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我们就此断了吧


    第76章我们就此断了吧


    此时的陆承濂正于庭中陪着父母说话, 依着家中旧例,这等佳节自是团圆欢庆,父母会把酒共酌, 而他也在旁侍奉, 以尽孝心。


    这几日朝中休沐, 他不必操劳公事, 正好享几日清闲。


    可此时他却很有些心神不宁, 总在想着她。


    以至于赏月时, 那冰莹圆月是她, 低头品酒时, 那琥珀酒光是她。


    他听着花厅外似有若无的曲儿,回想着她今日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更觉心绪浮动。


    一旁瑞庆公主正品着点心, 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敬国公说话,这么说着,她也发现了儿子的异样,不免纳闷:“我看你坐立不安的,可是有什么心事?”


    陆承濂:“没什么, 只是想起近日朝中几桩公务,一时出神罢了。”


    敬国公听着, 疑惑, 最近与西狄的和谈有了眉目, 西疆的探子也都尽数肃清, 中秋阅兵更是诸事顺遂,儿子这是操心着什么国家大事,以至于过节都不能安宁?


    瑞庆公主慢条斯理地品了口茶,淡淡地道:“满朝文武, 难道缺你一人不成?倒是这般劳心费神,节也过不踏实。”


    陆承濂抿唇,低头默了片刻,道:“昨日,儿子已向皇舅父请命,自愿赴东南沿海整饬军务。”


    瑞庆公主和敬国公面面相觑,一时无言,这么大的事,他竟然连提都不曾提!


    陆承濂又道:“这件事未曾向爹娘禀明,原是我的错,还请两位老人家恕罪。”


    瑞庆公主看着自己儿子,过了一会才道:“你皇舅舅已经准了?”


    陆承濂:“这几日宫中忙着善堂布施一事,只怕无暇顾及,儿子想着,待事情过去,便和爹娘提起,今日两位老人家既问起,所以儿子才一并说了。”


    敬国公却笑了笑:“承濂,你如今和我们说,未免太早了。”


    陆承濂一怔。


    敬国公的笑便逐渐消失,声音也透出威严:“等你接了旨意,出发前去,到了沿海,距离我们千里之遥了,才该一封家书说给我们,说你这儿子已经远行了,十年八年回不来!”


    陆承濂:“……”


    这是怒极了。


    他忙起身,神态恭敬:“父亲息怒,原也是和两位商量,若是父亲不允,那就不去了。”


    敬国公抬手,一拍桌案:“放屁,你旨都请了,如今却说这种现成话?你皇舅要你去,你又不去?”


    陆承濂低头:“儿子自然听父亲母亲的。”


    瑞庆公主好笑,嘲讽道:“说得好听,你自小任性,什么时候听我们的过?”


    陆承濂不言,只恭敬地站着。


    敬国公和瑞庆公主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瑞庆公主开口:“你说说吧,好好的怎么要去东南沿海?”


    陆承濂便越发恭敬,说起自己的诸般打算,提到如今天下承平,朝中无事,反倒是东南沿海倭寇泛滥,他这才请缨前往,一则靖海安民,二则建功立业,以酬平生之志。


    他如此冠冕堂皇一番说下来,敬国公却绷着脸道:“这是哄哪个呢?你原也不需考什么科举,倒是拿这八股文章来糊弄我们!”


    陆承濂略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儿子确实有些打算,只是这些打算暂时不好向父母言明,所以才不想提及,今日两位既问起——”


    他略顿了顿,才对着敬国公和瑞庆公主一拜:“烦请两位宽限几日,几日后,待一切明了,儿子再向两位禀明?”


    敬国公和瑞庆公主听着,再次对看了一眼,彼此都感觉到对方担忧。


    这个儿子素来是无法无天的,哪里畏惧过什么,如今竟然隐而不提,可见必是天大的事了。


    最后还是瑞庆公主开口道:“明了什么?你这是要闯下什么祸事?”


    陆承濂:“若儿子做了天理不容之事,父亲和母亲会如何处置?”


    敬国公眉毛一抖,瑞庆公主也是皱眉。


    两个人的心同时沉下去。


    静默片刻,瑞庆公主小心地道:“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陆承濂听此,自然明白,父母平时再是端肃严厉,可其实对自己是纵容的,自己和她这桩事,他们乍听了自然震怒,不过自己只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必会成全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神情间越发恭敬,起身,沉声道:“今晚孩儿还有一件事要办,待处置妥当,回来便向父亲和母亲禀明一切,待到那时,要杀要剐都随你们。”


    他话说到这份上,敬国公夫妇也就不再多问,容他去了。


    不过陆承濂这里刚快步走出,敬国公早一个眼色,身边便有人匆忙出去了。


    此时花厅寂静,月光漫过窗棂,敬国公品了一口茶,轻叹了声。


    瑞庆公主道:“你说,他这是怎么了?”


    敬国公捻了捻胡子:“为情所困。”


    瑞庆公主意外:“是吗?何以见得?”


    敬国公想了想:“因为我当年惦记着你时,就是他这样的。”


    瑞庆公主:“……”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过想想,其实丈夫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儿子也已经二十几岁了,情窦初开,有了心爱的女子,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这女子是何等人也,以至于他踌躇再三不肯言明,甚至说出什么“要杀要剐”的言语。


    她细想一番,喃喃地道:“该不会相中了什么罪臣之女?或者青楼女子?”


    敬国公:“又或者是我们高攀不得的?”


    瑞庆公主一听,便轻轻“呸”了下:“有什么是我们家高攀不起的?他便是看中天上仙女,我这当娘的也能给他娶了来!”


    就在这时,便有小厮匆忙来报,府中校尉长陈燕俊回来了,敬国公立即传了,陈燕俊进来后拜见过,却是颇有些为难:“适才属下跟随三爷出去,谁知才出了二门,三爷便发现了属下踪迹,不许属下跟着,又派了阿磨勒看管属下,属下——”


    他无奈。


    自己竟打不过一个小小侍女!


    敬国公黑着脸:“没用。”


    瑞庆公主倒是不在意,一个校尉指望着跟踪自己儿子,怎么可能?


    她反倒是细细问起来:“他出府了?”


    陈燕俊:“是,属下看着三爷出了二门,应是出府了。”


    瑞庆公主蹙眉,细细想着,喃喃地道:“他到底看中了哪家女子……”


    *************


    顾希言听着那蛐蛐叫声,打开窗子,进来的是阿磨勒。


    阿磨勒头发略显凌乱,袖子上仿佛被扯了一块。


    顾希言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阿磨勒有些沮丧,愤愤地道:“有人打我!”


    顾希言惊讶:“打你?是什么人?”


    阿磨勒攥着拳头挥了挥:“我也打他,把他打跑了。”


    顾希言:“……那就好。”


    这国公府越来越不太平了,竟然有人欺负陆承濂的侍女。


    这时,阿磨勒却纳闷地看了一眼顾希言,仿佛很是疑惑。


    顾希言:“嗯?”


    阿磨勒摸了摸脑袋:“奶奶有点不一样。”


    顾希言:“哪儿不一样?”


    阿磨勒努力想着,想着该怎么说,最后终于笨拙地道:“奶奶的颜色变了。”


    颜色变了?


    顾希言听着,默了一会,突然就笑了。


    她想,阿磨勒说的是心思,她的心思变了,所以阿磨勒看着不一样了。


    她笑着道:“阿磨勒,你没有大消息告诉我吗?”


    阿磨勒一听,连忙点头:“大消息,大消息!”


    顾希言:“什么大消息?”


    阿磨勒便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她如何跟踪三太太,如何看到三太太偷偷摸摸,以及如何看到一个男人。


    她睁大眼睛,重重地强调:“男人!”


    顾希言:“你认识那个男人吗?”


    阿磨勒:“知道,他叫滔二爷!”


    顾希言便越发笑了,她早猜到了,如今只是要确认而已。


    她这婆母偷人,她也偷人,这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便仔细问了一番,阿磨勒自然毫无隐瞒,甚至连两个人怎么搂着怎么说话都学了一遍。


    她甚至模仿着滔二爷的语气,道:“可想死我了,好不容易得见一次。”


    顾希言忙道:“这些话可不许说给外人听。”


    阿磨勒痛快应道:“我知道!”


    顾希言又仔细嘱咐一番,这才送走了。


    送走后,她站在窗前,想起这事,不免好笑,想着自己设法抓住三太太的把柄,以后自己拿捏着她,让她永远抬不起头。


    陆承渊走了后,她们本可以相依为命,可她没把自己当人,对自己苛刻,把自己逼成敌人。


    这么想着,她听到一个声音道:“你在想什么?”


    顾希言吓了一跳,猛地回首,便看到了陆承濂,他正站在窗前看着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原本心思百转千回的,甚至有几分惆怅,可如今被他一吓,什么心思都没了,只有气恼。


    她咬牙,恨声道:“你干嘛,大中秋的,又不是中元节,你在这里装鬼吗?”


    要说这男人确实过于好看,可这会儿再是俊朗,也是个好看的男鬼!


    人鬼殊途呢!


    陆承濂也没想到自己吓到她,很无奈地挑眉:“谁知道你想得这么出神。”


    说着,他掀开轩窗,矫健一跃,利落地进入,并顺势关上窗子。


    顾希言慌忙要拦的,却根本拦不住,便跺脚:“谁许你进来的?”


    陆承濂:“我自己进来的,反正窗户也没关。”


    顾希言简直想呸他,推着他道:“你出去。”


    陆承濂却是纹丝不动:“我就不出去。”


    顾希言:“你——”


    她咬牙,想着该怎么和他提,反正他们必须断了。


    陆承濂却问:“你适才那样看着我,可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顾希言:“有。”


    陆承濂黑眸望着她:“哦?什么?”


    顾希言却说不出口了,她心里有些犹豫,到底纠缠了这么一段,说不喜欢是假的,哪舍得随口就断了呢。


    陆承濂看她不言:“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你说。”


    顾希言:“什么?”


    陆承濂:“你先说。”


    顾希言仰脸看着他,沉默。


    陆承濂:“说吧。”


    顾希言看着男人漆黑的眸子,突然有些畏惧,也越发犹豫。


    而此时,这个男人在耐心地看着她,等她说话。


    她深吸口气,鼓起勇气。


    在他专注的目光中,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终于干巴巴地响起:“我们就此断了吧。”


    陆承濂神情不变:“哦?为什么?”


    顾希言扭过脸去,艰涩地道:“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也该断了。”


    陆承濂便一个冷笑:“断?顾希言,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张口就是断,为什么断,我哪里招你惹你了?”


    顾希言见他恼了,连忙哄着:“你别生气,我只是商量商量,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陆承濂听着越发好气,都要断了,还商量?谁和她好好商量?


    他却上前一步,逼问道:“你说,为什么要断?”


    顾希言往后退,呐呐地道:“总归要断的吧,不然呢……”


    陆承濂神情微凝,皱眉:“你该不会有别的心思了吧?”


    顾希言:“啊?别的心思?”


    陆承濂:“不然呢?好好的,为什么是今晚?”


    顾希言听他这样说,也有些不高兴,道:“你别这样,倒是仿佛恶霸一般,我们本就是两厢情愿,合则聚,不合则散,我若不愿意,怎么,你还要逼我不成?”


    陆承濂脸色便格外难看:“别胡闹行不行。”


    顾希言一听,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她挑眉:“我胡闹?陆承濂,我这不是正好说中你心思?”


    陆承濂冷着脸,侧首看她半晌,才缓缓地道:“怎么说中我心事?我又该有什么心事?”


    第77章 威胁


    第77章威胁


    顾希言听着陆承濂这么说, 心中懊恼,又觉愤恨,想着这人真是不要脸, 都已经另有打算了, 还在这里装, 真恨不得挠他。


    可她到底要面子, 随意抓了个借口:“前几日端王府的宴席, 你好好的怎么也去了, 是不是去相看什么女子?”


    陆承濂:“没有。”


    顾希言:“没有?那什么郡主呢, 你当年是不是险些娶了人家?”


    陆承濂听她这样说, 挑眉:“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恼?”


    顾希言深吸口气,别过脸去:“也不全是。”


    陆承濂打量着她, 半晌, 突然笑了:“竟酸成这样?”


    顾希言:“就当是吧。”


    陆承濂眸中含笑,挽住她的手:“你若是在意,便告诉我,我都和你说了——”


    谁知话说到一半,突然听外面一阵说笑声, 竟是那几个丫鬟回来了!


    顾希言吓了一跳,拼命要推陆承濂:“你出去!”


    陆承濂攥住她的手腕, 示意她不要出声:“等会走。”


    顾希言拧着柳眉, 使劲瞪他。


    陆承濂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腕骨, 之后自己身形敏捷一闪, 利索地闪至一旁黄花梨大立柜旁,那大立柜顶天立地的,又有垂下的帷幕,恰好挡住他。


    几个丫鬟进了院, 便收了声,在台阶前请示。


    顾希言略犹豫了下,还是让她们进来了。


    为首的春岚笑着道:“奶奶,适才府中给各房发了时鲜果子,都是应景的,有白石榴,雪梨,我们带回来了,奶奶可要瞧瞧?”


    此时的顾希言眼角余光看着大立柜方向,帷幔在动,陆承濂的袍子露出一点边角,好在那大立柜是百宝嵌的,藏蓝袍底和帷幔混在一起,不细看也辨不出。


    她压下提着的心,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不必瞧了,你们先收起来,等回头给春岚收着,拿了青梅露来调味,正好做果子什锦。”


    几个丫鬟便笑着应了,顾希言故作随意地说了几句话,这才打了个哈欠,掩着唇道:“适才看了一会书,如今倒觉身上有些困乏,我先歇了,你们若要出去,不必记挂着我,尽管去玩就是。”


    几个丫鬟倒是意外,有些惊喜:“奶奶,那我们先收好果子,关了门窗再出去。”


    她们显然有些刻意讨好,便压住出去看热闹的心思,想显出几分勤快,可于顾希言来说,恨不得她们立即就走,千万别太勤快了。


    只是她心虚,生怕别人窥破自己心思,只能忍着道:“好,仔细些,各处烛火记得熄了,免得惹出事端。”


    几个丫鬟应着,忙去收拾了。


    待到她们出去了,顾希言总算松了口气,她连忙催促陆承濂:“好了,你快走吧!”


    陆承濂修长身形略靠在大立柜上:“不走。”


    顾希言:“你!”


    她恨,她恼,她拧着眉瞪他。


    陆承濂淡淡地道:“若这会儿走,没得被人瞧见。”


    顾希言想想也是:“那你等下再走。”


    陆承濂听着她那轰狗一样的语气,仿佛恨不得马上和自己撇清关系,不免冷笑。


    他凉凉地看着她:“说吧,我到底哪里惹你了,若只是泛酸吃醋,我自认一身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歪。”


    顾希言好笑,指着地上影子:“你瞧,你现在就是歪的,你影子也不正。”


    陆承濂:“……”


    他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她:“顾希言,大过节的,我抛下父母来陪你,你却说这种话,没头没尾的,我哪里招你惹你了?”


    他自然明白,贸然提出让她放弃一切隐姓埋名跟自己离开,她必是不愿,所以也想着寻个合适时候哄她劝她,谁知道她兜头就是要断。


    这性子也实在反复无常!


    他冷笑:“女人心海底针。”


    顾希言一听这话,恨不得咬他,可她实在不想在自己地盘闹腾,闹腾大了被外面听到,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


    她到底是忍住气,咬牙道:“对,所以是谁傻,跑到海里捞针?”


    陆承濂抿着薄唇,冷冷地望着她:“我自找的?我傻?”


    顾希言:“谁捞针谁傻,我不当傻子,你也别当,要走赶紧走,断了得了!”


    陆承濂看她那绝情的样子,神情也冷了下来:“行,那我走还不行?”


    顾希言听着,心里微痛,不过还是狠心道:“好,就这么断了吧。”


    陆承濂深吸口气,沉着脸就往外走。


    顾希言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峻拔冷漠,胸口便难受起来。


    她和这个男人曾经那么亲密缠绵,如今亲手割断,看着他就此离去,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有那么一瞬,她有些冲动,想叫住他,让他不要走。


    为了这一段情,她可以不要面子,低到尘埃里——


    可是不能,兴起这念头的只是那个最任性最无能的她。


    而她不该是这样的。


    于是她死死咬着唇,忍着自己低三下四地去祈求,她不能大海去捞针,她必须挥剑斩情丝!


    这时,陆承濂的身影却顿住。


    顾希言的心便瞬间浮现出希冀,不过很快,她又为自己心中那幽微到几乎不可察的渴盼而羞耻。


    陆承濂停下后,并不曾回首,他略偏着脸,对身后的她道:“就这么断了?”


    顾希言难受,喉头哽咽,可她还是道:“说了要断,你走啊!”


    陆承濂冷笑:“我偏不。”


    说着,他陡然间回身,动作迅疾如风,顾希言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那么一扯,径自裹在怀中。


    有力的臂膀把她箍了一个严实,她心跳如鼓,却又抗拒万分。


    她用手捶打着他的胸膛:“你不是说走吗!”


    可任凭她怎么捶打推拒,男人依然紧紧地箍着她。


    颀长挺拔的男性身躯如此结实,顾希言颓然地停下,委屈地道:“你疯了吗?”


    陆承濂垂眼,无声地看着怀中的她,逐渐俯下来。


    顾希言心里明白他要亲自己,她略别过脸去,眼神都是抗拒。


    陆承濂却不管不顾,薄唇贴上她。


    顾希言闭上眼睛,想着她反正不搭理的,不会给他任何反馈,就当他在亲一块木头好了。


    可谁知这时,突然感觉脸上温热,之后陡然间,她耳上一痛,险些低叫出声。


    她不敢置信,睁大眼睛,盯着他道:“你,你咬我?”


    陆承濂无声地看着她,夜色浓郁,可她明亮的眼睛泛着水光。


    他哑声道:“嗯,咬你,谁让你故意气我。”


    顾希言捂着耳朵,胡乱用手抹了抹,这么痛,该不会出血了?


    这男人属狗的吗?


    她气得要命,又不敢骂他,只用拳去捶打他,捶了几下竟咯得手疼,气恨之下,干脆去咬他。


    陆承濂却是不管这些,任凭她踢打撕咬,却一把将她抱起,径自上了榻。


    顾希言感觉到了,她越发不管相信,这男人太不要脸了!她胡乱踢腾,又啃又咬,还用指甲掐他。


    然而,并不管用……


    而就在这种踢腾闹腾中,她自己也慢慢沦陷了。


    她恨自己轻易沉迷于男狐狸精的勾引,又气他欺骗自己,难免有些赌气。


    陆承濂也是阴沉着脸的,面无表情,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动作大开大合。


    其间顾希言听到床榻被撞击的闷响声,死死咬着唇,颤声道:“动静小点——”


    只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一波浪潮淹没。


    ……


    待到云收雨住时,顾希言绵软地偎依在榻上,感觉自己化为一朵云,一朵散漫飘浮的云。


    人世间纷扰太多,她踏在云间,还不曾落地。


    隐隐听到远处有悠扬婉转的曲儿响起,却是唱道:“……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


    那调子拉得又细又长,如春丝一般,连绵不绝。


    顾希言慢慢地收敛涣散的心神。


    她明白,适才的这一场是自己的放纵,但这是最后的放纵,以后再不许做偷腥的猫儿,到底是该戒了。


    她又思量着,该怎么和他说?


    她得承认,之前那样给他摆脸色,其实自己是恼他,故意借着这个机会冲他撒气。


    但其实没必要,还是应该开诚布公地讲,好聚好散。


    他便是一时离开京师,以后早晚要回来,回来后她不是还得依仗他?人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这会儿大家皆大欢喜,给彼此一个遗憾又圆满的回忆,就此别过,最好不过了。


    正想着,顾希言便觉身边有些动静,却是这男人起身了,他长腿一抬,径自下了榻,又随意拎起一旁的锦袍给自己披上。


    顾希言在心里想着措辞,她要不卑不亢,要不恼不怒,既要显出自己的依依不舍,又不至于太丢了脸面低三下四。


    正想着,就听锦帐外,那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适才我和父母提过了,若没什么意外,明日我便会和他们提。”


    顾希言心里明白,这是要走了。


    她到底晚了一步,落了下乘,还是他先开口了。


    这时,陆承濂道:“会和他们说清楚我们的事,至于他们是否接受,我自有应对之策,另外我已经请旨,前往沿海整治海务,你跟我一起走。”


    顾希言疑心自己听错了,她诧异地看过去:“你在说什么?”


    陆承濂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好看了:“我和你商量,你能用点心思吗?我说我明日便去和父母提我们的事,你没听到吗?”


    顾希言愣了下,之后陡然反应过来,一时也是傻了。


    她不顾自己衣衫不整,慌忙撑坐起:“怎么好好的提到这个,这,这太突然了……”


    陆承濂就着银白的月光看着榻上女子。


    她显然完全没想到,应是没想到两个人可以走到这一步。


    其实只要能在一起,她的那些小性自然也就没了。


    于是他轻咳了声,略显矜持地整理了下衣襟,淡淡地道:“你换个姓名身份,先做妾吧,往后的事,我们再作计较,如何?”


    顾希言震惊,她微张着唇,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陆承濂看着她茫然困惑的神情,一个不好的念头便自心底浮起。


    他缓慢蹙眉:“怎么,你不愿意?”


    顾希言懵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之前他所谓的“远离是非之地”是什么意思。


    他要带着自己一起走,要自己隐姓埋名,以此为两个人换得一些机会。


    可是她不想啊……


    谁要当他的妾,只是一个妾而已……


    她仰着脸,在他不悦的目光中,摇头,小声道:“我不要。”


    陆承濂疑惑地挑眉,眼神很是费解。


    顾希言嗫嚅:“我,我得在这里给承渊守着呢……”


    陆承濂神情凝结,过了一会,他终于明白了。


    他盯着她半晌,冷笑一声:“顾希言,你为陆承渊守着,守到我床上来了?”


    顾希言委屈,愤愤地控诉:“我刚才和你说了,咱俩得断!”


    之前思忖的许多体面措辞全都说不出来了,她只想骂他行事古怪,想一出是一出!


    陆承濂看着顾希言那个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深吸口气,看了看窗外,这会儿几个丫鬟也都回来了,悄无声息的,估计是怕顾希言这主子奶奶不喜,可她们哪里知道,她们的主子奶奶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压下心里那口气,凉凉地嘲讽道:“你守,怎么守?信不信我现在喊一声,那些丫鬟马上听到,阖府上下都知道,守寡的六少奶奶偷男人了。”


    顾希言:!!!


    她倒吸一口气:“你,你威胁我!”


    陆承濂面无表情:“顾希言,从你求上我那一刻,陆承渊在你心里已经彻底死了,他就算变成鬼,头上也是绿的,你还为他守?你以为他稀罕你守着吗?”


    顾希言气得攥紧拳,哆嗦着道:“你给我滚。”


    陆承濂:“我偏就不滚,你要如何?”


    顾希言看着那张冷峻的面庞,明明是再正经一个男人,如今却说出这种话,可真真是欺负人!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便往下淌:“往日你说的那些甜蜜话,敢情都是骗我的,我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


    说好的好聚好散,如今却死缠着不放。


    陆承濂看她竟哭起来,神情越发阴郁:“对,我就是出尔反尔,我就是强占寡妇的恶霸,你待如何?你既和我有了这样的首尾,还想着给他守?未免太天真了!”


    他黑眸紧紧盯着她,长指却缓慢地摸了摸颈子。


    顾希言猛地看到,那颈子上还有些红痕,是她咬的。


    她有些心虚,下意识往后缩:“你,你待如何?”


    陆承濂:“现在,你给我躺下,躺在这里不许睡,睁着眼睛想,明日晨间,我要你一句话。”


    顾希言结结巴巴:“什,什么话?”


    陆承濂:“跟我前往东南沿海,先做妾,三年后,我给你名分。”


    顾希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若我不想呢?”


    陆承濂:“那我明日就直接进你房中,我们先大战三百回合,之后我便大摇大摆地出去,让阖府全都知道我们的事,到时候,你后果自负。”


    顾希言气得差点晕过去。


    她真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她不该求人家办事,不该贪财好色,更不该依仗人家的权势,如今可倒好,竟彻底脱不得身了。


    陆承濂看她那死去活来的小样子,真恨不得立即上榻,再来一次,非要她鲤鱼打挺大声地叫!


    可看看这会儿,那几个丫鬟进了院子,再不走到底是麻烦,便低声威胁道:“敬酒罚酒,你吃哪杯,自己想清楚。”


    说完一甩袖子,身形一闪,走了。


    顾希言呆呆地看着前方,她简直要疯了。


    好好的诰命要没了,这寡妇的前程尽数毁掉,她该怎么办?难道真要跑去沿海边防,去吃苦受罪,去给他当妾熬名分?


    这会儿话说得好,谁知道到时候如何,正经发妻是当不成的,顶天是个妾,还是个不上名册的妾吧。


    她身子一软,歪歪地倒在那里,恨不得死了才好。


    第78章 “我也不是死赖着不放的……


    第78章缓和


    这一夜, 顾希言自然根本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想着怎么逃过这一劫。


    装病?或者干脆逃去老太太那里躲着, 或者干脆去求瑞庆公主, 求她管管这儿子?


    她想到这里, 突然一个激灵, 意识到了。


    若是陆承濂胡闹, 于国公府面上也难看, 得让人治治他, 而能治住他的, 也唯有瑞庆公主了。


    自己求了瑞庆公主,无论她是如何埋怨自己, 也得顾全大局, 到时候最不济,自己被送到庵子或者哪儿庄子,若是赌对了,兴许自己好歹能保住这诰命。


    怎么也比被他这样逼着强!


    顾希言想明白这个,便抹抹眼泪, 胡乱睡了。


    第二日她醒来时,却是已经日上三竿, 她不免懊恼, 想着这会儿起晚了, 实在是耽误事!


    幸亏那强霸头子还没来逼她。


    这时秋桑进来了, 试探着道:“奶奶,昨晚?”


    她自然看出顾希言眼皮都是肿的,知道昨晚她哭了好一番。


    顾希言忙道:“先帮我梳妆,我得赶紧去给大伯娘请安。”


    秋桑听着, 不敢耽误,当即唤来诸丫鬟,为顾希言盥洗,她见顾希言眼皮是泛着红肿的,还特意用帕子沾了凉水,给顾希言敷过,又仔细挑了高领的褙子,好遮住颈子间的红痕,只是那红痕实在是惹眼,挡不住。


    顾希言倒是不在意:“倒也不必,事情闹到这一步,就让大伯娘看看她儿子干得好事吧。”


    秋桑忙道:“奶奶,万事小心为上,还是不好大意了,况且,公主殿下那里知不知道的,看到这情景,不说三爷孟浪,倒说是奶奶不守妇道。”


    顾希言一噎,想想她说的有理。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那颈子上被男人亲吻过的痕迹,艳若桃花一般,触目惊心,简直把属于寡妇的清规戒律踩在脚底下。


    她这么怔怔地看着,莫名的,心里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仿佛是畅快?


    这一刻,她便觉,若那陆三不是什么好东西,想必自己骨子里也是坏的。


    她人在牢笼,享受着这牢笼给予的好,却又无时无刻不想着撕碎牢笼。


    这时,秋桑很是埋怨地道:“这三爷未免过分了,奶奶这肌肤最是娇嫩,他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吗?哪能这样!”


    顾希言听得有些脸红,无奈地睨了秋桑一眼:“你少说一句吧!”


    秋桑用银簪子挑了些桃花粉,细细地为顾希言敷了,好歹遮掩住那痕迹。


    此时日头暖和地洒进来,顾希言微阖着眼,拼命想着,自己该怎么应对眼下这麻烦。


    这时,突然听秋桑道:“别管将来如何,总得想个法子。”


    顾希言疑惑:“什么?”


    秋桑却不说了:“奶奶不必多想。”


    顾希言纳闷,不过惦记着自己的心事,便没理会,先匆忙用了些早点,便赶过去瑞庆公主处。


    行至半路还遇上四少奶奶,四少奶奶便说起昨日过节宫中的赏来。


    她笑着道:“真真是天恩浩荡,昨儿赐到咱们府上的,竟是孙太监亲自捧来的。我瞧着有几样倒是难得的好东西,连我娘家那边也得了——”


    顾希言:“这可是再好不过了。娘家有,婆家也有,四嫂子,怪不得我常羡你福泽深厚,我是万万比不上的。”


    她痛快地给她摞下这话,便匆忙告辞,倒是惹得四少奶奶愣在那里。


    顾希言哪里理会这四嫂如何,谁得赏和她什么相干,她的名节都要保不住了!


    她这里脚步匆匆,很快走远。


    四少奶奶愣了一会,缓缓回过神,自是满心不痛快。


    她盯着顾希言的背影,轻轻呸了声:“整日只知道讨好大伯娘那边,原先还真没看出来,竟如此趋炎附势!”


    一旁婆子便笑道:“一个寡妇,能有什么指望,她不忙着收个过继子,反而往公主殿下跟前跑,这不是傻吗?”


    四少奶奶觉得有理,叹了声:“罢了,不和她计较了。”


    顾希言一路走得急,待匆忙抵达泰和堂月牙门外,正要进去,突听得一个声响,沉沉切入耳中:“想明白了?”


    顾希言一惊:“啊?”


    她慌忙抬眼看过去,便见粉墙下,那男人闲闲地站在柏树旁,口中随意叼着一片柏叶,黑眸淡淡地看着她。


    顾希言脚底下一软,险些摔那里。


    她忙镇定下来,勉强抿出一抹笑,干巴巴地道:“你干嘛在这里当门神,倒是吓人得紧!”


    陆承濂略偏着脸,取下那柏叶,在指尖把玩着,视线却一直盯着她的:“别说这些没用的,是想糊弄过去?我是那么好糊弄的?”


    顾希言的笑便僵了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承濂迈步,走近了:“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希言心慌。


    陆承濂在年轻一辈男子中算是身形颀长的,顾希言身量虽不低,但到底是妇人家,纤细娇弱,如今在这种绝对的身高差距下,她只觉眼前男人太过迫人,如同一座挺峻的小山,让人透不过气。


    她连连后退,小声祈求:“你别闹了可以吗……”


    她承认,自己确实误会了,误会他要疏远自己离开,以为他要和自己断了。


    可就算他恼了,也不至于到这步田地吧!


    陆承濂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她,声音却很淡:“刚才来得这么急,是不是想好了,想和我一起去见母亲?那我们一起和她老人家说?”


    顾希言顿时吓得眼前发黑,几乎站都站不稳。


    她不要,坚决不要。


    这位大伯娘素来对自己不错,自己却要毁掉人家唯一儿子的声名,这怎么行!


    她慌忙看看四周围,眼见着没人,才放软了声音,小心哄着道:“你小声点,别让人听到,我想着,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大伯娘那里,我先去和她老人家商量商量,我先说——”


    陆承濂直接打断她的话:“你是不是想着,先劝她,要她来把我压下去?”


    顾希言:“……”


    她哑口无言。


    陆承濂:“你放心好了,去我母亲跟前,我必会陪着你,我们可以好好说道说道,非要劝,那就告诉她,兴许她的孙子孙女已经在你肚子里了。”


    顾希言听着,便觉“轰”的一下子,血直接涌到脸上。


    她羞耻难耐,恨极了,气得想打他。


    这个不要脸的!


    她气得指着他,哭道:“才没有,没有!”


    陆承濂:“有没有的,我们进来说话。”


    说着一抬手,径自扼住她的腕子,径自带入院中。


    顾希言恨不得脚底下生根,怎么都不想去,可架不住他连拖带拽的。


    她泪珠往下滚,跌跌撞撞间,去看秋桑,可秋桑却不见人影了。


    她越发伤心,关键时候,竟如此不中用!


    她边哭边道:“原先不是好好的吗,你非要闹腾什么,你要什么,我不是都应了你……”


    就不能让她安分地偷个男人吗!


    陆承濂却一言不发,黑着脸,领了她进了月牙门,她又惊又怕,提心吊胆,简直仿佛小偷被人当场抓住,还要公之于众,简直是被人扒了衣裙般羞耻!


    可陆承濂却领着她一个闪身,走入一处穿廊,她泪水涟涟地看四周围,疑惑:“这是哪儿,你要干什么?”


    陆承濂见她那惊怕慌张的样子,薄唇轻动,淡淡地道:“可能先奸后杀吧。”


    顾希言便气得要踢他,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专会欺负人。


    陆承濂却是不管不顾,面无表情地带她继续往前走,顾希言恼得只想闹他,可又不敢声张。


    陆承濂却并没带她去见瑞庆公主,反而一个闪身,借着竹影掩映,绕过一旁回廊,从旁边小门过去穿堂。


    顾希言此时也不闹腾了,她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围。


    陆承濂看她那提防的小样子,恨极:“进来。”


    说着,扯了她进去厢房中。


    顾希言惊魂甫定,看着这厢房,似乎是书房,倒是静雅别致的所在——且并没有床榻。


    顾希言略松了口气,她是真怕他来一个什么“大战三百回合”。


    这时,陆承濂没什么表情地关上书房的门,回身看着她。


    顾希言看着这样的陆承濂,心里便有些打鼓。


    他站在阴影中,神情阴晦难辨,让人感觉很陌生。


    她害怕,站都站不稳,扶着一旁窗棂,无力地道:“你别发疯了行不行,你这样我挺害怕的。”


    她很有些委屈:“本来好好的,如今非要闹,你这样子,是不给我活路吗?”


    这么说着间,她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任凭谁看了不觉可怜。


    陆承濂无声地望着这样的她,神情便逐渐缓和了。


    他有些艰涩地抿了抿唇,道:“也不是突然要如何。”


    这话稍微比之前缓和,倒是有几分解释的意味。


    顾希言却越发心惊,总觉得他这性子难以揣摩,便更加小心地看着他。


    陆承濂:“我原先和你说五年之约,那时我确实还没想清楚,更不知道五年后我们该如何收场,这一段,因了过继子一事,也因为置办了宅院,我——”


    他略顿了顿,垂下眼睑,淡淡地道:“开始想着,我们为什么不能图一个长远?”


    顾希言听此,愣了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略带着沙哑,听得出是认真的。


    这让顾希言的心仿佛被什么擦过,掠起一阵酥麻麻的痛。


    她便想起两个人之间的水乳交融,想起中元节晚间的灯火阑珊,想起他亲手为自己剥开的鸡头米。


    一点一滴,春风化雨,入了她的心,若说她对这一切无丝毫留恋,怎么可能?


    陆承濂:“只是一时之间,我确实别无它法,只能禀明父母,征得两位老人家的允许,带你暂离京师,因不能给你名分,只能先做妾,将来自会设法寻个机会,求一个光明正大。”


    顾希言听着这番话,说不感动是假的。


    至少这个男人是实在地为将来着想。


    既如此,她也不愿意敷衍,于是在片刻的犹豫后,到底是说出自己心思:“你这打算自然千万好,我也知道你是尽了心的,我心领了,可是……”


    她咬唇,低声道:“我害怕,大伯娘那里,国公府其他人,还有宫里头,我该怎么面对?”


    这事一旦张扬开来,一个弄不好,陆承濂便身败名裂,他身后那些身份贵重的人,那些疼爱他的,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陆承濂黑眸定定地望着她。


    顾希言深吸口气,到底别过脸去:“三爷,此路千万难,何必呢,我们放过彼此吧,都省些力气,安分过自己的日子。”


    陆承濂:“那你告诉我,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吗?”


    顾希言怔了下,茫然地看他。


    陆承濂上前一步,距离她越发近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希望自己这辈子困死在寡妇的贞洁牌坊下,低着头,永远不得欢言,就这么心如槁木地过一辈子吗?还是说,你其实也希望和我远走高飞,我们到一处全新的所在,去见识天地辽阔,见识沧海浩瀚?”


    顾希言心里泛起挣扎。


    这时,陆承濂越发俯首下来,在很近的距离内,他的声音一字字地传入她的耳中。  “现在,你说,你不想要我,你只想继续为陆承渊守着,但凡你说出一个字,我现在就滚。”


    顾希言仰脸望着他,心如乱麻。


    陆承濂:“——以后我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顾希言的心顿时狠狠一揪。


    这一刻她知道,他在自己心里是有些份量的,自己舍不得他。


    若割舍了,是血淋淋的痛。


    可是——


    她艰涩地咬唇,别过脸去。


    此时的情意再浓,她也不敢赌,她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太难了。


    于是她到底用一种几乎发颤的声音道:“太突然了,你别催我可以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仔细想想,我,我……”


    她想着,或许自己应该和嫂子商量商量。


    但想到孟书荟,她便想到自己做出这等为人不齿的事来,回头只怕也要连累娘家嫂子并侄子侄女名声,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她终究错了,错得荒谬离谱。


    陆承濂:“顾希言,你若愿意就是愿意,若是不愿意,直接说便是了,不必敷衍我。”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透着几分冷:“我也不是非死赖着不放的人。”


    第79章 答应


    第79章答应


    陆承濂先行离开, 只留了顾希言,她无力地倚在窗棂上,茫然地看着前方。


    她看到日光自雕花槅扇洒进来, 她失去焦距的眼睛看到眼前许多微尘, 在光影中很轻地舞动着。


    她浑身气力仿佛被抽尽, 脑中更是一片空白, 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事情怎么走到这一步, 她只是偷个人而已, 三太太也偷了, 不是也好好的,怎么轮到她就这样了?


    这时眼前一闪, 只见一道影子稳稳地落在她面前, 却是阿磨勒。


    阿磨勒无声地看着她,神情间小心翼翼的。


    顾希言心里恼,不过不想迁怒于阿磨勒,她便喃喃地道:“我,我得出去。”


    她想着, 自己既然来了泰和堂,为了掩人耳目, 还是得打起精神给瑞庆公主请安。


    阿磨勒点头:“阿磨勒带奶奶过去, 奶奶放心, 阿磨勒对这里熟, 不会让人发现奶奶的。”


    顾希言“嗯”了声,一时看向房内:“这是哪里?”


    阿磨勒:“三爷的书房。”


    顾希言这时也已经看到,那多宝架旁挂着些装裱过的字画,那字迹刚劲有力, 她倒是认出,这是陆承濂的字。


    她顿时明白过来,泰和堂是陆承濂母亲的住处,他前几年也住在这里,有他专门的书房倒是不奇怪了。


    阿磨勒见顾希言看那些字画,她也跟着看了看。


    她看不太懂,但又想努力表现一把,便挠了挠头,憋出一句话:“三爷会写字,也会画画,他写的字比别人大,画的画颜色更好看!”


    顾希言:“……”


    她原本满心迷惘忐忑,心绪低落,此时突然听得这话,愣了愣,便也笑了。


    她打量着那些画:“确实有些笔力。”


    阿磨勒见此,忙道:“奶奶要吗?”


    顾希言:“啊?”


    阿磨勒:“我偷一些拿给奶奶!”


    顾希言愣了下,忙摇头:“不,不必了。”


    她又道:“以后不要动辄用偷,偷,不是什么好事。”


    阿磨勒有些费解,不过还是点头:“好,那我不偷了。”


    ***********


    顾希言跟随阿磨勒出了这书房,又绕了一圈,避开众人耳目,又回去影壁处,并从那里重新进来,去给瑞庆公主请安。


    瑞庆公主依然如往常一般,端庄贵气,见她来请安,笑着和她说话。


    顾希言看着眼前这位天家公主,虽有些年纪,但依然肌肤白净,不见丝毫纹路,那是养尊处优的从容。


    这位公主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自小备受宠爱,而陆承濂作为她的儿子,是生来的天之骄子。


    最初她在这位公主面前是卑微的,小心翼翼地巴结,因为她的青睐而受宠若惊。


    如今的瑞庆公主纵然对自己颇为和善,但那和善中必有些怜悯的意味。


    若她知道自己和陆承濂的种种——


    顾希言的心打了一个哆嗦。


    从瑞庆公主处出来,她自是心神不宁,这会儿秋桑已经大概猜到了,趁着没人,低声问:“奶奶,你是什么打算?”


    顾希言看着不远处的落叶,喃喃地道:“他嘴上说的大方,可其实不会轻易放过我,若我不应,他必然不甘,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


    秋桑默了一会,才道:“奶奶,依奴婢看,三爷待奶奶是真心的,这种事情,若是以一般男人来说,占了便宜,拂了袖子走了,哪里会把自己崴进泥里呢,如今三爷愿意向长辈坦诚这个事,是存了和奶奶长久的心。”


    顾希言:“我何尝不知,但只是,这条路千万难。”


    她胆小怕事,她只想苟安于一时,守着寡过日子也不是不能过,非要这么闹腾,她不敢想会是什么结果。


    秋桑叹了声:“反正奶奶自己想清楚,这种事,可没回头路。”


    顾希言便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一团乱麻,整个人摇摇摆摆地回了自己房中,栽在榻上闷着,拼命地想,自己到底该如何?


    恰这时,周庆家的却来了,说天冷了,给送来银炭。


    这会儿西山送来的银炭才是头一批,也只有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才能得,分到各房,并不多,不过天寒的时候可以先用上,不至于受冻,也不至于被熏得眼睛通红。


    她强打起精神,让丫鬟们收了那银炭,并和周庆家的说了一会话。


    周庆家的细细看着她那神情:“奶奶这是怎么了,瞧着精神不大好?”


    顾希言勉强笑了笑:“想必是这几日有些着凉,加上夜晚时候没睡好。”


    周庆家的听着,叹了声:“也难为奶奶了,一个人这么守着,其实奶奶真该尽快过继一个,好歹有个盼头。”


    顾希言自然点头称是。


    待送走了周庆家的,她想起周庆家那神情中的怜悯,那言语间的小心翼翼,不免悲从中来。


    她咬了咬牙,攥紧拳头,心想,她这辈子不能就这么过。


    陆承濂那里,她本以为是露水姻缘,不求什么结果,但如今歪脖子树上竟然要结果子,她何必往外推,干脆就接着!


    若她留在国公府当寡妇,要面对是老大小各路太太,以及管家娘子仆妇丫鬟各路女子,人多口杂,防不胜防,这辈子得谨小慎微。


    可她若是应了陆承濂,那这辈子她只要拿捏住这个男人,那这个男人自然会为她铲平一切。


    她这么想明白后,竟是心跳急速,急不可耐。


    她得和这男人好好说道说道,怎么跟着他去沿海,以什么身份,就算是做妾,那也得做独一份的妾,他不许有别的花花草草。


    这条路不好走,所以她得格外仔细。


    她当即要秋桑设法唤来阿磨勒,谁知秋桑只睁大眼睛看着她:“她就在外面。”


    顾希言看院子:“外面?外面哪儿?”


    秋桑:“树上。”


    说着,她招了招手,便见那边树影一动,阿磨勒便轻盈落在地上。


    阿磨勒小心地道:“奶奶,你喊我?”


    顾希言见她这样,想起自己之前的失魂落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抿了抿唇,试探着道:“你能给你家三爷传个口讯吗?”


    阿磨勒眼中都是期待:“口讯?好好好,我来传!”


    顾希言略沉吟了一番,才道:“你便告诉他,我已经想好了,如今端看他怎么安排。”


    阿磨勒忙点头:“好!”


    待阿磨勒离开后,顾希言回想着这件事前后种种,依然心惊肉跳。


    眼前漆黑一片,她闭着眼跳了,这一跳之下,是得偿所愿还是幸福美满,她不知道,只能赌了。


    她又反复地想陆承濂,想着他对自己的好,并拼命地说服自己,两个人之间是有些情意的,他一定会披荆斩棘,破除这重重阻碍,为两个人的将来开出一条道来。


    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陆承濂,想和他说话。


    之前在泰和堂的书房中,那时候她还没定下心思,他自然是恼的,脸色难看,也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如今她回心转意了,便想着若是他听到,会不会欢喜?


    一时又想着,若他真要和瑞庆公主提起,瑞庆公主必然大怒,说不得质问自己,自己又该如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此事自然千万难,可她必须硬着头皮熬过去。


    就在这诸般猜测中,她越发盼着陆承濂给个回信,可谁知接下来便是燃灯古佛寿诞,太后娘娘信佛奉佛,当今皇上素来侍母至孝,便命大小僧尼寺院设醮,布施斋饭。


    一时之间京师诸高门尽皆准备斋饭布施,瑞庆公主自然也应召前往宫中,陪同一起侍佛,敬国公府也遣人去放堂舍钱,并在西大门设置了布施善粥的效堂,凡京师内外穷困人家并佛门子弟,都可以拿了碗来用膳。


    这么一来,府中瑞庆公主、老太太并二太太等尽皆不在府中,便是顾希言这样的寡妇都忙起来,要随同几位嫂子前往效堂中烧香。


    这效堂中香烟缭绕,蜡烛高烧,顾希言虽尽量用帕子掩着口鼻,却依然被熏得鼻子发痒,两眼泛红,只能勉强忍着罢了。


    好不容易拜过,自那效堂中出来时,远远的便见几位府中的爷恰好都在。


    顾希言也看到了陆承濂,他正指使那些仆从将一桶桶的白面烙饼并香油炖白菜太抬进来,以分发给外面那些僧侣。


    隔着那缭绕烟雾,她看到他忙得额头渗出细汗来,时不时侧首和旁边族兄弟说着什么,那族兄弟便听令去办了。


    顾希言乍然见他,心动神摇,心里自然和往日不同。


    往日看着就是野花,再是挺拔俊逸也和自己无关,可现在看,想到那男人可能属于自己,便越发多了几分喜欢。


    待出去效堂,因四少奶奶要去内堂还个愿,其它几位嫂子也说要去,走过小穿堂时,顾希言心里一动,便特意慢了几步。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陆承濂也恰在这时走过来。


    因小穿堂外面便是念经打坐的和尚,顾希言不敢有半分大意,更不敢言语,只拿眼看着他。


    陆承濂停在距离她一丈开外,他眸底有着询问,仿佛急于确认什么。


    顾希言红着脸,微微颔首。


    陆承濂眼底便绽放出光亮,他抿唇一笑,热切地看着她。


    顾希言竟羞涩起来,她不好意思,便特意别过脸。


    可是即使这样,她依然能感觉他在看着自己。


    不远处的大堂前依然烟雾缭绕,有木鱼和念经声密密麻麻地传来,可是他们所在的这处小小穿堂却是萦绕着甜蜜的。


    此时,他知道她的心思,她也明白他的心意,两个人可以图个将来,于是哪怕一句话都不说,都觉缠绵悱恻。


    最后终于,顾希言觉得自己不能耽误,免得几位嫂嫂发现异样,便低声道:“我走了。”


    说完,她低垂着眉眼,提着裙摆往前。


    陆承濂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口中却道:“你稍安勿躁,这几日我便和母亲提起。”


    顾希言咬唇:“嗯,知道。”


    陆承濂:“我让阿磨勒多去你那里走动,若需要什么,或者有什么事,你让她传信就是。”


    顾希言:“嗯。”


    她说着已经要走出穿堂了。


    陆承濂又道:“宫中会赏一些小点,我猜着你爱吃里面的乳糕,会让底下人多送些给你,你尝尝。”


    顾希言都要迈出门槛了,听这个,越发低声道:“好,我爱吃乳糕。”


    她略犹豫了下,道:“有时间你过来一趟,有话和你说。”


    说完,她赶紧快步走了。


    陆承濂站在那里,倒是怔了好半晌。


    她的声音轻软甜润,如拉扯的蜜丝一般,就在他耳边一直绕,一直绕。


    第80章 温泉的阴暗


    第80章温泉的阴暗


    等终于回到自己房中, 顾希言的心尤自悸动不已。


    她仿佛踏在云上,只觉一切来得不太真实,这个男人对自己的许诺, 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体贴, 这些全都化为蜜糖, 让自己彻底浸润在甜蜜中。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那自己和他——


    顾希言不敢细想, 她既怕, 又期盼着。


    她反复地想着他们即将遇到的麻烦, 也想着府中众人的反应, 不免又忐忑起来。


    面对这一切实在太过艰难,那些鄙薄的嘲笑的目光, 还有那些失望痛心的眼神, 足以杀死她一百遍一万遍。


    她真想逃,恨不得自己晕死过去,金蝉脱壳,待到醒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又或者一下子飞到两三年后, 她已经熬到名分,成为陆承濂正经的妻子。


    到时候众人会怎么唤她, 三少奶奶?


    想起这个称呼, 顾希言便脸红耳烫, 不敢置信, 她这辈子有这样的福气吗?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天堑?


    就在她翻来覆去想着的时候,秋桑也进来了,她当然明白顾希言的心思,进来的时候眉梢都是笑意。


    她期盼着顾希言好, 如今知道事情定了,格外愉悦,便低声笑着道:“若真有那福气,说不得我也能做个管家娘子呢,跟着奶奶一起享福!”


    顾希言便不好意思起来,故意道:“想得倒美,你若是做管家娘子,那便是嫁人了,到时候嫁给哪个,你想好了吗?”


    秋桑听着,顿时害羞了:“奶奶瞎说什么!”


    顾希言打趣:“是二门外的开福吗?”


    秋桑一跺脚:“奶奶就知道欺负人!”


    说完跑出去了。


    顾希言望着她的背影笑,其实她心里也盼着一切顺遂,到时候秋桑可以做管家娘子,帮自己打理诸事,还可以嫁给开福,也可以让陆承濂提拔一下开福,到时候这日子多舒心啊!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遐想这些,这就仿佛抱着一个鸡蛋畅想养出一院子的鸡,可是,还是忍不住做美梦!


    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动静,很轻的蛐蛐声。


    她一听便知道是哪个,心里疑惑,忙推开窗,果然看到阿磨勒那张小黑脸蛋。


    阿磨勒怀中抱着,手里提着,满满当当的都是东西。


    顾希言惊讶,她关上窗,低声道:“你拿了什么?”


    阿磨勒:“乳糕,沙馅,丰糕,都是宫里头赏的。”


    说着,她一股脑把这些好吃的都塞给顾希言,之后又拎起一个麻布袋子,从里面往外掏。


    顾希言看得目瞪口呆,有画轴,有砚台,有玉镇纸,每样都是贵重精致的,如今被她统统装进袋子里,就这么鼓鼓囊囊拎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破烂的呢!


    阿磨勒将这些一股脑掏出来,摆在桌上后,才对着顾希言一笑:“都给奶奶了!”


    顾希言:“都给我?”


    阿磨勒想了想:“不是偷,是拿,偷偷地拿。”


    顾希言:“……”


    偷偷地拿,极好,阿磨勒越来越会说话了!


    阿磨勒费力地解释道:“奶奶和三爷是一伙的,三爷的就是奶奶的,阿磨勒把三爷的都偷偷拿来,给奶奶,奶奶喜欢。”


    顾希言听着便忍不住笑,她明白阿磨勒的意思了。


    阿磨勒必是知道自己和陆承濂重归于好,她便放心地从陆承濂那里“偷”拿东西来给自己。


    这就跟一只小狗儿般,谁和她好,她便一口气把自己以为的好东西全都给她叼来!


    顾希言自是感动,也不免想笑,她想着自己若和陆承濂离开京师,可以带着阿磨勒,带着秋桑,当然也带着秋桑的开福,一起远走高飞,其实这日子也很是有趣啊。


    她太过喜欢,甚至忍不住摸了摸阿磨勒的发,笑着道:“谢谢阿磨勒,这些都是好东西,我都喜欢。”


    她一说喜欢,阿磨勒顿时兴奋了,她抬腿就走:“我再去偷偷地拿!”


    顾希言赶紧阻止她:“不必了,这些便很好了,你不要拿了。”


    阿磨勒却笑道:“奶奶放心,阿磨勒也偷偷拿了一些给三爷!”


    顾希言看着阿磨勒璀璨的笑,却觉暗暗心惊:“偷偷拿了一些给三爷?你……从哪儿偷拿的?为什么要给三爷?”


    阿磨勒挠了挠头,道:“秋桑说,三爷也得多看看画,就让阿磨勒偷偷拿了一些,要给三爷看。”


    顾希言的心提起来:“从哪儿偷偷拿的?”


    阿磨勒一脸请功的样子,特别自豪:“奶奶放心,不是拿的奶奶这里的,是外面画铺子。”


    顾希言:“……”


    所以,陆承濂这位功夫不凡的侍女,从外面画铺子偷了画给他,然后又从他那里偷了画给自己?


    她深吸口气,郑重地看着阿磨勒:“以后不要偷偷地拿了,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不必给三爷拿,也不必给我拿。”


    阿磨勒有些茫然,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情”却没得到夸奖。


    不过她还是点头,认真地道:“阿磨勒记住了。”


    待到阿磨勒离开,顾希言叹了一声,心里想着,回头得提醒陆承濂,他那里有一些阿磨勒偷来的画,最好尽早还回去,免得万一有什么贵重的,倒是惹人误会,白白败坏了声名。


    这么想着,她随手拿起一块乳糕尝了尝,甜美,软糯,泛着奶香,入口即化,实在好吃。


    她吃着乳糕,又看了看别样物件,这才发现那几个画轴似乎是陆承濂的手笔。


    一时不免好笑又无奈,那日在陆承濂书房,阿磨勒以为她喜欢,便要偷给她,如今竟然眼巴巴地叼来了!


    她翻看着那画轴,有山水,也有春日风光,一旁还有题跋,不得不承认,陆承濂画技其实很不错,比陆承渊不差。


    这时顾希言才突然想起,似乎陆承渊提过,他们兄弟二人一起拜的师?


    她这么看着,便见到其中一幅,却是别具一格,用了泼墨法画月夜,以墨色为底,渲染出了山林秋夜,一旁古树和溪水疏密有致,意趣天成,倒是不失为一幅上等佳作。


    但只是——


    顾希言蹙眉,盯着那月下的山石,那氤氲的温泉,不免狐疑起来。


    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她疑惑之下,拿起来仔细端详,蓦地,她留意到那泉水尽头,那松林之下,竟是一温泉,而那温泉氤氲中——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一处,女子乌发散落,半遮半掩于松林泉水间,虽不漏半分行迹,却很让人心生遐想。


    这,这太熟悉了。


    她脑子懵懵的,下意识去寻落款,这是陆承濂所作吗,还是他无意得的,当她看到最下方的“观洓”时,愣了下,细想才记起,是了,这是陆承濂的字。


    当确认了这个,她再看松林泉水中那抹女子背影,竟觉毛骨悚然。


    她分明地记得,曾经,她到过这样一处!


    那一年,她和陆承渊新婚燕尔,陆承渊沐天恩,得旨随驾前往西山,晚间时……


    她浑身乏力,勉强扶着案桌,脑中拼命回想着,却是想起那一晚,就是这样一处所在,单独的一处山中别苑,山门半开,有盘踞的老松,有汩汩的活泉,雾气氤氲,可以远观山中景致的所在。


    当时她是有些怕的,可陆承渊说,随行侍卫丫鬟全都退下,并不会被人看到。


    那一晚,她和陆承渊恩爱,荒唐,他们情不能自禁,无所顾忌。


    这些荒唐回忆,随着陆承渊的死去就此埋葬,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记起了,可是现在,竟有这么一幅画,赫然正是当初的画面!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他看到过?


    顾希言想到这里,只觉寒意从尾椎骨窜起。


    当时月上柳梢,天地静谧,她和陆承渊以为四下无人,难免放纵,可就在此时,就在他们不知时,这一切已经落入别人眼中。


    陆承濂看到了?还有别人吗?会不会其他人也看到了?


    那自己算什么,是别人眼中一场春宫戏?


    顾希言突地想起凌恒世子提起自己时,只说是一场风流韵事,那会不会凌恒世子也看到过,所以才这么说?


    她想到这里,两腿发颤,根本站都站不稳,她踉跄着,勉强扶着一旁靠背椅,颤巍巍地坐下。


    她脑中无法控制地涌现许多念头,比如陆承濂怎么看到的,为什么会画这幅画,是不是给人看过?给别的男人看过吗?


    她既惊又怕,更多的是恨,此人竟如此不堪吗!


    她这么想着间,突然间,记起一件事。


    陆承濂和自己欢好时,他曾经固执刻板地要求过的姿势,那些姿势,如今想来,竟似曾相识!


    恐惧和羞耻如潮水一般袭来,她几乎不敢置信自己竟然遭遇了这等荒谬到让人不齿之事!


    她和自己的夫君欢好过,又和陆承濂有过这么一段情,于她来说,这自然是不一样的,是自己不同时候的如鱼得水。


    可如果陆承濂恰好看到过自己和陆承渊的欢爱,若那些执意要求的姿势,竟是源自那一晚,那她在陆承濂那里又算什么?


    因为看到自己兄弟有过,所以自己执意也要有,而且还得是同样女子,还得是同样姿态?


    顾希言哆嗦着攥紧了椅子把手,拼命地将心中的恐惧以及难堪咽下去。


    可是她克制不住,她太害怕了,那些可怕的念头犹如毒蛇信子一般在她脑中胡乱地舞。


    她想她终究赌错了,想把自己后半生的安稳寄托在这个男人身上,可是人心隔肚皮,床笫间再是甜蜜缠绵,她也看不透这个男人心。


    她又想起曾经他的许诺,当自己说起不许他瞒着自己时,他神情间的停顿,如今想来,这人根本是个骗子!


    甚至她想起最初自己和他的接触,自己这样一个毫无倚仗的后宅妇人,怎么说遇上他便遇上了,现在看来,一切都是这个人的蓄意为之。


    他就是怀着一个卑劣的念头,要接触自己,勾搭自己,要引自己上钩,毁自己清誉,要尝试下他曾经见过的。


    顾希言咬紧牙,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不要害怕。


    她努力让自己想起两个人之间的情意,想着他愿意为了自己赌上他的声名,愿意为自己远走东南,他对自己是真心的。


    所以自己应该相信他,也许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妄加猜测 ,他不会如此卑劣,更不至于窥见了自己和陆承渊的情事。


    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她拼命让自己忘记这件事,不要去想了,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


    怎么可能!


    她想自己必须问清楚,出其不意地问清楚,要确凿无疑地知道他的心思,再做决断。


    这时,她听到外面悠长的梆子声,似有若无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唱经声。


    她呆了一会,站起身,将那一幅画轴收起来,又唤来秋桑,问起外面动静。


    秋桑倒是知道的:“因要在府门外设醮,布施斋饭,如今府中爷们领了那些和尚尼姑出去了,大家都去帮把手,顺便也瞧热闹。”


    顾希言听着,轻轻“哦”了声。


    秋桑突然意识到什么,看看外面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三爷是不是要来?”


    顾希言听得“三爷”这两个字,在心里一个凉笑:“不知道,兴许会吧。”


    她想起那小弄堂中,他的视线紧追着自己不放,那么迫切和渴盼,而自己又对他说出单独相处的邀约来,他应该会抽空过来见自己吧。


    想到此间,她开口道:“秋桑,吩咐下去,今日大家伙都去凑凑热闹,去吃素斋,想怎么玩便怎么玩去吧。”


    秋桑听着,有些犹豫,她明白顾希言的意思,可总这样打发走身边人,只怕别人心里起疑。


    顾希言知道秋桑的意思,淡淡地道:“也没什么,我这名声本就岌岌可危,又有什么好怕的。”


    秋桑看着顾希言这样,越发担心,小心地道:“奶奶,你——”


    她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她看到顾希言眼神格外冷,像是深秋时夜下的湖。


    她疑惑地看着顾希言,有点茫然。


    顾希言:“照我的吩咐做吧。”


    秋桑低头想了想:“那我给大家寻个差事,打发了。”


    顾希言颔首:“好。”


    她又道:“打发走后,你帮我烧些热水,我想洗洗身上,然后你也不必伺候,早些歇了吧。”


    秋桑担忧,不过还是道:“好。”


    顾希言待秋桑出去,便慢条斯理地卸去了头面首饰,又放下一头乌发,当她这么做的时候,她想起她和陆承渊新婚燕尔时,陆承渊极爱这一头乌发,每每捻在手中细细把玩。


    想必陆承濂也喜欢,他将自己乌发垂落的身影画在了画中呢。


    今晚,他若来了,见到这情景,是不是可以忆起当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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