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获得田地


    第41章办理地契


    顾希言终究拿回了那张旧地契。


    不只是旧地契, 还有另外一块上等好水田。


    老太太当时夸下的海口,便是再难办,府中也得照办了, 大家好一番商议, 最后便在水田舆图上切下一块水田拨给她。


    这块水田一部分是公中的, 还有一部分原本应该是二房的。


    二太太见这情景, 自然憋着气恼, 心不甘情不愿的, 但有老太太在, 又有个陆承濂在那里将麻烦一应承担了, 她便是再想推诿也不行了。


    四少奶奶心里虽也不自在,却少不得强打起精神宽慰二太太:“太太, 按说这是后宅的事, 原不该三爷插嘴。可既然他开了口,保不齐就是大伯娘那边的意思。如今这事既已闹了出来,咱们二房又掌着中馈,若不能把这事处置妥帖,只怕难以服众, 便是大伯娘那里,也难免存着不喜。”


    二太太一听这话, 气得脸都白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回事, 也是自小看着他长大的, 往常没少疼他, 谁知道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当面和我过不去!”


    四少奶奶劝道:“想必三爷也是为了二太太着想。”


    二太太冷笑:“他为我?他这是挖我的心!”


    一时想起瑞庆公主那里,更是咬牙:“再说大房那里,往日何曾过问过府中事务, 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我在这里操心劳力。同是国公府的媳妇,偏人家是天家公主,金枝玉叶,咱们比不过,终究是丫鬟的命,倒替人家操持卖命!”


    四少奶奶听着,自是低头再不敢言。


    虽说是妯娌,可身份不同,这些年二太太心里也有气,一直憋着。


    二太太想起自己那上等水田,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越发气恨:“这短命的寡妇,晦气的小妖妇,如今竟闹到我头上了!”


    当着那么多丫鬟的面,她鬓发散乱,裙摆也湿了,可还得哄着她一个晚辈,二太太想起来便觉丢人。


    四少奶奶只好继续劝慰:“她闹了,只能先哄住再说,毕竟是守寡的,我们犯不着和她一般计较。”


    二太太:“她不是还要过继一个吗,这件事我们也不必过问,就等着她那婆婆给她挑,看挑出个什么样的!”


    四少奶奶听着,想起顾希言痛斥三太太的言语,别有意味地一笑,道:“太太,儿媳冷眼瞧着,她们婆媳两个早晚还得闹将起来,我们只坐山观虎斗就是。”


    二太太神情一顿。


    她沉默了一会,才冷笑一声:“是,且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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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希言大闹一场,不但可以拿回自己地契,还额外多得了田产,她生怕有人坑她,特意确认了,都是肥沃的好地。


    她对此自然心满意足。


    兵行险着,她知道一场大闹,若是不成,只怕有性命之忧,如今总算拿捏得当,也赌对了。


    经此一役,阖府上下知道她不是软柿子,估计也不敢太过拿捏她了。


    她当然也知道,如今府中上下难免有些闲言碎语,说她性子泼辣,不是个温顺的,甚至有人私底下绘声绘色地说,说当时六少奶奶如何哭,如何闹,又如何摔了花瓶,碎瓷片溅了一地。


    若在从前,顾希言听了这些,只怕要惶恐不安,辗转难眠,可如今,她是一丁点也不在意。


    当自己受委屈的时候,没有人会看到,当自己被苛待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看到,反正吃亏的不是她们。


    她们默认为你应该沉默寡言,你应该本本分外地忍着,她们把你当做一块木头,哪怕踢一脚,你也不应该吭声,因为这样大家都是安宁的。


    而你一旦吭声了,一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漠然地旁观着,看不到你曾经那些委屈,只会说,你看,那是六少奶奶,她正闹呢。


    于是他们终于可以说一句:那六少奶奶是个泼辣的!


    所以面对这样的一众人,她又何必委曲求全呢,忍一辈子,憋屈一辈子,早早病了,进了棺材,终于被送到坟地,躺在陆承渊身边那墓穴中吗?


    所以她完全没有必要那么贤惠温顺,她应该对待自己好一些,利用这节妇的声名尽可能地为自己谋取更多,把属于自己的牢牢攥在手中。


    她甚至也开始重新琢磨自己和陆承濂的那点事,竟有了新的感悟。


    自己之所以斩断和陆承濂的情思,是因为他是大伯子,是因为这事太危险,所以她为了自保才不能去做,但事实上呢,若真有个男人送上门,她为什么不能要?


    她是为陆承渊守着了,这个守着,守的是名分,守的是这个人,而不是身子!


    那些斋戒的和尚,也未必都是六根清净的,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可见修行重在修心,而她守节,守的也是名。


    人一旦想通了后,就不必愧疚,不必不安,更不必自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或许是因为这个,她明显感觉,府中上下各处都对她小心翼翼的,仿佛惹到她。


    这日午膳,萍儿自厨房取来膳食,比往日丰盛许多,竟还有一尾很是修长细嫩的鱼。


    萍儿笑着道:“我刚才在厨房打听到的,说最近北边的贡货到了,宫里头赐给咱们府中一车,说是牛尾巴鱼,都是带着冰的,新鲜送到厨房,今日厨房便给做了,各房奶奶太太都轮到一尾,我们去的时候,正热乎着,便赶紧端来了。”


    顾希言听着,自然觉得好:“我早听说,但凡鳞介类的,越是往北,越是细嫩新鲜,北边的贡鱼比京师的好,更比南方的好,这牛尾巴鱼,之前听说过,却没吃过。”


    说着,她便尝了一口,果然,这牛尾巴鱼没什么刺,肉质细嫩鲜美,比往日吃过的鲶鱼和噶牙子鱼都要好吃。


    心里便想着,这朝廷的贡鱼就是不一样,自己也跟着沾光了呢。


    不过这鱼颇为修长,她一个人自然吃不完,一面都没吃完,当下便吩咐了,让底下丫鬟小厮们分尝了。


    其实就这么一尾鱼,每个人也分不了几口,不过尝个滋味罢了,大家都说好吃,毕竟这是贡鱼,用冰车千里迢迢运过来的,这样的福分,寻常人可不轻易有。


    盥洗过后,顾希言斜斜靠在窗棂前,摆弄着手中的绣活儿。


    自打那位大主顾就此不见了,其实也有一些其它零碎活可以做做,可她总觉得没意思,总是怕自己再让人失望,以至于什么都不想接了,甚至连画笔都懒得拿,干脆就做些女红打发时间。


    这时秋桑进来了,将晾晒过的春衫收起来,天气暖和了,该拿出夏衣了。


    顾希言随口问:“我看萍儿如今倒是长进了。”


    之前胆小得很,话都不太利索,如今去一趟厨房,回来也能学舌,说得头头是道。


    秋桑:“最近确实机灵了,估计是长大了。”


    她收拾着箱笼,随口笑着道:“奶奶,你怕是不知道,今日我打厢房经过,恰好听到咱们房中几个小丫鬟碎嘴说话,说虽然咱们房中不是那风头盛的,也没什么油水,可好在奶奶对底下人宽厚,从不重言重语,若不是那心气高非要攀高枝的,能在咱们房中当差,倒也是福气呢。”


    顾希言抿唇笑:“这是吃了鱼,开始念我一句好了。”


    秋桑:“所以奴婢平日就说,奶奶的性情人品原是一等一的,满府里哪位奶奶比得上,只是有命无运,咱们六爷去得早……”


    她叹了一声:“若是六爷还在,谁敢给咱们脸色瞧?”


    顾希言手底下绣针都没停一下,只淡淡地道:“那你便去念个咒,叫六爷活转来吧。”


    秋桑自己也笑了,她看看窗外没人,便笑着道:“奴婢也只是说说罢了,其实细想想,若奶奶当初有福,嫁的是三爷,如今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顾希言一听这话,顿时沉下脸:“说什么话呢?往日我可从不曾打过你,如今竟是皮痒了不成?”


    秋桑便沉默了好一会,才低声道:“奶奶,奴婢年纪虽然小,又是个当丫鬟的,见识浅薄,可奴婢时常和人走动说话,倒是也知道,咱们这位三爷可是有大造化的,不是奴婢非得怂恿着自己主子如何,咱们奶奶没有那大福分,攀不上那高枝,但是和人家走得近一些,又仗着旧日情分,常来往着,总归能得些照应,所以要奴婢说,奶奶也不必置气。”


    顾希言听了秋桑这番话,倒是半晌没言语。


    她望着窗外,喃喃地道:“慢说如今是别人冷淡了我,不是我冷淡别人,便是之前不曾疏远了时,又能如何?你看,那是蒲茸,咱们园子里多的是,风一吹就散了,散了后,若是落得膏腴泥土之处,自能生根展叶,舒枝吐芳,可若是不能呢,落在瀚海黄沙的,落在枯石寒潭的,不过是生生磋磨了,白白飘浮无依。”


    秋桑听得茫然,她不懂。


    顾希言收回视线,淡淡地道:“想来男女之间,这缘分便如风中飘絮,能得善果者原是修了大福分,我没这福分,既如此,便安分度日,不必去肖想什么。”


    秋桑看她这样,一时倒有些感伤,低头小声道:“所以就这么算了吗,爷们的心就这么狠吗?”


    分明之前仿佛很是在意自家奶奶,处处操心,事事维护,不说别的,那随手赏出来的银子都让人咂舌。


    顾希言见她这样,反而笑了:“你觉得我被人家抛弃了,所以替我难受是吗?”


    秋桑忙道:“奴婢可没敢这么想。”


    顾希言笑叹:“你和我一块儿长大的,我如今娘家无靠,凡事也没人给我拿个主意,我自是知道你一心为我打算,心里也是感激,只是这一桩,无论他因为什么缘由和我冷了下来,我都不会怨怪他,反而会感激他。我谢他悬崖勒马,放了我,从此还我清净。”


    秋桑听了这个,倒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就顾希言来说,自然认为自己再和陆承濂无半分瓜葛,谁知这日前往老太太处请安时,经过回廊,一眼便看到陆承濂。


    她便有些意外,按说这会儿正是女眷过来请安的时候,一般爷们便是要来老太太处,也会特意避开,陆承濂更不至于这时候来。


    不过既然碰上了,她也就没什么躲闪的,大方地上前,给陆承濂略福了一福,略笑了下,唤道:“三爷,早。”


    陆承濂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会儿天还早,略有些凉意,红色的雕栏便显出几分肃穆凝重,可她站在回廊间,竟笑得恬淡暖融。


    她是真心对着自己笑,并无什么掩饰的意思,只是那笑恭顺有礼,却也疏远,正如同亲戚间的热闹客气,喜欢不喜欢的,都要那样笑一笑。


    这让他想起上次,她伶牙俐齿和自己吵,竭尽所能地挖苦嘲讽自己。


    于是他便能清楚地知道,如今的她,确实不在意了。


    顾希言一个招呼过去,见他一直不吭声,疑惑地看过去,却恰好迎上他的视线。


    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他在望着自己,似乎要看透自己,可自己望进去,却根本看不透那双眼睛。


    这让她想起那一日的厢房,他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独处,最亲近甜蜜的触碰。


    那一日她见到了琉璃窗,从里面看外面,一切清晰可见,可是外面却是看不到里面的。


    琉璃窗是贵人用的,贵人俯瞰着来往行人,来往行人却不见贵人。


    此时,男人漆黑的眸子,就是一扇琉璃窗。


    他们之间,何尝有过对等,从来便是他居高临下,将她一览无余。


    她想到这里,轻笑了下:“三爷,晨间寒凉,三爷多保重,妾身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先告辞了。”


    陆承濂却在这时开口:“慢着。”


    顾希言挑眉:“嗯?”


    她有些疑惑地看他。


    陆承濂:“六弟妹,我正好也要过去老太太房中,顺路,一起过去吧。”


    一起?


    顾希言眉毛都拧起来了。


    谁要和他一起?她和他很熟吗?


    她便云淡风轻地一笑:“三爷说笑了。”


    说完,便吩咐一旁秋桑:“既是三爷要过去寿安堂,我们便稍等片刻就是了。”


    秋桑原本一直低着头的,如今听到,忙僵硬地应了声。


    陆承濂侧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寡淡疏远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他才陡然一撩袍,迈开步子,走了,走得大马金刀,云靴踏得青石板几乎作响。


    顾希言的眉毛几乎拧成结,想着这人什么意思?他竟还仿佛憋着火气?


    难不成这会儿他指望自己说什么,或者含着泪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他可真敢想!


    秋桑站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瞅着陆承濂的背影,看他走远了,这才小声道:“奶奶,我们这会儿过去吗?”


    顾希言陡然想起什么,问:“你最近见过阿磨勒吗?”


    秋桑特别心虚:“见过……”


    顾希言:“我就知道!”


    秋桑赶紧解释:“阿磨勒最近挨骂了,也是蔫头耷拉脑的,我也是纳闷,便问问。”


    顾希言:“以后不许搭理她。”


    她这么说着,又补充道:“咱们房中的事,也不许和她说。”


    秋桑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嗯嗯嗯,不说,什么都不告诉她!”


    顾希言特意看了看外面的景,赏了一会,估量着他走远了,这才往前走。


    谁知道刚走过回廊转弯,便看那道熟悉的背影,就在前方七八步开外,他今日着一身丁香紫箭袖束腰长袍,这个颜色寻常男人穿,或许略显轻浮,不过他不一样,他挺拔干练,于是这刺锦的华丽长袍反而衬得他越发贵气沉稳。


    顾希言匆忙撩了这么一眼,便将视线略放低了,不去看他。


    要说彻底没什么念想那是自欺欺人了,毕竟这么出类拔萃的男人,谁能不喜欢,可喜欢是一码,能不能碰,该不该碰,又是另外一码事了。


    她脚步慢下来,等着前面那男人走远了,才慢慢往前挪。


    待走到廊前,她估量着时间,逗着廊檐下挂着的几只鸟儿,旁边恰有几个小丫鬟,又顺嘴聊了几句。


    往常这些小丫鬟大多一双富贵眼,最会捧高踩地,如今见了顾希言却很有些恭顺的样子,说话也小心着,好像生怕惹了她不悦。


    对此顾希言不过一笑罢了。


    要么让人敬,要么让人畏,要么就让人欺。


    在这后府中,妇人家若想让人敬,首先得有个依傍,她没有这底气,所以只能让人畏了。


    她这么停顿了好一会,也不见陆承濂出来,再这么停留下去也不像样,倒现在刻意,当下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想着左右打个招呼就走了。


    进去后,便见窗子支起来,老太太斜偎在靠窗的紫檀木矮榻上,两个小丫鬟下首捶腿捏脚的,陆承濂则坐在下首海棠杌子上,正陪着说话。


    她撩起帘子走进去,先见了礼,便走过去老太太身边,娴熟地拿起美人锤来,帮着老太太捶腿。


    一旁丫鬟见她来了,便略退了几分。


    当孙媳的侍奉老人家,是该尽的孝道,一天来请安两次,儿媳孙媳总要有个晚辈样子。


    顾希言边捶腿,边温声问道:“老祖宗昨日可睡得好?”


    外面日头起来了,照得屋子里暖和,老太太舒坦地眯着眼,笑呵呵地道:“晚间醒了一次,不过倒也睡得踏实。”


    这么说着,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嘱咐起家常,无非是些谨守妇道、和睦妯娌的老话,自打上次顾希言闹了一次,老太太这才正眼打量这个守寡孙媳,估计有些顾虑了,开始时不时给她念老经。


    顾希言自然垂首安静地听着,一脸温良恭顺的模样。


    正听着,她便感觉一旁的陆承濂看过来,很是疏淡的一眼,自然而然的,仿佛视线很随意地掠过。


    不过顾希言捶腿的手还是略顿了下。


    她难免腹诽,他怎么还不走,这会儿弟妹来给老人家请安,他一个当大伯的,没点眼色,不知道避一避吗?


    就在这时,老太太却和陆承濂闲话起来,这其间提到“地契”一事。


    顾希言一听“地契”便支棱起耳朵,这对她自然是要紧大事。


    她一直留心打听着,只是之前闹过,如今也不好日日追着问,只能仿佛很耐心地等候着消息。


    这时就听陆承濂不紧不慢地回道:“今日王管事来回话,别的都妥当了,唯独六弟那份地契——”


    随着这男人语音的一个停顿,顾希言的心漏跳一拍,六弟?不就是她的吗?  她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却恰好迎上这男人的视线,猝不及防间的视线对撞,让她有些发慌。


    陆承濂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的眼睛,淡淡地道:“因那地契最初是落在承渊名下,官府的底档也是承渊的。如今若要更换所属人,少不得要费些周折,须得弟妹亲自往官署走一遭。”


    老太太蹙眉:“竟这么麻烦?和他们说一声,把事情办了就是了。”


    陆承濂耐心解释道:“老太太,官府有官府的章程,既然有这规矩,也不好轻易废了,虽是小事,可若事情办得不够周全,回头有那专爱吹毛求疵的清流知道消息,倒是拿这件事来做文章,平白败坏名声。”


    他颇为从容地看了顾希言一眼:“如今官府的意思,也只是要新的地契所属者露个脸,走个过场。”


    顾希言低头不吭声。


    她不知道陆承濂说的是真是假,但事关自己地契,她想着若是能亲自走一遭,落实了这地契的章程,让人挑不出理来,她心里也踏实。


    老太太略想了想,这才吩咐道:“既如此,渊六媳妇,你回头走一趟官署就是了。”


    顾希言轻声道:“老太太既这么说,孙媳听着便是。”


    老太太又道:“承濂,这件事你多留意,好歹把事情办妥了。”


    陆承濂抬起眼,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希言,才道:“是。”


    第42章 她要安心做寡妇


    第42章外出


    老太太当即唤来玳瑁, 要玳瑁去和周庆家的吩咐一声,明日安排顾希言出府前去官署办事。


    国公府的少奶奶出门,自然有些规矩, 车马, 排场, 丫鬟嬷嬷总是少不了的。


    顾希言听此, 便借机道:“老太太这么说, 倒是触动孙媳一桩心事, 如今孙媳有个念想, 也不知道老太太能不能允了。”


    老太太其实有些不耐, 不过还是道:“你但说无妨。”


    顾希言笑了笑,道:“孙媳的嫂嫂携侄儿侄女来了京师, 如今已经安家落户, 可孙媳还不曾登门拜望,想起来总觉心里不踏实,明日既是要出府,孙媳想着顺道去看看他们。”


    老太太显然不待见顾希言那娘家亲戚,不过顾希言说的没错, 那边高低也算是亲戚,若是从此不来往, 倒显得太失礼数。


    于是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那就让周庆家的陪着你走一趟吧。”


    顾希言知道老太太勉强, 不过她答应了, 这就是好事, 当下感激,低声道:“谢老太太体恤。”


    老太太又吩咐一旁侍立着的玳瑁:“让周庆家的备些细点果子给孩子们,再开库房取几匹杭绸,给孩子们裁几身新衣裳吧。”


    顾希言听这话, 倒是意外,当下恭敬地拜谢了:“让你老人家费心了,还是你老人家想得周到。”


    她心里高兴,便越发用心服侍,捶腿捏肩的,倒是把老太太侍奉得眉开眼笑。


    老太太满意地叹了声:“累了你这半晌,你先回去吧。”


    顾希言这才恭敬地告辞,出来后,自是脚步轻快。


    谁知道没走多远,秋桑便低声提醒:“奶奶,你看那边葡萄藤旁。”


    顾希言疑惑看过去,结果一眼看到陆承濂。


    那葡萄架已经绿意葱茏,他一袭丁香长袍,藤蔓扶疏,衣袂轻扬,看着倒是很养眼。


    顾希言也是没想到,他出来有一会了,竟然还没走。


    心里隐隐有些猜测,他是等着自己,可这种猜想又没什么意思。


    无论是他的刻意等待,还是自己也许会衍生的些许期待,都没意思。


    她便淡淡地收回视线,挺直了背脊,如同没看到他一般,继续往前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自己背后一直有一道视线追随着。


    可她就是不想搭理了。


    待回到自己房中,她便唤来秋桑春岚,吩咐她们收拾箱笼,翻拣衣裳,又让准备各色表礼。


    她爹娘没了,兄长也不在了,娘家唯这个嫂子并一双侄子侄女,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出去看看嫂子,竟仿佛有种回娘家的感觉,自然欢喜雀跃。


    正说话间,周庆家的已带着两个婆子过来了,先问了要带的礼数,又命小厨房现做了八样精巧点心,并一些熟食,用两层攒心雕漆红木食盒装了,又捧来一匹杭绸并一匹妆花缎,都用蓝布包袱装着。


    顾希言对此自然满意,笑道:“竟准备得这般妥帖,周嫂子费心了。”


    周庆家的听到这话,有些受宠若惊,忙笑着说:“瞧奶奶你说的,这不都是应当应分的吗?这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四少奶奶那里也特意过问了,说奶奶难得出去一趟,凡事总得顾周全了。”


    顾希言看着周庆家那和善模样,心里却只觉好笑。


    她闹了一场,这些人再是腹诽,也没人敢当面给她没脸,反而更要装出恭顺温和模样,果然这府中奴才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罢了。


    当晚一夜无话,第二日顾希言起来时天才蒙蒙亮,丫鬟侍奉着盥洗后,周庆家的便来回话,说是一切都齐备了,只等着少奶奶呢。


    顾希言这才乘了青绸小轿过去二门前,在这里换成了一辆朱轮车,就此缓缓驶出国公府的侧门。


    此时天边也不过露出些许微光,京师天街上却已经热闹起来,顾希言透过薄纱帘,可以看到外面许多卖花担子和菜挑子,显然这都是郊外农人赶着第一波进城的,这会儿两旁铺面也都在卸门板。


    顾希言隐隐还闻到了枣糕的香,热腾腾的,随着湿凉的风飘来。


    秋桑低声笑着说:“才过去清明的时节,这会儿外面正时兴吃枣糕呢,可真香。”


    顾希言也抿唇笑了:“他们蒸得再好,也没我嫂嫂蒸得好,回头她若蒸了,给你尝尝就知道了。”


    抵达官署时,秋桑忙取来一顶垂纱帷笠,仔细为顾希言系好缨络,下车后,周庆家的亲自在前引路,身后随着四位婆子并两个丫鬟,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入衙署。


    这会儿官署中只有几位主事官员候着,其他人等都回避了,顾希言一进去,便有一身着官服的年轻官员躬身迎上,亲自捧了契书,请顾希言签字画押。


    那官员显然年轻,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这会儿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


    顾希言接过契书,仔细读过后,确认无误,这才画押。


    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诸事便已妥帖,顾希言想着今日种种,无论是周庆家隐约的讨好,还是那几匹好缎料,或者是如今这即将到手的地契,都让她觉得,气顺了。


    她憋了这么久的气,因为这一场闹腾总算顺过来了。


    她在丫鬟仆妇的陪同下走出官署,上了马车,谁知道这时,就见那边一行人骑马而来,为首那人锦袍白马,赫然正是陆承濂。


    顾希言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得不说,这人骑马时,实在英姿绝艳,好看得紧,甚至比陆承渊更好看。


    但很快顾希言便收回目光,匆忙上去马车,落下垂帷。


    她告诉自己,不是自己的,千万别多看。


    转眼陆承濂已经来到跟前,他勒住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问周庆家的:“周大嫂子,事情可办妥了?”


    周庆家的忙上前回话:“回三爷,都已妥当。”


    陆承濂的视线掠过马车,马车垂帘遮得严实。


    他淡淡地吩咐道:“那就回府吧。”


    周庆家的听此,只以为陆承濂不知道安排,便说起顾希言要前去探望嫂子一事。


    陆承濂便仿佛意外地“哦”了一声,似乎略沉吟了下,才道:“既如此,原不该失了礼数。”


    说着,便吩咐随侍小厮:“前几日因要拜会端王府,不是特意订了天祥楼的点心吗,如今干脆取来,请六少奶奶带着,便说是府中的心意。”


    顾希言听着自然诧异,待要出言阻止,那小厮已领命而去。


    她又不好直接在街道上高声说什么,只好吩咐秋桑:“去,和三爷说一声,让三爷破费了。”


    秋桑:“好!”


    秋桑见了今日这情景,其实心中隐隐是有些期盼的。


    这一段三爷和自家奶奶生分了,她也怪难受的,觉得男人家太过无情无义,说丢就丢,她心里总绕不过这个弯来。


    如今见陆承濂这样周到,又觉得,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三爷对自家少奶奶是上心的。


    可秋桑刚下了马车,还没走到陆承濂近前,便被阿磨勒拦住。


    秋桑瞪眼:“你——”


    阿磨勒:“我们走了,骑马走了。”


    说完,还冲她挥挥手,得意地翻身上马。


    秋桑:“三爷——”


    然而这话没出口,陆承濂已经翻身上马,径自打马前行了。


    秋桑愣在那里,想着罢了,不听就不听。


    顾希言坐在马车中,却是看都没看外面,她听马蹄声便知道,这人走了。


    她心里越发觉得好笑,小恩小惠又来了,这次是糕点。


    她确实爱吃,必会收下这小恩小惠,可她得了糕点,是半点不会感激他的。


    这是他为国公府送的,自己心安理得。


    这么想着间,天祥楼伙计已挑着描金食盒赶来,整整六层屉盒,另派了个干净小厮专程相送。


    周庆家的连忙安排,要这伙计跟随国公府小厮,之后一行人才赶去铁狮子街的春晖胡同,孟书荟租赁的那处宅院就在春晖胡同的最里头。


    孟书荟早得了消息,知道顾希言要来,老早就在街道口候着了,如今见了马车,赶紧迎过来。


    周庆家的却是不让顾希言下车,先命小厮将四周察看一遍。


    顾希言趁着这当口,悄悄往外张望,可前头丫鬟婆子们簇拥得严实,视线被挡了大半,根本看不到自己嫂子,只隐约瞧见斜对过有处巴掌大的门面,檐下悬着块青布幌子,上头墨笔写着一个“出”字,这是要卖宅子?


    这时小厮们察看过,确认无闲杂人等,周庆家的也扶着顾希言缓缓下车。


    顾希言见到孟书荟,自然有几分激动。


    往日见过许多次,可这次却不一样,是自己终于可以出来走动,来看看自己嫂子。


    孟书荟显然也是欣喜,上前见礼,并和周庆家的说笑寒暄过。


    周庆家的:“亲家嫂子,劳烦你陪着我们奶奶进去吧,我们就侯在这里等着。”


    孟书荟再三往里请,周庆家的只说有规矩,孟书荟也就罢了,引着顾希言进去院中。


    这宅子不算宽敞,是京城里常见的院落样式,大抵能在京中置业的,也曾风光过,只是如今家道中落,也顾不上修缮维护这院子,才显出几分潦倒之态,如今一眼看过去,最惹眼的反而是院中两株桂树,透着些许绿意,一看便是有些年头了。


    孟书荟眼看没了一众人等跟随,才略松了口气,挽着顾希言的手:“难为你出来一趟,这前呼后拥的,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


    顾希言:“他们这种人家的排场大着呢,最重这些虚礼。”


    孟书荟便笑:“你如今是国公府少奶奶,自然和往日不同。”


    她领了顾希言,指着眼前厢房道:“我和孩子住在这里,倒也亮堂。”


    顾希言看着这厢房打扫得还算干净,窗台上还放着几个有些破旧的花盆,里面齐整地种了芽菜,想来是留着自己吃的。


    她笑道:“嫂嫂最会收拾房子了。”


    孟书荟又道:“你看这处矮院墙,院墙那边是叶二爷的住处。”


    顾希言看过去,确实是矮院墙,半人多高,上面搁了一些带刺的荆棘和枣树枝,并零碎瓦片的,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院墙。


    透过矮墙可以晾衣绳上挂着些青布衫,估计是叶尔巽日常穿的。


    孟书荟:“叶二爷今日不在,一大早便说出去访友了。”


    顾希言听着,隐约猜到了,估计知道她要来,唯恐不便,特意避开了吧。


    这样也好。


    她又指着南边院墙,好奇地问:“那边呢?我瞧着那处门面倒是一处好位置,如今正要往外卖?”


    孟书荟:“是,门面不算大,统共两间,里头带一方小院。原先那家是做包子生意的,瞧着生意倒很红火,人来人往没断过。可惜他家老爷子病了,说是得回去照料,只好把这买卖撂下,连铺面一并盘出去。”


    顾希言想起孟书荟之前的打算,道:“这铺面要价多少?若能盘下来,倒是个机会。”


    孟书荟:“这哪成呢,贵得吓人。”


    顾希言听此,也就不提了,姑嫂两个说着话,一起进了屋。


    孟书荟取来一只白瓷碗,一边为顾希言沏茶,一边随口道:“今早国公府派人来传的话。可惜两个孩子一早就去学堂了,若早知道,就该让他们告个假在家等着。”


    顾希言不以为意:“这有什么要紧,改日你带他们进府探望便是,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何必耽误学业。”


    正说着,秋桑领着人将各色物件一一搬了进来,请示该放在何处。


    孟书荟看到又是扁担又是匣子的,倒是惊讶:“怎么这么多?”


    她原本以为左不过提两盒点心。


    顾希言:“既然带来了,你安心收着便是。”


    说着便让人将扁担里的物什取出来,只见吃食琳琅满目,有些连顾希言自己都未曾见过。


    孟书荟越发惊讶,道:“这天祥楼的点心,我听说还要提前预订的,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的,你倒好,一口气带了这许多来!”


    顾希言其实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陆承濂竟这么大手笔。


    细想他当时的言语,说是给端王府订的,结果如今一股脑给她了?


    如果自作多情一些的话,也许根本没有肃王府什么事,本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不过是借了个由头,暗中给她些照拂。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断了就是断了,既然断了,自己万不至于再应承他什么。


    除非……


    他又后悔了,开始惦记自己了?


    顾希言便好笑,若如此,这人一会一变的,耍猴呢?反正她是不会轻易再动什么心思了!


    当下姑嫂二人各样都品尝了些,顾希言自是觉得好吃,孟书荟却琢磨着,哪个味道是她能做的,哪个点心怎么用料的。


    顾希言便笑:“赶明儿嫂嫂也开个点心铺子好了,去抢他们家生意!”


    孟书荟:“点心铺子未必开得了,不过我想着,我做些包子,挑着担来卖,应是能挣些嚼裹的。”


    顾希言自然赞同,一时姑嫂二人说得兴致勃勃。


    这时,秋桑将带来的物什一一归置出来,除了各色点心,还有国公府让捎带的笔墨纸砚、几块布料,并一大罐子灯油。


    这都是日常要用的,孩子读书要文房四宝,衣服总归要穿,晚上读书更是要灯油,灯油不算太贵重,但日产消耗起来也是一笔开销。


    此时骤然得了这么多,是实实在在可以用的。


    至于那些点心,顾希言笑着道:“这些你都留着慢慢吃吧,我看有一些是能久放的,哪一日晚间时候孩子饿了,给孩子打打牙祭都是很好的,至于那几块料子,你给孩子还有你自己都做身新衣裳,如今天气暖和了,孩子得换新衣了。”


    况且小孩子长得快,一年一换,若是穿去年的,总归小了,如今两个孩子都在官府的学堂,能进官府学堂的,只怕非富即贵,若是孩子衣着太过局促,看着也不像样,反倒是让人小看了。


    孟书荟意外之余,自然颇为感动,因见丫鬟都出去了,她压低声音道:“原只说这国公府是高门,看我们不上,如今看来人家倒也用了心思的。”


    顾希言听着这话,也不愿意和孟书荟提起陆承濂,免得她又操心。


    姑嫂二人拉着手,又一番说,说说家里的事,说说兄长那边的抚恤,也说说两个孩子的将来,这么说着,心里自然舒畅。


    顾希言甚至想,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了这开头,往后便可常来看望嫂子。


    至于谁家风言风语,管它呢。


    正说到兴头上,周庆家的进来提醒时候不早,该回府了。


    顾希言恋恋不舍的,孟书荟也很是不舍,但也没法,当下连忙起身相送。


    谁知刚出宅院,要上马车时,却见那边一个颀长的身影行来。


    那人着一身寻常青袍,清雅俊秀,一身书卷气。


    顾希言只觉眼熟,先是愣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这便是叶尔巽。


    这时候,叶尔巽也恰好看到顾希言,顿时怔住。


    隔着许多人,他的唇似乎动了动,之后很快低下头,远远朝她行了一礼。


    这一瞬间,顾希言突然想起年少时,想起那年出去踏春时,自己和叶尔巽的那场相会。


    她心慌意乱,又觉面红耳赤,只能强自镇定,略颔首示意,便低头,匆忙上了马车。


    坐定后,顾希言的心依然怦怦直跳。


    自己来看嫂子,叶尔巽躲出去了,是避嫌的意思,但没想到他这会儿回来,猝不及防就见面了。


    几年不见,叶尔巽似乎比之前看着稳重一些,也更俊逸了。


    他不如陆承濂身形挺拔,不如陆承濂面容俊美,可也很耐看,他有种淡雅的书生气,和陆承濂不是一个路子的,其实也挺好——


    顾希言陡然发现自己的念头,连忙止住。


    不可能的男人,全都是不可能的男人,她不能细想。


    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做寡妇!


    第43章 买房子


    第43章买房子


    马车缓缓启动了, 顾希言有心想打开车帘,再看看外面的叶尔巽,不过因有丫鬟婆子在, 她也不好太明目张胆, 只得罢了。


    可略靠在座椅上, 她到底想起昔日, 云英未嫁, 对将来的夫婿也有过期待, 当时见了叶尔巽, 心里自然是喜欢的, 生得俊逸清雅,望着她时笑得温和, 这样的男人谁能不喜欢?


    她也曾遐想过若将来嫁给他, 两个人必会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万事皆由命,她如今想起过去这三四年的种种,不知道怎么就嫁到了国公府,便和陆承渊做了夫妻,半年夫妻固然甜, 但也没甜几日,便生生没了。


    这时候她难免会想自己未曾走过的那条路, 会想着若是当初发狠嫁给叶尔巽会如何?


    会如何呢?


    她愣了下, 突然意识到, 若嫁给叶尔巽, 只怕如今正在叶家老宅侍奉公婆,苦熬着等那赴京赶考的夫君金榜题名?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笑了。


    她贪心,这种日子未必是自己想要的, 说不得到时候还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于是一瞬间,她释然了。


    她必须相信,她如今所走的路,便是最好的,是最适合自己的。


    哪怕自己错了,也要放过自己。


    这时帘子被掀起,周庆家的弯着腰进来了,笑着问起顾希言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顾希言自然先谢过了周庆家的,这次回娘家,周庆家处事妥帖得体,也算是给她长脸了。


    两个人客气一番,她才提起正经事:“周嫂子,适才和我嫂子说起来,我瞧着她宅院南边那院子倒是不错,也不算多大,如今正往外出呢。”


    周庆家的一听这话自然懂了,便笑着说:“那处院子确实不错,虽不大,但独门独户,又有一个巴掌大的门脸,别看这种门脸小,可就在巷子口,街道来往的人,随便卖个熟食点心的,总会有些买卖上门。亲家嫂子如今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若能有一处自己的院子,再做一些小买卖,那自是再好不过。”


    顾希言有了盘下那宅院的心思,知道只凭自己不可能办好,是以也没想瞒着周庆家的。


    她便笑着道:“我从前那些嫁妆里,还余下些体己,攒着也是白放着。若能盘下一处小院,哪怕不大,先叫我嫂子住着,将来她若不住了,也能赁出去换些租钱,好歹是份活水,总比死钱搁在手里强。”


    周庆家的听此,多少有些疑惑,往日只听说这位少奶奶为了救娘家人,拿出自己的嫁妆贴补了,是以如今穷得叮当响。


    这会儿竟能拿出银子来买宅院,看来并不是传闻的那般,又或者老太太贴补她了?


    她想想,觉得不太像,只能猜着是先前的嫁妆还剩下一些吧。


    当下便笑道:“奶奶想得周全,其实我早听说,这几年京师的宅院一直在涨,若是手头有银子,盘下一处来,再好不过了。”


    顾希言:“只是不知道贵贱,若是太贵了,只怕也买不起,只能算了。”


    周庆家的忙道:“奶奶既看上那宅子,哪里怕什么贵贱呢,我这就打发小厮去打听打听消息。”


    说着间,马车已经出了街道,她掀起帘子,低声嘱咐了,于是便有小厮忙过去问,她又吩咐马车走慢一些,要等消息。


    很快那小厮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却是让丫鬟来回话,说那主家是急售,原本可以卖三百两的,如今连同门面带院子,一共要二百六十两。


    二百六十两?


    这么贵。


    顾希言快速在心里拨拉着算盘,她之前典当了布料金手镯,又赎回大氅,砚台一买一卖,外面接的活计挣了一点银子,除去日常的一些花用,如此满打满算是二百两,是怎么都凑不够那二百六十两的。


    差六十两啊……


    旁边周庆家的看她这脸色,自然猜到了,不着痕迹地撇嘴笑了下,便转首望向外面。


    顾希言正盘算银子,突然看到周庆家的这样,自然知道她意思。


    她估计在嘲笑自己为银子犯愁。


    一时不免想起往日秋桑所说,这周庆家的因是二太太陪房,在府中很有些脸面,她男人在外面也吆五喝六的,听说还会在奴仆间设赌局,并放利钱。


    为了这个,各房自然有些抱怨,只是碍于二太太执掌中馈,大家不好开罪二太太,所以敢怒不敢言罢了。


    结果如今可倒好,这管家娘子倒是看不起自己了。


    她有心为难下这周庆家的,便故意道:“周嫂子,你见识广,帮我拿个主意,你看这院子如何?”


    周庆家的忙道:“奶奶都看中了,那自然是极好,二百六十两也不贵,若是想要,盘下来便是了。”


    顾希言:“这价钱不贵?若是以后我嫂子不住了,这宅院可就闲置了,只怕二百六十两花出去,倒是亏在手里,岂不糟心。”


    周庆家的笑道:“怎么会呢,奶奶,这宅院带门面,回头赁出去,总归亏不了,这是赶上巧宗了,要不然二百六十两,去哪儿买这样的宅院。”


    顾希言:“周嫂子所言极是,不过我手头银子一时不凑手,若是周嫂子这里方便,能不能先帮我周转下,我给你二分的利钱。”


    周庆家的一愣。


    顾希言笑看着她的眼睛:“周嫂子也知道,这宅院是极好的,买了总归不会亏,我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月钱,慢慢攒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横竖能还,况且又有利钱,周嫂子也不会吃亏。”


    周庆家的脸色便格外尴尬,她讪讪地笑着说:“奶奶说哪里话呢,我这里银钱也不凑手。”


    她当然不能借!


    主子奶奶找她借银子,若是不还,她还能追着要吗?况且万一传出去,挨骂的还不是她?到时候少不得鸡飞蛋打,还落个不是。


    顾希言听这话,有些不高兴了:“周嫂子,你是不愿意借了,怕我还不了?我怎么听说,周大哥哥在那边开了赌局,还放了利钱,难不成有银子借给那些仆妇小厮,倒是没银子借给我?”


    周庆家的听着,吓得脸都白了。


    慢说借不借的事,只说那开设赌局,放了利钱,这话若是张扬出去,传进主子爷耳朵里,上头震怒起来,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风波呢!


    她忙赔笑着:“奶奶这话可折煞人了,什么设赌局,什么放利钱的,我们做底下人的是一概不懂,便是有几个体己,也不过是主子们偶尔赏赐,攥在手里还怕捂不热呢。”


    顾希言看着她突然的低姿态,一时也是好笑。


    往日看着也是有条不紊的人,这会儿被戳中三寸,还不是慌得乱晃,再没刚才那冷眼旁观的鄙薄。


    她便故意道:“是吗,难道竟是我听错了不成?只是我瞧着周嫂子这一头金簪银钿的,心里还纳闷呢,二太太再是待下宽厚,也不至于赏下这许多体面,还以为是周嫂子从那里揩的油水呢。”


    这周庆家的简直是被说得无地自容,额头冒汗,忙连声告饶。


    她知道这位奶奶发起疯来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怎么都是朝廷的节妇,让她盯上了,那自己岂能有好果子吃?


    她百般求饶,最后赔笑着说:“奶奶若是要那宅子,到底短了多少,奴婢让我们那口子给你凑凑,奶奶你说话便是了。”


    顾希言听着,噗嗤一笑:“周嫂子,瞧你说的,我做主子奶奶的,便是再不济,也不至于要找你借银子,如今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


    啊?周庆家的一愣,脸上便讪讪的:“奶奶真会说笑,不过奴婢可是真心的。”


    顾希言便轻拍了拍周庆家的肩:“周嫂子大人大量,不会把玩笑话记在心上吧?”


    周庆家的忙道:“自是不会。”


    顾希言温和一笑:“这就是了,以后凡事还得请嫂子多照应着,你费心了。”


    周庆家的连声称是。


    心里却在想,以后可得叮嘱相熟的,柿子捡软的捏,这奶奶不是好招惹的!


    ***********


    顾希言思来想去,想着六十两实在差得远,这会儿固然可以再把大氅给当了,可那可怜的大氅才赎回来,再给人家送到当铺去,当铺掌柜估计都要受不了了,这是什么人家,赎了当,当了赎的,好生穷酸!


    况且,天暖和了,也当不了几个银钱吧,所以还是不要有这个念想了,硬垫着脚尖去够实在太辛苦,况且置办宅院也是个大事,兴师动众的,回头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她发了多大的财,传出去名声终归不好。


    可晚间用膳食时候,她终究再次想起那宅院,越想越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即买了。


    她如今虽然身在国公府,但其实心里没个着落,当人家寡妇给人家守着贞节牌坊,可她心里明白,自己蠢蠢欲动,或者说摇摇欲坠,哪一日别人随便一勾搭,说不得就守不成。


    到时候好的话被赶出去,坏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其实是没什么倚靠也没家的人了,娘家没宅没地,只一个颠沛流离的嫂子。


    她总觉得若有个宅院,哪怕是个破茅屋,也是属于自己的,娘家有侄子有侄女,嫂子守在那里,她好歹有个娘家,这日子就能往下过。


    不然一个寡妇,在这高门大户真是度日如年,熬都不知道怎么熬。


    一时又想着没那银钱,别想了,安分过日子吧,本分熬着吃喝不愁也挺好的。


    两个想法在脑子里打架,一会想这样,一会想那样,如此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这晚守夜的是春岚,倒是问了两次奶奶怎么了,顾希言不忍心,让她睡吧,说自己没事。


    一直到了外面敲起三更梆子,她终于受不了了,看看春岚睡得熟烂,她爬起来,从一旁五斗柜中翻找。


    如今她房中的物件倒是比之前丰盛了,太后娘娘万寿节时,宫中也有赏赐,若是拿出去当,兴许能当些银子。


    可这些一看就是宫中出来的,又是这两年时兴的,只怕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她自然不敢拿出去。


    最后翻找好一番,才从箱子底下摸出一个绣锦荷包,荷包里面是一块白玉牌。


    乍看到这白玉牌,顾希言倒是一愣。


    才成亲那会,陆承渊得了一块上等白玉,兴冲冲地做成一对吉祥平安牌,给自己一个,他自己留着一个。


    后来陆承渊离开时自然也佩戴着,人没了,没见尸骨,玉牌也就不见了。


    顾希言想起这些,用指腹摩挲着这玉牌,上等白玉,洁白犹如凝脂,细腻温润,细细体味间,只觉油润厚重。


    上面雕刻的是花好月圆,构图疏密有致,雕工也是极好。


    她这辈子,便是再穷都没想过当掉这块玉牌,毕竟是个念想。


    黄泉路上,她会攥着这块玉牌去寻他,再续前缘。


    可现在,她的心思慢慢变了,什么前世今生,什么花好月圆的念想,不过是一场虚空罢了,倒是不如实际的银钱,以及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宅院。


    顾希言攥着那玉牌,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煎熬着,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她便把玉牌塞给秋桑:“你拿去偷偷当了吧,寻一个僻静的当铺,别让人看到。”


    秋桑接过那玉牌一看,也是吃惊:“奶奶,竟要当这个?”


    她自然知道,这玉牌对顾希言来说有多重要。


    顾希言此时却格外冷静下来。


    她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一个玉牌放十年二十年,并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温存,只会勾起她的惆怅心思。


    她应该往前看,不能沉溺于过后,她要宅子门面,不要虚无缥缈的念想。


    更何况,从她求上陆承濂,她便该隐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寡都守不住了,何必用一块玉牌来证明什么?


    于是她非常肯定地道:“去当了吧,留着也没意思。”


    秋桑低头看着那玉牌,犹豫了一会,才说:“好。”


    她拿着那玉牌往外走,便去寻了开福。


    开福是二门外的小厮,去年时得了时运,被提拔进国公府校尉队,如今也是威风凛凛,因往日她帮衬过开福,和开福熟,如今有什么事,她都是找开福行个方便。


    谁知道刚出院子,经过前面假山时,恰好看到旁边阿磨勒正吊在那里,晃悠晃悠的。


    她没好气地瞪阿磨勒一眼,继续往前走。


    阿磨勒便喊道:“秋桑,秋桑。”


    秋桑:“你喊什么喊,我又不是聋子。”


    阿磨勒便自树上一跃而下,她打量着秋桑,最后盯着秋桑的手:“你手中拿了什么?”


    秋桑听得一慌,提防地望着阿磨勒,暗暗心惊,这阿磨勒真是猴精猴精的,什么都瞒不过她。


    她好笑,瞪她:“关你什么事!”


    说完,她抬腿就走。


    阿磨勒见了,忙跟过去:“秋桑,你要银子吗?”


    秋桑不搭理。


    阿磨勒:“我有银子,很多银子。”


    秋桑一听,却气不打一处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勾起了秋桑的火气,她想,阿磨勒的银子还不是三爷赏的?那位三爷日子过得潇洒,手下的丫鬟个个荷包鼓鼓,就连这阿磨勒,前几日还抱着天祥斋的点心吃得欢呢。


    结果自家奶奶却要当玉佩来换银子。


    人比人气死人。


    她冷笑一声:“谁稀罕你的银子!我们奶奶从来就不缺银子花!”


    阿磨勒却追问:“真的吗?”


    秋桑看着阿磨勒那真诚的困惑,越发恼了:“什么蒸的煮的,哪个耐烦逗你玩不成,我还忙着呢,可没空理你!”


    说完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磨勒愣在那里,她望着秋桑的背影,摸了摸自己鼓鼓囊囊的荷包。


    **********


    秋桑跑去外面,托人传了消息,很快开福便来二门这里和秋桑说话。


    秋桑把事情原委细细说了:“如今我这里有个物件,你去问问,看看能当几个银子。”


    开福自然没二话:“好,我今日晌午后下了轮值,正好有空去街上。”


    秋桑又小心叮嘱:“你可别让人知道是我们奶奶当的,传出去不好。”


    开福自然应承着,又见秋桑依然愁眉不展的,便道:“瞧你这样,我看你比你家奶奶还操心。”


    秋桑哼:“我家奶奶的事,难道不就是我的事?”


    开福:“这倒也是……”


    秋桑:“况且我今天来时,还碰到那只猴儿!”


    猴儿?


    开福愣了下,明白了,忙问:“那个阿磨勒?她又欺负你了?”


    秋桑:“倒也没欺负,只是我看到她,心里总是不痛快,罢了罢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开福挠了挠头,他有些不舍得,想和秋桑再说句话,不过看秋桑急匆匆的,也知道这边路口有人来往,若是让人看到总归不好,只好恋恋不舍地分开了。


    他办事倒是利索的,当日匆忙去问,第二日便把消息传给秋桑,那玉牌送到当铺竟然只给二十两。


    顾希言听着这个,当然不舍得。


    她知道这是上等好玉,如今想找这样的玉牌很难了,才这么点银子,太亏了。


    秋桑见此,又让开福设法,开福便把玉牌送到旧货市去,寻了一家玉器店寄售,想着兴许那里有什么识货的,愿意要。


    只是如此一来,便急不得了,物件是好物件,但可恨不成双不成对了,且也得寻个有缘人,不然寻常人家谁舍得花银子买这个东西。


    顾希言心急,生怕那宅院没了,就在这焦急中,总算等到一个有意的,对方出四十两银子,顾希言一听,简直是无奈至极。


    她记得陆承渊当时为了这块玉,花了足足上百两银子,之后更是请了最好的雕玉师傅,她想着这个物件若是正常行情,怎么也得大几十两才能出。


    可现在对方只出四十两,她能怎么着,让人家加价到六十两只怕是不可能。


    只是如果这样,自己距离那宅子还差二十两呢,怎么凑?


    她想了想,下了狠心:“设法让对方抬抬价,若是实在不行,也狠心卖了吧。”


    她若是不动卖玉这个念头便罢了,一旦动了,便知道往日真情比草贱,不怪陆承渊,也不怪自己,只怪世道,怪时运,终于把她逼到这一步。


    秋桑听着,便又委了开福,开福帮着去问价,对方到底不肯加钱,只给四十两,到底就这么卖了,很快得了现银给了顾希言。


    送来时,银子是包在黄桑纸中,外面又裹了一层蓝布包袱。


    顾希言接在手中,沉甸甸的,得两只手托着才行。


    感觉到这份量,顾希言心里得到一些安慰。


    一块玉牌,再精致华美,可当不得吃,当不得喝,更不能刮下一块来换银钱,如今换成银子最好了。


    她将那蓝布包袱放在桌上,打开来,一块五两的银锭子,在市面上流转得多,已经隐隐有了磕碰痕迹,可那又如何,没人嫌弃银子不好看。


    她又让秋桑拿来秤砣,仔细秤过,确实是足秤的四十两。


    之前便有二百两,如今凑了四十,距离那宅院还差二十两呢。


    她便请来孙嬷嬷,请她帮忙去盯着些,问问宅院卖出去没,若是没,再看看能不能砍价,若是对方愿意再降一些,自己说不得就能买了。


    而她自己也得为了这二十两设法,她想来想去,大少奶奶孩子才丁点大,不好叨扰人家,二少奶奶人好,但她不熟,不愿意再欠人情,四少奶奶那里,更是不可能张口。


    那就只能去试探下五少奶奶了。


    自己和五少奶奶还算要好,二十两,她应该会借给自己吧?


    还钱的时候,她可以买个什么小物件送给五少奶奶,约莫三五两银子的,算是利息钱。


    况且自己的二十两只是一时的困,自己有月钱,以后有什么事都苛刻着一些,千万别轻易往外使钱,这样一个月攒三两多,二十两也就半年时间,到时候便可以还钱了。


    而想到这样的苛刻能让自己拥有一处宅院,她竟然期待起来。


    对于一个吝啬鬼来说,一时的享受只是短暂的欢愉,而一处宅院却是长久的期望和稳妥。


    所以面对二百四十两银子和一处宅院,她必然选后者。


    她正要起身去五少奶奶院中,却听到门响。


    顾希言看过去,就见秋桑正站在门前,一脸小心翼翼的。


    她纳闷:“你这是怎么了,探头探脑的?”


    秋桑犹犹豫豫的:“奶奶……”


    顾希言:“进来吧。”


    秋桑推门进来,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道:“奶奶,刚才我和春岚……我们两个商量着,你如今正发愁,我们也帮不上你忙,我们……”


    顾希言听这话,知道自己昨晚长吁短叹的,估计春岚都听着了。


    她便笑道:“瞧你,不知道的以为天塌了呢,我确实是发愁,但买不起大不了不买,也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她随手拎起一件白银条纱对襟衫儿披在身上:“走吧,陪我出去走走。”


    秋桑却慢吞吞地掏了掏,之后两手捧着递过来一手帕包裹着的物件:“奶奶,你拿着吧。”


    看那方手帕鼓鼓囊囊的,那形状——


    顾希言疑惑地看向秋桑。


    秋桑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这是我和春岚私底下攒的银钱,我这里还好,有些赏,到底多一些,春岚的私房不多,一共凑了十六两,奶奶你拿着用吧。”


    顾希言愣了一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秋桑低垂着眼睛:“咱们是自小跟着奶奶一起长大的,奶奶好,我们就好,本来我们每个月能有月钱,还不是托了奶奶的福,如今奶奶要干大事,我们拿出来帮衬一把,也算不得什么。”


    她说完这个,不经意间抬头看过去,顿时便怔住了。


    她看到自家奶奶眼底有着复杂的情绪,感动,愧疚,喜欢,还有一些别的什么,秋桑说不上来。


    在这种目光下,任凭她素来胆大妄为的性子,竟不知所措起来,手脚也不知道往哪儿搁,只愣愣地看着。


    房间内很是安静,安静到秋桑清楚地听到院子外谁家婆子的吆喝,还有猫儿的喵喵叫声。


    她想,自己到底莽撞了,不该这么说。


    哪家主子奶奶会拿奴婢的钱,这实在是有失体面。


    她嗫嚅了下,想着解释下,找补下,不能让奶奶难受,谁知这时候,便见顾希言缓慢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


    秋桑咬着唇,屏着呼吸看着,她看到顾希言窄瘦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又仿佛抬起手擦了擦。


    秋桑懊恼极了,忙解释道:“奶奶,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这个,可是我的银子本来就是因了奶奶才得的,别人给我赏,还不是看奶奶情面,我想着给奶奶临时应应急,也是应当应分的。”


    这时,却听得顾希言道:“你们有心了。”


    她声音略有些发哑,又似乎有几分故作的轻快。


    秋桑便鼻子一酸,她哽咽着唤道:“奶奶……”


    顾希言回转过身:“哭什么,该不会给了我银子又心疼了吧?。”


    秋桑噗嗤一声,想笑,不过又觉心里酸酸的。


    顾希言抿唇,轻笑道:“你们既然拿出来了,这银子我就先用,等回头哪日我发了财,少不了你们好处,给你最高的利钱!”


    她眼底尚且残留着些许湿润,不过人却是笑着的,笑得温软愉悦。


    秋桑略松了口气,她低头擦了擦眼泪,笑道:“好,奴婢等着奶奶的赏,要重赏!”——


    作者有话说:女主的处境会好起来,真的[菜狗]


    你看这一章她就感觉到了小温暖,下一章她会开心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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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小得意


    第44章端王妃的机会


    因有了秋桑和春岚的这十六两, 顾希言一下子只差四两了。


    只差这么一点,她心里不慌,想着还是去找五少奶奶开口借吧。


    不过借四五两太寒酸, 好不容易张一次口, 还不如干脆借十两, 十两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数字, 既不会让对方心里揪起来不敢借, 又不显得太寒酸。


    况且借十两, 买了宅院后自己还剩下六两, 两个丫鬟如今拿出私房钱补贴自己, 只怕把家底儿都给掏空了,自己手头也没银子了, 她怎么也得留几两, 万一有什么急用呢。


    她这么打算好,略拾掇了下自己,便去五少奶奶那里借钱,谁知她过去的时候,恰好五少奶奶的娘家嫂子也在。


    一看到那娘家嫂子, 顾希言原本酝酿好的言语全都说不出,少不得陪着人坐了一会儿, 说笑一番, 最后寻了个由头先走了。


    不过心里却想着, 找人借钱这种事真是需要勇气的, 一鼓作气豁出去脸皮也就借了,可这次去了,当着人家亲戚的面儿实在是不好张口,等回头再寻个由头去借的话, 人家一看,你怎么又来了,哦豁,原来是找我借钱,原来上次来了没好意思开口?


    那更是尴尬又羞窘了!


    当下只能罢了,先回去再说,谁知绕过一旁花墙时,恰好听到里面声音,那位娘家嫂子道:“她怎么来你这里,倒像是有什么事?”


    这一句后似乎被嘘了一声,声音就低了下去,听不到了。


    顾希言走在路上,回想着那一句中的“她”,只是一个寻常字眼而已,可那发音尾部微微上调,不必细品,都能听出里面略带着一些瞧不起的审视、猜疑和防备。


    顾希言忍不住想,那位娘家嫂子心里眼里口中的那个“她”,是什么样的她?


    守寡的她,黯淡的她,没什么指望的她,甚至是晦气的她。


    上门的亲戚看到“她”陪笑着过来,便开始疑心这是有求于人,是打秋风的。


    其实顾希言知道她们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五少奶奶一直对自己是极好的,至于人家娘家的亲戚,也只是好奇一声,彼此又不熟,易地而处,她也这么想呀。


    于是她最后也只是笑了笑。


    对此,她坦然接受,自己早晚要成为那个四处找人打秋风的那个“她”。


    其实这并没什么,人自打生下来,便是一身骄傲,稍有不满便哭哭啼啼,仿佛全天下都要围着自己转,可慢慢长大了,棱角总要被磨平,于是知道,自己不是这世间的最要紧,也不是这世间的最风光,而是那个被填塞在缝隙的,被踩在脚底下的。


    正想着,突然就听秋桑咬牙切齿地道:“奶奶,你看那边。”


    顾希言看过去,便看到阿磨勒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她猛地看到顾希言,赶紧颠颠地跑过来,给顾希言行礼,行礼过后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赶紧给顾希言福了一福。


    只是她那模样,怎么都不太像,学别的丫鬟那么一福,越发不伦不类了。


    秋桑从旁好笑又好气。


    顾希言纵然对陆承濂不喜,可她对这位小阿磨勒倒是没什么不满。


    她笑看着阿磨勒:“我知道你,你叫阿磨勒,之前你还帮衬过我。”


    阿磨勒愣了下,看着顾希言的笑,脸都红了。


    她抬起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没帮,没帮。”


    顾希言:“你这会儿怎么在这里?”


    阿磨勒手上一动,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个小包袱来,往顾希言手中一塞。


    顾希言惊讶:“这是?”


    阿磨勒眨着眼睛,看着顾希言:“给你,很多银子,都给奶奶。”


    秋桑惊讶,怎么这会儿他又蹦出来了?早干嘛去了!


    顾希言自然不要的,她依然笑着,将那包袱还给阿磨勒:“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这银子你好生收着。”


    阿磨勒却摇头又摆手的:“不行,给奶奶的,五十两,很多银子都给奶奶。”


    说着,她就要走。


    秋桑却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袖子:“不许跑!”


    阿磨勒看着有些凶的秋桑,茫然。


    秋桑:“我们家奶奶在这里,没让你走,你就走,还有没有礼数了?”


    秋桑这模样果然吓住了阿磨勒,阿磨勒耷拉着肩膀,小心地立在顾希言面前,也不敢说话。


    顾希言摸着手里银子,沉甸甸的,约莫知道应该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子,似乎有那么四五个,这是不小的一笔。


    她当然不能要。


    当下便笑着道:“阿磨勒姑娘,这些银子,不管从何而来,但无缘无故的,我不会要。”


    阿磨勒脸上涨红:“是三爷的,我拿了三爷的银子给奶奶。”


    顾希言笑叹一声。


    她知道此时收下这银子太轻松了,不必去借银子,不必去犯愁。


    可她不想收,也不能收。


    最不济了,她不买了,也不想欠陆承濂什么人情。


    她笑望着阿磨勒:“阿磨勒姑娘,我有些话,劳烦你转告给你家三爷,可以吗?”


    阿磨勒看着顾希言,只觉她温柔又明亮,她便想起小时候,她躺在船上,仰脸看,看到大海之上,是星子,是月亮。


    她怔怔地看着顾希言,只觉自己脑子像浆糊,不能动了。


    明明可以挥开秋桑,可她却完全想不起来。


    她看着那双眼睛,点头。


    顾希言收敛了笑,道:“往日三爷对我多有照顾,我心里明白,也领情,前几日在老太太跟前,我还提起来说感谢各位叔伯诸般照应。”


    她几句话把陆承濂的恩情给拱到老太太那里。


    之后她才道:“但是这银子我不敢收,劳烦阿磨勒姑娘拿回去吧,无缘无故的,我若要这银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一旁秋桑便扯着阿磨勒袖子:“我家奶奶说的话,你要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你家三爷知道,若是漏了一个字——”


    她也不说,只冷哼一声,威胁地盯着阿磨勒。


    阿磨勒吓得一缩脖,忙点头:“记住了。”


    顾希言示意秋桑不要凶,她将那包银子塞给阿磨勒:“去吧。”


    阿磨勒红着脸:“阿磨勒走了。”


    说完,赶紧抱着银子跑了。


    **********


    回到自己房中,顾希言想着五少奶奶那里,想着陆承濂,不觉头疼。


    如今陆承濂命阿磨勒送来银子,她心里并不会有丝毫波澜,只觉这个男人在拿捏自己罢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那捏着木偶演皮影戏的,那放风筝的,都是这么干的,这陆承濂也很会这一招。


    不过她不会上当了。


    只是事到如今,二百六十两凑了二百五十六两,只缺了这四两,以至于不能买成,终究不甘心吧。


    她又把其它头面摸索了一番,实在是这两年出了太多事,她的家底都快挥霍光了,最后到底狠狠心把一个玉簪子拿出来,想着如果拿去当的话,也能当个七八两。


    只是这已经是她手头为数不多能带出去的头面,如果当了这个的话,难免寒酸一些。


    可她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戴一个好头面是给谁脸面,还不是国公府的脸面,国公府没有脸就没有,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的。


    所以,那就当了吧。


    当下她把这物件给了孙嬷嬷,让孙嬷嬷赶紧当了,当了后,直接拿着银子去买宅子,孙嬷嬷用包袱将簪子包好,匆匆出门去了。


    孙嬷嬷前脚刚走,顾希言还不及歇息,老太太房里的小丫鬟便来传话,说是端王妃过来了,请她也过去一见。


    顾希言听着有些意外,小丫鬟笑道:“上回端王妃和咱们公主殿下一起品茶赏花,瞧见殿下褙子上的补子花样别致,问起来才知道是出自少奶奶之手,心里喜欢得紧,这才特意请你过去说话呢。”


    这于顾希言来说倒是意外之喜,那褙子上的图样是她画的,如今有人欣赏,于她来说是好事。


    她忙道:“劳烦姑娘了,我略梳洗下,这就去。”


    送走小丫鬟,顾希言赶忙对镜梳妆,衣衫自然是穿素净干净的,上面是白绫对衿袄儿,下面是洒金蓝裙红罗裙子,本分低调,这才符合她守寡的身份,可那个玉簪子才拿去当铺,如今手头并没什么太合适的头面了。


    秋桑在饰匣里挑挑拣拣的,竟寻不出一件能见客的。


    有些堆纱簪花,原本自然是好东西,但放了两年颜色旧了,又比如旧年的发簪,似乎也可以戴,但上面牡丹花颜色太惹眼,显得不够本分,还有一些其他林林总总的,一看就不太值钱的,样式老旧的,总之都不太满意。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偏偏要去见那位端王妃,这时候,她走出去也是敬国公府到了脸面,自己不好太寒酸,老太太看到了,也会不高兴。


    这么一想,她便好笑起来,真是又好笑又好气。


    怎么就这么巧,就跟有人特意逗着她玩,才刚把唯一体面的玉簪子当了,结果就来了一个“要紧场合”要用,这不是故意耍着人玩吗,这会儿再去把玉簪子追回来……那就更好笑了!


    秋桑更是发愁,无奈地道:“奶奶,这怎么办呢!”


    谁知道刚说完,就听顾希言突然笑了声。


    秋桑越发没办法:“奶奶,都这会儿,你还笑,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顾希言心里已经释然了,她挑眉,笑道:“随便选一个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秋桑总算挑中一个云髻珠子络索,是银镀金的,上面坠了细碎的珍珠和玛瑙。


    因为是银镀金,又是细碎宝石,所以并不是太值钱,也就不值当拿出去当,但若留着自己戴,倒还能撑撑场面,外人乍看之下,好歹也辨不出这只是镀金的。


    唯一的不好是边角一处的镀金磨掉了一些,露出里面的银底子来。


    顾希言:“这个好办,梳发时,把一缕发从这里绕过去,恰好挡住。”


    秋桑:“这倒是一个好法子!”


    当下赶紧用这珠子络索拢住顾希言的发髻,又小心地分出一缕来绕了绕,恰好遮住了。


    顾希言的头发乌黑柔亮,发质极好,摸起来柔软舒服,不过坏处就是不好拢住,容易散,所以秋桑特意多用了几根簪子来固定住,总算把这发髻梳好了,之后她又给顾希言耳朵上戴一对金丁香。


    这时候恰春岚提着一个包袱进来,如今换季了,她正帮顾希言腾挪衣裙,把当季的放在寝房中。


    她进来后,看了一眼,顿时笑了:“我们奶奶真好看!瞧着就好看!”


    顾希言一听:“是吗?”


    她连忙站远了,从铜镜中看自己。


    其实她并不想太好看,一个寡妇太好看了在别人眼里不是好事,她只需要体面本分就行了。


    秋桑也站远了打量一番,不免啧啧称赞:“咱们奶奶生得标致,真该多打扮打扮,总是这般素净,未免可惜了。”


    顾希言生得肌肤雪白,颈子修长,此时高高挽起发髻,温婉柔和,平添几分恬静贵气。


    春岚笑道:“咱家奶奶亏就亏在要守着,许多衣裙都太收敛了。”


    她们这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顾希言身段好,那细软的腰身,那饱满的形状,那线条间的起伏,别说男人,就是她们都看得脸红耳热啊!


    她叹息:“可惜也就咱们自己知道了!”


    顾希言明白春岚意思,她睨了春岚一眼:“你少说一句吧!”


    不过前去老太太那里时,走在回廊间,却难免想起那一日看戏喝茶,自己要离开时,陆承濂突然裹住自己,当时他的那双手便落在自己前方……


    顾希言心一颤,狠狠收住自己这些歪想法。


    谁知道刚走到廊道那里的蔷薇架旁,突然间前面站着一个人,着一身织锦长袍,眸色沉沉的,显然就在这里等她的。


    顾希言脚步一顿。


    这时秋桑却道:“奴婢突然想起忘带手帕了,奶奶你等等,我跑回去拿。”


    顾希言:“秋桑,你——”


    秋桑转身低头快步走了,顾希言喊都喊不住。


    她有些无奈,这什么丫鬟?


    不过也少不得硬着头皮上前,略福了一福,笑着道:“三爷,你这是从哪里来?我正要过去老太太那边。”


    陆承濂:“我就是找你。”


    顾希言装模作样地道:“哦,三爷找我有什么事儿?”


    陆承濂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顾希言便觉他这目光很让人不自在,就像一把刀,能刺穿人的伪装,看到人心里去。


    她别开眼,避开他的视线,开始胡言乱语:“说起来,上次地契还有我回去娘家带的那些礼,多亏了三爷,我还没谢谢三爷呢——”


    陆承濂直接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要那些银子?”


    顾希言一听,下意识想反驳,想嘲讽,不过她到底无声地收敛了自己身上的刺。


    陆承濂在国公府一直地位不凡,他这样的身份远不是自己可以随意嘲讽的。


    为什么自己要嘲讽?还不是自认为自己在他那里有些特殊,仗着自己和他那似有若无的暧昧,说难听点就是恃宠而骄!


    她既然要本本分分地守着,和陆承濂彻底切断关系,那就别用这种姿态去嗔怪,去撒娇。


    人家能给她一些,能帮一些,那都是好的,她应该珍惜着,应该低下头来。


    所以她到底笑了笑,望着陆承濂,诚恳地道:“三爷,我一守寡的妇人,若以后有什么难处,还指望着三爷能多帮衬帮衬,银子就算了,平白无故的,我也不敢收,我和阿磨勒姑娘说得清楚了,说出去别人难免笑话。”


    陆承濂看着顾希言,她对他笑,她言语诚恳,眼神中甚至有些祈求,好像在求他放过她。


    他有些艰涩地抿了抿唇,藏在袖下的长指不自觉收拢,攥紧。


    他突然有种无力感,也有些恼火。


    她就这么拼命往后退,退到一个彼此都应该遵守的距离,面上的笑容足够温柔浅淡,言语也足够客气,却仿佛隔了一层雾,他抓不住她。


    他轻叹一声,道:“我原本也是好心,你若缺银子的话可以说一声,大不了就当借你的,你既不要,端着你的骨气,那就随你吧。”


    说完,转身便走了。


    顾希言站在原地,无声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秋桑走过来了,低声道:“奶奶,天不早了,咱们过去老太太那里吧。”


    顾希言知道自己不应该耽误时间,可人被搅乱的心绪需要一点时间整理。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偏过头,问秋桑:“是我太过清高,太过自以为是吗?我错了吗?”


    这话,是问秋桑,也是自问。


    秋桑想了想,道:“奴婢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奴婢觉得,看奶奶自己是不是喜欢吧,奶奶既然觉得不应该要他的钱,那就不要好了。”


    顾希言垂眼,释然一笑:“你说的是……那就这样吧。”


    她径自前往老太太处,才到了门外便发现这里和往常很是不同,院子外便站了十几个婆子,每个都是衣着华丽的,一个个全都屏声敛气。


    如今她走过来,那些守门的婆子竟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脸上不见半分好奇,依旧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肃然侍立。


    顾希言心下暗想,王府规矩森严,底下人的做派果然与国公府不同。


    进了院子,早有身着淡青比甲的小丫鬟打起帘子,悄无声息地引她入内,房中景象与平日大不相同,虽侍立着不少婆子丫鬟,却静得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只听得见正座上老太太与客人隐约的说笑声。


    顾希言打眼一扫,知道坐在老太太下首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便是端王妃了。


    之前她才成亲时曾经跟随一起拜访过,后来她做了寡妇,不怎么出门,便没见过。


    当下她上前恭敬行礼,老太太便笑着对端王妃道:“这就是了,我们六郎的遗孀。”


    端王妃含笑端详着顾希言,赞叹道:“早先我就说,你家六郎媳妇生得标致,如今两年不见,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瞧这一身白绫袄,把人衬得跟一株水仙花儿似的。”


    她这话一出,房中众人的目光便都不动声色地落了过来。


    顾希言是朴实的,也是本分的,今日只着寻常白绫袄,下面是洒金蓝裙,这种搭配许多人都会穿,最就家常不过了。


    可她穿出来却和别人不同,她那一双眉纤细如画,薄薄的两片唇嫣红嫣红的,肌肤雪白,被那白色一衬,素净淡雅,美得像画,确实是好看。


    端王妃温和地笑着道:“你到近前来,让我仔细看看。”


    顾希言听着,温顺地走近了,微屈着双腿,半跪不跪的姿态。


    端王妃握着她的手,让她站着便是。


    如此一番瞧,端王妃笑道:“好标致的娘子,若是戴上个冠,简直是观音大士,活脱脱一个女神仙呢!”


    老太太:“王妃娘娘,瞧你说的,她哪当得起,王妃娘娘端庄淑雅,姿仪无双,那才是女神仙下凡。”


    这么说笑着,端王妃便问起那褙子:“听说是你绣的,你是依着什么花样绣的,实在是手巧。”


    顾希言恭顺地道:“回娘娘的话,这绣样是妾身自己画的,自己依着样子刺绣。”


    她顿了顿,笑着说:“若娘娘不嫌粗陋,眼瞅着端午将至,妾身愿为娘娘绣制一件新褙子,聊表心意。”


    端王妃听着惊讶:“竟是你自己画的底样?是跟随哪位大家学的画?”


    顾希言回道:“家父平生最喜书画一道,沉浸此间数十载,妾身自幼蒙家父教导,学到十二三岁时,也能临摹些古本册页,不过到底只是闺阁闲暇爱好,不能登大雅之堂,如今听娘娘这么说,不胜惶恐。”


    端王妃笑着道:“你倒是谦虚了,我瞧着画得极好,正可了我的心思,其实一时之间,我倒是没想着褙子,你既会画,赶明儿你若有时间,给我画一幅画吧?”


    旁边老太太一听:“娘娘若是喜欢,尽管让她画,喜欢画什么就让她画什么,咱们自家的媳妇,不过吩咐一声的事。”


    端王妃道:“这敢情好,赶明儿你过来我们王府,先看看那边的景,再商量商量画什么。”


    顾希言听了,征询地看向老太太,老太太自然替她应着。


    这么说话间,瑞庆公主也来了,她和端王妃是姑嫂,熟络得很,两个人握着手聊得亲热,顾希言也就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旁角落,安分站着。


    彼此寒暄一番,端王妃因还有事,起身告辞,众人相送,瑞庆公主也先回自己院中了。


    待送走这两位,老太太特意把顾希言叫到跟前:“过几日端王府下了帖子,便让老五媳妇陪着你一道去吧,彼此有个照应。”


    五少奶奶闻言,又惊又喜,忙不迭应下。


    顾希言自然是低眉应着:“是。”


    老太太将她从头到脚端详一番,蹙眉道:“你虽守着寡,出门见客也该拾掇得齐整些。”


    说着转向二太太吩咐:“做两身衣裳给她,不必太花哨,但要料子好,做工细的。”


    二太太微诧,她是长辈,是执掌中馈的,没想到这会儿竟然要操心一个晚辈媳妇的衣裳?


    况且还是这老六媳妇!


    二太太满心不甘愿,不过这会儿老太太既吩咐了,只能强忍下不喜,勉强应着。


    顾希言听着,也是没想到。


    多两身衣裙总是好的,她也希望能穿得好一些,可做衣裳要花钱,她不舍得,况且她也不敢太出挑,唯恐不合适了,只能本分地套在宽松板正的那几个样式中。


    如今有官中给做,做什么样她就穿,若是三太太或者别的什么人挑理,她也有个说法。


    老太太又看向一旁的珊瑚:“我记得我房中有一套玉首饰,记得是早年御赐的,收着也是收着,取来给她吧。”


    珊瑚自然听令,赶紧去拿了。


    顾希言更加没想到老太太这次这么大方,她有些受宠若惊,连忙道:“老太太,这太贵重了。”


    老太太:“长辈给的,你就收着吧。”


    顾希言见此,笑着低头谢过。


    很快珊瑚回来了,托着一个盒子,打开来,众人探头看过去,却见里面是一整套的头面,头箍围髻、耳环耳坠、金簪、镯钏,甚至连绦环和绦钩都一应俱全,全都是和田白玉镂刻而成,缠枝凤凰瑞鸟纹的,其中一件玉簪上还有一只金丝编成的凤凰,并缀有红宝石和绿松石,实在是精致华贵。


    大家心中倒吸口气,老太太好生大方,这么多直接赏了?


    顾希言乍看到这么多首饰,简直是心花怒放,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这首饰送给你,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们国公府的体面。”


    她这一说,众人多少明白这意思了,一时之间面上各异,羡慕的,不太服气的,也有嫉妒的。


    大家都知道那位端王位高权重的,端王妃在燕京城可是数得着的皇亲国戚,没想到对顾希言竟然如此赏识,今日可倒是真显着她了,不过一个寡妇罢了。


    顾希言自然感觉到了众人的情绪,她知道她出了小小一个风头,别人嫉妒。


    她倒是不在意,反正她今天占便宜了。


    两套衣裙,一整套的头面,这就是她得到的好处!


    更重要的是,若能借作画之机得了端王妃赏识,往后的日子,只怕就大不相同了。


    她又想起自己当掉的玉簪子,这时候自然没什么懊恼的了,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自己正愁没头面,这不,老太太就送她了!


    这可比她当掉的那个要好!要贵!


    反正心里好生喜欢,好生得意!


    第45章 破茧


    第45章破茧


    顾希言喜欢得几乎蹦起来, 不过她当然得努力收着,不能让人看出来!!


    正想着,五少奶奶追过来了, 她笑着道:“你倒是走得快, 我正说要问问你呢。”


    顾希言:“嗯?”


    五少奶奶:“那一日你过来我房中, 是有什么事吗?我瞧着你好像有话要说, 本来说让丫鬟过去问问, 结果事一多, 忘了。”


    顾希言笑道:“没什么事, 就是路过你那里坐坐, 谁想到嫂子恰好在,打扰了你们, 有些不好意思。”


    五少奶奶看着顾希言的眼睛, 笑道:“这样啊,没事就好。”


    顾希言温柔一笑:“难为你还专门惦记着。”


    五少奶奶:“我这不是想起来了嘛……”


    两个人便一起走,边走边说话,五少奶奶提起端王妃的事,显然她对于陪着顾希言一起去端王妃有些受宠若惊, 期待得很。


    想来也是,端王妃可是当今天子的弟妹, 正经的皇室媳妇, 身份尊贵着呢, 她们只是国公府少奶奶, 没什么诰命,平时哪可能跑去王妃娘娘跟前露面。


    这对她们来说是机会,再好不过的机会!


    两个人说了一路,五少奶奶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进自家院门后, 秋桑低声说:“奶奶,我看五少奶奶估计猜到了,她若是真这么好,昨日就打发丫鬟问一声了,好巧不巧的,非今天问……”


    其实顾希言也隐约感觉是这样,但也说不准,没准人家昨天就是忘记了呢……况且人家平时对自己也挺好的。


    她懒得多想,就当别人好心吧,糊涂一下,自己也高兴。


    她便也笑道:“不用想这些,管她呢,反正咱们不需要借钱了。”


    秋桑点头:“对!老太太还赏奶奶簪子呢!”


    一提起这个,顾希言便忍不住唇角翘起,脚步都轻快了:“今日可真是黄道吉日!”


    *************


    孙嬷嬷很快传来消息,和她预想得差不多,那玉簪子当了八两银子,正好弥补缺的六两,凑齐了二百六十两的宅子钱,她手头还剩下二两银子,勉强撑一撑,再过十几日就是月初了,到时候会发月钱,日子就好过了。


    她把这事交代给孙嬷嬷去办,也把春岚和秋桑叫来和她们说了现在的情景。


    两个人自然喜欢得很:“奶奶快买宅子,我们是跟着奶奶的,奶奶的家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看着也高兴呢!”


    顾希言听这话,心里便一阵暖意,又有些愧疚。


    她混得不如意,运势不济,倒是连累底下丫鬟,别家丫鬟能在主子奶奶那里揩油,她们反而要贴补主子。


    春岚笑着道:“我们平时吃喝都是府中出钱,这几天也不必买什么零碎,二两银子足足够了!”


    顾希言赞同:“你们还记得吗,以前咱们去庙里上香,那时候有个老和尚说我是好命呢!”


    秋桑听这话,自然也记起来了:“是,老和尚说的呢。”


    顾希言望着外面明媚春光,却是想起那时候,那和尚说她的言语,说她天府星坐命,紫微会照夫妻宫,说天府星是南斗主星,亦为帝王星,将来贵不可言。


    她那时候只听个热闹,她娘却上了心,格外用心养着,说指望她将来得嫁高门。


    她嫁到国公府后,家里人喜欢得很,只说那老和尚灵验,她自己也暗暗得意。


    可才没几年,家里败了,夫婿没了,她守寡了……


    不过她很快收敛了这不好的心思,想着端王妃的事,其实还是有些好运气的。


    **********


    没看到布料前,顾希言其实多少有些拿不准,自己是寡妇应该颜色低调不惹眼,最好是打扮成木头桩子,可老太太又说让自己做几件好看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拿捏这个尺度。


    待到看了料子,顾希言顿时放心了,不需要她做什么选择了。


    这批料子是宫里头赏的,都是顶尖时兴的好料子,光灿灿的,鲜亮又精美,有卷叶牡丹纹妆花缎,有织金提花绢等,反正都是好的。


    秋桑看得眼睛发亮:“好看,这个好看!”


    这些料子都好看,不过顾希言当然只能挑两件,她便和裁缝商量了商量,裁缝的意思是,这些都是顶尖好的,可以随便做,不过顾希言已经挑花了眼,根本不知道挑哪个好,又想着太华丽是不是过于惹眼了,毕竟是寡妇……


    她一方面想穿好的,但又担心身为一个寡妇太出挑太惹眼不太好。


    毕竟拿着人家一个月五两银子……


    好在裁缝帮她出主意,说这些好布料本身过于华丽,若是一味地用这个做衣裳自然也不美,必须用素色的来压着,于是给她搭配了几样,顾希言自然没意见,最后是用白银条纱衫儿搭配卷叶牡丹纹妆花裙,用月白云绸衫搭配织金提花绢挑线裙子,又额外做了白素绢镶青缘褙子和云绢比甲。


    裁缝笑着道:“这样便是从上到下统两身,不过少奶奶平日穿着时,可以自己慢慢地搭,反正只要记得素色搭配花色的就是了,总归不会出差错,如此便可以搭配出几样穿着,不至于日日都一个模样。”


    顾希言自然喜欢得很,这几件衣裳混着她原来的慢慢穿,从春夏之交穿到入秋天凉,都可以穿得有模有样了。


    她虽已守寡将近两年,可说到底还不满十九岁呢,还存着小姑娘的心性,自然贪着穿好的,戴好的,把自己打扮得好看,想到自己可以穿新衣服,倒是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即就披身上。


    可她到底顾忌着,只压抑下喜欢,勉强做出稳重模样,点头道:“就依你之言便是了。”


    裁缝又道:“可不能只做衣裳不做鞋袜,我们平日做鞋,都是两双袜子配一双鞋,少奶奶挑四双袜子两双鞋吧。”


    顾希言便看了看样子,最后选了清水布袜儿和白绫袜各两双,鞋子则挑了老鹳白绫底鞋和白绫平底绣鞋。


    选好后,裁缝又提起:“奶奶往日衣裳,都略宽松了,其实如今既要做两套新的,还是前往王府的,可以稍微收一些,不必太过束身,只恰好便是。”


    顾希言略犹豫了下,还是道:“就随你意思吧,得体便好。”


    ************


    陆承濂自紫禁城中出来,却也不想回去府中,他捏着缰绳,正沉吟间,便见阿磨勒匆匆跑来了。


    他看到阿磨勒,挑眉:“又有什么事?”


    阿磨勒:“有事,但不是奶奶的。”


    陆承濂顿时冷了下来:“那就不必说了。”


    除了她,阿磨勒还有什么要紧事吗?他不想听秋桑如何骂人秋桑又说了什么。


    阿磨勒“哦”了声,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这么走了几步,陆承濂突然想起什么,陡然停住:“什么事?”


    阿磨勒忙道:“是宅子,开福买宅子。”


    陆承濂听着这话,看着阿磨勒那兴致勃勃的样子,真想对着她脑袋来一下。


    开福买宅子,不就是受了顾希言的托付?这叫没关系?


    他微吸了口气,让自己不要和阿磨勒计较,无论如何,阿磨勒是能干的。


    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开福买宅子?然后呢?”


    阿磨勒挠了挠头,之后,掏出一张文书来,献宝地递给陆承濂:“爷,阿磨勒偷的,爷看看。”


    偷?


    陆承濂太阳穴抽了抽,不过还是接过来,好在这只是拓印文书,只是官府文书的附件,倒是没那么要紧,回头送回去就是了。


    他细细读过,很快便明白了,这宅子之前商议的是二百六十两,可是宅院是含了门面房的,大昭户部早有宅地律法,但凡门面房交易,都要另外交一个契税,这契税是一两征一分三厘的税,如今京师的房产供不应求,契税一般由买方交。


    这么一来,顾希言好不容易凑够的银子又不够了。


    如今看这文书,只怕要多交三十两的税,这对顾希言来说自然是雪上加霜,她必凑不齐这笔银子。


    他望向阿磨勒:“现在这买卖如何,开福人呢?”


    阿磨勒指了指箱子那边:“他和人吵架。”


    陆承濂自动将阿磨勒的“吵架”转化为“讨价还价”,便明白了如今进展。


    他略想了想,吩咐侍从先行回去府中,又命阿磨勒还回去那拓印文书,他自己则带着两个小厮赶往巷子。


    也是巧了,到了巷子口,就见开福正在那里和房主扯皮,要讨价还价,让房主包了这契税。


    然而那房主自然寸步不让,以至于开福铩羽而归,有些沮丧地走出巷子。


    陆承濂见此,心里暗想,这开福估计为了和秋桑的交情,倒是一心为她着想,是个忠实可靠的,来日倒是可以提拔一二。


    不过眼下这一桩——


    他吩咐一旁小厮:“拿四十两银子给房主,要他主动包了契税。”


    契税最多也不过三十多两,如今直接给房主四十两,算是给房主的好处费。


    小厮听得,恭敬地道一声是,连忙去办了。


    也不过片刻功夫,那小厮便回来禀报,房主突然得了四十两,自然喜出望外不敢置信,但又怕其中有什么陷阱,很是疑虑,小厮只能编排一番,把银子塞给房主,房主攥着白花花的银子,这才信了。


    小厮道:“如今那房主已经去寻开福,只说愿意包了契税。”


    陆承濂这才略颔首:“盯着些,尽快催着把这买卖办了。”


    小厮:“是!”


    陆承濂再次看了看那小巷子,这才纵马离去。


    ***********


    这几日,顾希言明显感觉自己在国公府很受关注,大家见到她时更多了一些笑脸,连偶尔碰到的小丫头见到她,都甜甜喊一声六少奶奶,周庆家的见到她也在赔笑,更不要说五少奶奶,连着两日都跑来她这里,要她帮忙挑衣服挑头面,想着去端王府拜访穿什么比较好,亲热得跟姐妹一样。


    她和五少奶奶往日关系还不错,但也远没到这一步,显然如今这样,都是因为端王妃的青睐。


    这种感觉实在是神奇,突然之间她成了香饽饽。


    可她也清楚地明白,这些都是虚的,不踏实的,谁知道这个赏识能持续多久呢,说不得人家回头就忘了,不喜欢了,就像外面那个赏识自己画作的主顾,不是突然就不喜欢了,不要了吗?


    甚至这位端王妃的赏识也是同样的,说不得哪一日她又会被打回原地,跌在地上。


    所以她如今看着周围这一幕,只觉犹如一场虚幻。


    她的两套衣裙很快做好了,裁缝特意拿了来,要她比一比身量,看看哪里有不合适的,她再拿去裁剪修改。


    顾希言便试着了试,这衣裙自是做得精致讲究,布料也好,穿在身上舒服,两个丫鬟看了后也都赞不绝口,一叠声地说好看。


    裁缝更是感慨连连,转着圈看了好一番:“六少奶奶这相貌可真是少见,我做的这衣裙被你这一穿,便更显得好了,我自己也高兴呢!”


    顾希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只觉胸部和腰部隐隐透出一些曲线来,虽然并不是太惹眼,但是依然能看得出。


    她多少有些羞窘,便问道:“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是不是要松快一些?”


    谁知裁缝一听:“当然不能了,这已经很收敛了。”


    她倒是隐约懂得顾希言意思,笑道:“六少奶奶,你往日所穿衣裙过于小心,所以不知道如今的流行,你看看府中的姑娘和奶奶们,你比一比就知道了,这是最寻常的,别人根本不会留意到,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


    顾希言在心里想,可我是寡妇呀。


    她这么想的时候,突然惊讶地意识到,原来寡妇这两个字对自己的影响这么大,国公府用寡妇的身份和五两银子给她一个牢笼,但她自己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牢笼。


    于是她到底道:“那就照嫂子你说的办吧。”


    这一日衣裙彻底交割了,顾希言去给老太太请安时,特意拿了给老太太过目。


    她其实是有些担心,怕老太太觉得太花哨,好在老太太并没说什么,她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往日她做姑娘时,自己穿衣自然是很随意的,反正可着自己心意穿,后来嫁到国公府,是高嫁,处处小心着,但因为丈夫在,又是新妇,也不必太收敛。


    突然间丧夫了,她被这个噩耗打懵了,整个人都是木木的,待终于回过神,她已经被按在了心如朽木的寡妇位置上,不敢多动一步,不敢多说一句,唯恐哪里做得不妥,不像个正经该悲伤的寡妇。


    现在,包裹着她的那层厚茧仿佛裂开了一道细缝,她看到了一丝光亮。


    她开始跃跃欲试,可以为了两件新做的衣裙而雀跃欢喜,就像昔日明媚春光里提着裙摆转圈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说:男女主闹别扭这一段,是女主心理变化的过程,就作者来说,认为这是必不可少的。


    只想看男女主互动,不想看女主单独戏份的话,可以跳几章,或者养肥到28日。


    本章发100红包,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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