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意气风发


    第46章意气风发


    顾希言从老太太房中退出时, 恰好和三太太在廊下迎面撞见。


    三太太乍看到顾希言,便是一愣。


    往日的顾希言犹如朽木一般,死气沉沉的, 可这会儿, 竟仿佛珍珠拭去蒙尘, 整个人透出温润的光彩。


    她在一愣之后, 心里便泛起无边的愤怒。


    她的儿子没了, 结果儿子的遗孀却如此花枝招展, 成何体统!


    她勉强压住怒气, 绷着脸道:“今日打扮得这么花枝招展,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新妇呢。”


    顾希言迎面看到三太太, 自然也是不喜, 就像是好好一个艳阳天,突然一朵乌云飘过来了,谁看着能痛快呢?


    此时又听三太太这么说,那夹枪带棒,那冷嘲热讽的, 她早受够了!


    不过她到底按下来,上前见礼:“太太, 这衣裳是官中新做的, 儿媳穿着也觉得合适, 太太瞧着——”


    三太太不由分说, 直接打断顾希言的话:“这般妖妖调调的样式,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哪儿招摇!半点没有少奶奶的体统,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还不赶紧换下来!”


    一旁的丫鬟婆子听着,都暗暗吃惊, 想着这三太太说话也太难听了。


    顾希言却仍不见恼意,只平静道:“太太,这衣裳是官中做的,并不是儿媳自自作主张。”


    三太太冷笑:“官中做的?难道就不是你自个儿挑的花样?谁许你穿成这样了?”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是我许她穿的。怎么,你觉得不妥?”


    三太太愣了下,还有这一茬?


    这会儿老太太已经拄着拐杖迈下台阶,她的拐杖在台阶上凿得铿锵响,显然是气极了。


    她走到三太太跟前:“她是朝廷旌表的节妇,是承渊明媒正娶的嫡妻,如今穿件新衣裳怎么了?难道我堂堂国公府,连几件体面衣裳都置办不起?”


    三太太慌忙解释:“老太太,媳妇也是怕她穿得太华丽,有失体统,倒是没别个意思。”


    老太太手中拐杖重重一顿:“便是未亡人,也该有未亡人的体面,这衣裳哪儿逾矩了?哪儿失礼了?你对着她好一番痛骂,你骂的到底是哪个?是看不惯她,还是看不惯我?”


    三太太:“老太太,这——”


    她求助地看向顾希言,希望她给解释,可顾希言哪里搭理,只一径低着头,一脸的恭顺小心,装傻充愣。


    三太太心里暗暗咬牙,这是故意的吧,给她使绊子害她呢!


    一时之间,少不得低头认错,挨了好一通骂,这才算了。


    她再看顾希言,自然是恨得牙痒痒,不过顾希言却是并不在意,在老太太跟前告退后,拎着裙子下了台阶,飘飘然地走了。


    她这会儿就是最美,最风光。


    既如此,何不纵情享受这一刻?


    ***********


    这一日顾希言终于应约前往端王府,因是国公府的女眷前往端王府,虽只是小辈,但也不好太失体统。


    早间顾希言梳妆更衣,便有几位穿戴体面的嬷嬷并仆妇们垂手静候在廊下。


    秋桑看着这等排场,不免暗暗咂舌,小声道:“奶奶,咱们可得小心着,瞧这阵仗,从不曾见过呢。”


    顾希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端庄素雅,恬淡柔静。


    这不是深闺中不解愁的娇俏女儿,也不是初嫁时低眉垂眼的羞怯新妇,而是经历过高嫁、丧夫、寡居,受过磋磨,几番挣扎后的自己。


    她听着秋桑的话,道:“这都是端王妃的面子,我便是再不济,走出去也是敬国公府的脸面。”


    说话间,时候也到了,她起身出去,早有几个得脸仆妇迎上来,向她行礼,几句寒暄,便引着她乘了一顶青绸小轿,行至二门前,换了云雁细锦垂缨轿,出来国公府。


    国公府外,再围起来锦隔子,不叫外人随意看到,不过即便如此,顾希言也根本不曾下轿,原来这轿子竟停在马车前,轿舆前伸,竟与那马车厢口严丝合缝地相接,顾希言便由此进入车中,自始至终,不曾露出半分。


    待顾希言坐定,五少奶奶的轿子也到了,也一同进入马车中。


    五少奶奶踏入轿中时,见到顾希言,脸色便有些不自在,不过很快笑了下:“你倒是出来得早。”


    说着,便挨着顾希言坐下。


    顾希言听着,心里明白,这种深宅大院重体面重规矩,谁先谁后是最要紧的,依然常理来说应该按长幼齿序来排先后,现在自己先坐这里,五少奶奶多少有些不喜。


    顾希言其实也是没想到这个,她今天要出门,新鲜得很,以至于不曾留意,竟是这么安排的。


    好在马车缓缓前行,两个人到底年轻,又难得出门,很快被街市吸引,东看西看的,突经过一处,两层楼宇,朱栏雕槛,上悬泥金匾额。


    顾希言看着眼熟,仔细看时,上面写的是天祥斋三个字。


    五少奶奶看到这天祥斋,便抿唇一笑,道:“瞧见没,那便是天祥斋,这家的芙蓉酥和杏仁酪最是难得,前几日五爷还特特吩咐小厮排了半日队,才得了一匣,拿回来,我尝了尝,比咱们府中厨子做的还香些。”


    顾希言:“嗯,确实好吃,之前我偶尔尝过。”


    是陆承濂给她嫂子买的,她也尝了。


    五少奶奶:“不过这个不好买呢,听说紧俏得很,宫里的娘娘也会托太监出来买,都是要排队,甚至提前预订的。”


    顾希言:“是吗?”


    五少奶奶:“那当然了,不然你看京师那么多达官贵人,谁缺了几个吃糕点的银钱,大家都来买,他哪供得上,任你是王侯将相,也得守着这般规矩!”


    顾希言自然没想到这一层,一时想起陆承濂给自己买的那些,这么说确实得感激人家呢。


    上一次自己不要那五十两银子,他明显恼了,转头就走。


    其实若有机会,她想再和他说说,让他不要恼,只是可惜并没有遇到。


    此时马车已转过街角,便抵达端王府,这端王府何等门第,自然比国公府更显富丽威严,只门前那两座石狮子,便格外威风。


    早有穿戴体面的管事娘子领着几个丫鬟仆妇垂手侍立,那些管事娘子着青缎比甲,戴银丝髻,个个体面富贵。


    顾希言和五少奶奶正要下车,突听得一声“且慢”,便有仆妇匆忙赶来,围在她们马车前。


    两个人不免疑惑,正面面相觑,便听得一阵清脆马蹄声自西边巷口传来。


    五少奶奶疑惑,示意顾希言不要出声,她却揭开垂纱帷幔一点缝隙,小心地看外面。


    顾希言自然也是好奇的,便也凑过去看。


    只见外面有七八骑骏马而来,为首的却是一位年轻公子,玉冠锦袍,眉目英挺,倒是英姿飒爽,眼看便要到了近前。


    两个人自然不敢多看,忙放下帷幔。


    须臾间,那行人到了下马石前,纷纷勒住缰绳。


    在马匹的嘶鸣声中,只听到一个年轻公子朗声笑起来去,却是道:“今日这般阵仗,不知迎的是哪家的贵客?”


    一时便有管事娘子隔着帘子低声解释,说这是王府凌恒小世子,又有人忙碎步上前,低声提点了几句,凌恒世子立时意识到方才行径有失礼数。


    顾希言隐约感觉,这位世子整了整衣冠,之后大步走到国公府马车前。


    这行径自然让人疑惑,一旁的五少奶奶惊了下。


    却听得外面凌恒世子似乎作了一揖,之后笑着道:“是在下唐突了,惊扰二位少奶奶车驾,不敢求奶奶们宽宥,这便退避百步,请奶奶们的车驾先行进府。”


    五少奶奶便慌了神,她往日再是能说会道,可这位小公子毕竟是外男,若是和对方搭话,与礼不合,她不曾经历过这样的事。


    她便拼命给顾希言使眼色。


    顾希言接受到她的目光,也是没想到,自己是寡妇,寡妇啊!


    这时候,不该是你做嫂子的出头吗?


    然而五少奶奶却拼命摇头示意。


    顾希言无奈,外面毕竟是尊贵的王府世子,也不能晾着人家。


    她只能开口,尽量平静温和地道:“殿下言重了,原是妾身车驾迟缓,搅了殿下之路,如今殿下既执意相让,若再推辞,倒是妾等不识抬举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人等倒是意外,这位奶奶不卑不亢,既承了情,又全了彼此体面,这话说得实在周全。


    而外面的凌恒世子则是一挑眉,想着,这声音真好听。


    他笑望着马车帷幔,再次拱手,之后便率人退至巷口,而顾希言等人也在嬷嬷仆妇的簇拥下,进入国公府。


    端王妃是长辈,又是尊者,她们自然谨守礼数,随着引路侍女前往花厅拜见。


    端王府的花厅清雅别致,一地的缠枝莲纹栽绒毯,四面都是玲珑雕花槅扇,窗外翠竹掩映,让人耳目一新。


    端王妃见了顾希言,自是喜欢得很,寒暄一番,好一番夸赞,丫鬟捧上各色细点茶水,大家一起用了。


    说话间,提起凌恒世子冲撞了一事,端王妃很是无奈:“自幼被王爷娇纵,行事总欠些稳重,今日倒叫两位奶奶见笑了。”


    顾希言和五少奶奶自然连忙说不碍事。


    茶过三巡,话终于进入正题,端王妃这才说起,想要一幅画,挂在寝房外的小厅中,不过她素来不喜宫中画师的手笔,嫌弃太过匠气,看了顾希言的画后,倒是觉得别有一番灵气,盼着她好生描绘,画出院中景象。


    顾希言自然恭声应下,端王妃便吩咐管事娘子引她们往园中去,细细观看景致,也好商议这画该如何下笔。


    谁知刚出花厅,沿着曲折游廊行了不过数十步,便见月洞门外有道身影,正大踏步行来。


    虽隔着一丛翠竹,顾希言却一眼认出,这正是凌恒世子。


    此时,凌恒世子也看到她们,他显然也是意外,骤然顿住脚步,愣愣地看着她。


    顾希言面上微红,她确实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凌恒世子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脸上,在打量自己,毫不遮掩地打量。


    不过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排斥感,也没有被外男看了的不喜,反而觉得,这个人的目光纯净坦率,他只是好奇,看看而已。


    她略低首,福了一福。


    那凌恒世子猛地意识到,忙也挪开视线,隔空作揖,回礼,之后便忙回避了。


    府中管事娘子忙向顾希言与五少奶奶赔礼,细声解释道:“王妃娘娘今日专程待客,早吩咐过园中不许闲杂人进出,世子爷自幼在府中行走惯了,如今虽已长成,往来却少避忌,今日想必是照例往王妃处晨省,这才惊扰了二位奶奶。”


    顾希言和五少奶奶忙说不妨事,当下一行人便逛着园子,顾希言也细心观察着,想着以后该如何构思下笔。


    这端王府的园囿规制自然不是敬国公府能比的,这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疏密得宜,园中风景更是悉心打理的,奇石叠翠,异卉争妍,蔚为大观。


    若是细细描绘,不知要费多少笔墨工夫,如今看,还是得选一处要紧的重点描绘,其它便以写意笔法略加点染,既省心力,又能得个妙趣。


    顾希言将这番思量暗记在心,待园中游赏过,便回去花厅向端王妃细细回禀,说起自己的构图章法。


    端王妃听她这么说,倒是喜欢得很,并无异议,只说按她所说便是。


    她笑着道:“这般安排极好,我素来不喜外行指点内行,没的白糟蹋了灵气。你的画作妙就妙在天然意趣,若强要依着规矩框住,反倒失了本色。”


    这话听得顾希言暗暗钦佩,不想王妃于画道竟有这般见识。


    当下两个人细谈一番,将画作布局一一商定,顾希言和五少奶奶这才告辞,王妃特命侍女捧来各色时新糕饼,以及蜜饯果子,另有各色绫罗布料,都装在朱漆描金盒中,并亲自将二人送到穿堂前。


    上了马车后,帷幔落下来,五少奶奶虽然有些累,不过看显然很兴奋,她压抑着激动和顾希言道:“王府到底和我们国公府不一样呢。”


    顾希言知道她迫不及待想和自己说说今日的见闻,今日的感受,想一起分享这种“见识了”的喜悦和受宠若惊。


    顾希言心里还想着那画,想着回去后得先勾勒几幅小样,交给王妃娘娘过目,才能定下来。


    当下只是随口道:“那是亲王府,自然不同。”


    五少奶奶意犹未尽,叹道:“我瞧着王妃娘娘竟是这般慈蔼和气。”


    顾希言:“确是难得的宽厚。”


    五少奶奶按捺不住,又道:“还有那位凌恒世子,虽初见时略显莽撞,可后来那般周全礼数,实在出人意料,他身份尊贵,竟对我们这般客气。”


    顾希言这才想起凌恒世子,也想起他的目光。


    她轻笑了下:“到底富贵养性,这位世子爷,应也弱冠之年了,但猛一看,倒是觉得年纪小。”


    五少奶奶:“我倒是听说,凌恒世子爷和咱们府中三爷要好,自小熟稔的。”


    顾希言听“三爷”这两个字,心思一顿。


    她想了想,陆承濂应该唤这位端王妃为舅母,和这位凌恒世子是正经表兄弟呢,又年纪相仿,关系好倒也情理之中。


    五少奶奶感慨:“这次出来,可算见识了,王府到底是比咱们国公府大,说起来也是托了你的福。”


    顾希言听此,不过一笑罢了。


    这日回去后,她自把所经历种种都禀给老太太,又去回了瑞庆公主,这其间关于凌恒世子爷的,她也都提起了。


    这两位倒是没觉得什么,凌恒世子和陆承濂要好,之前也时常来国公府走动,说起来虽是外男,但也不至于太远,倒也不必如此避讳。


    顾希言听着,这才心安。


    她是寡妇,凡事总要顾忌声名。


    走出老太太房中时,都隐约感觉到周围一众人的艳羡,甚至包括五少奶奶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她。


    不过此时的她自然是从容淡定,不骄不躁。


    对此,她也很是佩服自己,太能装了。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脚步不要太轻快,等到终于回到自己院子,命婆子关上了门,进到自己房中,她终于忍不住直接瘫倒在榻上。


    喜欢,好喜欢,她终于撑起了老太太的眼角,别人不敢轻看她了,她也可以出门弄她的宅子,顺便看看孟书荟和侄子侄女了!


    她还得到端王妃的赏识,将来总归少不了好处!


    憋了一路的秋桑也忍不住了,激动地道:“奶奶,咱的好运来了,你看连我都得了赏呢!”


    顾希言笑得恨不得在床上打滚:“谁说不是呢,果然我是个好命的,我好命!我一个寡妇也能交好运了!”


    这时春岚也进来了,见她们主仆二人那喜不自胜的样子,仿佛都要跳起来了,忍不住想笑。


    秋桑赶紧喊春岚:“快看,这是奶奶得的赏!”


    春岚便凑过去看,两个丫鬟把那些摊在桌上,仔细把玩欣赏。


    这时,又听得外面消息,说是府中给各房送来了新鲜果子,春岚忙去取了,仔细看过,噗嗤一声乐了:“这次的新鲜果子,可真新鲜!”


    若是以往,自然是先紧着别房,挑剩下的别人不要的才给她们,如今总算也轮到她们吃新鲜的了。


    顾希言自然也看出来了,想着府中上下可真是长了一双势利眼。


    她命人将那果子留一些,其余的给两个丫鬟,让她们拿出去分了。


    她又看了看王妃赏赐的那些,捡了两个珠串儿,分给两个丫鬟,两个丫鬟自然不敢要,毕竟这是王妃的东西,她们怎么敢收呢?


    顾希言:“其实这物件也不一定多值钱,不过是一个面子,一个风光罢了,你们跟着我往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冷气,如今好不容易风光一次,你们赶紧收着,不然回头我后悔了,又收回来,你们悔得肠子都青了也再不能得了!”


    这话听得两个丫鬟都忍不住笑起来,也就各自谢过,拿了。


    这时想起那陆承濂,简直嗤之以鼻,想着往日真把他当一个东西,结果可倒好,真真是可笑可叹。


    如今她是再不会理会他半分了!


    她要把自己的日子谋划好,要过继一个孩子,要好生作画,要展现才情,哪怕日子艰难,她也要把每一日过得有滋有味。


    她想起这些,便越发上了心思,翻箱倒柜,观摩那些知名山水画作,又细细捋了一遍,想着自己的思路,这才准备勾勒草图。


    这端王妃既然赏识自己,一定把握住机会,焉知将来不能有所作为!


    第47章 可以是终,也可以是始……


    第47章端王府再相见


    顾希言因存了这雄心壮志, 自是悉心筹备,务必要画好这幅画。


    她甚至开始畅想,若是端王妃喜欢, 那端王也会喜欢, 说不得宫里头的贵人也喜欢, 说不得……


    她赶紧收住, 不能多想, 想多了自己马上要成仙了!


    她勾勒着草图, 又检点着手头的颜料, 这些都是早几年购置的, 如今所剩不多,这次为端王妃作画, 只怕并不够用。


    她略想了想, 便前去老太太处,将事情禀报了。


    她笑着道:“孙媳想着,若是现在不添置足够的新颜料,只将就用手头这些,万一画到一半不够用了, 再去临时补买,因不是同一批货, 颜色难免略有差异, 定会影响这幅画的观感, 到那时再想补救, 只怕就难了。”


    老太太听了,深以为然:“我虽不懂作画,可从前做衣裳时就知道,布匹若不是同一缸染的, 颜色总归有点差别。想来画画的颜料,也是一样的道理。”


    说罢,便吩咐二太太,让她传话给外头的管事,尽快去采买一些。


    二太太却想起一件事:““过年那会儿,大嫂请了宫廷画师来家作画,备下了整套画具,颜料也剩了不少,都好好收在西边库房里。如今渊六媳妇既要作画,不如就用那些?”


    顾希言听着,心里一动,她当然知道这一茬,瑞庆公主那些颜料都是上等的,宫廷御用的,而且确实好大一批,只怕画几年也用不完。


    她平日哪用过这么好的,若是能得了些,对自己自然大有助益。


    老太太:“不过些颜料罢了,谁还惦记着这个,你们拿去用就是,问她做什么?”


    二太太不言语,一旁四少奶奶也赔笑着,并不好说什么。


    待到出来老太太房中,四少奶奶便吩咐丫鬟去寻,顾希言到底觉得不妥,还是前往瑞庆公主处请安问好,提了这事。


    瑞庆公主笑道:“我都差点不记得这茬了,你如今既要用,其实应该另外购置一些更可心意的,不过我收着的那些,你看看哪些合意,拣选着用上便是。”


    顾希言忙谢过了,这才告辞准备回去。


    谁知瑞庆公主却突然道:“近日你过来我这里倒是少了。”


    顾希言听这个,心里微惊,生怕瑞庆公主看出什么端倪,便笑着道:“侄媳寡妇失业的,也不好总出来串门,明事理的,知道侄媳是惦记着大伯娘,不明事理的,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瑞庆公主听这话便明白顾希言意思,显然是因了之前她大闹那一场,生怕自己名声不好,在她这里遭嫌弃。


    她便笑着道:“都是一家子,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你这心思也太重了。”


    顾希言愣了下,便觉瑞庆公主这话春风化雨一般,柔暖宜人。


    四少奶奶也曾经说过她心思重,可那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落井下石,同样的“你心思太重”,瑞庆公主这话却是慈爱的,温和的。


    她能感觉出其中差异。


    她抿唇,低头,笑着道:“多谢大伯娘教诲,侄媳以后慢慢改着。”


    **********


    待到自瑞庆公主处出来,顾希言心里便觉暖融融的,她隐约明白,自己这次机会是瑞庆公主为自己引荐的,她有心拉自己一把。


    这种被赏识,被提携,用自己的才干挣来体面的感觉,实在太好。


    以至于她有些野心勃□□来,甚至羡慕起那些赴京赶考的举子,哪怕十年苦读,哪怕二十年苦读,只要逼着自己努力,总归有一线希望,或者说,改命的机会便握在自己手中。


    她是后宅妇人,没这样的机会,如今能凭着些许雕虫小技来出头,她自是感激。


    正琢磨着,迎面便见陆承濂走过来。


    她愣了下,不过很快想到,这是瑞庆公主处,人家来给自己母亲请安再正常不过。


    她当下也不多说,只平静地略福了福。


    陆承濂却停下脚步,略偏着脸,端详着她。


    顾希言端不住了,她受不了那目光:“三爷这是何意?”


    陆承濂:“今日去端王府了?”


    顾希言:“是。”


    陆承濂:“凌恒瞧见你了?”


    顾希言听着这话,只觉莫名,不过还是道:“确实和世子爷远远打了个照面。”


    陆承濂:“只是打了一个照面?”


    顾希言听着,倒是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过她故作不知,扬眉一笑,看着他道:“三爷问这话,倒是让妾身不解了,好好的怎么问起这个?”


    她这么笑着说,裙摆随风而动,织金的妆花缎裙那密集的褶裥被风吹开来,华美灵动。


    而她这一笑间,也很美,很鲜活,像是舞在风中的蝶。


    陆承濂艰难地移开视线,道:“凌恒小世子性情不羁,素来不是个讲究礼法的,若恰好遇到也就罢了,但平日可要远着些,免得带累了你声名。”


    顾希言万没想到他竟这么说。


    她挑眉,惊讶地看过去,却见他下颌微绷,薄薄的唇紧抿着,显然是不悦极了。


    顾希言简直要笑出声了,这满脸的酸藏都藏不住,仿佛一个捉奸在床的妒夫。  可是他和她什么关系啊,轮得着他在这里帮着陆承渊吃干醋?


    她歪头,笑看着他:“声名?三爷说什么呢,妾身在王府门外恰遇着世子殿下,当时丫鬟婆子都在呢,五嫂也在,妾身有什么好顾忌的,反而是如今——”


    她拉着轻快的调子,笑盈盈地看着陆承濂:“这会子若教人瞧见,妾身这名声可真真要不得了,三爷好歹避讳些才是。”


    陆承濂微侧着脸,冷眼看她。


    她存心的,显然是存心要自己难受,这样她便受用了。


    他扯了扯唇,声音缓慢而沉:“你说的是,趁早离我远点,这样于你,于我,都好。”


    顾希言听这话,原本的笑意便渐渐散了,甚至生出一些气恼来。


    她嘲讽地看着他,心想果然是了,他当时之所以突然冷了自己,就是怕自己拖累他的名声。


    虽说是个爷们,可也要清清白白的声名,才好娶个门第高贵的正妻,这就是男人心里的如意算盘。


    要不说这人可恨呢,早有这种心思,何必非要招惹自己?惹起来自己,又一手丢那里,弄得人不上不下的。


    顾希言咬住下唇,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要不说三爷打得一手好算盘呢,如今倒是能说出一句人话了,也不知道早干嘛去了!”


    陆承濂迎上她那一眼,心头蓦地一滞。


    她眼眸晶亮,几分委屈几分埋怨,被她这么看着,谁能受得了。


    有那么一刻,他想低下头,想说句服软的话。


    可他终究记得,她是怎么敷衍自己的。


    她若不主动提及,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他怎么都不能低下这头。


    他想有志气一些,拂袖,冷笑,就此离去,可视线却像被什么牵住似的,挪不开,也舍不得挪开。


    于是这一刻,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先开口,都存着气,存着怨,可谁也不甘心就此离去。


    一旁秋桑使劲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可是脸已经红得像火烧。


    她纵然不太懂,但也隐约感觉到,自家奶奶和三爷正较劲呢,两个人虽谁都不言语,可是那闷闷的喘息,那恨不得扑过去咬对方一口的劲儿,简直了!


    风吹起回廊旁的一抹竹,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远处黄莺清脆地啼叫着,可秋桑的心却高高悬着,几乎喘不过气。


    她觉得有什么在无声地酝酿,周围的气息都变得滚烫火热,她甚至觉得下一秒,也许会山崩地裂,会发生什么她不该看的。


    她隐隐害怕,但又盼着,干脆来一场摧枯拉朽吧,别这么憋着了。


    再憋下去,她这当丫鬟的先受不了!


    可就在这时,突然间,仿佛什么断开了,原本的紧绷一下子不见了。


    之后,她便听到她家奶奶道:“三爷这话说的是正理,妾身是做寡妇的,总该顾忌着名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尽早远着吧。”


    这话明明云淡风轻,可秋桑却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小心地看过去,却见自家奶奶俏生生地冷着脸,昂着头:“秋桑,走。”


    说着,她使劲一甩袖子,迈步,走得飞快。


    秋桑怔了下,看看陆承濂。


    这位三爷,此时神情沉得厉害,视线死死锁着咱家奶奶远去的背影。


    这一刻,她其实隐隐可以感觉到,三爷是在意奶奶的,骄傲的人心里有了牵挂,便开始别扭起来。


    可他们之间有一个结,这个结是死的,不像能解开的样子。


    秋桑张了张唇,想说点什么,又觉自己不该说,最后少不得咽下去,拎着裙子,连跑带走地追上去。


    她哪想到顾希言走得这么快,跟风一样,待终于追上了,已经到了回廊拐角。


    她喘着气道:“奶奶你慢着走。”


    顾希言听这话,却陡然止住脚步。


    秋桑收势不住,差点撞在转弯处的柱子上。


    她简直要哭了:“奶奶,咱慢些吧,仔细让人看到——”


    这么说着,她一抬眼,话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顾希言眼底充盈着泪水,那泪水眼看就要流淌下来。


    她心里猛地一揪,小心翼翼地道:“奶奶?”


    顾希言知道自己失态了。


    她其实已经放下,不再记挂这个男人,甚至觉得这男人索然无味。


    如今的她一心扑在作画上,盼着能挣得几分才名,能得到立身之本。


    一切都是顺心遂意的。


    可是今日看到他,他生得俊朗,他眉眼英挺,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人时,好像能看到她心里去。


    她就像是嗅到鱼腥的猫儿,心里那点念头又不争气地蠢蠢欲动起来。


    人怎么可以这么没骨气呢!


    顾希言深吸口气,拿起巾帕来,捂住自己的鼻子,嗓音闷闷地道:“无妨,我没事了。”


    秋桑:“啊?”


    顾希言仰起脸,将眼泪憋回去:“我捂着鼻子,闻不到,就不馋了。”


    秋桑听得云里雾里,越发糊涂。


    顾希言攥着帕子:“什么三爷不三爷的,我可是一点不在意!外面的爷们有什么好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藏着什么心思,还是王妃娘娘好,如今得了王妃娘娘赏识,我自当好好效力,你看,府中哪个敢轻看我!”


    这话是对秋桑说,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要争气啊,必须争气。


    再不能像之前一样,莫名惹了那主顾不喜,倒是把到手的买卖丢了。


    对此秋桑无话可说,她觉得自家奶奶心思百转千回的,一般人想不明白。


    可能为情所困的女子都是如此?


    当下主仆二人无声地回去院中,才刚歇脚,就见玳瑁过来了,身后随着几个婆子,手捧大描金捧盒。


    顾希言不敢大意,连忙迎上去。


    玳瑁笑着道:“四少奶奶吩咐了,让寻寻库房里旧年的颜料,如今寻了来,她本要自己送来,恰好奴婢过来回话,便一并带来了。”


    顾希言听着:“倒是劳烦姑娘了。”


    玳瑁:“四少奶奶还说,奶奶先检点下,若是还需要购置什么,尽管说就是,凡事不用奶奶操心,我们都给准备妥当了。”


    顾希言明白这是现成话,听听而已,不过还是笑着再次谢过。


    玳瑁却又笑着道:“适才奴婢出来时,老太太还嘱咐了,说奶奶既应了王妃所托,早晚不必定省,只专心作画便是。”


    这于顾希言来说,自然正中心思,她确实没心思去请安,一心只想作画。


    当下客气了几句,又陪着玳瑁说了几句话,这玳瑁如今比起以往要殷勤许多,甚至有些巴结言语。


    顾希言听着有些想笑,但又觉得怪不得人,想来世人皆如此,若自己处于玳瑁的位置,未必就能免俗。


    终于送走玳瑁后,她便查检送来的各样物件,却见各号排笔一应俱全,又有大染中染小染,并有蟹爪,须眉等笔,全都是能用上的。


    除此外,各样颜料包括赭石、朱砂、雌黄、钛白等,全都齐备,其中只拿赭石,便又有赭褐、赭黄、赭红等多种颜色,这就比外面卖的不知道好上许多,外面可没分这么细!


    顾希言看得爱不释手,想着有了这些颜料,自己这画必添色不少,如今自己还是尽快画画最要紧。


    那什么陆承濂,他都不如一块胭脂色来得可人!


    于是接下来连着两日,她几乎足不出户,只闷在房中描绘稿图,如此,待到第三日,终于画成了粗略的稿图,先给瑞庆公主并老太太过目,这两位都觉得妥帖,这才遣了底下人,将稿图送与端王府。


    底下人很快回来,得了赏,满脸喜欢,说端王妃喜欢得很,还说尽快落实便是,于是双方一合计,这日顾希言便再次前往端王府,详细描绘这画。


    第二次来,倒是少了那么多虚礼,端王妃挽着她的手,笑着嘱咐,已经特意为她安置了一处画室,就在园中楼阁上,要她随意便是,并吩咐管事娘子好生陪着,若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画阁位于园子的西边,依着一抹粉墙,室内窗明几净,设着楠木画案,案上列着各样用具,一旁还设了张供小憩的贵妃榻。


    顾希言细细看过,满意得很,此处推开轩窗便可以将府中园景一览无余,曲廊水榭,花木泉石,看得人心旷神怡,正是潜心作画的所在。


    因图个清净,其余人等便不曾上画阁,她只带了秋桑、春锦并两个嬷嬷在此作画。


    如此一连三日,都是早间来,傍晚走,回去国公府中会向老太太回禀当日情景,老太太满口都是夸赞,觉得她给国公府长脸了。


    这日晌午,吃饱喝足,天暖和了,难免犯困,两位嬷嬷有些年纪,便在楼阁前,春岚则在廊道和其他丫鬟逗猫说话,独秋桑守在身边,时不时端茶递水的。


    顾希言也有些困乏,不过想着自己那画稿,突然有了画兴,便想着再描摹几笔,干脆在楼阁旁的竹林一侧,支开来,望着这满园风景,细细描摹。


    这时,就听春岚欢快地喊了一声:“奶奶,府中送来桑椹了!”


    一旁本来打盹的秋桑听这个,顿时精神了:“桑椹?”


    这会儿春夏之交,桑椹自然稀罕,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顾希言捏着画笔,笑着道:“你去吧,吃了桑椹,也歇一会,免得歪在这里睡也睡不好。”


    秋桑有点不好意思:“那我取一些给奶奶吃。”


    顾希言手中画笔细细地添了一笔,道:“不必,你们自用吧,我素来不爱吃这个。”


    秋桑想想也是,往年奶奶也不爱吃桑椹的。


    她便笑道:“奶奶,那我先过去,若是有什么事,奶奶只管摇铃。”


    顾希言也没当回事,只随口道:“你去吧,若是晚了,回头桑椹都没了。”


    秋桑一听,忙跑过去。


    顾希言看她这样,不免想笑,其实秋桑跟了自己这些年,情同姐妹一般,往日有什么事,秋桑都会帮着自己筹谋划策,说起话来总是故作老道。


    可这会儿,听到好吃的,还不是生怕跑慢了。


    她笑叹一声,便不再理会,专心地勾勒着眼前山石,不知不觉间,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远去了,她专注地沉浸在这画中。


    当最后一笔终于告成时,她望着自己临时添加的这几笔,倒是满意得很。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也,自己这一笔可真妙,她很有些得意。


    正这么看着时,不经意间,却意识到哪里不对。


    此时日头西斜,将稀疏竹影投射在自己画上,风动,那竹影便在自己画上摇曳。


    可是那抹竹影间,却有一道影子,并不曾动。


    那是一个人,一个身形很是颀长的人。


    顾希言愣了一会,心头隐隐有所猜测,她缓慢地抬头看过去。


    于是她便看到了陆承濂。


    也不知道这人打哪儿来,着了一身墨青的圆领箭袖武袍,一抹玉带把腰束得细细的,下面绣了流金暗纹的宽袍便铺展开来。


    看上去很贵气,也很有气势。


    顾希言有些懵懵的,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又看了自己多久。


    她回想着自己沉浸于画作时的情态,一会蹙眉一会笑,一会叹息一会沉思,那个傻样子——


    顾希言便气不打一处来。


    有些属于自己的私密,她是永远不想让男人家知道的,比如她也会放屁,比如她尿急时的姿态!


    当然也包括现在,作画时旁若无人的各种古怪情态。


    她咬着唇,瞪他。


    陆承濂看她这样,挑了下眉,迈步走近了。


    顾希言心里发慌,这里可是端王府,若是让人看到,那就糟了。


    她连忙看向画阁处,却见廊下几个丫鬟正分吃桑椹,说说笑笑的,还有几个正斗草玩。


    幸好,并没有人留意到这边,也没人看到陆承濂。


    她紧攥着手中画笔,再次看向陆承濂,咬牙切齿地、低声问道:“三爷,你怎么在这里?”


    陆承濂垂眼看着她:“想和你说说话。”


    顾希言:“你若有话,可以回了老太太,有什么都可以好好商议。”


    陆承濂看着她满脸的防备和小心,眼底泛起嘲讽:“可我就想私底下和你说说,不行吗?”


    顾希言硬声道:“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陆承濂:“你可真是冷情冷心!”


    他这么说,倒是带了几分怨气的。


    顾希言简直被他气笑了:“我怎么冷情冷心了?”


    不过这话说出口,她便陡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和他说这个,闲扯这个有什么用!


    要紧的是让他赶紧滚,滚得远远的,自己清清白白一寡妇,循规蹈矩的,一心上进,可不能让他带累了。


    她恨不得立即把他轰走:“你快走,你别在这里,回头让人看到了,我说不清了。”


    陆承濂看着她那躲闪的模样,越发恼恨了。


    他轻轻磨牙:“怕什么,吃了桑椹还有猫儿狗儿,逗了猫儿狗儿还有别的。”


    顾希言顿时明白了,她睁圆眼睛:“你故意的!”


    想来他对端王府熟悉得很,只怕这里人头也熟,略施小计接近自己,再容易不过。


    说不得那桑椹都是他使出的计谋,故意绊住她这几个丫鬟,倒是让自己落单!


    也是最近这几日熟悉了这边竹林,平日又没外人,以至于不提防,竟被他钻了空子!


    陆承濂微侧着脸,视线却自始至终落在她脸上:“对,我就故意的。”


    顾希言气得差点捏断了手中画笔。


    自己已经不想理会这个人,他却非要败坏自己名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仇家呢!


    她恨声道:“三爷,你何苦又来招惹我?你是看我日子过得顺遂一些,心里不舒坦,非要让我难受是不是?”


    她实在是难受,以至于说这话时,声调都是颤的。


    陆承濂冷眼看着,她仿佛委屈了,眼底泛起雾气,水濛濛的一双眼睛,实在是美,美得让人心都醉了。


    可她又是怎么办事的,过河拆桥,虚情假意!


    他冷笑:“怎么,见了我就难受?那你见了别人不难受?一日日的往端王府跑,你心里畅快得很?”


    顾希言越发恼了:“你说这话,真真是好笑,慢说这原本是公主殿下和老太太的意思,便是我自己的意思,又如何,我的事,和你什么相干?”


    陆承濂:“和我无关?那你要和哪个有关?”


    顾希言:“关你——”


    突然,那边传来说笑声,原来是几个仆妇过来送物件,大家一起兴致勃勃地说着什么。


    她陡然停住了话语。


    如今她所在的这片因有竹林遮挡,并不至于被那些仆妇看到,可她万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那几个仆妇很快走过去了。


    她们言语间甚至还说起顾希言这位“国公府的奶奶”如何才貌双全,夸着道“年纪轻轻的,又是好相貌,难为她倒是能守得住”。


    顾希言听着,羞耻得脸上简直滴血一般。


    那些仆妇不知道,就在竹林后面,她们口中那位守节的寡妇,正与自己的大伯哥私下相会,孤男寡女,不清不楚!


    她埋怨地瞪他:“你非要害死我才甘心吗?”


    陆承濂静默地看着她,哑声道:“跟我来。”


    顾希言:“不去!”


    陆承濂却抬起手,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竹林深处走:“过来,我们得说清楚。”


    顾希言只觉得被他触碰的肌肤滚烫,挣扎着要抽回手:“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陆承濂:“凡事有始有终。”


    顾希言恨道:“没有始,哪来的终!”


    陆承濂倏然回首,墨色的眸子深深地锁住她。


    顾希言不由得一怔。


    那双眼睛太过漆黑,太过清冷,以至于顾希言觉得自己看到了月下的寒潭。


    之后,她听到他暗哑的声音:“这些日子,我并不好受,我想要一个结果,可以是终,也可以是始。”


    第48章 和好


    第48章和好


    顾希言觉得自己简直被人灌了迷魂药。


    这个男人几句话就把她哄住了, 她不知不觉竟然跟着他来了竹林深处,这边山石嶙峋,又有竹林掩映, 任凭是谁都看不到的。


    孤男寡女, 林子深处, 这情景太过暧昧。


    她心里发慌, 又有些恼了, 便没好气地甩掉他的手:“你放开我!”


    可她再是恼, 因不敢高声, 只能压低了声音, 便越发显得暧昧,怎么看都是男女间的打情骂俏。


    她只能用睁圆眼睛瞪他, 使劲瞪他。


    陆承濂看着她这样, 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突然有些想笑,可却又笑不出。


    她拼命地想和自己撇清关系,她想循规蹈矩地做一个寡妇。


    可他也看到,她穿上了鲜亮的衣裙, 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时候。


    当年国公府后院,她那似有若无的一笑, 他确实被迷了心志, 想着要娶她。


    误以为她是前来相看的康蕙郡主, 便禀明了, 同意这门婚事。


    皇舅舅赐婚的圣旨都要下来时,他看到了她,已经是他准弟妹的她。


    他不会忘记,那一刻他手脚冰冷的痛。


    仿佛自己被愚弄了, 被坑害了,可其实没有人坑害他,那时候回想,才发现自己忽略了的,比如裙钗打扮,比如身边跟随的仆妇丫鬟。


    可他当时就是鬼迷了心窍,下意识以为她是。


    他到底收拾起心思,木然地过去,心里未尝不是期待着,想看看她见到自己时的反应。


    结果呢,她没反应,像是看待陌生人一般,恭敬礼貌,却生分疏远。


    她似乎完全不记得曾经对自己那么一笑。


    甚至在发现自己过于冷淡时,她还求助地看向陆承渊,她的未婚夫婿。


    那一刻,孰远孰近真是一目了然。


    想到这里,陆承濂自嘲地一笑。


    他当然更记得后来,他无意中撞到的那一幕。


    其实他可以无声地退去,可以不去看,可鬼使神差的,他心底的卑劣驱使着他,竟然停驻在那里,站在暗处,就那么看着她和陆承渊。


    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她被她的丈夫放在汩汩温泉中,那里有一处石椅,她似乎是坐在那里。


    她被温泉热气熏得面上晕红,身酥骨软的模样,她似乎还羞涩地用手去遮。


    可她的丈夫却握住她的两只手,打开来,不许她遮,一寸寸地疼爱她。


    氤氲热气如同白白纱般遮住了一切,站在暗处的陆承濂脚底下像是生了根。


    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却怎么都挪不动。


    眼前的一幕于他来说是痛,是不喜,可他还是自罚一般地看着。


    陆承渊怜惜她,却又足够贪婪,于是她便咬着唇发出破碎的哭声。


    自陆承渊肩上,陆承濂看到她散成黑缎子的乌发,也看到她潮红的小脸。


    她仰着颈子,两眼迷离含雾,就那么压抑地哭着。


    他便心生不平,她都已经哭成这样,为什么陆承渊还不停!


    他甚至便要上前去救她,救她脱离苦海。


    可就在他要迈出的时候,身形陡然顿住。


    他看到白汽缥缈中,一双柔白的臂膀抬起来,主动揽住了男人正在狂动的腰。


    因为那腰在狂动,白净犹如笋尖一般的手也颤巍巍的,可她依然紧紧扒住她夫君的腰。


    纤细妩媚的身子几乎半挂在男人身上,破碎的哭泣声散在水里,男人的大腿两侧,女子纤细雪白的脚难耐地踢腾着,在温泉中若隐若现。


    想到这里,陆承濂低喘了下,艰难地别过脸去,以掩住自己那阴暗而激烈的心思。


    他原不该看,但就那么看了,看了后,心便中毒了。


    他念念不忘,浮想联翩。


    甚至于每每看到她循规蹈矩地走在国公府的回廊,他都会想起那一幕,想起她破碎勾人的叫声。


    可他不能沉沦于这种卑劣的遐思中,不敢因为这么淫乱的一幕而心思浮动。


    他的人生必须往前走了,他要娶妻,他是国公府嫡长子,是皇帝的外甥,他有大好前途,他要成家立业。


    可怎么都不成,他做不到。


    从此后,便是再美的女子,都引不起他半分遐思,激不起心里半点波澜。


    那一场西疆之战,他压住了自己心底的阴暗,给了陆承渊机会,可陆承渊非但没抓住,反而落入敌军之手。


    有侥幸逃回的将士说他叛变了,跟随撤退的敌军离开,甚至利用他所知的地形舆图为那些人指路。


    陆承濂在所有人面前隐瞒了这一切,将陆承渊叛军的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只报了一个战死。


    不清不楚的战死,无功无赏。


    从此国公府对陆承渊的死讳莫如深。


    他寻到一件陆承渊昔日的战袍,交到老太太手中,由此有了陆承渊的衣冠冢。


    而她,那个深闺中的妇人从此失去了笑意,当了寡妇的她低着头,用朴实本分的衣裙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好像属于她的一部分已经随着陆承渊埋葬了。


    偶尔间,在这国公府擦肩而过,他会忍不住想,想她的一生是不是就此化作一根枯木,想着那个月下的妖,那个水中的魂,是不是就此消失了。


    他自然会有一些恶念,可他强行压抑住了。


    不能接近她,因为她是毒,一旦尝过了,便再不能摆脱。


    他试着忘记,试着给自己解毒,也试着去看看母亲要自己相看的女子。


    他想,等他娶妻生子,等他经历过了,昔日的那一幕便稀松平常起来,不会在他心里占据什么位置。


    可是就在那一日,在国公府的湖边,她却偷偷地注视着自己,仿佛在关注着自己的动静。


    他其实应该走了,不该停驻在那里,可鬼使神差地他没走,他想听听她说什么。


    于是平生第一次,他真切地看到,自己的身影映在她的眼睛中,那双乌黑湿润的眼睛,透着无助,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求他。


    那一刻,他看着她,心里却在想,为什么会求他,求他什么,求他撕破她一层层的包裹吗?


    他那不可告人的心思隐藏在端正衣冠下,不为人知,本来他可以隐藏得很好,可她走得太近了。


    她如同一方磁石,一旦超过了安全距离,他便再无法把控分寸。


    这一段时日的挣扎、疏离、冷落,与其说是同她置气,不如说是他给自己的一个机会,要摆脱,不要沉沦其中。


    这条路不好走,于他于她,都是一段孽缘。


    岩石罅间伸展出的枝干,结不出果子。


    可是他用一日日的疏离铸建的意念,终于在凌恒的几个言语间土崩瓦解。


    他说不曾想六嫂生得如此美貌,说国公府真要这年轻女子就此守着吗,还说六嫂才华横溢,好生仰慕。


    他知道凌恒是不正经的性子,也只是说说而已,可他听不得,差点一拳头凿过去。


    他知道自己矛盾地挣扎着。


    无法接受她就此形如槁木地,无法接受她死气沉沉地走向陆承渊的墓地,可也无法接受她奔嫁了谁,或者和谁有了那么一段情愫。


    此时的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垂眸看着她。


    初夏的风吹过,带来湖水的湿气,清冽的竹香中弥漫着栀子花的香,而她,长裙素衫,睁着水亮的眼睛,怨愤,控诉,又有些提防,像防贼一般防备着他。


    他不动声色的压下自己的心思:“这么怕我?”


    顾希言咬唇,恨声道:“与礼不合!”


    陆承濂看着她那气鼓鼓的样子,却是想起什么,道:“你画技实在了得。”


    她沉浸其中,专注认真,以至于他看了许久,她都没发现。


    他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这个顾希言气得想打他。


    她冷不丁地挣脱了他:“谁让你偷看我的,你既来了,也不言语一声,竟在暗处偷看我!”


    她咬牙谴责:“一点不光明正大!”


    陆承濂:“我刚到时,发出声音了,是你没听到。”


    顾希言:“那你怎么不大声——”


    说到一半,她便顿住了,当然不能大声了,万一被人发现呢?


    不过她还是气恼,她拼命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思,都做出什么神情动作,是不是颇为滑稽好笑?


    她这么想着,陡然抬起眼,却见到他略抿着唇。


    这在此时正疑心的顾希言看来,显然是努力忍着笑了。


    她脸红耳赤,窘迫不已,恨不得当场把他敲晕,让他失忆!


    谁知这时,陆承濂道:“你画得用心,我瞧着那幅画实在用心,特别是最后那几笔——”


    他看着她,问道:“你又何必如此,看都不许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顾希言怔了下,迷惘地眨眨眼睛看着他。


    陆承濂也有些疑惑地挑眉。


    四目相对间,顾希言突然明白一个事实。


    原来只有自己在意自己的神态表情是不是不合时宜,是不是看起来滑稽,其实他并没有在意,他的心思在那幅画上,以至于此时的他并不懂自己的窘迫和尴尬。


    她便瞬间释然了,认为自己可以不在意了。


    放松的她,淡淡地别过脸去:“三爷,有什么话你就说吧,说完了,我还得回去呢,若是让人看到,白白拖累了三爷的声名。”


    陆承濂看着她突然的疏远,道:“你很在意端王妃的器重,所以用心画是不是?”


    顾希言不明白他怎么非要问这幅画,便没好气地道:“那是自然,这可是王妃娘娘,我得了人家器重,日子都好过了,我能不用心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故意强调道:“况且这是老太太嘱咐的,公主殿下也过问了,我若是画不好,可没法交差。”


    她一口气将这些人搬出来,就是要让他知道,这是端王府,她是被端王妃请来的,瑞庆公主和老太太那里都知道这一茬,希望他不要太过分。


    陆承濂却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在意了,便知道用心了,那如果不用心呢,那就是不在意,是不是?”


    顾希言疑惑地看着他。


    总觉得这话来者不善,只是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陆承濂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我其实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遇到难处了,找上我,敷衍着虚情假意一番,待用完了,便抛到一旁,置之不理?”


    顾希言简直听懵了。


    这人怎么这样,分明是他对自己爱答不理,莫名把自己冷在那里,如今却倒打一耙子!


    她好笑:“三爷何必这么说,我掏心挖肺的,却换来什么?结果可倒好,如今你反来指责我的不是!”


    陆承濂:“哦?你怎么掏心挖肺了?”


    顾希言一愣。


    她好像真没掏心挖肺,不小心吹牛了。


    陆承濂墨黑的眸子死死锁住她:“说啊,你对我掏心挖肺过吗,你但凡说出一桩,过往种种,便都是我的不是,我便不会怪你半分。”


    顾希言知道自己不该和他多说一句,可是他在谴责自己,还冤枉自己,她觉得自己怎么也得挽起袖子论个理出来。


    她想了想,便道:“我那不是送了三爷砚台吗……”


    陆承濂挑眉,轻描淡写,却又透着掩不住的酸涩:“别的男人帮你精挑细算的。”


    顾希言忙解释道:“便是别的男人又如何?那还不是我出银子,我当时统共就一百两我给你五十两,这还不掏心挖肺吗?”


    陆承濂:“是,你一个倒手,还挣了一百五十两。”


    顾希言:“!”


    这人真坏,这种话是能说出的吗,非要戳破那层窗户纸,一点不给人留情面。


    她心生狼狈,脸红耳赤,硬着头皮倔:“那也是我的心意!”


    陆承濂只无声地看着她。


    顾希言突然记起来那幅画,道:“再说了,我当时不是给你画了一幅画?我呕心沥血,我夜以继日,结果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她说到一半,陡然顿住。


    因为她看到陆承濂用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哀怨的神情看着自己。


    顾希言张开唇,试图说下去,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一个荒谬的猜测浮现在她脑中,但她又不太敢信。


    陆承濂看着她那狐疑又心虚的模样,笑了笑。


    她自己敷衍了自己,又死活不愿意承认,还跟自己死倔,还振振有词。


    若不是今日提起,她这辈子都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合适!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幅画,画废了,干脆变废为宝,送给我做人情?这就是口中的掏心挖肺?”


    顾希言听这话,只觉轰隆一声,仿佛自己所有的秘密都被陆承濂看穿了!


    她震惊不已,几乎站都站不稳,但又有一些困惑。


    他怎么知道的??


    这种事,若教他看破了,那也太丢人了!


    陆承濂看她如遭雷击的模样,越发气定神闲,淡淡地嘲讽道:“挣钱的时候知道用心,欠了别的人情知道用心,怎么对我就不用心了?我就这么不值钱吗?不指望你掏心挖肺,你但凡对我多上心一点,都不至于如此对我!”


    顾希言脑中一片混乱,又被他这么逼问着,更是不知所措。


    可她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快速梳理着这一切,在这慌乱无措中,她忙不迭地抓住一个关键。


    她咬着唇,抬眸望向陆承濂,喃喃地道:“所以,你知道我在外面卖画的事?买我画的那个人——”


    她看着他,试探着道:“是你,对不对?”


    至此陆承濂也不想隐瞒:“对,就是我。”


    顾希言听着自是震惊万分,亏她当初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好主顾,还觉得自己运气好,竟然有人赏识,结果竟然是他,他是故意要给自己好处帮衬自己。


    于是她心里竟然失落起来,那些自以为是的才情,那些沾沾自喜的赏识,原来都是镜花水月。


    她心里空落落的,喃喃地道:“敢情都是哄我罢了,只有我傻,竟真当自己才情出众……”


    陆承濂被气笑了:“放屁!”


    顾希言不敢置信,眼睛都睁圆了:“你!”


    他竟说出这等粗俗言语!


    陆承濂:“我哪有那闲工夫哄你这个,是我一友人看中了你的画,托我购置罢了。”


    然而顾希言当然不信:“事到如今,你骗我做什么,不过是哄着我,亏我还被哄得团团转。”


    想起来还是有些难受。


    陆承濂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冷冷地道:“我但凡使出银子,定要每一分银子都有个响声,哪里会做这种不留名的善事。”


    然而他越是这么说,顾希言心里却越发肯定了。


    他用银子来接济自己,却又不叫自己知道。


    若不是今日话赶话说起来,自己只怕永远不知道。


    一时之间,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上该是气他,恼他,恨他,还是该谢他。


    她酸涩地道:“你若直说,我心里自然感激你,你干嘛不说——”


    这么说着,她自己思路一下子就通了,什么都想明白了。


    自己送给他的那幅画,以及自己卖给他的那幅画,都会落在他手中,两幅画一对比,他自然轻易知道两幅画的差异,由此自然生出一些不好的猜测。


    顾希言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看向他,问道:“你是对比了那两幅画,才猜到这一茬?”


    提起这个,陆承濂神情依然不悦:“不然呢,你以为呢?”


    顾希言小心翼翼地道:“所以,所以——”


    她面红耳赤,说不出口。


    陆承濂挑眉:“所以什么?”


    顾希言忍着羞耻,呐呐地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才突然那样吗?”


    陆承濂:“你是要问我,我为什么突然疏远了你?”


    顾希言不敢直视陆承濂的眼睛,扭脸看着别处,很轻地点头。


    陆承濂冷笑:“不然你以为呢?顾希言,你自己做的事你心里没点数,你还这么理直气壮?我们之间的事,不提也就罢了,一提,全都是你办的亏心事!”


    顾希言:!!!


    在这样气势凌人的质问下,她心虚得要命,又觉愧疚。


    可她觉得自己也应该生气啊,毕竟他也做错了事,他隐瞒自己!


    种种情绪之下,她满脑子都是念头,心乱如麻。


    陆承濂湛黑的眸子锁着她:“你还要犟嘴吗?”


    顾希言:“我,我,我……”


    陆承濂一步步上前,逼问道:“顾希言,你明明答应了要为我画,你根本不用心,随便敷衍我,我就这么不值钱吗?我算什么东西?”


    顾希言被逼得连连后退,狼狈至极。


    可就在这狼狈中,她抓住自己最后一块浮板,弱声弱气地道:“但你骗我……你干嘛骗我?”


    陆承濂:“我怎么骗你了?”


    顾希言说出这句话后,顿时有了一点点底气,她硬撑着开始反击:“我这样的闺阁妇人,好不容易有人赏识我的画,你知道我多高兴吗?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为了不让人家失望,我熬得眼都红了,又生怕外人知道我私底下接买卖,传出去不行,晚间时都是让丫鬟把窗户蒙得严实,偷偷地画,就这样,人家突然不要我的画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难受得一整夜没睡好!”


    她原本是硬扯出来的道理,不过说着说着,自己把自己说委屈了。


    她确实因为这个委屈过啊!


    她眼圈都红了,拖着哭腔道:“我以为是我没本事,画得不好,让人家看不上,我心里多难过,我恨不得把自己锤死,到手的机会抓不住!”


    她含泪的眼睛火亮火亮的,埋怨地望着他:“结果原来是你,陆三爷,背后这么耍我有意思吗?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又倔又贪又穷,你还得顾虑着我的骨气,所以用这个办法施舍我?”


    陆承濂神情微僵:“你不必这么说。”


    顾希言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恼怒减弱了一下,她立即抓住这一点,绝地反击:“陆三爷,耍弄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很好玩吗?给她三两五两的银子,看着她在那里熬油点蜡的,傻乎乎地以为自己挣钱了,你觉得很高兴是不是?”


    陆承濂被她气笑了:“你分明知道我的心思,何必这么污蔑我?你若是缺钱,我不愿意给吗?是你自己不要,我变着法想帮衬下你,怎么,还有错了吗?送上门的银子,你嫌别人没顾虑你心情,送的法子不对?”


    他咬牙:“我难道不是为了你好,结果你是怎么对我的?”


    顾希言听着,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自己似乎实在不应该那样对他?


    陆承濂却再次往前一步:“顾希言,你这个人简直——”


    蓬勃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顾希言脚底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陆承濂却在这时伸出臂膀来,于是她便恰好落在他的怀中。


    顾希言只觉轰隆一声,胸口狂跳,身体酥软,她站都站不稳。


    她下意识挣扎,但男人刚硬的臂膀箍着她的腰,根本挣扎不开。


    气喘吁吁间,她只能用无力地撑着陆承濂的胸膛,用尽最后一次力气抵抗着:“你,不要,你别这样……放开我!”


    陆承濂拢着她的腰,低头逼近,寒潭一般的黑眸凝着她,一字字地道:“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本章发100红包,么么哒


    第49章 春思


    第49章春思


    顾希言泪眼朦胧地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男人, 那双眼睛实在太过迫人。


    她甚至生出错觉,仿佛下一刻他便会呲着白生生的牙,会把她吃了!


    她眨眨泪眼, 带着哭腔道:“三爷, 我不知道说什么……”


    陆承濂如铁的臂膀收紧, 这使得顾希言越发贴紧了他的胸膛。


    男人的胸膛结实到很有弹性, 虽隔着布料, 她依然清楚感觉到了那隐隐的贲发感。


    这让她面上滚烫, 心头乱撞。


    如此亲密的紧贴着, 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每一个气息, 这还说什么说,这人太坏心了!


    陆承濂却不肯放过, 低声道:“说说, 为什么会把画废了的给我,我想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


    略带着喘的声音低沉沙哑,隐隐透出温柔,又因为刻意的压低而显得格外暧昧。


    顾希言听得越发心跳加速,又觉半边身子都酥软了。


    可偏偏他还在逼问, 那双黑眸还在锁着她看!


    她慌慌地用手撑住他肩,眼珠提溜乱转, 脑子管不住嘴巴, 胡乱地说:“我, 我送你的那幅画也是用了心思的, 我觉得极好,只是不合那主顾的心思,我觉得那主顾有眼不识泰山,这么好的画, 我得留着,留着给你……后来我为了改画,也是一笔笔用心描补的……”


    她越说越脸红,简直要哭了:“况且,你若不是见了原来的那幅,哪里能看出什么不好吗?可见那幅画是极好的一幅,分明是你自己先存了猜疑,这才觉得处处不妥……”


    陆承濂握着她的肩,剑眉轻扬,笑道:“所以你竟很占理了是不是?”


    顾希言脑子跟浆糊一般,喃喃地道:“占理不占理的,还不是三爷说了算……”


    陆承濂微偏了偏脸,薄唇几乎贴着顾希言的脸颊,他哑声道:“你往日不是没理也能辩三分吗,你可以继续掰个谎,或者说句好听的。”


    靠得太近了,况且那唇还似有若无地擦过,顾希言满脸燥热,意乱情迷。


    这男人简直是在诱供,还是色诱,这谁能抵得住。


    她颤巍巍地偎依着他,喃声道:“说,说什么?”


    陆承濂垂着眼皮,凝视着她尽在咫尺的眼皮,那眼皮沾了泪光,潮红动人。


    他恨不得咬她一口:“还要我教你不成?”


    然而顾希言不知道说什么。


    她哪会哄男人呢,往日陆承渊在时,从来都是陆承渊哄着她。


    她也不知道绞尽脑汁说了好听的话,这陆承濂爱听不爱听。


    想想这事就不好办!


    她泫然欲泣,委屈巴巴:“我不会,也不想学,你若实在生气,你就打我吧!”


    陆承濂挑眉。


    顾希言却已经闭上紧紧泪眼,仰起颈子,一脸豁出去的样子:“三爷,你打我两巴掌出出气吧。”


    陆承濂看着她那楚楚可怜却又大义凛然的样子,简直是——


    偏偏这时顾希言忽又想起什么,慌忙补上一句:“你不要打我脸,让人看到不好,你打的时候轻点,不然我会疼。”


    陆承濂倒吸口气,他咬牙切齿:“你这个死赖皮,没见过你这样的赖皮。”


    话音落时,他已骤然俯首,攫住那说话能气死人的唇。


    顾希言倏然睁大泪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前方,前方是男人的眉眼,剑眉很挺,睫毛很长。


    她大脑一片空白,而就在这空白中,他没打她,他还亲她。


    陆承濂恨恨地用牙尖咬住湿润绵软的唇,探开,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相比于之前的生疏,他这次娴熟许多。


    他自小习武很有天分,亲吻女子自然也不例外,他像是骤然开闸的洪水,急不可耐,激烈而强势。


    顾希言没被这样吻过!


    一瞬间,仿佛天地倒悬,唇上传来细密痛楚,熟悉而陌生的潮涌在她体内冲撞。


    她知道自己应该挣扎,可又不想,她想要他息怒,她还想解馋解渴。


    她如同旱了一万年的草,快要枯了,她渴望着一场淋漓尽致。


    她所有的杂念全都烟消云散,世间万物也都远去,天地间仿佛只有她和他,而此时,她仰着颈子,无助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当一切结束的时候,顾希言身子全酥了,她绵软无力的贴在男人身上,口中发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喘声。


    她睁大迷惘湿润的眼睛,等待着那股过于激烈的情潮散去。


    其实对此她并不陌生,陆承渊曾经一次两次三四次地带给她过,她至今念念不忘。


    可现在,陆承渊死了,她在别的男人身上体会到了。


    想到这里,她身子僵了僵,打了一个寒颤。


    她是一个寡妇啊,夫君已经死了,她应该循规蹈矩地守着!


    可现在,花廊那边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她堂堂国公府的少奶奶,竟然躲在这里被大伯子亲了。


    关键她还喜欢得很,她还浑身酥软,恨不得再来。


    这种强烈的羞耻让顾希言身体颤抖,她趴在陆承濂肩上,含着泪,用破碎压抑的声音道:“你在害我,若被人看到,我就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陆承濂呼吸发颤,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深长地吸口气,口中发出闷闷的呻吟声:“我不打你,我要咬你,要吃了你。”


    说着,他有力的大掌按住她,让她柔软的身子几乎嵌合在他身上。


    顾希言便有些怕了,她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被惹起来了。


    动了情的男人是不管不顾的,说不得当场如何。


    可不行,她便是再过分,也不敢就在竹林中和男人如何。


    她吓得声音发抖,慌忙拍打他的胳膊:“你放开,你放开啊……”


    陆承濂压抑地深吸口气,依然死死地抱着她。


    之后,陡然间,他的身体剧烈抖了起来。


    顾希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他竟然这么容易就——


    过了好一会,陆承濂终于缓缓地恢复过来。


    他睁开眼睛,眼神有些放空,仿佛失去焦距。


    顾希言澄亮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有些提防,也有些同情。


    她甚至开始想,不知道他房中的迎彤都经历过什么……


    陆承濂终于缓过劲来,只是眼神依然有些涣散,他搂着她,哑声道:“不用怕,我都安排过了。”


    顾希言不懂:“安排什么?”


    陆承濂:“我让人看着,把那些人都绊住了,若是万一过来,也会有人拦着。”


    他的声音略显疲惫,但低沉厚重,伴随着风吹竹叶的沙沙声,竟有着异样的温柔。


    顾希言是喜欢的,不过还是道:“原来你早存了坏心。”


    她虽是抱怨,声音却软绵绵的,像是在撒娇。


    而得到些许满足的陆承濂,此时很希望能对她好一些,能和她多亲近。


    他抱着她,大手摩挲着她的背。


    她的脊背纤细修长,一节节地清晰可触。


    他心里便生了疑惑,想着女子都是这般脆弱吗,仿佛稍微用力便会折断,还是她尤其瘦弱?


    陆承濂不知道,他只能越发拢紧了她,让她紧贴着自己。


    当紧密贴合着时,便越发感觉彼此的差异,男女差异如此之大,他几乎可以一整个将她笼在怀中罩住。


    他便心生怜惜,又试探着用双手掐住她的腰,轻轻将她抱了起来


    顾希言只觉视线突然升高,她一慌,下意识揽住他的颈子,抗议道:“你干嘛……”


    然而她这个动作却仿佛鼓励了他,他调整手势,用一只手掌稳稳托住她,如同抱起一个孩子般将她整个托起


    顾希言有些怕,身子颤得厉害,她张开腿,几乎是本能地夹住他的腰。


    这个动作让陆承濂微怔了下。


    顾希言察觉到了他的反应,微张着唇,迷惘地望向他。


    陆承濂的眼神晦暗深沉,她完全看不透。


    这让她想起那日包厢中的琉璃窗,她站在外面,看不清,看不明白。


    他的眼底似乎藏着一个她无法窥探的秘密。


    却就在这时,男人喉咙中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之后骤然将她彻底地拥住环住,把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顾希言:!!!


    又来!


    顾希言一时也说不清他到底算好还是不好的,不过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比之前更甚,仿佛下一刻便会透体而出,会不顾一切。


    她不知所措地抱住他的颈子,想挣扎却毫无力气。


    这时,男人薄薄的唇落在她的耳边,命道:“圈住我的腰。”


    顾希言脑中空茫茫的,下意识地听他的话,试探着圈住。


    武袍上的流金暗纹刮擦着她的肌肤,但窄瘦的腰很是结实,她用双腿盘住他,双足试探着勾起来。


    他腰上的玉带有些硬,咯着她,她有些不舒服地扭了下:“还是不要了吧。”


    陆承濂却抱着她,将她的背贴靠在翠竹上,低头细致地吻她。


    相比于之前狂风暴雨式的攻城略地,这次却和风细雨许多。


    顾希言身子颤得不像话,却又不得不仰着颈子被动地承受着这吻,感受着男人唇齿间的掠夺。


    她觉得自己是藤蔓,缠绕在一棵挺拔健壮的大树上了。


    她便踢腿:“你别这样,放开我。”


    陆承濂停下这个吻,托抱着她,黑眸专注地凝视着她。


    这让顾希言有种错觉,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她越是踢腾,他越是喜欢。


    她欲哭无泪,其实都这样了,两个人之间只隔着那么两层衣衫,他若是直接如何,她虽也不太能接受,但反而会觉得他是正常男人。


    这会儿他却硬压着,非要看她踢腾的模样,她就觉得不对。


    她简直想骂他,你怕不是有病吧。


    好在这时,陆承濂终于把她放下了。


    顾希言两脚落地,才感觉到些踏实,这时就听陆承濂突然开口:“你是不是比之前瘦了?”


    顾希言:“啊?”


    陆承濂将额抵住顾希言,大掌拢着她的腰:“是不是?”


    顾希言:“并没有吧。”


    自从陆承渊没了,她经受了那一场打击,便一直如现在这般了。


    不过她很快想到什么,又道:“或许真瘦了,都是因为你,你害我难受,我才瘦的。”


    陆承濂挑眉,抿唇,有些想笑。


    她真是永远可以抓住任何机会,不遗余力地谴责他,如果两个人之间必须有一个是没理的,那必然不是她。


    顾希言听他竟然笑,哀怨地瞥他:“你疏远我,你不搭理我。”


    这话茬一提起来,她又委屈起来了。


    陆承濂:“那是因为你——”


    顾希言直接打断他的话,道:“你不理会我,给我脸色,你不说,我哪里知道因为什么,我便特特回去,要确认下,因为我不信,不信你那么待我,回去后,你还是冷着我,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我当时要死的心都有了!”


    她自然是极尽夸张之能事,可以把一分委屈说成十分,可她确实难过了,而这种难过,她可以记恨他一辈子。


    陆承濂听着她幽怨的言语,默了片刻,才哑声道:“你当时特意回去的?”


    顾希言眼底发潮,她咬唇,别过脸去:“不然你以为呢?”


    她是如此委屈,这让陆承濂也有些负疚,低声解释道:“我当时正气恼着。”


    顾希言控诉:“你气恼着,便能那么待我吗?”


    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软软瞪他,给他定下罪名:“你小肚鸡肠。”


    那么委屈的眼神,那么绵软的语调,陆承濂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承认:“对,我小肚鸡肠。”


    顾希言首战告捷,越发控诉:“不过是区区一百五十两银子,也值得你提起?还有那幅画,你就缺了那幅画吗?你没听说过吗,卖盐的喝淡汤,编凉席的睡光床,你计较这个有意思吗?”


    陆承濂:“我不该计较。”


    顾希言便轻哼一声:“反正你总欺负我,你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陆承濂却问道:“那我给你银子的事,你怎么不说,给你你都不要。”


    顾希言:“谁稀罕,才不要你银子呢!”


    陆承濂听此,却捧住她的脸:“不要?”


    顾希言:“不要。”


    陆承濂缓慢俯首下来:“你再说一遍。”


    顾希言的心陡然漏跳一拍。


    两个人距离太近了,滚烫的气息喷洒下来,像是羽毛轻轻撩过,惹起一阵温热酥麻的感觉。


    她想逃,却无处可逃,那双墨黑深沉的眸子正在这么近的距离凝视着自己。


    顾希言心慌意乱,又有种被看透的羞涩。


    她想起夜晚时跟随兄长去山里,她仰躺在竹椅上长久地望着星星,便觉浩瀚天宇距离自己很近,于是便生了不敢直视的畏惧。


    而此时,这个男人仿佛要看到自己心里去,他在逼问自己。


    她迷惘地张开唇,发不出声音。


    陆承濂略调整了下姿势,用牙尖很轻地咬上她耳边的嫩肉,口中却沙哑地威胁道:“我的银子,要不要?”


    顾希言在这种威胁和诱哄中,没办法拒绝,只好弱弱地道:“要……”


    陆承濂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有些夸赞或者安抚的意思。


    顾希言觉得他像是对待一个讨糖吃的小孩,她有些不高兴地道:“反正你给了,我就要,而且我不会还你!”


    陆承濂一听,牙齿稍用力,恨声道:“我要你还了吗?”


    顾希言干脆耍赖:“反正要了后,我也不会领情,我心安理得,你别想听一个谢字!你以后也不许讨债,讨债我就骂你!”


    陆承濂看着她的眼睛笑:“你如今骂我还少吗?”


    顾希言脸红:“那我——”


    谁知才说到一半,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鸟叫,是云雀的声响。


    顾希言愣了下,她隐隐意识到这鸟叫不太对劲。


    陆承濂安抚地揉了揉顾希言的耳朵:“是阿磨勒在叫。”


    顾希言:“……”


    阿磨勒还挺会模仿的。


    陆承濂:“你先回去吧,她们要来找你了。”


    顾希言一听,忙点头。


    她提着裙子,蹑手蹑脚地出了竹林,待出去后,回首看,他就站在翠竹中,望着她。


    她忙收回视线,跑过去画案旁,这会儿画案边并无别人,只画上落了几片竹叶,她赶紧坐回原位,重新拾起画笔,拂去那几片叶子。


    这时几个丫鬟已经绕过那抹翠竹过来了,秋桑笑着上前:“奶奶,府里才送来的莲蓬鲜碗,快尝尝鲜。”


    顾希言心还在狂跳,她强作镇定地应了一声。


    看过去时,却见是用冰糖水和鲜莲蓬子做成的小点,还加了菱角和鸡头米,因天还不那么热,是温的,并没放冰,不过任凭如此,也是鲜美可口,果香浓郁。


    顾希言只略尝了几口,便推说困乏,借机回去画阁中。


    待丫鬟们都退出去了,她终于得了清净,一个人斜斜倚在榻上。


    靠在引枕上,她透过半支起的窗棂望去,疏疏落落的竹影,浅浅淡淡的粉墙,春夏之交的景致本是清新宜人,可她却丝毫看不到心里去。


    她知道,自己用失落和忐忑一点点垒起的心墙,已经轰然倒塌。


    也许看似坚固,其实根基不稳。


    防火防水防盗贼,她防不住自己的心。


    看似被熄灭的火烬,其实一直蠢蠢欲动,一旦有一点苗头,便“蹭”地烧了起来。


    她抬手,指尖轻轻按上自己心口。


    心在狂跳,她知道自己无法克制。


    她才十九岁,她的心在骚动,春潮暗涌间,她在渴求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将自己彻彻底底地浇透。


    第50章 荡漾


    第50章荡漾


    晚些时候, 五少奶奶来了,是来接顾希言的。


    顾希言和她一起乘坐软轿自二门出去,恰遇陆承濂, 他正伸手自小厮手中接过缰绳。


    他换了一身墨黑锦袍, 远远看着, 肩宽背挺, 身形峻拔。


    顾希言下意识一个低头, 要躲过, 陆承濂却在这时候侧首看过来。


    顾希言抿唇, 略偏过脸。


    并不能躲过他的注视, 但这个动作可以让她心里有种逃避感。


    其实周围有校尉,侍卫, 小厮, 也有丫鬟婆子,这么多人呢,陆承濂自然什么都不可能做,他的视线只是轻淡掠过罢了。


    可是即使这样,顾希言还是感觉到些许异样。


    他的视线在经过自己时, 有着不着痕迹的停顿。


    就是那么一点停顿,犹如羽毛轻轻挠过她的心, 于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便自心间流出。


    她甚至隐隐品出一些甜意。


    在场那么多人, 还有自己交往甚密的妯娌, 在所有人眼中自己是端庄规矩的, 那个男人是威严的,大伯子和守寡的弟媳,彼此只是礼节性地颔首,不该有任何关联。


    可实际上, 此时此刻,她耳珠上还残留着些许痛意,是这个男人咬的。


    她甚至还能清楚记得那滚烫气息带来的酥麻感。


    顾希言无法遏制这种遐思,以至于当着这么多人面,她面上渐渐发烫,好在她很快上了轿子,轿子中光线昏暗,并不会被发现什么端倪。


    待到轿子晃晃悠悠出了二门,换上另一抬轿,出去王府,眼看便要登上马车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


    她侧耳倾听,透过层层环绕的仆妇丫鬟,她感觉到陆承濂就在大门外。


    她咬了咬唇,终究没能忍住,借着下轿换车的间隙,装作整理裙摆,不着痕迹地偏过头,向那方向瞥过去。


    果然是他。


    门外的下马石前,他利落地一扯缰绳,翻身上马,因为身形过于颀长,也因为动作迅疾,墨发与袍角在风中陡然荡开,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顾希言心也随之一荡,她慌忙垂眼,低头钻进了马车车厢。


    坐下后,五少奶奶略靠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希言脸上依然有些发烫,脑子里不断地回忆着刚才的他。


    她知道陆承濂很有些武艺,在外面也是经过杀伐的男人,但她见到的到底是后宅的陆承濂。


    国公府的爷们外面再威风,在后宅娘子面前总归会收敛一些。


    可现在,她回忆着那个男人翻身上马的姿态,矫健,迅疾,袍服飞扬间有着果决而冷硬的力道,那是和闺阁中截然不同的气息,让她想起旷野和长风。


    想来这世间实在奇妙,男女,阴阳,如池水与野火,一个困于雕梁画壁的方寸之间,一方却驰骋于天地之外。


    这时,就听得马蹄声哒哒哒的,恰在马车旁擦过。


    顾希言觉得,他好像故意的。


    五少奶奶原本正偎依在引枕上,听到这个,略直起身,随口道:“怕不是我们三爷。”


    顾希言听得“我们三爷”,心瞬间一顿。


    待反应过来,明白五少奶奶这么说的意思,如今两个人在府外,拜访别人家,看到自己府中的爷们,说一声“我们三爷”,也是稀松平常的。


    五少奶奶说者无心,可她这个听者却是动了心,甚至荡漾起来。


    她便抿唇,故意道:“不是我们三爷吧。”


    当说到“我们”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声音很轻,心虚,也烫口。


    五少奶奶疑惑:“怎么不是,咱们二门过的时候,我看到三爷了。”


    顾希言:“是吗,我没留意。”


    五少奶奶噗嗤笑出来:“你啊,低头不知道想什么,我当时看到了,还寻思着要不要见个礼,不过想着不方便,也就罢了。”


    说着,她揭开帷幕一角,很小的一角,偷偷往外看。


    这巷子并不够宽阔,是以陆承濂骑的并不快,她们这么偷偷一看,恰好可以看到侧前方的他。


    五少奶奶:“这下子你信了吧!”


    顾希言心越发跳得快了,忙道:“嗯,果然是,你快放下。”


    五少奶奶也就放下帷幕,道:“没想到今天三爷也来呢。”


    她显然是坦然的,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所以直言不讳。


    但于此时的顾希言来说,她提一声“三爷”,自己耳上那被咬之处便隐隐发烫,灼得她心里发燥。


    她只能装作不经意地道:“倒也正常,不是说三爷和王府那位世子爷要好吗?”


    五少奶奶颔首:“嗯。”


    马车前行,出了巷子,妯娌两个的闲话渐渐淡了。


    此时马车内光线朦胧,帷幕遮住了外面的熙熙攘攘,让这一方空间隐秘而安全,顾希言遏制不住自己野马脱缰的心思。


    她在想陆承濂,回想他的眼神,他的背影,想他每一个眼神。


    银子在手心揣久了就暖和起来,男人在心头想多了就格外动人。


    她还想起五少奶奶适才提起他时,言语中依然带着敬畏以及谨慎。


    “我们三爷”这四个字是很有些分量的,毕竟他是瑞庆公主的嫡子,是帝王的外甥,还是战功赫赫的功臣。


    国公府这样的功勋门第,最怕的是子孙凋零,后继无人,可这一辈出了一个陆承濂,便足以撑起敬国公府,足以再延续陆家大几十年的荣耀。


    可没有人知道,私底下时,他曾经那么咬牙切齿地威胁自己,对自己说出犹如登徒子一般的孟浪言语。


    于是顾希言得到了狭隘而浅薄的喜悦,两个人之间隐秘的特殊关系让顾希言心醉神迷,她细细地品味着,回想着他带给自己的颤抖感觉。


    她像是一头饿了经年的狼,好不容易得了一块骨头,恨不得把那骨头咂得渣都不剩,要充分地品味这其中的滋味。


    就在这时,突然间,她竟想起陆承渊。


    她想到也许他们的背影是有些相似的,陆承渊翻身上马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虽然习武的男人身形颀长些,兴许都大差不差,但她还是固执地觉得也许他们格外相似。


    这让她心头涌现出些许感动和悲伤。


    自陆承渊死了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自己的一生已经被写定。


    她就像一个不曾被点燃便哑了火的炮仗,安静地待在那里,直到有一天走进坟墓,可是现在有人给她扔了一点火星,要把她点炸。


    顾希言深吸口气,让自己背脊用力地抵扣在座椅上,以缓解此时的紧绷。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可挽回地、无法自控地背叛了陆承渊。


    可没办法,那个男人点燃了引线,引线在滋啦滋啦地冒出小火苗,在缓慢而危险地烧着引线。


    很快这引线便会烧到她的近前,烧到她的心里,之后“轰隆”一声,她便会爆炸。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也有些羞耻,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寡妇,有那么多人沉默地守着,守着牌坊,求一个贞烈节妇的好名声,为什么唯独她不可以?


    是因为她们没有经受这样的诱惑吗?还是因为自己比别人更为贪婪地渴求着,渴求珠围翠绕,渴求锦衣绣袄,渴求男女之间的情爱。


    顾希言苦苦地想着,最后她终于放弃了。


    她想,她就是这么庸俗,她就是没有办法以一个月五两银子的代价来卖掉自己一辈子。


    所以她被那个男人诱惑了,她知道前方就是悬崖,可她宁愿跌入悬崖粉身碎骨,也不要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坟墓。


    这时,马车前方传来热闹的声音,似乎是行经一处闹市,旁边五少奶奶低声嘀咕道:“今日似乎是有番邦的贡品送进来吧,你瞧,那边几头大象。”


    顾希言听到,也掀开一点点帷帘,小心看过去,果然看到有番邦穿戴的男女正骑着马经过,那些奇装异服看着真新鲜,让顾希言忍不住看了又看。


    这时,便有国公府校尉骑着马,向前开路,每一个都是身姿挺拔的。


    五少奶奶赶紧放下帷帘,顾希言也收回了视线。


    五少奶奶低声道:“幸好今日前面有三爷,不然真是有些怕呢。”


    顾希言点头:“嗯,是,多亏了他。”


    这么说着,五少奶奶感觉到什么,纳闷地看她:“你怎么心神不宁的样子?”


    顾希言只好笑着道:“画了一整日,有些疲乏了。”


    五少奶奶一听,叹道:“也是,确实怪累的。”


    她说完这个后,见顾希言一直不搭腔,忍不住又道:“你可知道,咱们老太太对端王府这么上心,是为了什么吗?”


    顾希言疑惑:“为了什么?”


    五少奶奶无奈地道:“咱们国公府如今圣眷正浓,是帝王倚重的肱骨之臣,三爷战功赫赫,深得圣心,咱们大伯娘原就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那端王府纵是龙子凤孙,终究是皇家支脉,按祖制不得干政,你难道没想过,老太太又何必对这端王府用尽心思?”


    顾希言听着,心里一顿,越发诧异地看着五少奶奶。


    五少奶奶见她这样,忙道:“哎呀,其实是前几日我们爷说起来,我听了那么一耳朵,再问他,他不说了,我纳闷,才和你商量的。”


    顾希言心里察觉不对,便格外轻声道:“五嫂,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五少奶奶显然也有些懊恼,她不经意间说了自己不该说的。


    顾希言越发生疑,便再次拿言语试探。


    五少奶奶被她缠得有些无奈,到底是道:“我听我们爷说,这两年西疆还算太平,那些狄人几次向咱们求和,皇上都置之不理,如今他们再次派了使臣来,估计是要和谈了,你看外面就是西狄的人。”


    顾希言的心便咯噔一下。


    她的丈夫死于西疆,任何关于西疆的消息于她来说,都不太想回忆。


    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道:“所以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五少奶奶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听那意思,若是要和谈,会派一位宗亲前往西疆。”


    顾希言终于明白了五少奶奶的欲说还休。


    她直接问道:“和我们六爷有关?”


    五少奶奶叹:“咱们素来交好,这件事既然和你有关,我也不是太想瞒着你,我听那意思,老太太一直想要回咱们六爷的遗骨,不过咱们国公爷,还有三爷那里,都不太上心,老太太才想出端王爷那边的路子来。”


    顾希言低头,沉默了好一会,才笑了笑:“若是真能寻到,也是一桩好事。”


    夫妻一场,她虽已生了异心,可也盼着他能魂归故里。


    这么一想,她为端王妃画了这画,敢情也是为了自己夫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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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国公府后,顾希言都没来得及回去自己房中,便前去老太太处回话。


    去了后自然会被一一盘问起来,顾希言都一一禀报了。


    老太太对此自然很是满意,又叮嘱顾希言:“王妃娘娘瞧得上你,你给娘娘好好画,可不要辜负娘娘的期望。”


    顾希言口中一叠声应着,心里却想着五少奶奶所言,看来这话竟是真的了。


    堂堂国公府的老封君,她连瑞庆公主都要暗地里叨叨几句,何至于对瑞庆公主的嫂子如此上心,必是有些缘故。


    这时,老太太满意地看着顾希言:“希言,我如今倒是有个消息和你说,也是今日才得到的。”


    顾希言听着,想着难不成是陆承渊遗骨一事?


    她忙恭敬地道:“老太太,孙媳听着呢。”


    老太太却道:“你兄长当时是在南边海防卫所的船上出事的吧?”


    顾希言怔了下,才用很轻的声音道:“是。”


    老太太:“今日一早,老三那边得了准信,这案子查明白了。据说是海防卫所里有人私通海寇,里应外合,害了一船人的性命。你兄长确是冤枉的。”


    她略顿一顿,才道:“如今奏文已呈至御前,皇上得知其中有你的兄长,特御笔亲批,不但要从厚抚恤,便是一双侄儿侄女,朝廷日后也会另有照应。”


    顾希言听这话,简直惊喜万分。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太太,喃喃地道:“老太太,这可是真的?”


    这个消息于自己来说,不只是银钱抚恤,最重要的是,皇帝要为自己兄长正名,这是给自己娘家添彩,最起码一双侄子侄女不必顶着不光彩的声名了,对以后婚嫁前程都大有裨益。


    老太太:“这还能哄你不成,我想着,赶明儿你去瞧瞧你嫂子,先给她透句话,回头朝廷的抚恤就要下来了。”


    顾希言喜不自胜,忙点头:“好,那孙媳和她说,她必喜欢得紧!”


    她又可以外出了,且还是去嫂子那里,还是说起这样的好消息。


    顾希言满心欢快,简直想提着裙子转圈。


    老太太沉吟片刻,道:“明日让周庆家的陪你走一趟。”


    顾希言:“好,谢谢老太太,孙媳明日就去!”


    老太太看着她那不加掩饰的惊喜,便沉下脸,道:“瞧把你乐的,这是多盼着出去?一个当寡妇的,还是我们这种人家,却一心想着往外跑,这是把心都跑野了!”


    顾希言得了这天大的喜讯,哪里还在意老太太嘴上说得是不是难听呢。


    她抿唇笑着,恭顺地道:“孙媳凡事谨守本分,便是外出,都是由周大嫂子陪着,来往都有嬷嬷媳妇并丫鬟跟随,并不敢有半分越矩。”


    老太太叹了一声:“罢了,外面那也是你娘家嫂子,你也确实该多走动走动,你也和他们说,赶明儿让你嫂子带着一双儿女进来府中坐坐,都是亲戚,也该多亲近亲近。”


    亲戚?顾希言听此,多少有些好笑。


    老太太终于想起,她的娘家嫂子也是亲戚了……


    不过于她来说总归是好事,过去的先不计较了。


    老太太嘱咐了一番后,又吩咐下去,备马,明日顾希言回去看娘家嫂子。


    顾希言此时只恨不得手舞足蹈,她告别了老太太,回去自己房中,忍不住和秋桑春岚都提起,几个丫鬟听了自然都替她高兴。


    自从顾希言娘家出事,这几年她这日子过得苦,如今算是看到曙光了。


    娘家嫂子有了抚恤,日子好过了,也不必她贴补了,她终于可以专心过自己的日子。


    恰晚间时,膳食也是丰盛的,顾希言豁出去拿了一两银子,让厨房加了两个菜,底下丫鬟们也都打了牙祭。


    待晚膳后沐浴过,众丫鬟也都出去了,顾希言舒服地半躺在榻上,用手捡了一旁的果子吃。


    晚间的风自半开的窗棂低低地吹进来,拂过她的面颊,她边吃边想着今日自己这好消息,难免浮想联翩。


    如今看来,陆承濂是早间得了消息,说给老太太听,之后才前去端王府的。


    这人也太过分了,怎么当时不和自己亲口说?他故意的吧!


    不过……好歹有了好消息,不和他计较了。


    顾希言又想起他说要给自己用银子的事,她便忍不住抿唇笑。


    自然是心花怒放的,心头甜融融的。


    她知道这个男人此时在设法取悦自己,甚至他选在今日和自己说话,只怕也是因为得了这天大的好消息吧。


    而这种认知让她更加满足起来,她想,自己就是如此浅薄。


    她才十九岁,生得又美,她就想看他用尽心思讨好自己的样子,就像看后宅的那只孔雀,为了求偶会开屏……


    想到此间,顾希言喉咙间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她闭上眼睛。


    此时,夜风是暖和的,果子是甜的,被褥是松软舒服的,而自己想着的那个人是英俊挺拔的,自己的心是情意绵绵的。


    就在这种慵懒的舒适中,她慢慢地睡去,睡梦中,这温煦的风拂过她的鬓发,就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在抚摸着她。


    她仿佛看到了一些影像,一忽儿是陆承渊,一忽儿又是陆承濂。


    昔日曾经得到过的恩爱和如今心间溢出的甜蜜交织在一起,全都揉进了她这一场醉人的梦中,她在被温柔地呵护着,触碰着……


    陡然间,顾希言醒来。


    睁开眼的那一瞬,她脑中一片迷惘,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何许人也。


    是那个新婚娇怯的新娘子,还是如今心思浮动的寡妇?


    过了好一会,她听到外面的梆子声,才缓缓清醒了。


    是了,陆承渊已经死了,她当了寡妇,还恬不知耻地勾搭了大伯子。


    她稍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有些凉凉的。


    她愣了下,缓慢地检查,这次发现,小衣竟然已经湿了。


    这让她脸上火烫,无奈地咬了咬被角,心想,自己真是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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