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怜惜


    第96章变故


    顾希言和孟书荟说定, 自己在离开前,先要前往家乡一趟,为父母扫墓, 孟书荟意外之余, 也是惊喜。


    如今眼看要过年了, 两个孩子的官学要结业, 顾希言要回去的话, 正好一家子一起回。


    当下姑嫂二人倒是喜欢起来, 开始收拾行囊, 准备物件, 两个孩子知道要出远门,自然也是兴奋。


    这日因得了消息, 庙中那牌位可以请回家了, 因孟书荟忙着,希言便乘坐马车,自己前去。


    出城后,却见城外一片萧瑟,是了, 冬日了,叶子都掉光了, 官道旁边的树都是光秃秃的。


    这时秋桑用手帕捧着两个大柿子, 递给顾希言:“奶奶, 尝尝这柿子, 清甜清甜的,跟蜜汁一样。”


    顾希言接过来一个,揭开上面那层薄薄的皮,用嘴轻轻一嘬, 蜜汁流入口中,满口都是甜。


    她笑了下:“难得竟有这个。”


    毕竟是冬日了,眼看要过年了。


    秋桑:“奶奶好福气,恰好遇上了,你看,前面还有茶栈,可以歇歇脚。”


    顾希言往外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前面有一排两层竹楼,挂着茶旗子。


    不过她还是道:“罢了,不必歇着了。”


    她不太想见外人,脸皮薄,总觉得天底下人都知道自己的事。


    秋桑多少猜到她的意思,道:“那就罢了,咱们——”


    谁知这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木鱼声,那声音又急又响,伴随着妇人的哭闹声。


    顾希言疑惑地蹙眉,自车窗看过去,却被前方的侍卫挡住视线,看不清。


    很快便有仆妇来报,说是一个疯道姑,非要化缘,已经胡乱布施了碎银子,让她尽快走吧。


    顾希言颔首,没说什么。


    这时外面已经没什么动静了,马车继续前行。


    就在清脆的鞭声响起时,顾希言心里一动,掀开车窗看过去,却见远处一身形狼藉的道姑,那道姑已经被塞了嘴,两个侍卫正推搡着要她离去。


    那道姑——


    顾希言认出,是三太太!


    此时的三太太再无往日诰命夫人的金贵,她一身麻布道袍,发髻散乱斑白,狼狈不堪。


    她哭着,挣扎着,拼命地要来追自己的马车。


    顾希言的心便提起来。


    也许有些事终究逃不过,那些隐隐侵扰着她心思的,此时终于要浮出水面了。


    自从那次国公府一事后,三太太偷人的事被捅出来,她便再没见过三太太。


    就陆承渊的说法,他已经妥善安置了三太太,让她好生颐养天年。


    顾希言没想到,再次见到三太太竟是这般情景。


    当三太太上了马车后,便急切地看向顾希言,几乎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秋桑吓了一跳,待要阻拦,三太太却已经哭起来:“希言,过去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我求求你,你帮帮承渊吧。”


    顾希言:“你为何在这里?承渊不是把你安顿好了吗?”


    三太太擦了擦眼泪,这才道:“我如今在观中过活,日子倒也过得尚可,只是我终究放心不下承渊,想着来见见你,和你说说话,前几日我去城中,结果你那住处有人看守着,便把我赶出来,如今恰遇到你也出城,便跟着,总算能见你一面。”


    顾希言的心提起,小心地问:“承渊……他怎么了?”


    三太太却是只一径地哭,哭了半晌,才含糊地道:“他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只怕是命不久矣,我的承渊,我的儿,他若不在了,我可指望哪个!”


    顾希言越发揪心:“他身子如今不好?”


    三太太哭着点头:“是,从西疆那种地方出来,能有好吗?”


    顾希言一时无话可说,她回想着最后一次见陆承渊时,他那过于削瘦的背影,仿佛风一吹都会倒下一般。


    三太太叹了一声:“要说往日,确实是我对他不住,可如今我年纪大了,又进了观中,每日修行,回想着过去种种,自是牵挂着他。”


    她再一次哀求道:“我自然恨你,恨你毁我一生,可我更心疼他,他到底是我骨肉……他如今成全你和陆承濂,就此离去,可怜我的儿,他心里该有多苦!”


    顾希言沉默地看着眼前三太太,她红肿着眼皮,苍老狼狈,言辞恳切。


    她轻叹:“我和他已经没什么瓜葛了。”


    三太太听着,绝望地睁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你是不是一心记挂着陆承濂,才对承渊置之不理?”


    顾希言:“如今我是陆承濂的妻子。”


    三太太怔了下,却是颓然一笑,咬牙道:“陆承濂往日和我们承渊称兄道弟,结果不曾想,竟如此歹徒,他明知道我们承渊没死,却隐瞒了真相,他骗得我们好苦!”


    顾希言一听,疑惑:“你说什么?他怎么会知道?”


    三太太显然是恨,她白着眼看顾希言:“你还不知道?陆承濂没和你提?”


    顾希言不动声色,看着三太太:“哦,他应该和我提什么?”


    三太太嗤笑:“你果然不知,也行,如今该教你知道,你那野情郎都瞒了我们什么!”


    她这才说起,原来当时陆承渊失陷于敌军,便有陆承渊昔日旧部,以陆承渊名义行事,投效于敌军,至于真正的陆承渊,其实为西疆边野蛮族所擒,遭受诸般折磨。


    本来陆承濂若是能及时辨别,并派出人马前去搭救陆承渊,是有希望救出的,只是他却错判了,以至于陆承渊被西疆流民掳走,几年不得返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提起这个,她显然恨极了,声音尖厉:“便是他不知承渊被西疆流民带走,便是错以为承渊投靠敌军,也不至于对我们声称承渊不在了,这两年,我多少伤心,眼泪都要哭干了!但凡我知道他还活着,必设法去救他了!”


    顾希言听着这个,攥紧了藏在袖下的拳,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若是真的,那——


    三太太越说越气,几乎疯癫:“陆承濂狼心狗肺,欺男霸女,早就对你存了心思,他不过是想谋占承渊的妻子,借此羞辱承渊罢了!!他欺人太甚!”


    顾希言深吸口气,神情恍惚地看着三太太,却是叫仆妇进来,请三太太下车。


    三太太不提防突然被赶,瞪大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道:“你不信?你竟不信?”


    顾希言神情冷漠:“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陆承濂是我的丈夫,无论如何,我信他。”


    三太太愣了下,之后疯狂大笑:“你个蠢妇,你被他瞒得团团转,他嫉妒我们承渊,故意抢了我们承渊的妻子来羞辱他罢了,你以为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他把你带到南方,怕不是把你卖给番国人牙子,让你去给红毛鬼子做婆子!”


    这时,已经有两个粗壮仆妇上车了,更有侍卫在下面候着,随时预防不测。


    顾希言下令:“把她的嘴巴堵住,带下去。”


    话音落下,两个仆妇应声上前,一左一右按住挣扎的三太太,任凭她如何踢蹬嘶喊,终是被几个侍卫架起,迅速拖离了马车。


    马车中重新安静下来,随着一声清脆的鞭响,车轮碾过沉闷的冻土,马车继续前行了。


    顾希言看着窗外冬日的树木,眼前却浮现出往日的种种。


    顾希言怔怔地望着窗外,冬日的郊野一片萧索,根根枯枝分明地伸向灰白的天际。


    顾希言就这么长久地看着,眼前却逐渐浮现起往日种种,丧夫的痛楚,清明祭扫时的无助,亲手点下的长生灯,以及一笔笔写下的佛经,还有中元节,特意放生的莲花宝灯。


    她往日只道世事弄人,可如今回想,若自始至终旁观了一切的陆承濂竟早就知道陆承渊没死,那自己简直是一场笑话。


    他冷眼旁观,他在看着自己于痛苦中挣扎煎熬,最后终于受不住,扑入他的怀中。


    顾希言直直地望着外面的枯枝,攥紧了木质扶手,吩咐道:“秋桑,停车。”


    秋桑愣了下,疑惑担忧:“奶奶?”


    顾希言缓慢收回视线:“你设个法子,把阿磨勒先带回去。”


    秋桑越发疑惑。


    顾希言:“我要见六爷。”


    ***********


    顾希言找上陆承渊,是在国公府外的一处别苑。


    陆承渊显然意外,疑惑地看着顾希言:“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看左右:“三哥呢?”


    顾希言笑了笑:“他这人耳目通达,估计不多时就会来了。”


    她突然要求停车,又来寻陆承渊,如此折腾已有半日光景,随行侍卫必然会尽快将消息传给陆承濂知道。


    就算陆承濂正在宫中,就算宫门延误,他估计也快到了。


    可她不在乎,她只是要赶在见到陆承濂之前,再见见陆承渊,问个清楚。


    陆承渊:“到底怎么了?”


    顾希言望着陆承渊的眼睛,轻声问道:“当年你们在西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


    陆承渊听此,神情微滞,之后才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又关乎军机,细说无益。”


    顾希言垂眸轻笑:“什么军机不军机的我不懂,我只知道,你曾经是我的夫君,而他是我如今的丈夫,当年西疆一战,我就此坠入无尽深渊,从此备受煎熬,甚至我这一生的命运都由此改变,所以我如今问一声,不应该吗?你们男人之间可以说的,凭什么我就没资格听?”


    陆承渊便沉默了。


    顾希言向前一步:“其实我也可以去问他,但我没问,我第一个来问你。”


    她的眼底泛起湿润,温柔地望着他:“承渊,我想听你说,你说了我就信,我只信你。”


    陆承渊看着眼前的顾希言,这是他昔日的妻子,是缠绵爱恋过的枕边人,两年的苦痛,他活下去唯一的念想便是和她重逢。


    现在,那双充盈着泪光的眼睛满是依恋地望着自己,望得他心头颤动。


    在这样的目光下,他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言语。


    他微吸了口气,到底和她说起当年。


    顾希言只觉,他的语气很淡,淡到仿佛转述一件他听说的、完全和他无关的事,寥寥几句后,他便说完了。


    他看着她:“事情就是这样了,后面的事你应该也知道。”


    顾希言当然不可能就此被打发掉,仔细追问,事情和三太太说得并没两样。


    她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陆承渊:“那他呢,他是不是知道?是不是一直知道你活着?”


    陆承渊点头:“他并不知我的下落,只得了边疆线报,线报误指我投敌叛国,他便是不信,但那时边关初定,两国剑拔弩张,音讯不通,大昭的探子也无计可施,是以他不得已下,暗中周旋,尽力将此事按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就这点来说,我该谢他。”


    顾希言便懂了:“所以最开始时,你和他大打出手,后来你便轻易退让了,是因为你欠了他这份情。”


    陆承渊扯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嗯,确实有这一层考虑。”


    顾希言望着窗外,微微蹙眉,对于当年发生了什么,她心里也有大概的轮廓。


    平心而论,陆承濂对陆承渊、对国公府也算仁至义尽,不过对自己——


    他但凡给自己透个口风,自己知道陆承渊还活着,便绝不可能和他有这样的瓜葛。


    在她心里,一个死去的夫君,和一个生死未卜的陆承渊,她的心境自然不同。


    陆承渊:“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没别的疑问了吧?”


    顾希言收回视线,望着眼前的陆承渊:“我想知道,当年你拿了我们的画,给族中兄弟去看,是何用意?”


    陆承渊神情略顿了下,之后轻声问:“怎么好好的提起这个?”


    顾希言笑了笑,神情间有些怅然:“事过境迁了,我只是想知道罢了。”


    她抬起长睫,目光落在他脸上:“承渊,你我从此天各一方,这一生只怕再不能相见,我想听你一句真话。”


    陆承渊蓦然意识到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顾希言轻笑:“为什么要问我知道什么?如今是我问你,你愿意告诉我什么?”


    陆承渊微抿了抿唇,垂下眼来。


    顾希言声音又轻又柔,却字字清晰,不容回避:“还是说……你更想让我从他口中听见,听见我曾经的夫君,是怎样不堪的一个人?”


    陆承渊听此,苦笑,她素来伶俐聪慧,最知道怎么拿捏自己的。


    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缓缓开口:“我是在偶尔,无意中察觉他对你格外在意,他太骄傲了,自然不屑去觊觎什么,所以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你的留意。比如每逢年节欢聚时,他从来都不正眼看你一眼,显得格外冷漠,格外刻意,可临到离去时,总会不经意地看你一眼。”


    “就只一眼。”


    他便是从那一眼里,窥见了陆承濂从不示人的心思。


    顾希言道:“所以你对他是提防的,是不是?”


    陆承渊道:“说提防倒也不尽然,我毕竟知道你的性子,也知道他的骄傲,所以从未往那处想过,不过是些淡淡的不喜罢了。”


    他垂下眼睑,声音也轻了下去,“这次你们俩成就好事,我最初时确实很是震惊,我没有想到,他竟走到这一步。”


    毕竟哪怕是天之骄子的陆承濂,要想走这么一条为世俗所不容的路,也要付出许多,他为顾希言,已经赌上了自己的前途和声名。


    顾希言望着陆承渊:“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陆承渊道:“有什么你但问无妨,事到如今,我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


    他都这么说了,顾希言知道自己应该问了。


    可是她望着陆承渊,沉默了许久,终究没有问出口。


    眼前这人终究不是旁人,是曾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夫君。


    她想问温泉那一晚,想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但是如今两个人已经走到这一步,再问昔日旖旎情事,徒增尴尬罢了。


    于是她终究压下心中的疑惑,道:“罢了,我没有什么问题。”


    陆承渊却道:“我虽不知你想问什么,但若是关于三哥,我能说的,都已说了。事到如今,他竟愿意为你远离京师,远赴沿海,那我也信,信他会好好待你。”


    顾希言看着陆承渊,她看到他眼底的坦然,便也释然了:“我明白。”


    陆承渊默了下,又问:“你和三哥,要离开了?”


    顾希言:“嗯。”


    她解释道:“我想先回去为父母扫墓,想着若是方便,今年便在并州过了,待回来后,开春时候,和他启程前往沿海。”


    陆承渊听着:“两年时间,物是人非,岳父母都不在了。”


    他苦笑:“想来是我的错,也未曾尽到半子之责。”


    顾希言:“这原也怪不得你。”


    陆承渊一时无话。


    顾希言:“若没别的什么事,我们就此别过。”


    她这话说得自然过于冷清了,有别于适才的温柔。


    陆承渊点头:“好。”


    说完这个,他并没走,显然这样的结束过于仓促,他总觉得她有什么未尽之言。


    他望着顾希言,视线缓慢而仔细,像是要把她的眉眼全都刻在心里,永远记住。


    在这种温柔而眷恋的目光中,顾希言紧紧抿着唇,神情寡淡,没有任何回应。


    陆承渊神情间复杂:“我走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顾希言:“你也是,一路顺风。”


    陆承渊艰涩地收回视线,转身,就要离去。


    其实这一刻自然是不舍的,心心念念的妻子,早和自己断了缘分,这一次后,便是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兴许待到他们白发苍苍时,各自落叶归根,终于会于京师,到那时,她应该已经儿孙满堂了。


    他一咬牙,大踏步走到门前,推门——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她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防疑问:古代是有义肢的,几千年就有,不一一列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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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约定


    第97章痛心


    陆承渊的脚步顿住, 他并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的雕花门。


    而就在他的身后,顾希言的视线一直紧盯着眼前的男人, 她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 看到他宽大袖子下的那双手蜷了蜷。


    那双手套上了一层皮质的手衣, 不过顾希言依然感觉到不对。


    她记起来那一日他抱住自己时, 那种生硬和硌人的触感, 也想起陆承渊和陆承濂以及阿磨勒对打时, 似乎始终只用了单手。


    于是她视线紧锁着他, 再次开口:“大夫怎么说, 难道就没得治了。”


    她说完这话,陆承渊的身形似乎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 他异常喑哑、几乎变调的嗓音道:“是谁告诉你的?”


    顾希言心便缩紧。


    她只是试探试探,竟果然如此!


    她深吸口气,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右手,就要扒下那手衣。


    陆承渊僵硬地伫立着, 有些脆弱地想逃避。


    然而顾希言当然不许他逃,她终于褪下那手衣后, 整个人便傻在那里了。


    之后, 她疯了一样捋起他的袖子, 扒开厚实的棉袖, 急切地想看他的胳膊。


    待终于看到一切,她几乎窒息。


    眼睛瞬间湿润,模糊,大滴眼泪往下落, 砸在那皮革手衣上。


    她艰难地抬首,看着他依然冷峻的面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男人的右手已经没了,手衣之下是一只以精铁铸造成的假手!


    陆承渊垂着眼,用颤抖的左手将那袖子重新放下,又将手衣重新戴好。


    之后他才低声道:“别看了,免得被吓到。”


    顾希言紧攥着他的衣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承渊神情依然平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至少还活着。”


    顾希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虽过于削瘦,但面庞间依稀是原来熟悉的眉眼。


    她便想起最初见时,她初来京师,府中诸人都对她心存提防,又有些鄙夷。


    毕竟是小地方来的,不懂京师繁华,不懂高门府邸的讲究,靠着祖辈的承诺,才勉强和国公府沾上边。


    当时的她,自是寒酸又胆怯,更疑心遭人嫌弃。


    是陆承濂,义无反顾地选了她,让她不至于成为一桩笑话,又耐心教她,陪她,一点点地和她说起府中的规矩和掌故。


    甚至连品茶用膳时的小讲究,他都会不着痕迹地说给她,教着她。


    生离死别的几年后,再归来,他陌生又熟悉,但是往日那双曾经坚定地携着她的手,却没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


    无论后来她心里爱了哪个,她都无法接受那个也曾意气风发的陆承渊变成了这样!


    陆承渊却道:“希言,别哭了,我已经适应了,你看,现在这样也挺好。”


    说着,他还动了动,随着铁链的摩擦声,那手确实是能动的。


    然而这让顾希言越发受不了,她哭着道:“是西渊人干的吗,是他们干的吗?他们就这么折磨你!”


    陆承渊沉默不语。


    顾希言攥住他的胳膊:“承渊,告诉我,我想知道。”


    陆承渊:“不是,西疆一带支派繁杂,各自为政,我当时是落入西疆一派流民手中,他们民风彪悍野蛮,到了冬日里——”


    他略犹豫了下,到底是道:“天寒地冻,缺衣少食,他们便不知做出什么事来。”


    顾希言胸口几乎窒息。


    在她辗转难眠,为他伤心落泪时,他正在经历什么,这是深闺妇人所不敢想的骇人。


    陆承渊反过来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到底熬过了那个冬日,之后开春时,我便伺机逃出来,被西渊王庭聘作御师,之后我的日子还算平顺,这两年也在慢慢养着身子。”


    顾希言怔怔地听着,这些对她冲击太大,她还没办法接受。


    她的视线茫然地落在他的衣襟上:“那,那你身上?你身上呢?”


    陆承渊:“还好。”


    然而他越是这样平淡,她心里越发慌,越觉得,里面藏着什么,会让她无法接受的。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想象着他遭受了那么多苦痛煎熬,终于得返京师,以为迎接自己的是家中亲人,结果却面临那样的场面,这是何等打击。


    但凡换一个方式,都不至于让他如此难堪。


    巨大的愧疚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喃喃地道:“这两年,我心里对你未尝没有怨恨,你不在了,我受了很多委屈,我求助无门,没有人帮我。”


    陆承渊轻叹了一声:“这是我的错。”


    他这一说,顾希言忍不住哭出声,若他早些回来该多好。


    他早回来,她不至于如此无助,也就没有了后来!


    她哭着道:“我恨你,所以我要放下你,我花了很久才挣扎着迈出那一步,可是现在我知道,你受了太多苦,比起来,我那又算得了什么!”


    陆承渊:“希言,我遭遇了什么,和你无关,这些原不是你的错。”


    然而顾希言听着,却越发难受。


    她父母已经不在了,兄长也已经故去,回首这短短的十九年,若不提陆承濂,能称之为亲人的,嫂子,侄子侄女,除此外也就他。


    偏生自他回来,自己的所作所为,又是给他雪上加霜。


    她颤抖着手,拼命地想做点什么,想弥补他,想让他好受一些。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你的手,你的手还有救吗,可以找大夫吗,找名医——”


    她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已经这样了,所谓的找大夫,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话罢了。


    于是心里便颓然起来。


    陆承渊:“我当初被聘为西渊王庭的西席,他们已经为我治过,才为我打造了如今的义手,其实这两年我便用着这个,也不是太碍事。”


    可顾希言知道,这怎么能不碍事呢,他毕竟缺了一只手。


    此时的陆承渊,垂眸看着顾希言,她眼中盈满了泪,伤心无措。


    她拼命地设法,急于做点什么,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可是她移情别爱了,她不再爱着自己,不再是自己的妻子。


    陆承濂在自己不在时,占据了她的心。


    他突然扯唇,笑了笑:“希言,我以为你已经完全不在乎我的死活了,毕竟因为我,让你和三哥平生了许多波折。”


    顾希言听着,神情顿了顿。


    陆承渊:“我以为你恨不得我消失。”


    顾希言骤然抬起眼,看进陆承渊的眼睛中。


    那是一双熟悉的眼睛,但里面有着分明的不甘,是在看似平和之下的不甘。


    她看了好一会,才艰难地别过脸去。


    陆承渊便颓然一笑,道:“希言,我也不想为难你,回头他知道我和你这样说话,只怕要恼了,我们就此别过。”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顾希言几乎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陆承渊回头看她。


    顾希言:“承渊——”


    她太想为他做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陆承渊便笑了下:“希言,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顾希言:“什么?”


    陆承渊:“两位老人家走时,我并不在,以至于没能尽半子之孝,如今我回来了,也想去给两位老人家上一炷香。”


    他看着顾希言:“你不是要回去并州为父母扫墓吗?”


    顾希言有些不懂:“嗯。”


    陆承渊:“我也想同去并州,为他们烧一把黄纸,也算是尽了我的心意,可以吗?”


    顾希言没想到他这么说,她意外地看着陆承渊。


    陆承渊:“你不愿意?还是三哥那里会不喜?”


    他有些失望,道:“若是不方便,那就罢了。”


    顾希言静默地看着他,好一会,终于道:“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我和嫂子说一声便是。”


    陆承渊:“好,既如此,我们一言为定,也算是了却我一桩心意。”


    正说着间,突听到外面马蹄声,紧接着便是马声嘶鸣,明显有人强行勒住缰绳。


    陆承渊:“三哥?”


    顾希言默了下:“应该是了。”


    陆承渊望着顾希言:“他会不会生气?”


    顾希言想起之前他们的打斗,若是真打起来,陆承渊必会吃亏。


    她当即道:“等会你不必说话,我来和他说。”


    陆承渊:“不必,我来说。”


    顾希言:“你们若是一言不合,难免会起冲突,你们不能再打了,我会和他好好说。”


    陆承渊深深地看她一眼:“好。”


    这么想着间,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冬日的寒风呼啦一声扑入房内,而门外站着的是杀气腾腾的陆承濂。


    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陆承濂的视线迅速扫过陆承渊和顾希言。


    他明显在审视,在研判。


    之后,他终于开口。


    没有杀气腾腾,也没有气势如山。


    他收敛了所有可能的戾气,用一种格外小心的语气,甚至有些拘谨地问:“希言,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再次瞥了一眼陆承渊:“你是和他告别的?”


    顾希言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她望向陆承渊:“六爷,劳烦你在外面等候片刻,可以吗,我想和他单独说话。”


    陆承渊听得这话,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陆承濂。


    之后他才道:“好,你们慢慢说。”


    当和陆承濂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侧首,道:“三哥,有话好好说。”


    陆承濂眸间瞬间泛起凉意。


    陆承渊垂眸,离开,甚至体贴地帮他们关上门。


    雕花门被关上后,外面的狂风也被挡住,房内只回荡着风冲撞门窗的沉闷呼啸声。


    陆承濂紧紧抿着唇,看着顾希言。


    顾希言可以感觉到他神情中的提防,戒备,他似乎生怕她说出什么。


    顾希言叹了声:“有个事和你商量下。”


    陆承濂微挑眉,沉默了下,才哑声问道:“商量?什么事要和我商量?”


    顾希言便提起嫂子曾经说过的,若有机会,想回去给父母上香。


    陆承濂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顾希言多少感觉到,此时那张冷峻的面孔如履薄冰,他看似冷硬,其实是在提着心,等着。


    她轻叹了声,终于抛出那句话:“六爷也想为我父母上一柱香。”


    陆承濂匪夷所思地拧眉:“他?他为你父母上香?”


    顾希言点头:“是,他想去。”


    陆承濂立即道:“他凭什么去?”


    顾希言:“可我答应了他。”


    陆承濂:“你答应他一起去?你和他一起去?”


    顾希言便用安抚的眼神看着他:“只是一同前去,我嫂子也会一起去。”


    陆承濂嘲讽:“那回头你父母看到了,会怎么想,以为女婿来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你父母还不知道你已经改嫁了?那我也陪你一起去好了,正好让两位老人家看看,什么是新旧交替。”


    顾希言看着他锱铢必究的样子,头疼:“承濂,你——”


    陆承濂:“我如何?我不应该陪你去吗?”


    顾希言无奈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叹了一声。


    在这一声叹息中,陆承濂感觉到了什么。


    他眯起眼,端量着她,过了好一会,才道:“你心软了。”


    顾希言承认:“是。”


    陆承濂:“他和你说什么了?”


    顾希言苦笑,她望着陆承濂:“你知道他已落下伤残,是不是?”


    陆承濂直接承认:“是。”


    顾希言又道:“你也知道他一直活着,但你没告诉我,是不是?”


    陆承濂蹙眉:“是。”


    顾希言深深地看着陆承濂,一字字地道:“三爷,我没办法对他置之不理,就算如今我不再爱他,但他犹如我的兄长亲人。”


    陆承濂看着这样的顾希言,神情便缓慢地沉了下去。


    ***********


    再次对上陆承渊,陆承濂紧抿着唇,神情很冷。


    陆承渊很是平和,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他温和地道:“三哥,她是妇人家,有什么事,好好商量,何必如此冷着脸?”


    陆承濂的视线倏然射在陆承渊脸上。


    他当然看到了这个男人脸上那种得偿所愿的神情。


    他得到了,满足了,所以从容起来,和善起来。


    陆承濂一脸不屑:“陆承渊,你使得好手段,连你老娘都用上了!”


    陆承渊挑眉,看了一眼陆承濂:“她怎么了?”


    陆承濂:“不是你指使的吗,又哭又闹的,没完没了!”


    陆承渊听着,顿时便懂了,顾希言突然找上他,原是因为这个。


    他淡淡地道:“三哥,你还真猜错了,我可不会什么下三滥的伎俩,若不是你这么提,我都不知道原来和我母亲有关。”


    陆承濂一个冷笑:“你以为陪着她走一趟并州,就能改变一切吗?”


    陆承渊淡瞥他一眼,道:“三哥,你想多了,我只是要为两位老人家扫墓,略表寸心罢了,毕竟——”


    他顿了顿,道:“毕竟当初我也是两位老人家的半子,他们对我颇为疼爱,如今他们不在了,我不该去坟前上三柱香吗?”


    陆承濂声音讥诮:“六弟,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陆承渊抬眼看过去,四目相对间,视线交锋,两个男人,一个嘲讽不屑,一个淡定自若。


    陆承渊慢悠悠地道:“你知道,那又如何?”


    陆承濂:“你不过是挟往日情谊来乞怜罢了。”


    陆承渊:“可她偏偏就吃我这一套,她对我心软,她舍不得我。”


    这一句句,于陆承濂来说,自是戳心。


    他冷冷地扫他一眼,一字字地道:“陆承渊,我可以告诉你,你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陆承渊:“哦?”


    陆承濂笑了笑:“我会把你从她心里彻底拔走。”——


    作者有话说:2025.12.17日留:


    首先,作为作者,看到大家的不满,很是抱歉。


    其实这一段本意,是给男女主永远拔掉这个心结的。


    所以这里设置一段女主和男配的互动,男配的最后离开必然是释然的,而不是失败失落的。


    但是大家对这个剧情不喜,作为作者,也不想让大家添堵,所以修了这个细节。


    修改章节是93到97章。


    其实后续走势大致不变,只是改成了陪着一起上香。


    本章发200红包,随机发,祝各位开心,再次表达歉意,抱抱。


    第98章 回乡


    第98章回乡


    自从那日后, 顾希言便没见到陆承濂,甚至连阿磨勒都凭空消失了。


    这让她心中多少不安。


    她本来以为陆承濂会不喜,会埋怨, 会抗争, 她也想好了怎么说服, 但这个人一句话都没有, 就这么不见了。


    至于阿磨勒的消失, 更让她心生揣测。


    她也想过设法去国公府打探打探, 如今她已有和陆承濂的婚书, 名份上她便是陆承濂的妻子。


    不过她想想, 到底罢了。


    她知道此时国公府是如何看待她的,连带瑞庆公主那里, 只怕也有些微词, 她又何必呢?


    陆承濂是天子外甥,公主的儿子,国公府的嫡子,他若有什么事,自有一群人围上去关心。


    自己偏居于小门小户, 打探不得消息,也不好随意出去, 如今他不来, 自己也没办法。


    此时的处境实在尴尬, 只能盼着离开后, 再做计较。


    孟书荟知道陆承渊要随同前往并州,也是意外。


    顾希言:“他想去,便随他吧。”


    孟书荟愣了好一会,才道:“三爷那里也知道?”


    她这一问, 顾希言只能点头:“知道。”


    孟书荟:“那他怎么说?”


    顾希言几乎不想提这一茬了,陆承濂至今不见踪影,说出来,孟书荟难免凭空多些猜测和担忧。


    孟书荟见此,顿时懂了,她有些无奈:“要不要我去一趟国公府,好歹打探些消息?或者你设法找上府中相熟的妯娌问问?”


    顾希言:“他如今似乎在忙着朝中事,既如此,也不必太搅扰他,就请外面侍卫帮着递个消息吧。”


    孟书荟听她这么说了,也只能点头,一时又问起陆承渊种种,顾希言一一都说了。


    孟书荟顿时说不出话了,她纵然经历过万般坎坷,但此时听得,自然也觉得骇人听闻,这世道于陆承渊来说,何谈公平。


    她再次看向顾希言,顿时懂了她的心思,当下叹了声:“既如此,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顾希言:“什么?”


    孟书荟:“叶二爷如今高中进士,金榜题名,正在翰林院供职,据说皇上圣恩,允了恩科进士年底锦衣还乡,慰告乡人,既如此,我干脆去问问,可否同行,你觉得如何?”


    顾希言:“啊?”


    孟书荟笑了笑:“一个也是跟,两个也是跟,人多了热闹。”


    顾希言呆了片刻,才道:“那……也行。”


    她多少明白孟书荟的意思,人多了热闹,便冲淡了“陆承渊陪同前去”的意味,不至于让人生出猜想,也算是避嫌了。


    当下孟书荟自去寻了叶尔巽,叶尔巽自然答应,都是同乡,路上也能照料,不过顾希言这里递过去的消息,却是泥牛入海,再无回音,那侍卫也说不清,只说是三爷不在府中,不知去了哪里。


    顾希言听着,愣了下,心里竟是说不上的滋味。


    她想成全陆承渊的心思,对陆承渊多有纵容,看来他确实恼了。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一直都是他缠着她,她竟已经习惯了,如今受了冷落,那滋味自是酸楚难当。


    可如今出发在即,她也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上路了。


    人多,太闹哄哄的,叶尔巽和陆承渊见了礼,叶尔巽略显尴尬,不过陆承渊却从容得很,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叶尔巽见此,莞尔一笑,自己也从容起来。


    这么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路上打尖住店,自然招眼得很。


    孟书荟凡事不争先,只借着叶尔巽这“新科进士返乡”的名头,随着众人一路行去,倒也诸事平顺,无甚风波。


    因为路途遥远,顾希言,孟书荟,秋桑并一对儿女都是乘坐马车,这马车很是宽敞,外面用牛皮包了一层,里面铺了狗皮毯子,又用了银炭炉,若是累了也可以躺下歇着,倒是舒服得很。


    只是顾希言心里总觉空落落的,她会想起陆承濂,想起那一日他的不甘,以及后来他的避而不见。


    这种无声的冷落,避而不见,让她实在揪心,她倒是宁愿他冲自己发火,淋漓尽致地发火。


    或许因这种闷闷地酸涩和揪心,以至于她精神不济,总觉蔫蔫的,又觉食欲不振,连汤水都不喜,胸口更是发闷。


    她便时不时看看外面透气,这时候便会看到并肩而骑的陆承渊和叶尔巽。


    他们两个人刚开始很有些生分,之后慢慢言语多了,竟有说有笑起来。


    顾希言托着腮,长久地看着这样的陆承渊。


    此时的陆承渊依然过于削瘦,不过或许调理还算得当,不似之前那么嶙峋,面庞显出几分俊朗来,倒是有了昔日的风采。


    她看着自然宽慰,她希望他好起来,恢复到以前。


    希望他能再觅良缘,希望他能子孙满堂。


    一旁孟书荟哄了两个孩子睡着,她一抬眼,便看到顾希言偎依在车窗前,正望着远处的陆承渊。


    她看了好一会,低头间,却是若有所思。


    *************


    这一日,一行人即将抵达并州,叶尔巽问起他们住处,要不要帮着安置,毕竟昔日的顾家祖宅已经变卖了,无处安身。


    孟书荟婉拒了,反而问起陆承渊。


    陆承渊显然有些意外,看了孟书荟一眼,才道:“昔日国公府确实曾在并州置办过一处落脚之地,如今倒是可以暂时歇脚。”


    他这一说,顾希言愣了下,突然明白那处宅院是充作什么用途的。


    当年陆承渊自京师前来并州接亲,国公府专门置办的宅院,没想到如今还留着。


    于是突然记起,昔日新婚的种种,如今不过三年,那宅院在,可他们之间已经回不去了。


    就在这时,陆承渊侧首,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希言。


    顾希言顿时打直了背脊。


    她勉强对着陆承渊一笑,道:“若是这样,便有劳六爷了。”


    叶尔巽看着这场景,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视线。


    他是知道那处宅院的,当年国公府大张旗鼓来迎娶,他便站在人群中看着,暗自神伤,失魂落魄。


    如今时过境迁,不曾想,昔日的新郎官也已经让位给新人了。


    只是人总是要往前看,如今的他已是功名在身,锦衣还乡,前途大好。


    他作揖,拜别。


    一拜间,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顾希言,昔日记挂在心上的女子,她依稀是旧日模样。


    他一笑,就此离去。


    陆承渊当下便派了小厮前往,提前收拾了,于是到了这一日他们抵达并州,径自来到这宅院,一切早修整妥当,炭火汤水都是齐备的。


    当日一行人安顿下来,这于顾希言孟书荟来说,自是别有一番感慨。


    这里是熟悉的并州城,只可惜她们的家早也不在了,只能寄居别处,心里难免凄凉。


    姑嫂相视一眼,都红了眼圈,彼此劝慰,幸好如今一切还算顺遂,日子越过越好了。


    第二日是个阴天,天沉沉地压下来,陆承渊从巷口赁了辆青篷车,置办了锡箔、冥衣和食盒,并购置了一对素纱灯,一行人带着两个孩子并秋桑,去给家里人扫墓。


    此时深冬时分,又是几年没打理的旧坟,坟上荒草凄凉,自是越发让人难受。


    顾希言和孟书荟在烧过纸后,都没说话,之后突然一个时刻,两个人便哭起来。


    两个孩子乍出了郊野,原本是兴奋的,此时听得母亲和姑母哭声,想起这是自己祖父母并父亲的衣冠冢,便也难受起来,都耷拉下脑袋,含着泪。


    陆承渊在烧香拜祭过后,便从旁看着。


    金箔和黄纸燃烧过后的烟气弥漫,被隔断后的视线有了些许的变形,他看到她哭得泣不成声,身子几乎打颤。


    上坟这种事情,总是要哭的,陆承渊原先总以为这种哭泣带着几分假,可是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光明正大哭泣的机会,可以放声大哭,纵情地哭,怎么哭都不会被人笑话,反而会被称赞。


    陆承渊的眼底也逐渐泛起酸涩的湿意。


    所以,她当初以为他不在了时,也曾这样绝望地哭过吗?


    ***********


    第二日,有顾氏远亲族人来了,原来是听得消息,知道他们归来,特让人来请,孟书荟少不得应酬一番。


    顾希言闲来无事,陪着两个孩子看看书,待两个孩子睡了,她自己也觉困乏,准备回去自己房中,谁知却看到陆承渊,怀中揣着一物,身形颀长地站在前方一抹翠竹旁,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希言没打扰他,就这么看着他。


    陆承渊抬眼看过来,笑了笑,道:“今日心里好受一些了?”


    顾希言:“嗯。”


    陆承渊注视着她,他显然有话说,但他不会说了。


    顾希言隐隐有所感,心口泛起丝丝酸涩。


    不过她到底没再开口,有些话,必须那个时候,那个情境,对那个人那样说。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也说不得了。


    她只能随意寻了个话题,问起他以后的打算,陆承渊也就提起来,等开春后,他便出使西疆,原来边境流寇肆虐,劫掠横行,圣上早已有了整顿之意,如今既与西渊缔结盟约,正可借此契机共肃边陲,清剿流民。


    顾希言听了,心里一动,问道:“若是如此,那些戕害你的流民——”


    提起这个,陆承渊沉默了下,道:“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这次前往边境,总归会有机会。”


    顾希言略犹豫了下,还是道:“我听说西疆那些异族很是凶残,你,你万事小心,要保重。”


    陆承渊:“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着,他低下头,将手中之物递给顾希言:“冷吗,暖暖手。”


    顾希言下意识接过来,那是一个暖手炉。


    并不算大的铜暖手炉,外面织锦的绣套很是眼熟,是自己旧日用的。


    当初自己离开得突然,便是命丫鬟收拾物件,也只捡要紧的收拾,像这种日常家用的,她自然没带着。


    没想到陆承渊竟随身携着了。


    他要离开京师,远赴西北,前往那个他曾经备受煎熬的所在,长路漫漫,他会带着这样一个旧物。


    她捧着那暖手炉,低头看着,不觉间,眼底有些湿润。


    她拼命压下来,喃声道:“你竟还带着这个。”


    陆承渊的视线投向远处,冬日的天空清冽干净,没有一丝云。


    他淡淡地道:“嗯,西北凉寒,我想着好歹带一些御寒之物,那日收拾家中,看到这个,便随身带着了。”


    顾希言便忍不住了,一下子哭出来。


    昨日才刚因了爹娘兄长而难受,今天他突然这样,她受不住。


    陆承渊无声地看着她的泪,为自己而流的眼泪。


    过了好一会,顾希言终于停止了啜泣,她颤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陆承渊依然不说话,他就这么长久地看着,看着她的挣扎和痛苦。


    心痛而怜惜,平静又残忍。


    最后顾希言自己终于缓过来了,她深吸了口气,睁着通红的眼睛望向远处,一只飞鸟自上方掠过,天是辽阔的。


    这时,陆承渊终于开口:“说起来,有一次我险些死了,但侥幸逃过一劫,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顾希言才哭过,声音略有些嘶哑:“因为什么?”


    陆承渊:“多亏了那块玉佩,我才逃过一劫。”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是用红绳系着的:“你看,这块玉佩。”


    顾希言看过去,却见这正是那块和自己成对的玉佩,只是上面出现一道裂纹。


    陆承渊:“这块玉佩救了我,让我免于一死,不过玉佩上也留下裂痕。”


    他垂眼,用指腹摩挲着那玉佩:“据说长久佩戴着一块玉,玉便有了灵性,可以护主,这块玉竟果真如此了。”


    顾希言听此,却是想起自己的那块:“我的那一块不见了。”


    陆承渊抬眼看过来。


    顾希言解释道:“是我太过粗心大意,不曾保管好,丢了。”


    陆承渊淡淡地道:“也没什么,旧物罢了,丢了便丢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这几日,我看你食欲不振,精神不济,可是觉得哪里不好?”


    顾希言摇头:“想来是旅途劳顿,休息两日便好了。”


    陆承渊看了她很深的一眼:“明日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本章发100红包,么么哒


    第99章 我要当爹了


    第99章我要当爹了


    让顾希言没想到的是, 第二日,孟书荟娘家兄弟来了,原来是听说了消息, 特意从湖州赶过来探望妹妹孟书荟的。


    往日孟书荟曾经投奔在娘家兄弟处, 后来娘家兄弟出事了, 她不得已离开, 不过那官司是顾希言请了陆承濂才解决的。


    如今娘家兄弟自然感激, 又见他们寄居于他人宅院, 便说请他们一同前去过年。


    孟书荟便不太想, 她想陪着顾希言过年, 不可能将顾希言一个人扔在并州,娘家兄弟提议干脆接了顾希言一起前往湖州。


    顾希言见此, 便觉不合适, 想着自己干脆回去京师好了,左右那里是有宅院的,属于自己的宅院,在那里过年,更觉自在, 这会儿便启程,赶到京师兴许来得及, 还能过一个安稳年。


    当然她也存着一些念想, 她惦记着陆承濂, 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 更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急于想见到他。


    临走前他的疏远冷淡,避而不见,她总觉不信邪, 想着过了这一段,他的气头过去了,两个人可以敞开来说说了。


    她甚至发现,自己越来越急切,恨不得早些见到他,好说个明白。


    就在这时,陆承渊突然提议:“不如顾家嫂子跟随孟爷前往湖州,你便随我回去京师。”


    她这一说,孟书荟和顾希言全都看过去。


    他提起这个时,如此坦荡磊落,以至于两个人此时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这终究不太妥当。


    陆承渊的目光却径直落在顾希言脸上,直直望着她,问道:“我送你回京城,你可愿意?”


    孟书荟一怔。


    她下意识看向顾希言。


    顾希言也在看着陆承渊,她看到他抿着唇,眼底固执。


    他非要这么问,倔强地逼着她,要她回答。


    周围的一切过于安静,以至于时间仿佛都被拉长了。


    过了很久,顾希言终于道:“好,那就劳烦六爷了。”


    *********


    也许孟书荟还有些疑惑,但是看这样子,隐约也明白,她不好说什么。


    相处这些日子,她对陆承渊品性倒是还算有些把握,况且陆承渊有心结,顾希言也有心结,或许凡事不破不立。


    只是她到底修书一封给京师的陆承濂,盼着他能收到,尽快赶来。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他们离开京师,已经有些时日了,结果陆承濂至今不见人影,她不免狐疑。


    按照陆承濂往日行事,何至于如此。


    孟书荟在忧心忡忡中,对着陆承渊一番叮嘱,之后才告别离开。


    至于顾希言,乘坐马车,由陆承渊陪同,准备回去京师。


    按照她的意思,到了京师近郊后,便派人送信给陆承濂,让他来接自己就是了。


    可是他们启程后,顾希言便感觉不对了,这个方向不对,分明不是前往京师的路。


    而他们身边原本跟随着的侍卫和仆从,也陆续被打发了,不见了。


    不过顾希言并没说什么,她只是坐在马车中,更长久地看着外面车辕上的陆承渊,他侧脸锋利孤冷,看着陌生又熟悉。


    她这么看着时,陆承渊却突然开口:“你现在知道了,我骗了你,你上当了。”


    顾希言:“嗯。”


    陆承渊侧首,黑眸看过来:“你就不该信我,你太傻,也心软,容易相信别人。”


    顾希言注视着他:“那你要把我如何?杀了我,抢了我,把我藏起来,让我一辈子都不得和陆承濂相见?还是要传扬出去,要我名声扫地,让我和陆承濂一生不得相守?”


    陆承渊抿唇,沉默。


    顾希言:“其实你不能把我怎么样。”


    陆承渊默了片刻,才笑了下:“你说陆承濂什么时候追过来?”


    顾希言想起临行前,陆承濂的疏远,她摇头:“我不知道。”


    陆承渊淡淡地道:“他这人素来心胸狭窄,必是为此恼了。”


    顾希言一时无言。


    她想反驳,但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陆承渊冷笑:“那就不必理他。”


    说着,他一挥长鞭,马蹄哒哒,马车便快速行驰在官道上。


    晌午时分,陆承渊终于道:“到了。”


    顾希言原本已经困顿疲惫,听得这个,忙看过去,一看之下,不免诧异。


    却见马车已停在一处山坡下,这里林木蓊郁,花草繁茂,而就在不远处,一眼温泉正泊泊涌出,氤氲热气弥漫在空气中。


    顾希言隐隐觉得眼熟,但又实在未曾来过这么一处。


    陆承渊自车上跳下,看了看四周围:“你看这里风景是不是极好?不像我们京师,这会儿正冷着。”


    顾希言的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里有抽芽的柳树,也有缠绕的枝杈,还有翩飞的蝶。


    她低声道:“是很暖和。”


    她看着四周围:“我想起来了,我曾经答应过要陪你踏青,陪你荡秋千,给你编柳篮,可是如今——”


    陆承渊:“可是现在,你已经不会了,是吗?”


    顾希言:“是,我没办法陪你了。”


    陆承渊苦笑了声。


    顾希言便和陆承渊提起,提起那次清明节,提起自己的渴望,提起她在庵子中抄书的种种,也说起险些遭遇的不幸,当然也提及,她和陆承濂一起荡秋千。


    陆承渊怔怔地听着,有些东西,她需要的时候,他不在,所以他就彻底错过了。


    顾希言望着远处的天空:“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前面只有一条路,一条走向坟墓的路,在所有人的眼中,我是一个死人,注定陪你死去的人。”


    只有一个人,留意到了她的渴望,陪她荡秋千,让她笑,让她哭。


    陆承渊看着此时的顾希言,当她提起陆承濂时,是完全不一样的顾希言,这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


    顾希言说完了,两个人良久不曾言语。


    最后,陆承渊终于道:“你如今是不是生我气?我把你骗到这里来,我不安好心。”


    顾希言:“没有生气。”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陆承渊必是别有用心,那日他那么直白地问起自己,就是在问,你可不可以信我,信我最后一次。


    她愿意信。


    那个怀中依然揣着昔日暖手炉的他,摩挲着昔日玉佩恋恋不舍的他,不会害了自己。


    陆承渊别过脸去,声音嘶哑沉闷:“我知道你和他的事,实在不甘心,心存怨忿,便忍不住想,我们之间昔日的一切算什么,因为他,全都成空吗?那我算什么,我们的曾经算什么?”


    他无法释怀,他心底存着阴暗到见不得光的心思,他就是想给陆承濂添堵。


    于是他憋着一口气,看她会不会在意,简直像个要不到糖的小孩,便在地上撒泼打滚,死乞白赖。


    顾希言叹了一声:“我知道,其实我觉得,他也知道。”


    这是自己的前夫,也是陆承濂的手足。


    他和自己生离于最是浓情蜜意时,和陆承濂死别于沙场之上,陆承濂凯旋归来,但他却折损了臂膀。


    自从那日后,她其实也隐隐感觉到了陆承濂心里的沉闷。


    他在意这个六弟,所以哪怕拳脚相向,哪怕讽刺挖苦,其实他心里存着不忍。


    以后她和陆承濂双宿双飞,一生幸福,但午夜梦回,依然会想起那个陆承渊,便是有一日儿孙成群,提起这位六弟,也只能含糊带过。


    这个心结不解,陆承渊将成为他们一辈子的阴影。


    她望着陆承渊,道:“他不加阻拦,允你陪着来并州老宅,其实何尝不是因为信你?”


    陆承渊神情微炖,之后便沉默了。


    他知道,若自己是那个外人,陆承濂是绝对不允的。


    陆承濂虽然放了狠话,但到底默许了。


    顾希言想起临行前陆承濂的疏远,她虽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但也隐隐有所猜测。


    她轻叹一声:“他这心思,我大概能猜到,而于我来说,何尝不是一样?今日今时,你我确实无缘,可是——”


    她望向远处,有花有草,也有随风而动的柳。


    她笑着道:“我可以应当日之诺,陪你踏青,为你编花篮。”


    陆承渊听这话,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轻荡的柳。


    他当然明白,从京师一路走来,到如今行至此处,她确实一直纵容着他,想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只是,他们确实回不去了,哪怕他再争再夺,也回不去了。


    ************


    当日,他们歇在附近的镇子,陆承渊请了大夫来为顾希言过脉,过脉后,陆承渊径自将大夫请到外室,那大夫抬手说恭喜。


    陆承渊其实已经预料到了,他仔细询问过,知道有孕已足足两个月,又细细问起孕期宜忌、饮食调养,事无巨细,全都记在心里。


    之后,他又请大夫不必声张给外人知道:“毕竟才不足两个月,若是外人知晓,只怕惊扰了胎气,如有人问起,万不必提。”


    那大夫倒是懂的,知道有些地方会忌讳,头三个月不对外说,自然连忙应着。


    待送走大夫,陆承渊回去内室,却是对顾希言道:“大夫说,你舟车劳顿,过于疲惫,不过倒也没什么大碍。”


    顾希言听着,这才松了口气,这段日子她时感疲倦,生怕有什么不好,如今由大夫诊治过,倒也放心了。


    陆承渊又道:“你先歇息两日,两日后,我带你回去京师吧。”


    顾希言却是想起陆承濂,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终究不安,提起回到京师,更是近乡情怯。


    她点了点头:“也好。”


    陆承渊吩咐了厨下,熬炖些滋补容易克化的汤水,因想着大夫提起的几样滋补药材,便又过去街道上。


    这小镇虽不大,倒也繁华,即将过年了,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他径自走进最大的那间药铺,问了掌柜,仔细拣选,买了上好的燕窝与阿胶,又配了些温和安胎的党参、白术等,除此外还要了宁神补气的药材。


    这些一时配不齐,便说定了第二日来取,待走出药铺,陆承渊又胡乱买了一些小吃食,想着回头给顾希言解馋。


    拎着各样物件往回走时,已是暮色时分,他刚出街口,突然间停住脚步。


    就在前方,在鞭炮的红色碎屑中,一人一骑,拦在那里。


    是陆承濂。


    他一身玄色衣袍,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握着长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陆承渊开口:“三哥,这是从哪里来?”


    陆承濂笑道:“才杀了一些人。”


    陆承渊蹙眉:“你什么意思?”


    这么说着,他视线扫过陆承濂的衣角,那玄色衣袍上染了血,暗红色的。


    陆承濂驱马上前,在马声嘶鸣中,朗声道:“六弟,别管你三哥是什么意思,你先说,你刚才从药铺子出来,怎么了,你受伤了?”


    他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我瞧你身子骨健朗得很,没病没灾的。”


    陆承渊神情很是平淡:“三哥,我没病,倒是她——”


    陆承濂拧眉:“她怎么了?”


    陆承渊:“这几日,略有不适。”


    看出陆承濂的紧张,他又补充说:“不过并无大碍。”


    陆承濂气得紧攥着缰绳,几乎指着陆承渊鼻子痛骂:“陆承渊,你心里不痛快,非让全天下人不得安生吗?你折腾这一出有什么意思,因为是手足,我信你,把她托付给你照料,结果你呢!”


    陆承渊默然不语。


    陆承濂:“你若是没闹够,行,继续闹!我就在这里看着,看你怎么闹!”


    陆承渊依然不声不响。


    陆承濂自袖中掏出一叠纸,直接对着陆承渊砸过去:“你自己看看吧!”


    哗啦啦的纸张砸在陆承渊脸上,散在地上,很快被漫上浮灰。


    陆承渊僵硬地弯下腰,捡起来一片,却见那是一张当票,活当,当物是一件女子大氅,下面用蝇头小字详细写明大氅的成色以及样式。


    他怔怔地看着,看了好一会,又捡起另一张。


    他看着上面的字眼,捏着那纸的指骨逐渐用力,最后几乎将那片纸捏碎。


    这张当票上,赫然正是一块白玉佩,是和自己成对的。


    一对白玉佩,夫妻成双对,可是自己的那块因遭遇坎坷而有了裂纹,她的那个却流落到了当铺中。


    她身为堂堂国公府的少奶奶,得是被逼到何等境况,才会去当了那块玉佩。


    这时,陆承濂的话语冷冷地砸下来:“是,我不仁不义,我贪财好色,我薄情寡义,我抢了手足之妻,可是你若恨她,大可不必,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都会悬在那里等着你,等着你回来帮她解决?还有你那——”


    话说到这里,他硬生生止住了。


    那是陆承渊的亲生母亲,已经得了教训。


    陆承渊听着这些,低首,合着眸子,依然不曾言语。


    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三哥,这些事,我承认是我对不住你。 ”


    他声音略显沉重,带着几分真诚的愧疚。


    陆承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看他到底憋什么坏。


    陆承渊苦笑,道:“她怀孕了。”


    陆承濂诧异:“你说什么?”


    陆承渊抬起眼,直直地望进陆承濂眼睛:“我要当爹了。”


    陆承濂神情陡变:“你说什么?”


    陆承渊:“我适才去开药,便是去开安胎药,你若不信,去药铺问问便是了。”


    他顿了顿,解释道:“她已经有了二十天的身孕。”


    二十天?


    陆承濂脸色铁青。


    就是约莫二十几天前,顾希言跟随陆承渊出发。


    他眼底几乎冒火:“你这个畜生!”


    陆承渊声音低了下来,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三哥,她身子弱,这一路行来,我已经让她吃了一些苦头,很是对她不住,如今她是经不起半点周折,总要静养为上,三哥若是有什么怒气,冲我来就是了。”


    陆承濂死死攥着缰绳,盯着陆承渊。


    陆承渊看着这个怒意勃发的陆承濂,他气死了,快要气死了。


    恨不得杀了自己。


    就在这时,陆承濂抬手一掷,手中长剑便直冲陆承渊而来。


    陆承渊没有躲,他连眼睛都不眨,生生承受了这一剑。


    那剑贴着他耳际掠过,瞬间飞出丈远,铿锵一声落在地上。


    剑身沾着泥沙,还有几根刚刚斩断的发丝。


    陆承渊看过去,风吹起陆承濂鬓边几缕碎发,他眉骨挺拔,下颌如刀。


    他咬着腮帮子,一字字地道:“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去问她!”


    说着,他退下自己的玄色长袍,随意一卷,直接扔给了陆承渊:“拿着!”


    之后调转马头,策马狂奔,直奔那处客栈。


    待行至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骤然勒住缰绳。


    他虽不懂,但好歹家中也有嫂嫂,零星听到过只字片语,约莫也知道一点。


    怀孕二十天,这不是放屁吗?


    他骗谁呢!


    第100章 尘埃落定


    第100章告别


    陆承渊一张张地将那些当票捡起, 仔细叠好了,放进袖中,之后捧着那件黑袍, 看了许久, 也叠起来收好。


    他一步步走回去客栈,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 陆承濂并没有出现。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 顾希言才喝了熬炖好的鸡汤, 偎依在窗前, 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里什么都没有,冬日的寻常院落, 光秃秃的, 连一棵草都没有。


    顾希言见他回来,忙道:“六爷。”


    她看着他,疑惑:“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陆承渊摇头:“没什么。”


    顾希言:“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上,便看到了那玄色长袍:“这是谁的?”


    陆承渊低头看了看:“不知道, 我捡来的。”


    捡来的?


    顾希言越发疑惑,总觉得陆承渊在说梦话。


    陆承渊却道:“希言, 我临时有事, 不能送你回去京师了。”


    顾希言惊讶, 她再次看了一眼那黑袍, 难免心惊:“到底出什么事了?”


    陆承渊看她这样,忙道:“不要多想,我安排了一位朋友,交情极好, 他会陪你回去。”


    朋友?


    顾希言茫然,她越发觉得陆承渊实在怪异:“那你呢?”


    陆承渊:“我临时有事要办,待办完后,便前往西疆了。”


    顾希言:“哦,竟是这样。”


    事情太突然,她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陆承渊:“有几句话想说。”


    顾希言忙道:“你说。”


    陆承渊:“是我不好,害得你长途跋涉,舟车劳顿。”


    顾希言:“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陆承渊垂下眼:“可是无论如何,希言,谢谢你,谢谢你依然肯信我,不曾提防我。”


    他自小和自己母亲并不亲近,之后知道母亲所作所为,无奈之余,想的也是该怎么帮她遮掩过去,在外经历了种种磨难回去,说不惦记这骨肉亲情不可能,但母亲确实并不能让他感受到什么温情了,他也不曾渴望过。


    他历经辛苦回去家中,最记挂的便是她。


    怕她受委屈,怕她日日啼哭,怕她恼恨。


    当然也盼着能夫妻团聚,能再看她对自己笑。


    知道她和陆承濂在一块,他恨她,就是要折腾,总要试试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要得一些什么来安抚自己。


    千里奔波的尽头,他不希望是一场空。


    如今虽然事与愿违,但好在,她还愿意如水一般纵容着自己,信任着自己,哪怕自己如此折腾,她也不曾惧怕,怨怪。


    顾希言担忧地打量着他:“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陆承渊抿唇一笑,笑得温柔:“只是想告诉你,告诉你我的心思。”


    在朦胧的光线中,顾希言看着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眼底的些许湿亮。


    她轻笑:“嗯,我明白,我听你这么说,我也可以放下了。”


    她和他这一世无缘,不能做夫妻,但到底好聚好散。


    陆承渊低眉,自己也笑了。


    这么笑着间,他提起来:“我那位朋友,本是挚交,是最值得倚重信任的,所以这次把你交托给他,他行事妥当,必会带你回去京师。”


    顾希言心里依然觉得怪异,不过还是道:“好。”


    陆承渊:“临走前,我有几句话嘱咐你。”


    顾希言:“什么?”


    陆承渊略沉吟了下,道:“三哥这个人,素来骄傲狂妄,他这样的性子,你是万万纵容不得。”


    顾希言越发意外,她回想着这一段时日的种种,道:“他……遇到事都不和人说,我便难免多想。”


    陆承渊语重心长:“这就是独断专行,任性妄为。”


    顾希言:“……你说的有点道理。”


    陆承渊:“其实回想当初,你和他错失了这段缘分,以至于生出这么多挫折,就是因为他自尊自大,目无下尘。”


    顾希言:“……”


    陆承渊又道:“就算当时他娶了你,你们说不得会是一对怨偶。”


    顾希言听得,不免回想一番当初,倒是有几分赞同。


    最初的她羞涩单纯,也有些倔强,而他那么骄傲自大,自己才入国公府,若是遇到这样不知体贴的夫君,这日子还不知道多糟心。


    她只能点头:“嗯,或许吧。”


    陆承渊便得出结论:“所以以他这种性子,如今遭遇的这一切,可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话虽然倒也有几分道理,可是——


    顾希言拧着眉,疑惑地看着陆承渊,他怎么一脸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样子?


    陆承渊继续道:“你往日虽有些小聪明小计较,但其实本性太过柔弱,也太过心善,若别人对你好一些,你便容易晕了头,以后对他,务必心狠一些,若他有了错处,便狠狠拿捏了,不可轻易放过。”


    顾希言一时无言。


    话虽有些道理,可他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陆承渊:“万万记住,身为女子,不可心软,不然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顾希言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点头。


    陆承渊:“还有婚礼一事——”


    他蹙眉,沉吟一番,才道:“等到了沿海,你便要他给你重办婚礼,要大张旗鼓,要礼仪齐备,还要十里红妆,不能有半分委屈。”


    顾希言听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但也不想辜负他这番心意,只能道:“好,我会和他提。”


    陆承渊见她并不上心的样子:“罢了,我和他提吧。”


    顾希言忙道:“这倒是不必吧。”


    她怕他们为此又打起来。


    陆承渊:“要提,万不能让他轻易如愿,只有费尽心思争取到的,他才会越发珍惜。”


    顾希言越发纳闷:“我怎么不知,你竟懂得这些?”


    往日他们做夫妻时,他也有这么多手段吗?


    陆承渊知道她的疑惑,解释道:“这也是我于西渊王庭,坐看后宫风云变幻悟得的。”


    顾希言:“…竟是如此。”


    陆承渊:“总之,不必让他轻易如愿。”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隐隐马蹄声。


    陆承渊当然知道,他来了。


    他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希言,哑声道:“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以后若有什么委屈,写信给我,我便是不远千里,也定会前去,为你撑腰做主。”


    顾希言听着这话,愣了下,不觉眼眶发热。


    她父母没了,兄长没了,可现在有个人以娘家人的语气在殷殷嘱咐,生怕她受半分委屈。


    她顿时有些想哭,但到底拼命忍住:“我知道。”


    陆承渊:“好,这次,我真的走了。”


    顾希言一听,下意识扯住他的衣襟:“承渊。”


    陆承渊:“嗯?”


    顾希言鼻子酸酸的,她小声道:“西北那些异族实在凶残,你,你万事小心,不可有意气之争,什么恩怨情仇,也比不得安安生生地活着。”


    她记得他提起这些事的语气,他前往西北,只怕是要报仇雪恨的。


    陆承渊自然看出她的心意,她对自己的担忧。


    他轻笑,温声道:“我知道,一定会好好活着,我们都会好好活着。”


    这么说话间,外面的马蹄声越发清晰了,顾希言也听到了。


    她疑惑地看陆承渊:“外面有人。”


    陆承渊颔首:“走,出去看看。”


    才出了门,便见一匹马踏着门槛而入,马上是一着了白色劲装的男子,寒风扑面,那人连外袍也未穿,雪白颀长,风姿挺拔。


    顾希言心口猛地一跳,是他!终于见到他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忐忑,她的酸楚,她的担忧,在这一刻尽数消融,瞬间化为激越,她激动得指尖颤抖,脸颊发红。


    她咬着唇,拼命地压下胸口的情绪,仰脸看着他。


    陆承濂行至台阶前,勒住缰绳,侧马而立间,视线迅速上下打量过顾希言,确认她安全无虞,便不再看她。


    他反而对陆承渊道:“你过来,我不想吓到要当娘的人。”


    当娘?


    顾希言疑惑:“你说什么,你在说谁?”


    她左右看,这里除了自己和陆承渊,再无别人了。


    陆承濂微抬下巴,指了指陆承渊:“你不该问他吗?他说他要当爹了。”


    顾希言惊讶得不行了,她震惊地看着陆承渊:“你?”


    在这样毫无掩饰的震惊目光下,陆承渊神情有些狼狈。


    他确实给陆承濂下了一个小绊子,故意气气他,但万没想到,他竟然直接说到顾希言面前。


    他就是故意让他难堪。


    他瞪了陆承濂一眼,道:“我陆氏虽久居京师,但故园素来称叔为爹,你们的孩子,难道不该称我一声六爹?”


    陆承濂眼神简直想杀人,分明是自己不甘心,便用这种一眼看破的小伎俩来坑害自己。


    自己固然不会信他,但一听这个,自是气恼。


    他冷笑一声,却是问顾希言:“这事,你不知道?”


    顾希言听他们这么说,想起今日那大夫,隐约猜到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忙问陆承渊:“承渊,你到底和他说了什么?今日那大夫——”


    她心都提起来了,紧声问:“那大夫和你说了什么?”


    陆承渊微红着脸,闷声道:“让他给你解释吧。”


    顾希言的视线瞬间望向陆承濂。


    陆承濂指节分明的手轻拢着缰绳,侧首低笑间,朗声道:“等会和你说。”


    他语气亲昵,笑声明朗,眉眼间神采飞扬,简直犹如五月艳阳。


    若是往,顾希言自是心动,不过此时满心疑惑,只觉越发莫名,便没好气地瞪他。


    可她这么一瞪,陆承濂翘起的唇角压都压不住。


    陆承渊竟没和她提及,他自然满心愉悦,只恨不得立即告诉她。


    只是此时有外人在,确实不宜多说,又怕她因此恼了,便想把这个喜讯留在最后,私底下和她说。


    当下他挽着缰绳,拨转马头,温声嘱咐道:“这段日子我有些事要处理,因不知成败,是以不曾和你提起,如今我先处理些公事,待处理完,再和你细细说。”


    说着,他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道轻影应声落在地上,正是阿磨勒。


    顾希言许久不见阿磨勒,如今见了,自是喜出望外。


    阿磨勒看到顾希言,也是喜欢得简直要摇尾巴,恨不得扑过来抱住:“奶奶!”


    陆承濂不舍地收回视线,笑意收敛间,对陆承渊道:“六弟,你我兄弟间,有些事终究要有个了结,你出来下。”


    陆承渊最后看了一眼顾希言,才道:“好。”


    两个男人出去了,顾希言越发不解,拉着阿磨勒:“你到底去了哪里,三爷去了哪里,你怎么瘦了?”


    阿磨勒本就黑,本就瘦,现在更瘦,更黑。


    不过好像长高了一些。


    阿磨勒咧着嘴笑,笑得露出白牙,欢快地道:“我们去杀人了。”


    顾希言:“??”


    *********


    而就在客栈外,有劲装侍卫一字排开,肃然而立,而最前方的那排侍卫,每个人都押着一人,那些人被五花大绑,耷拉着脑袋,已经奄奄一息。


    陆承渊一看之下,神情微变。


    这正是当日擒拿了他,百般折磨他的那些异族贼人!


    那些贼人此时无意中看到他,也是一惊,几乎叫出声,其他贼人听得这声,也都看过来,一个个都认出陆承渊,顿时惊恐不已。


    这时,陆承濂的声音沉沉响起:“承渊,今日,只要你一句话,你想他们怎么死。”


    那些贼人虽然听不太懂中土言语,但他们在陆承濂手中吃了大亏,此时听得陆承濂声音,愤恨绝望,一个个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陆承濂听此,吩咐道:“不许他们发出声。”


    他的妻子怀孕两个月了,万一惊扰了胎气呢?


    众侍卫听令,迅疾扼住那些贼人颈子,贼人们一个个绝望地瞪大眼,再发不出声响。


    陆承渊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陆承濂,才走到那些贼人面前,一个个看过。


    那些贼人不能出声,一个个瞪大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承渊。


    陆承渊看了半晌,才终于再次望向陆承濂:“三哥,你——”


    他自是知道,此去西疆路途遥远,且这些异族贼人以部落盘踞于各处,地形复杂,又凶残彪悍,若要生擒他们,自是千万难。


    掐指一算,自上次别过,也不到一个月时间,他已经千里奔波一个来回,且大破异族部落,擒得这些贼人!


    一直到此时,他也终于明白,他为何要扔给自己那带血的黑袍。


    那是他深入敌营拼杀出来的血迹。


    陆承濂轻叹一声:“承渊,你我为同族兄弟,自小情谊笃厚,同气连枝,当年是我无能,没能护你,如今,替你报仇雪恨。”


    他顿了顿,才无奈一笑:“免得她愧疚,也免得你又来给我添堵,今日添一个,明日添一个,这日子还怎么过?”


    陆承渊无声地望着他,良久,终于低低笑了出来。


    笑声几分苍凉,几分释然。


    沙场胜败,本就寻常,如何怨得了谁?如今兄长为他做到这般地步,他又有什么资格再去怨怪哪个?


    半晌,他终于对陆承濂道:“这些异族贼人既已被生擒,我也了了这桩心愿,杀不杀也不过如此,如今就请三哥将他们拿回京师,至此年节时,正是诸国来贺之时,正好威慑诸番,以振国威。”


    陆承濂爽快地笑:“好,就这么办。”


    陆承渊也笑了,视线落在前方地面:“至此,我再无牵挂,更无心事,可以坦然离去了。”


    陆承濂眉峰微挑:“真要走?”


    陆承渊:“嗯,西疆数年,苦是吃尽了,却也摸熟了那里的山川风土,如今既奉皇命出使西渊,自当为西北边防略尽绵薄之力,如此也能一展抱负。”


    这一番话说得陆承濂颇有触动。


    这时候会想起他们年少时,并立庭前,读书习武,那时年少,谈笑间尽是豪情万丈。


    感慨间,他看向陆承渊:“如此也好,你我兄弟虽天各一方,但遥相守望,盼能互闻捷报,来日京师相见,必是功勋加身。”


    陆承渊沉声道:“好。”


    两个人都不是多言的性子,说完这话,彼此间都沉默了。


    此时已将往日隔阂尽数消融,即将分别,凭空生出几分惜别之意。


    最后还是陆承渊开口道:“三哥,对她,我也终究挂心,我深知往日是我对不住她,叫她吃了许多苦头,以后还望三哥好生待她,弥补她往日苦楚。”


    陆承濂:“她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珍之重之,离开京师这是非地,我必以风光大礼相迎,绝不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陆承渊又道:“这一生,只此一人,不纳妾不置小,不能有半分二心。”


    陆承濂听此,拧眉看着陆承渊:“我是那种人吗?”


    陆承渊望着他的眼睛,固执地道:“我虽人在西北,但若知道她有什么委屈,便是赶赴万里,也会前往,为她做主。”


    陆承濂定定地打量着陆承渊,他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他的在意。


    看了半晌,他轻笑一声:“放心,这一生,都不必劳你费心,我们一定好得很。”


    陆承渊便笑了,道:“三哥,借我一匹马,你我就此别过了。”


    陆承濂听这话,却是突然想起一事,道:“慢着,当爹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陆承渊:“哦?”


    陆承濂没好气地道:“明明怀孕了,你竟还瞒着,她回头必要恼了。还说什么你当爹,你当什么爹,那是我的血脉!以后你别想沾我这个便宜!”


    连怀孕二十天的瞎话都能说出口!


    对此,陆承渊只是一笑:“三哥,我不说,是因为这件事需要你亲自去和她说。”


    他接过一旁侍卫手中的马,径自翻身上马。


    高居于马上,他略侧首,笑道:“所以你急什么,你们有的是时间,一天天,一年年,她便是再恼,你也可以哄,慢慢哄,哄一辈子。”


    说完,他马鞭一扬,那骏马长嘶一声,马蹄声响中,迅疾远去了。


    陆承濂拧眉,忍不住道:“简直——”


    后面的话,他到底没说。


    他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到尘土渐渐落下,那道背影和暮色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到,才收回视线。


    他抬手,示意侍卫们将这些贼人拎去囚车,准备带回京师。


    待一切妥当,他才翻身下马,走过去门前。


    此时,院内,他也可以清楚地听到她和阿磨勒说话的声音,她震惊,困惑,拽着阿磨勒一再地问。


    阿磨勒走了一趟西疆,口中叽里咕噜都是番话,一时转不过音来,她便干脆用番话来问,两个人在那里各自叽里咕噜。


    陆承濂听着,却是想起自己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这么久,她必是恼了的。


    两个人之间明明再无障碍,甚至还有大喜临门,再相会,他竟近乡情更怯起来。


    她会恼,还是会喜?


    现在该怎么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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