇,别过脸去:“懒得搭理你。”


    不过……似乎确实也得这样了。


    ************


    陆承濂说“过几日”那自然不是立即,不是马上,顾希言少不得浮想联翩,又觉忐忑不安,丑媳妇总归要见公婆,她和陆承濂已经成这样了,这日子少不得继续过下去。


    于她来说,能过一个明面,争取个名分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二日,让顾希言没想到的是,秋桑来了,阿磨勒也来了。


    那日秋桑自然也吓坏了,这几日更是提心吊胆,如今见到顾希言,欢喜得扑过来,抱着不放。


    顾希言也是感动感慨,经此一事,再见往常那些人,真是恍如隔世。


    秋桑自然又是一番问,顾希言大致说了,秋桑这才安心,又提起府中事:“如今谁也不敢多言,老太太不提,公主殿下那边更是不提,也不敢多问,只能缩着脖子过日子。”


    顾希言反过来安慰秋桑:“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想的了,左右等着就是了,最不济,跟着他远走它乡,也不是不能活。”


    她其实自己也思量过,如今事情抖擞出来了,国公府也不好随意处置自己,若自己没命,那陆承濂这里先得恼了,怕不是永远无法释怀。


    所以国公府只能用自己安抚着陆承濂,再图以后。


    秋桑听着,抹抹眼泪点头:“奶奶去哪里,秋桑便跟着去哪里,奶奶不用怕。”


    顾希言感动,正待要说话,一旁阿磨勒却凑过来了。


    阿磨勒也道:“奶奶去哪里,阿磨勒便跟着去哪里,奶奶不用怕。”


    一模一样的话语,就连语调都一样。


    秋桑顿时没好气,含泪瞪她:“你属鹦鹉的吗?”


    阿磨勒认真地道:“不,我不属鹦鹉,我属老虎的!”


    秋桑简直了,恨不得让她滚滚滚。


    顾希言看到阿磨勒,却是想起一件要紧事,便问起来:“你当初给你们三爷偷的——”


    她顿时,改口:“偷偷拿的那些画,都是一些什么画?”


    谁知她这一问,一旁秋桑倒是不自在,连忙道:“只是随便什么画吧,不是是什么好的。”


    顾希言疑惑地看秋桑,再次问阿磨勒:“到底是什么画?”


    阿磨勒见此,顿时得意了,越发凑过来,倒是把秋桑挤到一旁,她自己给顾希言说话。


    “秋桑要偷画,我帮秋桑偷,偷了许多画,上面画的都是小人。”


    秋桑瞬间面红耳赤,恨得咬牙。


    顾希言越发心中生疑:“是不是不穿衣服的小人?”


    阿磨勒猛点头:“对对对,两个不穿衣服的小人!”


    秋桑简直羞愧到无地自容,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没让你偷,我是让你设法弄一些来,去买一些来,谁知道你去偷!”


    阿磨勒挠挠头:“可我给他们放了银子的,一大块银子呢!”


    顾希言深吸口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


    稍后,待到私底下时,秋桑才吞吞吐吐和顾希言说起,原来那日她见顾希言颈子上有些红痕,只觉这位三爷实在太不怜香惜玉,便想着得“让他学学”。


    因她往日听府中仆妇娘子说闲话,知道外面有避火图,可以让男子学习闺房之事,可她自己苦于并无门路,便和阿磨勒商量,要阿磨勒买两本拿给陆承濂。


    秋桑无奈:“谁知道她竟偷偷地拿,还拿了那么多!还栽赃到了奶奶身上!”


    顾希言听着,也是没想到竟有这一茬。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况且他得了避火图,自己也确实得了实惠,只是要好生和阿磨勒说说,以后这种事不能干了,哪怕给人家放下银子也不行。


    阿磨勒听了,懵懵懂懂点头,口中称是。


    接下来几日,因有了阿磨勒和秋桑作伴,顾希言这日子倒是不那么煎熬,除了不能外出,这里各样供应都是一应俱全,便是膳食也都是精巧可心的,至于衣物等,更是置办了足足一箱子,头面玉器也有一匣子随意她挑选。


    可以说,她一下子过上了富足闲散的日子,比国公府的老太太还享福。


    唯一不好的就是心不能踏实,总归惦记着,惦记着自己的将来。


    谁知就在这一日,她正摆弄着那几盆丹桂,突然听到外面宅院外似乎有车马声,她难免疑惑,侧耳倾听,那车马却是冲着这边来的。


    阿磨勒素来灵,几下子蹦出去,没多久便跑回来,兴冲冲地道:“大消息——”


    秋桑:“你就直接说吧,什么大消息小消息的!”


    自打知道阿磨勒竟然偷了一堆春宫图后,秋桑便对阿磨勒越发没性子了。


    阿磨勒:“有一群人,骑着马,赶着车,打着旗子,来了。”


    骑着马赶着车,还有旗子?


    顾希言隐隐猜到了,忙问:“什么样的旗?”


    阿磨勒比划:“黄色的。”


    顾希言的心便咯噔一声,黄色的旗子,而且是在京师街道上这样驾着车马,只怕是宫里头来的人。


    正想着,就见外面的侍女匆忙赶来,却是提起要她尽快梳妆,说要带她进宫。


    进宫?


    秋桑一听,惊得不轻,好好的突然进宫?见谁?


    顾希言意识到什么,细细问了那侍女,但侍女自然也说不清的,只说外面的一味催着尽快。


    顾希言不敢耽误,少不得尽快梳妆了,好在她素来穿戴素净,倒也不必太过讲究,只求看上去大方得体便是了。


    待到打扮妥当,随着侍女出了院落,便见一辆马车,朱轮华毂,四角悬着金铃,帷幔华丽,比往日国公府所用马车,更透着些讲究,而在马车旁,则候着两位姑姑,都是一色青褙子,发髻梳得油光发亮,薄薄的面皮略绷着。


    她们见了顾希言,便上前问道:“可是顾家娘子?”


    顾希言忙略回礼,低声道:“正是。”


    那两位姑姑道:“太后娘娘有谕,宣召顾家娘子,请顾家娘子上车吧。”


    第88章 尘埃落定


    第88章尘埃落定


    顾希言听得“太后”两个字, 自然暗暗吃惊。


    当今太后是陆承濂的亲外祖母,对他疼宠有加,如今这位老太后突然宣召自己, 只怕事情必要有个结果了, 只是不知是吉是凶。


    这时秋桑和阿磨勒也要跟随, 却被拦下, 阿磨勒连忙对着顾希言比手势。


    顾希言明白她的意思, 让她不用怕, 她会暗暗跟着。


    她自然心里很是妥帖, 不着痕迹地颔首, 便上了马车,胡乱忐忑中, 不知不觉马车停在了宫门前, 宫门巍峨,朱漆金钉,一旁高墙内隐隐可见碧瓦朱甍,楼宇重重,自是雄伟华美。


    刚嫁给陆承渊时, 过年时候她也曾跟随老太太进宫,也是有些见识的, 不过如今她身份不同, 又存着忐忑, 心境自然不同。


    当下勉强按捺住, 进了宫门,经过诸般繁琐的问询,又换了小轿,终于来到太后寝殿, 才行至殿门前,便见许多衣着规矩的宫娥和姑姑,都屏着气息,低垂着眉眼,恭敬谨慎,这让人越发感觉肃静神秘,让人打心里发怵。


    佛说众生平等,但其实不是的,人生下来便分三六九等,住在这宫殿中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是帝王的母亲。


    寻常人等踏入其中,甚至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不过顾希言到底是强行支撑起来继续往前,走至内殿前,便有宫娥挑起葱绿软帘儿,两位姑姑带着顾希言踏入其中。


    一进去,只觉暖融融的香迎面而来,过了中秋后外面便凉了,但一般人家还不舍得烧炭,宫中自然讲究,老人家怕冻,这里就格外暖和的样子。


    顾希言略垂着眼,望着前方龙凤戏珠的地衣,跟随着姑姑的脚步,缓慢地走上前。


    她从容地屈膝,跪下,向皇太后行了大礼。


    跪了片刻,她才听到一个威严而略显苍老的声音:“你便是顾氏了?”


    顾希言听着,知道这是太后:“回太后,是。”


    太后:“平身吧。”


    顾希言谢恩,这才起身,起身后,不着痕迹地整理了裙摆。


    她自踏入殿中,是不敢多看一眼,如今总算看到,寝殿中并无外人,除了那些侍立着的姑姑宫娥,只有老太太以及陆承濂。


    太后又命道:“走到近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


    顾希言低垂着眉眼,恭顺地走上前。


    太后细细打量了一番:“哀家瞧着,你倒是个本分的,谁曾想竟做出这等事来。”


    顾希言对此照单全收,她做错了事,活该遭受万人唾骂。


    谁知这时,就听陆承濂道:“皇外祖母,只怕孙儿之前没说清楚,那如今孙儿再说一次,原是我强占了她,我虽然犯浑了,但敢作敢当,当着这么多人面,总该说清楚。”


    顾希言也是一惊。


    这时,便听到老太太的声音:“承濂,你皇外祖母跟前,岂是这般说话的?太不成体统了!”


    皇太后也道:“这孩子,也是自小被惯坏了!”


    陆承濂却径自上前一步,与顾希言并肩而立。


    挺拔而熟悉的男人就在身边,衣袂几乎挨上,顾希言并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一眼,但心里却泛起暖意。


    今日今时,这般肃穆陌生的所在,她自然是害怕的,可好在有他。


    他没有让自己孤身面对来自至权者的巍巍重压。


    偏生这时,老太太却突然指着顾希言,恨声道:“你可当我不知,定是你个狐媚子教坏了承濂,往日只当你是个安分的,谁曾想竟做出这等事来!”


    顾希言仰脸看过去,只觉眼前的老太太神情愤恨狰狞,仿佛恨不得把自己活生生吞下。


    她眼前便有些恍惚,突然想起过去许多事,自从丧夫后,那些细碎的委屈,那些暗自吞声的隐忍。


    这时,便觉眼前身影一闪,是陆承濂。


    他挡在了她面前,他似乎在说什么,说都是他强的她。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直接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他自己身上,没给她任何可诟病的余地。


    老太太显然是不信的,颤声道:“若不是这狐媚子勾搭你,你能着了她的道?”


    陆承濂:“祖母,她以前是你的孙媳妇,以后也会是,你说这话,倒是让人看笑话。”


    老太太气得差点站不住,她求助地看向皇太后:“娘娘,这贱妇倒是把承濂迷得颠三倒四的,仿佛得了失心疯,竟说出这番话来!”


    皇太后听此,却是道:“顾氏,你和承濂到底怎么一回事,可是他胁迫了你?”


    老太太:“娘娘,她——”


    她说到一半,到底咽下,想着这贱人哪能说实话,心里自是气急败坏。


    皇太后执意看着顾希言,温声道:“你年轻守寡,本是节妇,是承濂逼迫了你,你们才有了这段瓜葛?”


    陆承濂从旁,仿佛漫不经心地道:“皇外祖母,孩儿都说了,她都要以死明志了。”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就听顾希言道:“不是,不是他逼迫我的。”


    这话一出,陆承濂神情微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老太太也是意外,疑惑地看向顾希言。


    皇太后更是诧异:“你说不是他逼你的?”


    顾希言抬起眼,恭敬地道:“在太后娘娘面前,民妇不敢有半句不实之言,民妇确实不曾被胁迫半分,一切都是出于民妇自愿。”


    她原有诰命,但那诰命是国公府给的,是陆承渊给的,是以如今自称民妇了。


    陆承濂蹙眉,快速地看了顾希言一眼,低声道:“胡说什么!”


    顾希言没看陆承濂,她恭敬地望着皇太后,坦然道:“民妇和陆三爷情投意合,两厢情愿,还望太后娘娘成全。”


    皇太后端详着顾希言,看了好一会,才看向一旁的陆承濂。


    结果却看到,自己那大外孙,七尺男儿,素来冷傲的人,竟然脸上泛红!


    她愣了下,之后突然想笑,不过强压着罢了。


    她咳了声,却是对顾希言道:“你既说不是他胁迫你,那你可知道,自己所做作为已经犯了命妇律?”


    顾希言:“民妇知道,可民妇也想为自己伸冤,民妇走到今日,也是事出有因。”


    一旁老太太见此,咬牙切齿,好笑道:“你这贱人,太后娘娘面前,你竟如此恬不知耻!我往日怎不知,你竟是这等下贱之人,倒是我错看了你!”


    对此,顾希言并不辩驳。


    一旁却有太监小心提点,对老太太道:“国公夫人,噤声。”


    那太监嗓子尖细,声音并不大,但却让老太太瞬间变了脸色。


    她自然明白自己失态了,忙道:“是臣妇失礼了,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皇太后显然面色不喜,不过还是略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之后却问顾希言道:“你说你有苦衷,如今尽可道来。”


    顾希言听此,便往前一步,深深地拜了皇太后,这才道:“太后娘娘,民女出身小官之家,虽不及国公府,但原也是清白人家,因昔日婚约,嫁入国公府,和国公府六郎原本也是琴瑟和鸣,可不曾想,天有不测风云,夫君战死沙场,不见尸骨,民妇守寡两年,心如槁木,谨守妇道,不敢有半分非分之想,谁知民妇娘家却遭遇不测。”


    说着,她将自己娘家种种一一说出,说到伤心处,自然是泣不成声。


    皇太后也是不曾想她竟说出这么一番来,又听她娓娓道来间,言语清晰,口齿伶俐,自然平添了几分好感。


    她叹了声:“你变卖嫁妆救父兄,实在是孝心可嘉。”


    一旁老太太神情忐忑起来,这些事要说起来,她终究不够厚道了。


    这时就听顾希言继续道:“民妇只是一个寡妇罢了,无权无势,自然无法帮衬嫂子和侄子侄女,幸好有府中老太太出手相助,赠了银两,这才让民妇安置下娘家寡嫂。”


    老太太没想到她这么说,有些意外她竟然为自己说话,不过也略缓了口气。


    皇太后:“既如此,那你又有何为难?”


    顾希言便继续说起三太太,将三太太往□□迫自己的种种都一一说了,说到动情处,甚至落下泪来。


    她低低地伏在那里,哭着道:“民妇孤立无援时,万幸得三爷出手相助,给民妇撑腰,才不至于被婆母欺凌,民妇感念三爷之仗义,纵然身为节妇,也愿意抛下一切,服侍三爷,只求太后娘娘恩准。”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皇太后听着,感慨地再次看向自己那大外孙子。


    却见偌大一男儿,竟仿佛眼圈都红了,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女子,竟是挪不开眼。


    她好笑,叹息,但也没法。


    她便看向一旁的老太太:“国夫人,顾氏提及自己被婆母欺凌,可有此事?”


    老太太自然是尴尬,勉强笑着道:“娘娘,国公府中诸事繁琐,臣妇早就不理家中琐事,倒是不知,回头细细问问便是。”


    皇太后颔首,道:“若只是府中婆媳间的是非,原不是我们外人论得了的,只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总该有个善了,如今你我既聚在一处,还是商量下,怎么圆满了着这件事。”


    至此,老太太便是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少不得应承着,点头称是。


    皇太后:“依你看,此事该如何是好?”


    老太太只好道:“太后娘娘,承濂年纪不小了,臣妇原也催着,他该成家了,如今他动了这个念头,臣妇自是欣慰,至于如今这一桩——”


    她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顾希言:“还得请太后娘娘示下。”


    此时的陆承濂正深深地看着顾希言,她依然跪着,背脊纤细柔弱,可是就在刚才,她说出的那些话,倔强而直白,是他想都没想到的。


    他已经试着将所有的罪责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可是她竟这么说。


    他注视着她良久,终于缓慢地收回眼,他望着这两位老人,道:“皇外祖母,祖母,孩儿已经说过,可带着她远赴沿海,三五年内不会返回京师,只是还得请诸位长辈做主,给她一个名分,这样才能得个名正言顺。”


    “名分”这两个字,他咬字很重。


    要给她名分,要求一个光明正大,这辈子,要做夫妻。


    他再次看向她,却见此时她也在看他。


    含泪的眸子水濛濛的,略咬着唇,是满心的依赖和一往情深。


    他便觉血液上涌,攥着拳,望着她的眼睛,他一字字地道:“我们情投意合,这一生必要做夫妻,白首偕老。”


    顾希言听着这话,便觉,值了,一切都值了。


    会有忐忑徘徊,也会怕他辜负了自己,但至少此时此刻,他可以坦荡地说出这句话。


    太后听此,和老太太对视一眼。


    显然,这小娘子一番话,说得大孙子热血上涌,上头了,非得要娶才行。


    而此时一对年轻男女眼神间的脉脉深情,更是让人心生不忍。


    默了半晌,太后轻叹了一声:“年纪轻,没经过事,遇到点事便容易着性儿,也是难免的,如今只说这件怎么善了。”


    老太太听此,知道太后的意思,显然是要成全了。


    她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可也没法,无奈地看了一眼顾希言,道:“她若要就此随了承濂,也不是不可,只是若就此上了我陆氏的名册,她先嫁弟,后随兄,传出去白白让人笑话,如今只能委屈一些,侍奉在承濂身边,待过些年,要她改名换姓,以妾的名头入册。”


    顾希言依然跪着的,听这个,便看了老太太一眼。


    那是随便扔出一块饼子打发叫花子的神情。


    于是顾希言便想起往日她的所作所为来,突然心里就一股子恼。


    她太最重名声,可自己会把这名声击碎,她疼爱陆承渊,可自己不会为陆承渊守着了,她盼着陆承濂撑起国公府未来几十年,可自己要陆承濂为自己痴迷,要他非自己不娶。


    她怕是恨死自己了,可是那又如何,她也只能忍着了。


    她这么望着老太太时,却听得陆承濂的话:“如今我也没其他合心意的,也就这个看着还能入眼,回头我的长子长女少不得从她这里出,若只是不上名册的妾,那我将来的子女岂不是身份就低了,我当人爹的,怎好如此?”


    她听着这话,自是欣慰,她也清楚地看到老太太眼底的不敢置信,以及无可奈何。


    显然这老太太要被气坏了。


    一旁的老太后听得这个,自然是气,但也好笑:“你啊你,八字没一撇呢,就开始有了当爹的心!你若是能体谅当父母的心,何至于如此!”


    老太太见太后这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勉强压下,来一句:“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陆承濂:“怎么就是胡话?”


    太后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也别闹腾了,总叫他想个辙,好歹给你寻个名头。”


    陆承濂听此,立即道:“还是皇外祖母疼我。”


    他便对顾希言道:“还不赶紧谢谢皇外祖母?”


    他都这么说了,顾希言自然赶紧跪拜,恭敬地磕头谢恩。


    至此太后便被架在这里了,摆摆手,示意她平身,又让她近前,仔细问了一番,顾希言言语恭敬柔顺,又因得太后很是喜欢。


    太后便问起:“看着你,我突然想起来,承濂,你三舅母之前叫人做的那幅画,我听说是国公府守寡的少奶奶做的,可就是她了?”


    陆承濂:“回皇外祖母,就是她画的了,她虽不才,但于丹青之道,倒是颇通一些。”


    太后听着“不才”两个字,愣了下,之后不免想笑。


    只这么一句就听出亲疏来了,这是把这顾娘子当成自己人护着呢。


    她便笑望着顾希言:“模样生得好,性情好,不曾想还写得一手好字画。”


    顾希言低头,言语谦逊:“娘娘过誉了,民妇不敢当。”


    皇太后见此越发满意,便吩咐一旁宫娥,有请皇上。


    不多时,听得外面太监长长的一声,是皇上到了。


    顾希言没见过这阵仗,但多少知道礼仪,连忙跪下迎驾。


    很快皇上踏入寝殿,向太后见礼,又命众人平身。


    太后便对他说起顾希言:“这事,你好歹拿个主意。”


    皇上看了顾希言一眼,顾希言忙再次见礼。


    她往日是见过皇上的,只觉天子威严让人畏惧,今日这种情景下,更是提着心。


    好在皇上只看了几眼,便对陆承濂道:“你未免太过胡闹,如今更是胡闹到宫里头,惹得你皇外祖母忧心。”


    陆承濂此时少不得认错,皇太后便替他说情:“他老大不小了,看中个媳妇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成全了便是。”


    皇上却又问老太太的意思,至此老太太自然说不得半个“不”字,忙称一切单凭皇上做主。


    皇上略一颔首,吩咐道:“即刻宣御史孙文远觐见,命他详查六经典籍、历朝诏令,务要寻出一个妥帖正大的名目来,如此,既全了朝廷的体统,也堵得住悠悠众口。”


    第89章 大闹


    第89章大闹


    顾希言被暂且留在太后寝殿, 太后自是又把她好一番问,可以看得出,太后倒是颇为满意的。


    她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道:“承濂那性子, 哀家素来知道的, 他并不是会强了弟妹的粗莽之人, 如今你们走到这一步, 必是两厢情愿了。”


    顾希言听这话, 便懂了。


    若自己当时不言语, 只把责任推给陆承濂, 这位老太后未必喜欢。


    如今自己说了,对于这位偏宠陆承濂的老太后来说, 反而心生好感。


    自己当时其实也是一时上头, 没想到竟歪打正着了。


    太后又问了一番,有些困乏,便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到了晌午过后,瑞庆公主来了,是陆承濂陪着来的, 顾希言连忙见过。


    瑞庆公主便对陆承濂道:“你先下去吧。”


    陆承濂看向顾希言,他显然不放心。


    瑞庆公主便板下脸:“怎么, 我们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陆承濂这才告退, 不过任凭如此, 临走前依然安抚地看着顾希言, 那意思是让她不要怕。


    瑞庆公主被他气笑了:“养你这么多年,没见你像如今这般,瞧你这牵肠挂肚的!”


    陆承濂忙道:“母亲身份尊贵,又有父亲处处呵护疼爱, 哪里用得着儿子牵肠挂肚。”


    这话说得瑞庆公主越发笑了,瞪他:“你出去吧!”


    陆承濂不舍地看了一眼顾希言,这才离去。


    待陆承濂离去,瑞庆公主脸上的笑便逐渐消失了。


    顾希言的心便提起来,她面对瑞庆公主确实愧疚,没脸见她。


    当下只能恭敬地见礼,请罪。


    瑞庆公主叹了声:“我确实万万没想到,你们竟有了这般首尾,且是在我眼皮底下,我也是大意了,竟毫无察觉。”


    顾希言羞愧难当,低声道:“殿下,是民妇对不住殿下往日回护。”


    瑞庆公主直接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希言便不敢隐瞒,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瑞庆公主又仔细问起湖边那一次,顾希言努力回忆着,能说的都说了。


    瑞庆公主蹙眉,低头沉思好一番,才喃喃地道:“说起来,到底是一段孽缘,合该有这么一遭了。”


    顾希言不太懂瑞庆公主话中意思,不过想起昔日陆承濂错以为自己是康惠郡主一事,想着莫非指这个?


    瑞庆公主问顾希言:“你如今心里是个什么计较?”


    顾希言忙道:“民妇不敢自专,但凭殿下与三爷做主便是了。”


    瑞庆公主:“你素日是个有主意的,如今说这话,倒是不像你了。”


    顾希言愣了下,便有些脸红,她无奈,只得说了实话:“殿下既问,民妇不敢隐瞒。如今……但求能长伴三爷左右,图个一世安稳。若得个名分定下,心里自然是踏实的。”


    瑞庆公主轻叹了声,道:“说起这话,我也不瞒你,乍听了这事时,我心里原是不喜的,虽说我素日里也欣赏你的品性,可终究……”


    她顿了顿,道:“你们两个到底不匹配,他原是能聘一个名门贵女,不至于走这样一条路。”


    顾希言对此自然无话可说,陆承濂原本可以随意聘了哪家贵女,且必是头婚。


    当母亲的,自然盼着自己儿子顺遂,婚姻上虽不至于添彩,但也好歹门当户对,不至于因了这个几乎连累声名。


    若易地而处,她有个这样的儿子,也未必愿意寻一个自己这样的儿媳。


    是以听得这话,她只能低头无声。


    瑞庆公主又道:“只是前次他同我提起时,话里话外竟是非卿不娶了,我冷眼瞧着,他这番心思铁了心的。若不依他,只怕这孩子心结难解,日后倒要生出别的烦恼来。


    顾希言将头垂得更低:“殿下这般体恤成全,民妇惭愧。”


    瑞庆公主再次望向顾希言,她自然看出眼前这女子的无地自容。


    她对这女子原本是喜欢的,也不至于太恼,不过站在她的位置,自要敲打拿捏,要她认清自己的本分。


    于是她淡淡地道:“既到了这一步,这些见外的话便不必说了,待一切大定,你二人便前往南边沿海住上几年,一则避避京中的议论,二则也图个清净,若老天见怜,早日添个一男半女,我们做长辈的,心里这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顾希言听着,喜欢不喜欢的,这会儿自然只有点头认了的份儿。


    丑媳妇见公婆不容易,她还是这样尴尬的身份,如今总算过这一关了。


    瑞庆公主看她这样,反而语气缓和,道:“以后日子长着呢,出门在外的,承濂身边也没个可心人,凡事你还得多上心。”


    顾希言硬着头皮称是。


    这么说着,敬国公到了,顾希言赶紧拜见了。


    敬国公倒是颇为和蔼温和,嘱咐道:“承濂那性子也是倔得很,以后若有什么,你从旁多劝着些,这样我们也放心。”


    顾希言又是羞愧,又是感动,几乎落泪,恭敬地跪下了。


    她是真心感激,感激他们宽宏大量,便是瑞庆公主言语略显高傲,但其实并没给自己什么难堪。


    **********


    次日,圣旨便颁了下来,那位御史大人竟真从故纸堆里寻了一个堂堂正正的由头,据此拟定的奏章自是引经据典,情理皆备。


    其间竟提及圣人孔子之子伯鱼死后,孔子亲自安排,将这儿媳改嫁于卫,那诏书上激情昂扬地道:“至圣先师处家门之务,以子妇生计置于刻板礼文之上,足见其以仁为本,通权达变之微义。圣人门庭犹循此道,可知自春秋迄今,嫡妇再嫁本属世情之常,礼法所许。”


    而在论证了嫡妇改嫁为“以仁为本,通权达变”后,又开始滔滔不绝盛赞当今圣上之仁厚,最后狡黠地一个转弯,提及敬国公府寡媳改嫁,这是效仿至圣先师,这是开明仁行。


    最后还提及,顾希言身为寡媳,侍奉太后,居功甚伟,所以才赐下良缘。


    总之这奏章说通了道理,诏书照着这奏章一改,事情便圆过去,圣旨很快下到国公府,国公府虽觉难办,但既然有圣旨,少不得按照章程准备接下来各样事宜。


    这么一番下来,已是初冬时分,天冷起来了。


    顾希言在宫中侍奉太后数日后,太后便和端王妃商量着,先把她安置在端王府,待到一切手续公文办妥,便把她嫁与陆承濂。


    按照国公府的意思,自然不好大操大办,办妥了文书,一切从简,待有了名分,便跟随陆承濂前往沿海边防。


    端王妃倒是乐意得很,她素来赏识顾希言,更何况这是太后的意思,瑞庆公主未来的儿媳妇,她乐得送个顺手人情。


    顾希言的马车出了宫门,快要抵达端王府时,远远的,便听到巷子里传来马蹄声。


    她的心便轻轻动了下。


    自从那次宫中见过一次,她住进太后寝殿,便再没相见。


    宫中规矩森严,况且他们的事情又过了明面,在这节骨眼上更要谨守规矩,是以越发不好相见。


    如今,听得这马蹄声,她莫名便感觉,这骑马之人便是陆承濂了。


    她的指尖动了动,待要掀开帘子看看,可到底忍住了。


    她不想惹出任何动静,只想小心谨慎,等着正经嫁给他,到时候随着他离开京师,想看多少眼都行。


    那马车停下后,她头都没抬,上了一乘小轿,就此进了端王府,待抵达二门外,又要换成软轿。


    谁知就在她下轿时,那边传来脚步声,是陆承濂和凌恒世子。


    顾希言愣了下,到底红着脸,远远地福了下。


    毕竟遇上了,总不能装傻视而不见。


    凌恒世子似乎还了一礼,陆承濂却没动静,只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这方向。


    顾希言越发耳热,一低头,便上了轿子。


    轿子并不大,只勉强坐下一人罢了,待到轿子转弯时,她到底略掀开一条缝,看向外面。


    只是那么一瞥,恰好撞上那男人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两个人都捕捉到彼此的,视线黏上,无数的情意在其间脉脉流淌。


    于是她知道,他欣慰,喜欢,期盼着,而他显然也知道,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生怕面前那根犹如蛛丝一般的希望就此断了。


    此时此刻,再无任何误解,隔阂,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但却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情意。


    其实只是一瞬间罢了,但这长久的对视却仿佛过了一万年那么久。


    随着轿子一个转弯,顾希言蓦然惊醒,她慌忙移开目光,咬住嘴唇,轻轻放下了软帘。


    轿子往前,她依然痴痴地想着,想着他的诸般好处,想着以后两个人的甜蜜,于是胸口便充盈着软暖的幸福。


    何其有幸,她一个寡妇能得如此良婿!


    而就在不远处,陆承濂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轿子,待到轿子一个转弯没入月牙门后,他依然不曾挪开视线。


    一旁凌恒世子见此情景,叹了声,提议道:“若是实在想见,回头我设法——”


    陆承濂却道:“不必了。”


    凌恒世子:“真不用?我瞧着你这样,都怕你得了相思病。”


    陆承濂缓慢而不舍地收回视线,他垂着眼,望着前方随风而动的黄叶,低声道:“顶多再过十几日,便可以名正言顺了,到时候——”


    他抿了抿唇,想着以后的日子。


    他们这辈子还有很长,日出日落,春夏秋冬,他们都将相伴走过。


    **************


    这几日,陆承濂命人将阿磨勒和秋桑送来了,如此顾希言倒是有伴,也可以解闷。


    端王妃待顾希言周到得很,体贴地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仔细照料着。


    倒是顾希言自己,这一日在喝茶时,和端王妃说起事情始末来。


    端王妃听了,只是感慨:“原也该有这段缘分。”


    顾希言想起那日瑞庆公主所言,似乎也是这么一句,便细问起来,端王妃便提起当初康惠郡主一事。


    她笑道:“我当时恰好也在的,所以倒是知道得清楚,为了这事,皇上和太后娘娘把他大骂一通,可他固执得很,说不娶便不娶了。”


    说着,又仔细讲起来当时种种。


    顾希言听着,倒是很有些触动。


    其实这事之前陆承濂提过,可她那时候前途未卜,哪里会细想这个,如今仔细品来,才知道,他当时是一腔热忱,要娶自己的,只是弄错了而已。


    说来也怪,同样的一件事,此时心境不同,想法竟完全不同了。


    她越发盼着早些定下名分,因太过期盼,以至于竟觉煎熬起来。


    这一日,国公府中派了周庆家的前来,却是来接顾希言的。


    原来族中要销了顾希言和陆承渊的婚书,是要她亲自去一趟的,顾希言早知道有这一遭,不过如今事情临头,多少有些窘迫。


    毕竟发生了这种事,她怎么有脸去见昔日国公府中旧人。


    一旁周庆家的显然也是尴尬,只是干笑着道:“奶奶,怎么也得回去一趟,不然那边不好交代。”


    顾希言听着,心一横,也就认了。


    她不可能就此躲一辈子,以后早晚要回来,她不要当六少奶奶了,要当三少奶奶,彼此总该习惯!


    反正她自己心安理得,那别人也休想嘲笑她或者轻看她。


    若谁尴尬了,那随她们去吧!


    想明白这个,顾希言便豁出去了,道:“既如此,那便回去一趟就是。”


    周庆家的一愣,不由得打量了顾希言一眼。


    这位六少奶奶,是寡妇,没儿子,算是没任何指望了,便是受了端王妃或者瑞庆公主的青睐,可能有什么前途呢,无非是仗着泼辣在那里闹腾罢了。


    但是现在,她突然要嫁给三爷了!


    三爷,那是公主的嫡子,是天子的外甥,前途远大呢!


    这几日,国公府里私底下都在暗暗纳罕,又觉此事荒谬,又对这位六少奶奶敬佩羡慕不已。


    瞧人家,寡妇也能翻身了!


    这次周庆家的受命来接,其实已经等着瞧热闹,可谁知道,这位六少奶奶一点不脸薄,反而大方坦然得很。


    这倒是让周庆家的没意思了,当下也说不得什么,少不得恭敬地请了顾希言上轿,陪着回去国公府了。


    阿磨勒见此,闹着也要一起去,顾希言少不得叮嘱一番,让她不许说话,阿磨勒都应了,顾希言这才带她随行。


    进了国公府后,她自然是感慨万分,这里是一处牢笼,离开,回来,又离开,又回来,而这次,她终于可以做一个了结了。


    她跟随周庆家的从西跨院旁边的小走廊过去,想着最好不惊动任何人,悄没声地把事情办了。


    谁知道经过后院时,竟恰好撞上几位少奶奶自前廊经过,大家远远地见到了。


    顾希言到底顿住脚步,冲她们颔首,算是打招呼。


    她这么一打招呼,那边二少奶奶,四少奶奶并五少奶奶全都愣住。


    四少奶奶是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五少奶奶则是神情有些茫然。


    顾希言见此,反而坦然起来,再次冲她们福了一福,这才要离开。


    谁知道五少奶奶却突然反应过来,她忙不迭迎上前,携了顾希言的手,亲亲热热道:“我听说,你和三爷的婚事,就是这几日了?”


    五少奶奶这么一说,四少奶奶几乎掩饰不住惊讶。


    顾希言也没想到五少奶奶竟如此敞亮,她便也笑着道:“约莫是这个意思,终归还要看宫里头的安排。”


    五少奶奶:“这么说来,你便是咱们名正言顺的三嫂了!”


    三嫂?


    四少奶奶神情尴尬,她又鄙夷,又不屑,又觉无奈,一张脸神情复杂。


    顾希言自然看到了,但她视若无睹。


    横竖她会先离开几年,待回来后,她就是堂堂正正的三少奶奶,四少奶奶还不是得喊自己一声三嫂?


    她便和五少奶奶叙话,也说起这婚事只怕仓促潦草得很,指望不得什么。


    五少奶奶连声恭喜,神情间很有些讨好。


    四少奶奶听着,越发嗤之以鼻,但也只能强自忍着。


    这时,一直静默的二奶奶也笑着对顾希言说恭喜,顾希言对二少奶奶一直心存感念的,便再次福了福,谢她往日的照应。


    二少奶奶神情和善:“也是你自己修来的好福分。”


    几个妯娌这么说了几句话,周庆家的来了,催着顾希言过去宗堂,说是诸位族老要到了,顾希言不敢耽误,带着秋桑和阿磨勒,连忙赶过去。


    来了国公府宗堂后,她见过在场族老,又有宗中子弟取来文书,要她画押。


    她看着文书,心里知道,这手印按下后,从此她和陆承渊的关系彻底了结了。


    她是被束缚的风筝,如今终于可以剪断这绳子,从此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她深吸口气,按下手印,画了押,又郑重地将文书交还给族老,心里想着,至此,便再无瓜葛了。


    当下再次拜过族老,她就要离开,可谁知这时,却听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她凭什么,一个守寡之人,合该替承渊守一辈子才是,凭什么放她走!”


    第90章 撕破


    第90章撕破


    在场众人听得这话, 都是一惊,忙看过去,却见来人正是三太太。


    三太太鬓发散乱, 正跌跌撞撞往这头闯, 几个婆子慌忙拦阻, 可哪里拦得住。


    三太太一眼瞥见顾希言, 眼中几乎迸出火来:“下作的小娼妇!勾引大伯子还敢登我国公府的门!你要不要脸面!”


    后面几位少奶奶也匆忙追来, 连忙阻拦劝说, 唯独四少奶奶, 快速地瞥了一眼顾希言, 故意大声道:“快拦着三太太!仔细冲撞了顾家娘子!”


    此话不说也就罢了,这么一说更是火上浇油, 三太太越发恨怒攻心, 竟不管不顾直冲向顾希言,扬起手便要掴下。


    阿磨勒自打她出现,便暗自戒备,此时哪里能让她近了顾希言的身,她一个箭步上前, 单手稳稳擒住三太太手腕,顺势反拧, 竟将三太太制得动弹不得。


    三太太疼得龇牙咧嘴, 恨得嘶声大喊:“你们欺人太甚, 国公府欺负寡妇了, 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动手!”


    此时诸位族老也在,一个个都气得脸色难看,几位少奶奶上前, 赶紧便要带三太太走,又有周庆家的慌忙带着几个粗使婆子赶到,要救三太太。


    可阿磨勒是个直性子,不知道拐弯的,她皱眉,不高兴地道:“我抓住的人,为什么要给你?”


    说完,她手腕一个用力,被反剪了双手的三太太疼得发出惨叫。


    顾希言见此,自然也觉得这样不像话,忙要阿磨勒放开,阿磨勒哼哼了下,嘟嘟着嘴,不情不愿地撒开了钳制。


    三太太这才得以脱身,她脸色惨白,脚下发软,竟踉跄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此时她头发越发散乱,瘫坐在地上大声哭嚎:“我好歹也是朝廷敕封的命妇,可恨这堂堂国公府,竟将我欺凌至此,明日我就去敲登闻鼓,告御状,好教天下人都瞧瞧,你们这高门贵第,是如何作践我这未亡人的!”


    顾希言听着,好笑至极,但是如今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懒得理会,当下带了秋桑和阿磨勒,便要离开。


    可那三太太一边哭嚎着,一边眯眼留意着顾希言这边动静,见顾希言要走,竟指着顾希言大骂:“好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你还在这里装傻充愣,我骂的便是你,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勾搭大伯子,捡了高枝,如今你还有脸回来?”


    众人听着,倒吸一口气,骂得太难听了!


    几位族老也是气得发抖,都是一把年纪的,头发雪白了,要脸面的,这辈子没见过有人这样闹宗堂的!


    可这件事确实不地道,大家也觉得没脸,没办法说什么,只好赶紧让几个年轻媳妇将她嘴巴捂住,但几个年轻媳妇是晚辈,哪里好下手呢,一时竟束手无策。


    顾希言听着这污言秽语,回首看着三太太撒泼打滚的样,她自然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前给她一巴掌。


    可她到底咬牙忍住。


    小心驶得万年船,她要的是长久,要的是和陆承濂双宿双飞,而不是和一个三太太计较!


    将来要出气,有的是机会。


    她深吸口气。


    谁知三太太见她根本不曾停下,突而间怒道:“你个小贱人,我咒你这辈子断子绝孙,我咒你——”


    她这话说到一半,顾希言终于受不了了。


    她恨声道:“你住口!”


    她知道自己应该忍,也一再告诉自己忍着,可是她不要自己这辈子承受着骂名,更不要仿佛别人就合该理直气壮地骂自己。


    于是她回首,冷冷地道:“三太太,你但凡要些脸面的,都不至于在这里破口大骂,你自己做出那些腌臜事,你当我不知,如今怎么有脸骂我?”


    她这一出声,众人都是一愣,这是要做什么?


    三太太听得顾希言这话,恨恨地盯着顾希言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顾希言好笑:“我胡说什么,你不知道吗?世人只说我顾希言守不住,是我愧对亡夫,可谁会知道往日我受的那些委屈,又谁知道,我那婆母对我的作践和算计,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只怕早被你扒皮吃肉喝血!”


    三太太顿时气得浑身打颤:“你个不要脸的,你自己不知羞耻,却在这里乱泼脏水,你还攀咬开我了!”


    此时,老太太得了消息,带着二太太等匆忙赶来了,一踏入宗堂,便听得这话,她顿时大怒,当即命道:“还不捂住她的嘴,要她胡说!”


    便有仆妇一拥而上,将三太太拿下,捂着嘴巴,连拖带拽的,三太太自然不从,拼命挣扎。


    周庆家的见此情景,赶紧给顾希言使眼色。


    顾希言上前给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埋怨地瞪她,没好气地道:“你且走吧,少些是非,不然一天到晚,没个清净日子!”


    顾希言知道老太太不喜自己,但此时她也不想理会,老人家嘛,不高兴就不高兴,反正也不会影响大局。


    她神态越发恭敬,低头称是,又要告退。


    谁知这时,就听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今日宗堂这么热闹,干脆大家聚在一起说清楚便是了。”


    大家听这话,忙看过去,却见一行人正过来,为首的正是陆承濂,就在他的身后,还随着几个眼生的男子。


    二太太和四少奶奶等因惯常在外面走动的,自然一眼认出,这是三太太的娘家兄弟,宋崇远!


    这宋崇远是三太太的胞弟,现领京营参将之职,正三品武职,为京师驻防,他家虽算不得簪缨世族,倒也是三代将门,皇帝那里也得给几分情面。


    如今关键时候,不曾想竟也来了。


    三太太原本被捂住嘴,已经没指望了,如今见自家兄弟来了,眼睛顿时亮了,拼着最后一些力气,挣脱了身边的婆子,大喊着道:“崇远,你总算来了,你可得给我做主,这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宋崇远一见自己胞姐这般狼狈,也是一惊,瞪眼看向陆承濂。


    陆承濂却沉声呵道:“是哪个大胆包天的,竟对三婶如此无礼?是不要命了吗?”


    他这么一说,倒是吓得几个婆子赶紧松开了手,三太太得了解脱,却是不跑了,只呜咽哭着道:“你若不来,我今日非死在这里不可。”


    那宋崇远虽比陆承濂长一辈,但论职位不如陆承濂,往日多仰仗着陆承濂的,是以如今他狐疑地看着陆承濂,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陆承濂却不提此事,先上前拜见了几位族老,要他们稍安,坐下歇着,又命人关了宗堂大门,不许外人觑见,凡宗堂内,或者自家人,或者家生的奴仆,不会走露半点风声。


    他这么一番安排下来,场上气氛顿时不一样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言语,便是三太太都止住了哭,只用巾帕捂着嘴,睁着眼看着。


    陆承濂视线扫过全场,这才开口:“三婶,如今我请了二爷来,这样三婶也有个倚仗,若是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或者国公府苛待了三婶,尽可以说清楚。”


    三太太听着,却愣了下。


    若是之前,她自然胡搅蛮缠一番,可现在陆承濂几句话便轻松掌控住局面,那种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让她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陆承濂在给自己挖坑。


    她又想起刚才顾希言的言语,难免忐忑,只能含糊地、没好气地道:“都是一家子,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没得丢人现眼!”


    陆承濂听着,却是淡淡地道:“三婶婶,如今二爷也在,若不趁机说个分明,只怕平白惹人猜疑,反倒生出不必要的误会来。”


    宋崇远忙趋前一步,急声问道:“姐,这到底怎么了?”


    老太太冷眼瞧着这光景,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她望向顾希言,却是问道:“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究竟知道了什么隐情?”


    她这一说,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汇聚在顾希言身上。


    顾希言也没想到,突然间竟成了这等局面,她原本打算就此离开,免得事情闹大了。


    如今被众人这样盯着看,她有些茫然地看向陆承濂。


    这事要挑明吗?


    挑明后,没证据,三太太不认,自己该怎么办?


    众目睽睽之下,陆承濂的神情淡淡的,不疾不徐地开口:“听三婶婶的意思,你竟是冤枉了三婶婶,既然这样,总该说清楚,不然回头平白落人埋怨。”


    这声音不亲但也不疏,分寸拿捏得极好。


    不过此时任凭是谁都能感觉到,这男人言语中的回护和鼓励。


    他要她说,放心地说,大胆地说,万事有他在,可以兜底。


    顾希言原本提着的心便放下了。


    这一刻,她深切地明白,这个男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庇护着自己,偏向着自己,不必寻找什么由头,更不必顾忌什么。


    他们即将成为夫妻,他们夫妻一体。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发热,以至于鼻子发酸,可她到底压抑下来,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道:“今日诸位长辈都在,话既已说到这里,那便不妨打开天窗说亮堂话,当初承渊不在了,妾身是要给他守着,没做过其它念想,可偏生有人逼着妾身,不让妾身守。”


    她这一说,众人都隐隐猜到了,全都看向三太太。


    三太太自然不甘:“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顾希言冷笑一声,道:“诸位,事情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全因了三太太,她容不得我,所以勾结了外人来害我,处处针对我,要将我逼出府门!”


    这话一出,众人震惊不已,面面相觑,那几位族老更是想都没想到。


    在片刻的死寂后,一直不曾言语的族长终于起身上前:“你何出此言?”


    顾希言认得这位,便恭敬地一拜:“老人家可还记得前次三太太曾逼着妾身,要妾身过继那位二爷家的哥儿吗?”


    那族老颔首:“自然记得。”


    这件事最后还是他出面平息的。


    顾希言:“可是老人家可知道,为何非要是二爷家的哥儿,三太太得了什么好处,非要妾身过继这家的?她有何目的?”


    众人越发困惑,那宋崇远也是皱眉,不解地看向自己长姊。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长姊必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


    这时三太太已经开始发慌了,她盯着顾希言,厉声道:“你胡说什么?竟敢凭空污我清白!”


    顾希言:“污你清白?”


    三太太几乎跳脚:“你自己守不住,下贱小娼妇,倒是来污蔑我,你当我不知!”


    顾希言挑眉,冷冷地道:“三太太,我只说过继一事,你便知道我要污蔑你清白?我可没说你守不住,你这么心虚?”


    那宋崇远率先神情一变,一旁众人也愣了。


    所以这是不打自招?


    三太太神情一滞,竟噎住了话头。


    老太太和那族老对视一眼,最后族老开口道:“顾氏,你说出这话,可有证据?”


    事出突然,顾希言自然没什么确凿证据,不过她还是不慌不忙地道:“若说证据,这会儿只去三太太房中看一看,有什么不该存的物件儿,大家亲眼见了,自然分明。”


    三太太气得指着顾希言鼻子道:“你在说什么?你竟要搜我,这是把我当什么?”


    顾希言:“自然没人敢搜你,那就不搜,至于你房中藏着什么物件儿,大家自然是不知了。”


    三太太越发气恼,恨声道:“你,好尖利刻薄的嘴!”


    只这么一句,她便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仿佛自己不主动要求被搜,便不能证明清白,倒是让人无端端猜疑!


    顾希言扯唇,笑了笑:“诸位老人家,三太太既不敢,那便不必说什么了,妾身就此告退吧。”


    她说着,便要走。


    老太太却沉沉地开口:“话既挑开了头,便该有个水落石出!”


    她这一说,三太太便疯了一般,嘶哑地道:“你们欺人太甚,无凭无据,凭什么要搜我的寝房,我受不住这羞辱,若真如此,那我干脆不活了!”


    说着她便要撞墙,一旁仆妇丫鬟吓得要命,自然赶紧拉着,几个奶奶也上前帮忙,现场乱作一团。


    几个族老都是长辈,又是当爷的,此时自然不好说什么,全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沉着脸,死死盯着胡闹的三太太,一言不发。


    一时之间,现场窒息沉闷,只有三太太的哭声。


    顾希言看着这情景,隐约感觉,事情怕是不成了,她蹙眉,征询地望向陆承濂。


    陆承濂一个眼神过来,示意她稍安勿躁。


    谁知道就在这时,阿磨勒却突然大声道:“三太太,和二爷,抱一起,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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