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玉壶春瓶
第31章玉壶春瓶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顾希言这次病过后,身上总觉得有些虚软。
如今老太太又听着那李师婆的言语, 想着过一段,等皇太后千秋之后,便送顾希言去山中庵子里抄写经书,算是为陆承渊祈福。
对此顾希言倒是觉得还好,山中庵子自是清苦寂寥,但少了这么多繁琐的人情往来, 倒是清净。
因顾希言应了这一桩, 老太太越发喜欢,对她身子格外记挂,每日总要问起她的饮食起居。
底下人见老太太这般看重,哪敢怠慢, 每日汤药膳食都是仔细照料着, 谁知将养到月末, 她精气神仍不见起色, 老太太便与国公爷商议着, 请了宫中妇科圣手王老御医来, 为顾希言诊脉。
王老御医往日是为宫中娘娘们过脉的,自然有些见识, 细细诊过后, 说是气血两亏,开了个八珍汤的方子, 这八珍汤是取四君子汤与四物汤相合,最是补中益气,调和脾胃的。
只是这方子用料也颇为讲究, 每味药材都要比寻常御医所用药材药铺更为挑剔刁钻,寻常人家自然用不起的,也亏得国公府门第显赫,底蕴深厚,如今老太太又格外怜惜这寡居的孙媳妇,底下人自是千方百计寻来上等药材。
可唯独有一样,这里面的人参要用上党人参。
老御医特意叮嘱:“今人多将党参与桔梗混为一谈,但党参不是参,务必要用上党人参,比起其它参来,性味温润,不燥不腻,唯用潞州人参,这方子才有奇效。”
这话听着绕圈子,反正那意思就是别乱买,买错了不管用。
顾希言听着头疼,又问了问才知道,这上党人参产在潞州,早几十年前,朝廷曾经作为官贡人参,之后知道这人参得之艰辛,太过劳民,从此便免了,不进了。
如今突然要用,实在是寻之不易。
顾希言便觉犯不着,她明白如今国公府用了心思要治自己,其实是自己托了陆承渊的福。
可自己虽然虚一些,也不是什么大事,或者说,她自己还不值当别人费尽心思为自己这般。
于是那一日,她便对周庆家的道:“劳烦和老太太说一声,实在不必如此周折,不拘什么参,能用便是了,总强过不用。”
周庆家的便陪笑:“奶奶说哪里话?老太太特意嘱咐,怎么也得给你调理妥当,这是六少爷留下的印儿。”
顾希言便不吭声了。
她的病,陆承渊的印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承渊变成鬼回来临幸她了呢!
她甚至想着,若她这会儿勾搭了陆承濂,赶紧怀上一胎,老太太是不是会认为自己怀了陆承渊的种?
这人参不容易寻,本以为就此过去了,谁知道这一日,老太太房中的丫鬟玳瑁却捧来个黑漆雕盒,里面正盛着一根品相极好的上党参。
玳瑁:“可算寻着了,这方子也配齐了,奶奶快吩咐底下人,按方煎了汤药吧。”
顾希言打开看了看,却见那人参约莫拇指粗,须尾俱全,确是难得的上品。
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玳瑁笑着道:“说起来这党参还是三爷那里得的,恰好有人送了他,他便送到老太太房里,老太太记挂着奶奶,立时就让送过来了。”
顾希言听着,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心里其实隐约有所感,觉得他是为自己特意寻来的。
倒也算用了心思。
接下来几日,底下人熬了汤药,顾希言每日服用,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得之不易上党参的缘故,也或者是这个方子确实有奇效,她这身子果然见好了。
这一日她去老太太房中请安,诸太太媳妇见了她,都说她面色较先前红润了许多,整个人也有了精气神。
就连老太太都颇为满意,笑着说:“回去仔细养着吧。”
从老太太房中出来时,刚一打起帘子,便见陆承濂过来。
这个时候碰到也没什么话能说的,顾希言只微微垂眼,屈膝拜了拜:“三爷。”
陆承濂略点头,便迈步进去房中,两个人擦肩而过。
或许是因为心里存了念想,许多细微之处便格外敏感,顾希言垂眼间,恰好看到他玄色暗纹的袖缘轻轻擦过自己素白的裙裾。
不同的料子,不同的绣纹,一个精细华丽,一个过于素淡,轻轻擦过,几可忽略的窸窣声,转瞬便分开。
可顾希言心里已经泛起别样滋味。
她恍然发现,她已经被这个男人引诱,一个眼神,一个背影,或者晚间时一段情思,这些犹如春蚕,啃噬着她的心,缓慢而无声,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沦陷。
她想起自己那场荒唐的梦,想起自己“怀个陆承濂的种”的瞎想,也想起那得之不易的党参。
哪怕知道陆承濂在谋算她,那又如何,国公府的深宅大院中,还有谁肯为一个寡妇费这等周章?
她确实有些姿色的,可是这姿色已经被禁锢在锦绣牢笼中,没有人敢对她存着什么心思了。
只是……她才十九岁,她也会情动,会有些渴盼,
她怎么甘心,就这么一潭死水,一直到她躺在墓穴中的那一日!
想到这里,她心口有什么在涌动,在澎湃。
她太渴望了。
渴望被男子强健的臂膀紧紧拥住,渴望抵死缠绵的沉沦,淋漓尽致的放纵,渴望大喊出声,渴望神魂颠倒的痴狂。
她艰难而克制地将燎原的渴望压制下来,压在心底,骗过秋桑,骗过所有的人,甚至也要骗过自己。
她心里开始焦燥不安,总觉得不能安宁,甚至连最爱的书画也不能让她沉浸下来了。
她更勤于去给老太太请安,想再次遇到陆承濂,哪怕得他一个眼神,哪怕远远看他都是好的,可惜并没有。
深宅大院的妇人和外面走动的爷们,仿佛日与月,要苦熬多少次,才能得见一面。
于是她便生了怨怪之心,你若真有意,怎么也要勤走动着,设法见我,如今看一眼都不能,还能有什么盼头?
就在这苦求而不得中,孟书荟来了。
因清明节一事,国公府倒是添了许多讲究,孟书荟进来一趟不容易,之前来看她,她当时说馋以前吃过的包子。
这次孟书荟来,带了各样精巧的小吃,都是她自己做的,也有早间才捏好的小包子,出锅后,她就用笼布包了,揣在怀中过来的。
顾希言打开后,只见包子不大,喧腾腾的,褶子细而均匀,有着经过充分揉制和蒸腾过的粮食香。
她顿时胃口大开,拿起来吃,皮薄馅料足,一口咬下去都是香,她便馋了,一口气吃了两个。
孟书荟笑着舒了口气:“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最开始孟书荟进不来国公府,自然提心吊胆的,忐忑不安,连手头的活计都做不下去,后来托人打听,才从孙嬷嬷家小子那里得了消息,知道养着病,应不至于出什么大事,才勉强放心。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进来了,见到了,顾希言病骨支离,神色憔悴,让人看着忧心。
如今见她精气神回来了,面上比先前更添红润,这才宽慰不少。
顾希言知道孟书荟担心,擦了擦唇,笑着道:“嫂嫂,你放心便是,我早好了。”
孟书荟也笑起来,看着顾希言病愈了,她的心事也终于没了。
如今她诸事还算顺利,一双儿女在学堂勤勉上进,自己接些绣活,又替人抄书,倒也能攒些散碎银钱。
她甚至还存着个念头,想以后开个食铺子,只是开铺子不容易,需要本钱,还得租赁一处店铺,所以暂时也不敢细想。
顾希言约莫猜到她的心思,自然有心帮衬她,便在心里盘算着。
租赁的话到底不合适,若图个长久,还是得买个铺子。
或许自己可以盘下一处铺子,给嫂嫂做买卖,这样自己攒下些家业,嫂嫂也免了租赁钱。
不过此事也只是一个念头,便也没提,姑嫂二人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天却有些阴了,闷闷的,似乎要下雨。
孟书荟惦记着孩子,想着孩子去学堂没带伞,她得去接。
顾希言知道她忙,也不久留,便叫秋桑拿了冰片,鹿茸,人参,陈皮和零碎燕窝,要孟书荟带着。
孟书荟:“好好的,给我这个做什么?”
顾希言:“这次因我要配药,各样药材都不要钱的往我这边送,配药剩下一些,留着其实也没用,我便挑了一些给你。”
说着,她给她看那燕窝:“你瞧这些燕窝,原是府里配药余下的,不过些零碎边角,不值什么。可咱们家如今这般光景,能有这个也好,日常熬粥炖汤用了,和那整的也没什么不同。嫂嫂你拿去收着,日后你或者孩子要用的时候,也省得再去张罗。”
孟书荟叹:“这些自然是好,可我想着,你在府中留着用,岂不是更好?”
顾希言:“嫂嫂,你不必操心我,我如今好着呢。”
说着,她也和孟书荟提起,自打她病好后,在府中诸事倒是顺利了许多,各府丫鬟见了她不敢招惹,厨房也小心着侍奉,妯娌之间也和善了。
孟书荟听这话,倒也放心了,那些物件也就收了。如此来时一大包,走时依然一大包,由孙嬷嬷带着,匆忙离开了。
顾希言送了孟书荟后,便慢慢地往回走,这会儿天阴得厉害,又起风了,风吹得一旁老树嘎吱作响,也吹起她的裙摆。
身后的春岚忙扶住她,提醒道:“奶奶,眼看着要下雨了,咱快回去吧。”
顾希言却依然走得很慢。
这几日她心里那簇野火就没灭过,烧得人心燥,这会儿被清凉的风一吹,倒觉得好受了。
待快要走到回廊时,果然那雨来了,明明是春雨,却凶猛得很,大刀阔斧地来,纷至沓来地下,不多时,青石板路上便湿漉漉的了。
顾希言和春岚走在廊檐下,听着那雨声,便觉那雨仿佛洗去了她心底的各样杂念,将她所有的焦躁,全都浇去了。
回去自己院中,绣鞋并裙摆已经沾上了雨。
秋桑见了,忙不迭拿来软底鞋给她换,又喊着小丫鬟给她沏热茶暖暖身子。
她忍不住埋怨春岚:“去送亲家奶奶,倒去了这么久,恰赶上这场雨。”
顾希言解释道:“原不怪她,是我自己耽误了。”
秋桑没话可说,但终究担心,毕竟她这身子才刚好。
说话间雨停了,红墙绿瓦的上方,出现一大片的澄蓝。
顾希言自半支起的窗棂往外看,看到片片桃花洒落在墙根下,有雀儿蹦跶着在觅食。
她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经过一番波澜,突然就归于寂静了。
不该为了一个男人患得患失,更不该为了些许言语心怀憧憬。
其实说到底,她永远只能是那个孀居的寡妇,而那个男人注定宦海得意,步步高升。
她在心底发出一个冷笑,自己未免太没志气了。
别人撩拨一下,说几句甜言蜜语,自己便蠢蠢欲动,她到底在想什么!
自己心里竟还暗暗怨怪人家不露面,可就算露面又如何,说几句话,是能解馋还是治病?
就算退一万步说,两个人若真有了什么首尾,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深闺猎艳,到手玩一玩,然后呢,还能怎么着?
一时之间,竟是万年俱灰,曾经炙烤着她五脏六腑的火,此时只有余烬。
她苦笑,想着自己还是想些实际的吧,比如孟书荟那里能接活儿,她就多画一些,好歹积攒点体己钱。
省得没事净想些有的没的!
于是她便打起精神,又催着孟书荟替她多揽几桩活计,她自己也开始潜心研究画技,要秋桑给她买些时兴的拓本回来,细细揣摩如今京中贵人好哪样画风。
一来二去,真让她赶上了,陆续接了一些零散活计,颇有些进账,甚至还接了一个十三两的大活,着实令人欣喜。
有这么一个大活,她自然忙了起来,熬着油埋头苦干,倒也不去想那陆承濂了。
这日她闷头勾勒了许久,只觉颈子发酸,一抬眼,便见秋桑抱着一个瓷瓶进来:“奶奶,你瞧这个。”
顾希言疑惑:“这是?”
秋桑:“奶奶,你看看,这个是好东西吗?”
顾希言接过来,便见这是一件玉壶春瓶,釉色清灰,细润如玉,一看便不是凡品。
她疑惑:“这是哪儿来的?”
秋桑:“今日我遇见阿磨勒,她便给我这个。”
顾希言纳闷:“阿磨勒?给你?”
上次秋桑挠了阿磨勒,人家脸上那疤还没消呢,结果人家给她这个?
秋桑点头:“我见了她,本有些怕,想着赶紧躲着,谁知道她非要给我,我不要,她还冲我挥拳头,说什么偷,我也不懂,心想要了就要了。”
顾希言忙问:“她还说什么了吗?”
秋桑挠了挠头:“没有呢,只给我这个,然后蹭的就不见了。”
顾希言心里隐隐猜到,便让秋桑先下去,她自己却捧着那春瓶,仔细看了一番,看胎色,看质地,又看瓶底,果然是有款的,赫然正是前朝龙泉窑的上品。
她自然诧异。
这龙泉窑为御用官窑,所烧瓷器皆专供皇室,寻常人并不容易得,像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府中所用龙泉窑御瓷也都会清检入库,仔细收着。
至于前朝的龙泉窑,更是稀品,只怕很值一些银子了。
陆承濂好好的,送自己这个做什么?
她这么翻看着间,便见春瓶内竟有一张素笺,很是淡雅别致。
她心便漏跳一拍,怔怔地看着,想自己如今已经要绝了这个念头,他却又来了。
可真真是可恨。
她犹豫了好一会,才终于摸出那素笺,打开来看,上面的字迹沉浑有力,颇有几分嶙峋之感,显然是陆承濂的字。
之前她去他花厅中,自壁上悬挂的字画中见过他的字。
顾希言轻咬唇,细看着,只是寥寥数句,写道:这春瓶是我年少时偶得,虽不起眼,倒也温润古朴,往常置于书房中,看惯了的。如今送你,清供于案头,怡情解闷。
并没有多余的话,就这么一句,仿佛闲话家常般。
不过顾希言却猜到了,古有佳句,一片冰心在玉壶,今日他赠这玉壶春瓶,其中情意再明白不过了。
顾希言看着他那素笺,沉默了好一会,才将素笺缓慢地揉作一团,放在一旁废纸匣中。
她最近因沉迷于作画,自然有些废掉的宣纸,随意放在那木匣中。
晚间时候,掌灯了,趁着屋内没人时,她再次翻出那纸团,摊平了,细细看了他的字,便将那纸团点着了,很快化为灰烬。
东西她收下了,也没办法还回去,不过只当没这回事吧。
她是不会给他任何回应的,随便他怎么想。
只是偶尔间,埋首作画时,一抬眼,便见窗前素案上,正摆着那玉壶春瓶,春瓶中斜插了一株半开的白色茶花,茶花莹洁如玉,悄然绽放,自是极美。
低首间,空气中浮着的是似有若无的花香,混着墨香,倒是教人心神俱静。
她暗想,这人狡诈得很,生怕自己绝了心思,就这么送一个春瓶,日日惹着自己。
越想越觉得这人诡计多端的!——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两个人可以私约了,真的![可怜]
本章发100红包
第32章 私会
第32章私会
进了四月, 已是初夏时候,天气和暖,草木蓊蔚, 这月初八,为皇太后寿诞,京中百官皆奉旨赴皇家寺院启建祝圣道场,各州府也循例同庆,或献祥瑞乐舞,或行放生善举, 祈祝康宁。
国公府中有诰命在身者, 皆入宫朝贺,阖府忙得人仰马翻。
陆承渊虽走得早,不过也为她挣了一个安人的诰命,勉强也能跟随诸太太们前去祝寿, 只是因上个月那桩事, 老太太唯恐不吉利, 便留她在府中好生静养。
五少奶奶对此同情不已, 劝她“你去求求公主, 兴许有用”。
不过顾希言却乐得自在, 入宫看那煊赫场面,还得遵守各样繁文缛节, 小心翼翼。
自己清清静静地留在家中画画, 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还可以赏花看景的,岂不自在?
总算一脸肃穆郑重地送走了诸位太太奶奶,顾希言一扭身回去自己院中, 自在起来,正恨不得为所欲为,突然间,就听周庆家的来了。
周庆家还不是一个人,是后面跟了一整排的丫鬟,一个个都托着雕漆大托盘,托盘上盖了明黄锦缎巾帕。
顾希言见这阵仗,哪里敢怠慢,连忙迎上去。
周庆家笑吟吟地走到跟前,口中贺喜,原来是天子厚赏国公府诸家眷,太后娘娘听闻府中有一位青年守节的孀居少奶奶,心下怜惜,特从外邦进贡的贺礼中拨出一份赏了下来,命即刻送来给她。
顾希言自然颇感意外,不出门竟还有这等好事,当下连忙整衣肃容,先朝皇城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叩谢天恩,方才双手接过。
一番热闹,待众人散去,顾希言这才细看盘中之物,见是些莹润的龟贝与斑斓的玳瑁,皆是海外奇珍。
她便拿起一件在手中细细赏玩,触手温凉,纹理天成,倒是稀罕有趣。
正把玩着,突又听外面动静,没奈何,顾希言只好起身,这次却是老太太身边的嬷嬷,说是传公主殿下的令,恰逢太后娘娘千秋,外头热闹得紧,公主殿下开恩,府里几位无诰命的奶奶姑娘们,都可出去走动散心,瞧瞧市井风光。
顾希言本不愿凑这热闹,转念一想,倒可借机去探望嫂嫂,便也吩咐丫鬟伺候梳洗,更衣理妆。
如今府中剩下的,除了未嫁的姑娘,就是一些不起眼偏房的媳妇,本没机会的,现在能出去,自然一个个欢天喜地,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坐了小轿过去二门,外面早已车马齐备,大家上了马车,浩浩荡荡地出门了。
当今天子以孝治天下,特意在宫门外搭了四户八牖的草台,说是草台,可皇家搭出来的,自是奢靡华丽。
草台前热闹得紧,一眼望去都是人,许多商贩用黑骡子套车拉了货,用两张凳子垫起来前辕,便在那里摆开摊卖物件了,各样吃食和头面,以及小孩玩的玩意儿,应有尽有。
国公府这样的门第,自然早有安排,戏台对面早备下独栋看台,府中女眷登楼入座,隐在帷幕后看戏。
顾希言也从旁看着,谁知这时,突然感觉自己胳膊被人轻轻一扯。
她看过去,倒是惊了下,太黑了!
反应了片刻,才记起来,这是阿磨勒。
阿磨勒睁着灿亮的眼睛:“奶奶。”
顾希言:“阿磨勒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阿磨勒却不由分说,扯着顾希言的袖子,要把她往外面拽。
顾希言生怕人看到,忙看四周围,大家都在专心看戏,并无人留意。
她只好跟着阿磨勒往前,到了廊道中。
廊道中四下无人,阿磨勒道:“奶奶跟我来。”
顾希言万没想到竟遇上这等事:“去哪里?”
阿磨勒:“见三爷。”
顾希言便觉好笑:“这叫什么理,我在这儿看戏,看得好好的,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去见你们三爷!”
阿磨勒挠挠头,无辜又无奈:“三爷说,要带你过去。”
顾希言一听就来气:“我不去!”
说完,她扭头就走。
可不提防,阿磨勒却一个闪身,挡住她:“三爷说,要你去。”
顾希言简直不敢相信:“我和你说了,我不想去,你让开!”
阿磨勒倔倔地再次重复:“三爷说——”
顾希言拧眉,无法理解地打量着阿磨勒。
秋桑一提起阿磨勒就恼,果然是有缘由的,这阿磨勒是傻了不成,只知道重复那一句!
她当即道:“阿磨勒姑娘,你便是属鹦鹉的,学舌一万遍,我也不去,回去告诉你们三爷,谁还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呢!”
她不再理会阿磨勒,径自离开。
阿磨勒呆呆地立在那里,一脸茫然,过了好一会,才想着回去复命。
重新回到观戏台,大家伙倒是没留意到她,顾希言故作无事,不过想起刚才阿磨勒的话,心里就气。
自打清明节后都这么久了,这个人就像没事人一样,突然来这么一出。
他分明是故意的,拿着软耙子往人心窝里挠,挠得人心神不宁,他倒抽身去了。
她便是再不堪,也断没有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理。
什么上党人参,他自己给老太太的,老太太是看陆承渊情面才给自己用的,和他没关系,自己不会承他情。
至于什么玉壶春瓶,不过是个物件,她不能装酒,摆着倒是好看,但能当饭吃吗?她又不敢去当了卖了换银子,所以要不要也没什么意思。
人生在世,终究得自己理直气壮起来,脸皮子厚上几分,便再没什么可怕的了。
顾希言坐在那里继续看戏,这么看了一会,诸位媳妇姑娘的都要去捡花枝,顾希言没什么兴趣,想着先回国公府预订的厢房歇息
春岚和秋桑有些犹豫,顾希言看出来了,便让她们玩就是,她自己回去,毕竟这一整层都是国公府包下来的,外面侍卫小厮婆子都守着呢,就跟自家后院一样。
谁知顾希言刚要踏入厢房,陡然间旁边有人影一闪,那人竟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捂住她的嘴,不由分说将她拽至廊柱之后。
顾希言惊得魂飞魄散,却听得耳畔传来低沉的声响:“别怕,是我。”
这声音太熟悉,顾希言心狠狠漏跳一拍。
这人,太放肆了!
陆承濂松了手,却依然用臂膀虚环住她,不许她逃:“我让阿磨勒请你,你却不来。”
顾希言心怦怦乱跳,慌道:“你疯了,你在闹什么!”
陆承濂低眉,凝着她:“今日这么热闹,你却藏在深宅不出来,我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把你诓出来。”
顾希言想起今日种种,恍然。
先是不让自己跟着去宫中,接着又赏一堆,接着又把自己诓出来,这都是他使的坏!
她哼了声,睨他:“敢情都是你的算计!”
陆承濂:“是,我费尽心思,想带你看戏,品茶,你却不听我安排。”
顾希言别过脸:“你算哪个,我凭什么听你的!”
陆承濂俯身,贴着她耳畔,低低地道:“那我听你安排?”
距离太近,温热的气息蓦地窜入耳中,所到之处激起令人心悸的酥麻,顾希言只觉膝弯发软,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顾希言越发脸红耳赤:“我能安排什么?”
陆承濂:“安排我?’”
顾希言:“你!”
他可真会!
顾希言听得心神荡漾,不能自已。
偏生这男人仿佛洞悉了她的异样,铁臂不着痕迹地收紧,将她更深地箍进怀中。
初夏时分,衣衫单薄,顾希言感觉到男人胸膛的硬朗和热度,她的肌肤被灼得发疼。
她攥着颤抖的手,告诉自己,这不行,当然不行。
拼命抓住溃退的理智,无力地伸出手,抵住他坚实的胸膛,以此维系着两个人最后的那点间隙。
也许是螳臂挡车,可她必须反抗。
孤男寡女私底下看什么戏喝什么茶,这已经越了雷池,迈出去这一步,可就再没回头路。
陆承濂俯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陪我品一盏香茗,可好?”
顾希言直接了当:“不好!”
见她这般情态,竟有几分娇意,他眸中含笑:“当真不?”
顾希言被他笑得耳根子越发烫,便有些恼了,抬腿就走。
陆承濂:“顾希言,那枚蛋,我还留着。”
顾希言蓦然停住脚步,她缓慢转身,不可思议地看向陆承濂:“你说什么?”
陆承濂逼近一步,温柔地笑看着她:“你说,若我现在将它公之于众,会如何?”
顾希言气得指尖发颤:“那鸭蛋早该臭了吧!”
陆承濂:“没臭,用上等的冰日日镇着呢。”
顾希言咬牙:“你——”
她不敢相信!
陆承濂是谁,是敬国公府的长房嫡子,也是瑞庆公主唯一的血脉,是弱冠之年便出战西疆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更是帝王的肱股之臣!
就是这样一个人物,谁能想到呢,他竟然这么拿捏自己一个寡妇,还是他同宗同族的弟媳!
顾希言气得站都站不稳,摇摇欲坠:“你怎么这样,简直疯了,你要不要脸?”
陆承濂修长指节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握住顾希言的手腕。
“我没疯,我想和你看戏品茗,你不想吗?”
他略逼近了,幽深黑眸注视着她:“你敢说你不喜欢吗?”
顾希言听这话,原本的气恼瞬间凝住,她怔怔地望着上方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如此冷静锐利,仿佛可以剖开她的人,看透她的心。
可他的指骨却很烫,烫得她心慌意乱。
她知道自己该拒绝,甩他一巴掌就跑,或者干脆哭着求他放过自己。
她有一万种法子可以逃过这一劫,可是在那道目光注视下,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了。
只想依从他的意思,或者说依从自己的渴望。
于是鬼使神差一般,她被他牵着往前走,竟被他牵着穿过回廊,步入一处雅间。
这雅间不算大,却布置得颇为清雅,地上铺着宝相花纹栽绒毯,临窗设了花梨木桌椅,白瓷梅瓶中斜插一枝疏梅。
当中黑漆螺钿小几上,新煮的香茶正弥漫出袅袅白汽,清香扑鼻。
顾希言看着这雅间中的布置,竟有壮士扼腕的决绝,又觉脚下虚浮,神思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自己为何来此。
分明早已暗暗立誓百回,告诫自己万遍,可她还是没经受住他的诱惑。
他那双眼中都是钩子,他那低沉的声音中都是蛊,她就这么丢了神魂般,遂了他的心思。
如今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四目相对间,她才后知后觉地慌了起来。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他又会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栽绒毯,是物质文化遗产
第33章 私会2
第33章私会2
陆承濂自然察觉了顾希言的慌乱, 若说他早前有个什么念头,如今却要打住了。
男女之间,大抵要讲究个你情我愿。
他放开顾希言, 踱步至窗边,亲手将帷帘掀起,这雅间轩窗敞豁,如今掀开,外面的日头倾泻而入,房内顿时亮堂起来。
顾希言心头微惊, 突然的明亮让她不安, 有种秘密被人看透的窘迫。
陆承濂:“别怕,外头瞧不见里头,两边窗子都是一样的。”
顾希言疑惑地看过去,却见这雅间是内外两重格局, 外层是整面的琉璃窗, 内里设着半截朱漆槅扇, 此时轻纱幔帐卷起, 可以看到那层剔透的琉璃壁。
她疑惑, 走到窗前看看, 又走到那朱漆槅扇前看,透过幔帐, 可以清楚地看到廊间情景, 这会儿回廊中并没什么人,空荡荡的。
她越发不安:“我们能看到外面, 外面怎么会看不到里面?”
陆承濂温声解释道:“这是海外得来的琉璃,与常见琉璃不同,自内观外, 洞若观火,自外观内,却是犹如石壁云屏,不能窥见半分。”
顾希言细瞧,果见这琉璃流光溢彩,较之寻常富贵人家用的明瓦更显澄澈,显然不是凡品。
她不免疑惑,敬国公府已是京中顶尖的勋贵之家,可国公府所处雅室的陈设,竟不及这一处。
陆承濂笑了笑:“皇舅舅偶尔间也会外出,便在这里设了厢房,平日轻易不会给外人用,咱们府中人自然也不知。”
顾希言这才恍然:“竟是如此。”
如果这样,那在场寻常人都不会轻易来这里,她倒是略放心了,踏实一些了。
陆承濂看着她懵懂忐忑的样子,轻笑了下。
往日她总是把自己装扮得过于素净端庄,仿佛女子嫁了便该死守妇道,妇人一旦丧夫便该心如槁木从此半截身子入土。
如今却很是透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来。
说话间,一旁茶炉上,铜壶中的茶水已经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他走到茶炉旁,拎起茶炉,又封了炉火,随口道:“与你同来的那些媳妇奶奶,我自会安置妥当,也为你寻了由头,不教她们察出意外,至于这里,我既要你来,万不至于让人窥见了。”
顾希言此时心安了:“知道了。”
陆承濂:“坐下,先尝个果子,看我给你冲茶。”
顾希言:“嗯。”
她听话,规矩地坐下,坐下后还仔细地抚平了裙摆。
案上设着梅花攒心漆盘,盛放了七八样精致茶点,顾希言见那蜜渍梅脯莹润如琥珀,便取了一枚,略尝了口,清甘沁脾,不会腻,很好吃。
陆承濂取了茶瓶回转时,恰看到顾希言正在抿着唇儿。
她的唇瓣薄软嫣红,泛着莹润光泽,让人忍不住猜想,是不是也如蜜渍梅脯般清甜。
他握着茶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顾希言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云,嘟哝道:“你让我吃的。”
陆承濂哑然。
他笑着撩袍,坐下来,亲自点茶沏泡,将一盏碧色茶汤推至她面前:“尝尝这个,最是润喉。”
顾希言接过细看,原是窨花茶,这茶盏胎薄瓷白,茶汤澄澈,有清淡的玫瑰香。
她吹了吹热气,轻啜一口,不由赞道:“这茶窨得真好。”
她往日闲来无事,也曾经采摘了鲜花来窨制茶叶,不过这窨制之道自然大有讲究,必须取鲜花香气最为浓郁时,且要把鲜花和茶叶层层叠铺,均匀混合,待茶胚饱吸芬芳,密封静置,如此反复几次,才能窨成。
其中哪一道工序稍有不慎,都不会有这般恰到好处的韵味。
陆承濂见她喜欢,便道:“若合你口味,回头包些带回去,你慢慢喝。”
他笑看向一旁多宝阁:“这里有各种花茶,倒是齐全。”
顾希言看过去,上面摆着一溜白瓷罐,贴了花签,有玫瑰的,茉莉的,也有菊花的,都是不同味道。
她见其中有一莲桔,这个倒是没吃过,便道:“那就带些莲桔茶吧。”
陆承濂:“嗯,其它各样都取些吧,眼看天要热了,菊花茶可以消暑。”
顾希言轻笑:“好。”
最初时候她自然是有些忐忑不安,也生怕被人窥见,如今听陆承濂那么说,吃了梅子,品了茶,她倒是慢慢放开了。
至于这什么花茶,她想着可以带回去,放到瓷罐里慢慢喝,外人也不知道。
陆承濂捏着手中茶盏,抬眸望向顾希言,氤氲水汽间,她品着茶,抿唇笑,笑起来很好看,双颊晕开淡淡胭脂色,说不尽的灵秀生动。
他笑道:“总算是恢复了,气色比之前好太多了。”
顾希言道:“托三爷的福,之前的上党人参确实好,用了后,精气神都足了。”
提起这个,她确实感激,于是补充说:“三爷有心了。”
陆承濂:“别说这种生分话,我不爱听。”
他注视着她,道:“你要什么,说一声便是,还值当谢么?”
这话亲昵得教人耳热,顾希言无法回应。
自从清明后,两个人有些日子不曾见了,回忆这段心境,简直如同闺中思春女子般,惆怅嗟叹,对月伤怀。
如今他突然费尽心机地安排,两个人才得以坐在这里品茗说话。
可她不知道他们如今算什么。
在这若即若离的牵扯间,他可以进,也可以退,但自己却不能。
自己一旦冒失了,便是万劫不复,她必须格外留心,小心谨慎,纵使他进三步,她也只能试探着挪半寸。
是以如今听着这话,她只作未闻,转首望向窗外。
这厢房可以将外面一览无余,可以看到戏台上武生正打得热闹,满堂喝彩声。
只可惜,那热闹没进到顾希言心里,她的心被眼前这个男人满满当当地占着。
这时,便听陆承濂道:“最近在忙什么?”
顾希言声音淡淡的,意兴阑珊:“没什么好忙的,无非闲在房中,若闷了,便品茶作画,翻几页书罢了。”
陆承濂:“都看了什么书?”
顾希言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细致,随口敷衍道:“随便看一些诗集吧。”
陆承濂:“那画了什么画?”
顾希言:“花花草草的。”
陆承濂:“拿来我瞧瞧?”
顾希言:“没了。”
陆承濂:“嗯?”
顾希言理直气壮:“涂鸦之作,随手画画,哪里值得留下。”
陆承濂黑眸注视着她:“你的画技我见识过,那枚鸭蛋上的画,我的身影极为传神,一看便是我。”
顾希言听这话,只觉脑子“轰隆”一声,像有什么炸开了。
浑身血液都涌到脸上,她羞愧得无地自容。
他知道自己画了他,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其实早就该猜到,应该知道的吧,但只要没挑明,总归存着一些自欺欺人的侥幸。
可现在这丝侥幸没了,他温柔而残忍地挑破自己的伪装!
她羞且恨,埋怨地瞪他:“不是你。”
她结结巴巴地辩解:“根本不是你,你认错了。”
陆承濂好整以暇:“哦,不是我,那是谁?”
顾希言慌乱无措间,胡乱道:“那是承渊!”
这话说出后,她顿时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你和承渊身量相当,所以才有这误解!”
陆承濂的笑瞬间凝住。
顾希言:“你不信拉倒,就是承渊,我没画你,我真没画你!”
陆承濂脸色难看:“你能住口吗?”
他虽压着性子,可那声音中已经透出怒气。
顾希言吓到了,她觉得他太凶,分明是在冲自己发脾气。
她眨眨眼睛,道:“三爷,那我不说了,我还是……还是走吧。”
说完,她起身,真就要走。
陆承濂牙缝里迸出两个字:“站住!”
顾希言吓得一哆嗦,脚底下也不敢动了。
她僵在那里,小心翼翼地看陆承濂。
他脸上阴得仿佛能滴水,这样子太吓人。
她害怕,想哭,只能强忍着泪意:“是你非要提这事,我说了实话,你还生气……”
陆承濂气得攥紧茶盏,攥到几乎指尖发白:“照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
顾希言小声嗫嚅:“你若实在生气,那还是怪我好了……”
陆承濂咬牙,逼问:“最后问你一次,你画的是谁?”
顾希言急忙改口:“三爷,画的三爷!”
陆承濂深吸口气,脸色慢慢缓过来。
他抬手,示意顾希言重新坐下。
顾希言小心地瞄他,还是有些怕,可她又不敢不听,只虚虚地挨着椅沿坐了。
陆承濂看着她那防备的样子,气极反笑:“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顾希言心里委屈得要命,低垂着头:“可你会生气,你刚才那么凶。”
陆承濂怔了下。
他看着她低垂着头,仿佛受尽委屈的样子,突然所有气恼都烟消云散了。
略支起额,他很没办法地道:“好,我不生气,可以了吧?”
顾希言:“嗯……你别生气了,要不——”
她小心翼翼地道:“我借花献佛,给三爷沏茶吧。”
她语气中些许的讨好到底取悦了陆承濂,他揉了揉额,淡淡地道:“我想喝桂花茶。”
顾希言:“三爷喜欢桂花?”
陆承濂:“喜欢。”
顾希言:“那我给你沏茶。”
说着,她连忙起身取了标了“桂花”的白瓷陶罐,又取来热水瓶,为陆承濂沏茶。
桂花自然是上等桂花,一冲之下,清冽四溢,满室生香。
两个人都用了一盏,果然是极好的,入口清淡。
品着茶,彼此的心情也都平静下来,陆承濂也心平气和了。
他望着对面的顾希言:“你不该那么说。”
顾希言:“可你好好的干嘛提那鸭蛋,那是我画的,我又没给你。”
她突然想起一句话,便道:“不问自取视为窃。”
陆承濂听着这“窃”字,突想起阿磨勒。
阿磨勒动辄就是“秋桑偷”。
他突然觉得很好笑,不过到底压下那笑意,道:“你总有那么多歪理。”
顾希言:“既是理,还是能说通的理,哪有歪的?”
陆承濂:“好好好,你是对的,你永远是对的,行了吧?”
顾希言听他那无奈的语气,很是没办法的样子,这让她有些喜欢。
她抿唇笑。
陆承濂身子略前倾,看着她的笑:“不过有个事,正要和你说,你看看能办吗?”
顾希言:“什么?”
陆承濂:“你的画技倒是极好,为我画一幅小像,如何?”
顾希言倒是没想到他这么说:“怎么突然要这个?”
陆承濂:“就是想要。”
顾希言略想了想:“若是画小像,我并不擅长,只怕画得失了气韵,反倒不好。”
陆承濂也不较真这个:“随你,想画什么便是什么,不过画中要有我。”
顾希言有些犹豫,不过还是答应了:“……好吧。”
陆承濂看她这样,挑眉:“竟这么勉强?”
顾希言看着他,小声道:“万一画得不好,三爷可不要嫌弃。”
陆承濂:“好好的,我怎么会嫌弃?”
顾希言轻哼,别过脸:“万一你给扔了呢?”
陆承濂微怔,之后便哑然失笑。
她是个记仇的。
他只能无奈地道:“放心,不扔,若是扔了,送你四百两银子,如何?”
顾希言自然应了,不过面上却有些发烫,那二百两的事,显然大家心知肚明,只是不挑破。
他们两个,一个说了瞎话,一个贪了银钱,反正彼此彼此。
陆承濂:“我等着,你要好好画,若是画得好,我——”
他说着这话,突听到外面走廊中有声响,倒像是有人走过,顾希言到底心虚,听到这个瞬间紧张起来。
陆承濂一个安抚地眼神,示意她不必怕。
顾希言屏着呼吸,竖着耳朵听动静 。
来人显然是好几个,他们停在门外,其中一个笑呵呵地喊了一声“三爷”,语气颇为恭敬。
顾希言听这声音,才稍微放心,显然来人知道陆承濂的身份,且不敢造次,这样她便感觉稍微稳妥一些。
随后便听那人带了几分讨好地道:“爷可要瞧瞧?若有能入眼的,是小人的福分。”
陆承濂应一声:“拿上来吧。”
于是便有侍女上前,轻轻挽起帘栊,少了这层帷幕遮挡,顾希言这才看清外间景象。
回廊中站着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人,满脸堆笑,一脸生意人的圆融,手中却托着一个紫檀木小托盘,里面似乎放着各样珠宝玉器。
顾希言心下恍然,此地距离旧货市很近,想来是专做古董玉器生意的商人,特特来此兜售。倒是个会做生意的,知道来这儿能遇上阔绰主顾。
那托盘被侍从捧着,奉至案前。
陆承濂便转向顾希言:“瞧瞧可有什么合你心思的?”
第34章 第 章 亲吻
第34章亲吻
外面那中年人显然是生意场上见多了的, 一听这话便知道雅间中有女眷,且男女之间关系非比寻常,这会儿若是女眷看中了, 再贵重的物件, 男人也得买下。
他自是人精, 知道陆承濂不缺银子, 这会儿是做生意好时机, 忙接过小厮手中另一托盘奉上:“爷再看看这个。”
几个托盘陆续送进来, 顾希言一眼扫过去, 有珍珠, 有玛瑙,也有番邦来的红宝石蓝宝石的, 熠熠生辉。
顾希言哪见过这个, 一时看得眼花缭乱。
一抬眼,便见陆承濂温柔地望着自己:“喜欢吗?”
那眼神温柔如水,那声音也很是纵容,仿佛自己要什么,他就立即买下来。
这种情景, 任凭谁不是心花怒放呢!
可顾希言却不太想要。
她之前确实讹了他二百两,可那不是他活该吗, 他说谎, 就该吃个哑巴亏。
现在平白无故的, 别人要买什么送她, 她可是不敢收。
况且能要银楼掌柜特意带着托盘来兜售的,必然是贵重的,这会儿说不得漫天要价,可不要上这个当。
于是她便摇头, 示意陆承濂不必了。
陆承濂却用银勺拨拉了拨拉,最后寻出一红色小木盒给顾希言看。
顾希言接过来,里面是约莫几十颗珍珠。
其实一颗珍珠没什么,两颗珍珠没什么,但几十颗珍珠聚在一起,粉光莹润,璀璨夺目,实在惹人喜爱。
为什么珍珠玉器能成为至宝呢,因为但凡是个凡夫俗子,看到这些,没有不喜欢的。
顾希言也是人,自然看得挪不开眼。
陆承濂看她这样,便问那掌柜:“孙掌柜,这珠子什么价?”
掌柜笑道:“三爷好眼力,这是昨日才随船到的上等珍珠,二十颗足一两,作价四十两。”
顾希言一听,几乎倒吸口气,可真贵!
她那么大一金镯子,也没卖到一百两呢。
这么多珍珠,乍看之下倒有二三两,那岂不是一百多两银子?
她赶紧给陆承濂使眼色,不要买,不要买,反正她不要,她也不敢要。
陆承濂却是恍若未闻,只用银勺拨拉着那珍珠,淡淡地道:“若是寻常大珍珠,一两珍珠也不过二十两纹银,这个珍珠确实好,不过却不是精圆珍珠,只是美人湖珠,紫皮粉光,也算圆润,不过光泽上到底欠了一些。”
那掌柜一听,便忙赔笑:“爷可真是行家,这眼光真好,一眼看透了,这确实是美人湖珠,而且是带了腰裙的,叫腰线珍珠,这是九江才运过来的。”
陆承濂:“哦,所以这价钱?”
掌柜犯难地想了想,才道:“爷是行家,小的不敢漫天要价,今日也是和爷有缘,这珍珠便作价二十五一两,若是多余那么几颗,便送了爷,如何?”
顾希言听着,惊讶,刚才还说四十纹银一两,这会儿转眼就二十五了?几乎对半砍!
陆承濂略颔首,于是珍珠便被拿去称重,之后他又从那些物件中挑选出一块玫瑰紫的宝石,随口问了问,并不贵,约莫十几两银子。
这些年海外船只来往于番邦诸国之间,这些番邦宝石价格早不如之前,也不过是寻常珠玉的价钱罢了。
顾希言从旁安静地看着,也不好言语。
很快珍珠称重过了,四舍五入,加上那块玫瑰紫宝石,最后一共八十两,陆承濂命人交割了。
雅间外安静下来,帷幕和琉璃门关上,房间内只有陆承濂和顾希言。
陆承濂:“这种腰线珍珠,回头从中间切开,切成两半,正好镶在金头面上,至于这块玫瑰紫宝石,给你做一个坠儿吧。”
顾希言:“我不要。”
陆承濂抬眼看过来:“为什么?”
顾希言:“这么贵,好好的我要这个干嘛,我又不戴!”
陆承濂微拧眉,端详着顾希言。
墨黑的眸子明明很平淡,却好像能把顾希言看透。
顾希言也不管,随便她看,她自己有主意,倔得很,说不要就不要。
过了一会,陆承濂喟叹:“顾希言,事到如今,你矜持一些又如何,放纵一些又如何?”
顾希言:“?”
陆承濂:“你以为,你还能撇清关系吗?”
顾希言默然。
过了片刻,她垂下眼,低声道:“就算撇不清又如何,我也不要你的这些。”
之前的种种,勉强可以说得过去,自己还可以自我欺瞒下。
可一旦要了人家这个,总觉得沾上了不敢沾的,怎么都撇不清了。
况且,又会觉得自己仿佛贪图人家银钱一样。
陆承濂:“不是送你的。”
顾希言疑惑看他,什么意思,逗她呢?
陆承濂:“你戴着,戴给我看。”
他抬起眼,注视着她:“你戴着好看,我看着喜欢,这不就各得其所了。”
顾希言:“你——”
她就算戴了,凭什么给他看。
陆承濂:“我命人镶好了,回头拿给你,你就说是你的嫁妆,不会有人怀疑。”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当时嫁过来,娘家不是也陪嫁了一些好头面吗?”
这话听得顾希言心里咯噔一声,这两年娘家出了太多事,她的嫁妆陆续都折卖了,或者偷偷送到娘家贴补了,这些事都是她偷偷干的,不敢让国公府知道。
所以其实有时候也是心虚,万一遇到一个什么正经场面,来来去去就那几件,心里也怕。
虽说自己嫁妆本就是自己的,但贴补娘家的名声出去,她在国公府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陆承濂温声道:“好了,就这么定了。”
顾希言:“可是——”
陆承濂不由分说:“看戏吧。”
**********
其实顾希言一直有些戒备,她总以为会发生些什么,也在心里揣摩着,若是他要如何,自己该说什么,是拒绝还是应着,还是半推半就?
谁知道最后也没有发生什么,自始至终陆承濂也只是喝茶看戏罢了。
以至于当顾希言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心头竟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就在她走到门前时,陆承濂突然道:“今天你这身裙子倒是很衬你。”
他顿了顿,低声道,“很好看。”
醇厚低哑的声线实在好听,顾希言听得心尖微颤,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了。
她作为寡妇,奉命出府游玩,衣着自然更要循规蹈矩,不过如今春日明媚,她也并不安于彻底的素净简朴,所以在裙子上费了些小心思。
看似寻常的白纱挑线裙,其实是点翠缕金的,初看时不显山露水,但走起路来,裙裾翩跹时,缕缕金丝流转,璀璨生辉。
顾希言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全被这个男人看在眼里。
正想着,突然感觉身后气息滚烫,她微惊。
待要说什么,陆承濂却在她耳边沉声道:“别出声,外面有人经过。”
顾希言倏然收声,仔细听时,这才惊觉廊下确实有脚步声,隐约还有些细碎的说话声,听着应是茶楼侍女为图近路从这里经过。
她不免庆幸,幸好刚才她没贸然出去,若是出去的话,恰好和那两个丫鬟走个照面,只怕引起不必要的揣测。
陆承濂低声耳语道:“别怕,等她们离开,你再出去。”
特意压低的男人声音太过暧昧,让人想入非非,顾希言面红耳热,低头轻轻“嗯”了下。
接下来,两个人都不言语了,只安静地站着,因为距离太近,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这让顾希言越发想入非非,她竟然想起自己和陆承渊的洞房夜,在帷幔严密遮挡的床帐内,一切朦胧隐约,她和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要裸裎相对,要进行夫妻之间羞耻到让人颤抖的事。
顾希言紧紧攥着拳,拼命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露出喘来,也不让自己有什么异样。
她觉得自己太过随意了,她真的不能这样。
可就在这时,突然间,有什么落在她的肩上,温热的,有力的。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
好在男人并没有做什么,他只是轻拍了下她的肩,有些安抚的意味。
顾希言心里怕极了,又觉煎熬得厉害,偏生这时,那两个小丫鬟走到这边,却停住了脚步,嘀嘀咕咕地说话。
顾希言几乎崩溃到想哭,她如今屏着呼吸,大气不敢喘,生怕惹出动静引了外面注意,又怕被身后男人察觉到自己烈火焚身一般的异样。
她羞耻难耐,又忐忑不安,简直是犹如身处十八层地狱!
她睁大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琉璃窗,僵硬地听着她们那些细碎的言语,什么罗姑娘的戏,什么贵人捧场,什么早晚飞入高门,怎么也能挣一个妾的份位。
她在这种极度的忍耐和煎熬中,甚至生出错觉,那两个嘀嘀咕咕的丫鬟,也许会突然发疯一般推开门,冲进来,然后大喊大叫,于是他们便知道,这雅间中有一位人人称颂的节妇,正在和她的大伯子私会!
如果那样,自己——
就在这时,她被人搂住了。
被搂住了。
那是一双足够强健有力的臂膀,不容置疑地将自己搂住。
被搂住的那一刻,她才察觉,原来自己的身子紧绷到极致,以至于不受控制地在哆嗦。
她茫然地望着前方,颤抖着唇,想发出什么声音,却又完全做不到。
她也不敢发出声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残存的直觉尖锐地在响,她知道自己应该推拒,应该逃避,她不能这么毫无征兆地沦陷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可她完全无力反抗,她的四肢百骸已经不听自己使唤。
男人有力的臂膀无声地环过她身侧,温热的大掌覆在她的小腹上,顺势把她往后揽。
于是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贴上男人的锦袍,那布料先是松软地相触,随即被紧紧压实在一处,于是她的背脊隔着两个人的衣料,完全贴合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而就在这切切实实的相贴中,她清楚地感觉到了。
顾希言一惊,低低的呜咽声几乎脱口而出。
她慌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那种羞耻的声音。
她手指哆嗦得厉害,身子也是酥软无力的。
好在这时候,终于,两个小丫鬟猛地想起还有什么事,火急火燎地走了。
终于走了。
顾希言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脚下一软,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身后男人有力的臂膀环住她下坠的身子,将她牢牢接住。
顾希言哆嗦着唇,喃喃地道:“别……”
可这声音一出口,自己先惊住了,软媚到仿佛能拧出水来,简直就是欲迎还拒!
她羞愤地咬住下唇,自己怎么成了这样呢?
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她怎么就迈不过这道坎!
身后的臂膀却将她更深地拢入怀中,滚烫的气息再次贴近她的耳廓。
她睁着泪眼,怔怔地望着窗槅子上的纹路,那是莲花梅纹,缠缠绕绕的,像是一座走不出的迷宫。
她知道自己没救了。
正恍惚间,突然,耳垂忽然被什么轻轻含住。
烫,轻。
她一个激灵,绷直。
耳边传来男人低哑而克制的声音:“别怕。”
说着,他试探着,用牙齿轻轻地咬,用舌尖逗弄着那耳垂。
顾希言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的动作略显生涩,可即使这样,她依然被惹起来了。
她毕竟是经了风月的妇人,是曾经得过这些欢愉的,如今旷了两年,哪里经得起别人这样撩拨。
她无助地仰起颈子,半阖着眸子,带着些许哭腔哀求道:“求求你,你别这样,我害怕。”
身后男人的动作似乎顿了下。
他低哑地道:“你不喜欢这样?”
顾希言慌忙摇头,泪水像断线珠子一般往下滚。
她喜欢,可正因为喜欢,她更不敢。
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回话,房中安静下来,只有顾希言偶尔压抑不住的呜咽声,很小很小。
过了好一会,男人两只手自她腋下抱住她,把她转过身。
顾希言身子绵软无力,犹如一团烂泥,听之任之。
陆承濂两只大掌捧起她的脸,垂眸仔细端详。
她清澈的眼底漾满泪光,薄软的嘴唇哆嗦着,茫然无措地望着自己,可怜得要命。
深闺中的妇人,她循规蹈矩,什么都不敢,最开始求人时,都不敢抬起眼看人,没说话时脸便先红了。
可如今,和男人私会,搂抱,耳厮鬓磨,她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
她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冲击。
他喟叹一声,试探着吻她沾了泪光的眼皮,又吻她挺翘的鼻子。
这些事于他来说,并不擅长,他没这样哄过哪个女子,便是对自己母亲,也总是有些些许的较劲。可如今看她这样哭,他才知,原来他见不得女子这样哭泣,或者说见不得她这样哭泣。
顾希言当然感觉到了,他在安抚自己,很温存地吻着,又试探着拍拍自己的后背。
这让她心中酸楚,又品到些许甜蜜。
她觉得自己是一片被风吹雨打的叶子,湿漉漉的,也皱巴了,可这个人笨拙地试图展平,试图擦去潮湿。
细密的吻不断落下,他像是尝到了甜头,又仿佛上了瘾,他轻吻她的眼睑,温柔地吮去她颊边的泪珠。
窗外遥遥传来一声长调,嗓音婉转,妩媚动人。
房内却格外安静,只有两个人缠绕的呼吸声,以及唇齿间暧昧的声响。
气息越发黏稠甜蜜起来,温度变得烫人,顾希言沉溺其中,几乎难以自拔。
可残存的一些理智到底让她伸出手,她抵住他的胸膛:“不要了……”
陆承濂听着这话,垂眸认真地凝视着她:“真不要了?”
她的声音娇媚婉转,带着钩子,听得人骨缝里都泛起痒。
可她却说不要,陆承濂不认同。
顾希言听这话,想哭,她太不争气了,可她依然想挣扎。
她咬着自己已经湿润的下唇,喃喃地道:“真不要,我,我还是走吧……”
说着,她还真仿佛要走。
可就在她试着挣离时,男人滚烫的吻却不容拒绝地落下。
他捧着她的脸,吻得又深又重,摧枯拉朽,疾风骤雨,大口地吞,亲,吃。
男性气息铺天盖地而来,顾希言大脑空白,懵懵懂懂,破碎的呜咽尽数被他吞没。
她仿佛还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嘤嘤咛咛的,让她羞得脚趾都蜷缩起来。
她恨自己,恨自己半推半就,恨自己的酥麻难耐情不自禁。
她故作姿态地抗拒着,仿佛是被强迫的,其实她自己也是喜欢的,不过顺水推舟欲迎还拒罢了。
这样的耳厮鬓摩于她来说犹如甘霖,她渴望得紧。
过了许久,这个吻终于停了下来。
她虚软地伏在男人胸膛上,小口小口地喘气。
此时男人坚实的手臂仍环在腰间,他们的腰腿是紧密勾连的,以至于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未曾消退的渴盼。
她睁着迷蒙泪眼,望着前方虚无之处,神情迷惘地想,他会继续吗?
如果他非要,那她要推拒吗?
可就在这里吗,这里又没有床榻……
若是怀了身子怎么办……
这时,陆承濂的大掌很轻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背脊,那双手明明那么坚硬有力,此刻却温柔到让人心颤。
这让顾希言下意识越发靠紧了他。
她渴望温暖,渴望被安抚怜惜。
陆承濂俯首在她耳畔,气息灼热:“下月你要去山中写经?”
顾希言很轻地“嗯”了声。
陆承濂:“到时候我寻个由头去见你,可好?”
男人的声音低沉暧昧,顾希言自然明白所谓的“去见你”是什么意思。
这种事但凡尝了甜头,后面只会越陷越深。
她心慌意乱,神思恍惚。
之后男人还说了什么,顾希言甚至都没听清,她浑身酥软血液沸腾两只耳朵嗡嗡嗡。
她几乎逃命一样,仓促离开,幸好外面大戏正唱得精彩,没人看到。
她终于回到国公府雅间时,里面空无一人,她扯了软帕捂住脸,仰躺在矮椅上,闷闷地平息着自己的心悸。
她又惊又怕又羞又慌,心在狂跳,身体却是没有力气的。
她知道自己完了,不说以后,只说今日,就在刚才,那男人若抱住她强留她,她根本逃不了,只会就此沉沦。
这固然很没志气,但她又觉得,若换了一个女子,沦落到她这个处境,又遭遇这样一个男人,谁能轻易逃脱呢?
她的人生已经是一潭死水,毫无希望,她其实不过希望有些欢愉,有些盼头罢了。
陆承濂就是她的盼头,就是从天上掉下的那根肉骨头。
第35章 新茶
第35章新茶
皇太后千秋过后, 诸事落定,宫中因太后慈谕,又赏下许多珍奇之物来, 有织金闪缎的宫绦, 海外香药并各色贡缎等, 国公府依例领了赏, 便按房头分派下去, 阖府上下自然无不欢喜。
顾希言也得了一份, 恰听老太太提起, 皇太后千秋那一日, 她得到的额外恩赏,原是因瑞庆公主在宫中偶然提及, 才教宫里想起这一茬的。
顾希言听着, 隐约感觉这里面必是有陆承濂的推波助澜。
如今想来,那日自己被留在府中,又被恩准出去赏景,这就仿佛一张大网,这大网早算定了, 要把她拢入其中。
不过即使如此,瑞庆公主那里, 她也应该尽到礼数。
她其实也没什么能表心意的, 不过想起之前五少奶奶教自己的那些, 她挑来捡去, 找出一片刺绣的褙子。
这是她闲来时亲手绣下的,是鱼戏莲叶的吉祥图纹,如今送给瑞庆公主,倒也应景。
瑞庆公主接了这褙子, 细看一番,笑道:“这尾鱼实在是活灵活现,绣工好,画功也好,是哪里来的图样?”
顾希言便提起是自己画的,瑞庆公主想起那日恰见到的洗砚小丫鬟,不免笑了:“难得,你竟有如此画技。”
其实如今的顾希言面对瑞庆公主,颇觉心虚,这位端雅雍容的皇家公主待自己颇为宽厚,想必也因了自己年轻守寡,同情怜惜自己。
可她若是知道,这看似本分守寡的侄媳其实已经和她那前途远大的儿子有了瓜葛,定会勃然大怒。
到了那时,所有的怜悯,敬重,将会尽数化为鄙薄和嫌弃。
她想起这个,便觉后背凉飕飕的,也不敢在瑞庆公主这里久留,寻个由头告辞,去老太太跟前伺候了。
老太太问起在公主那边的言语,顾希言少不得将赠画等事细细回了。
谁知老太太听了反而不悦:“她做大伯娘的,帮衬些本是应当,何至于非要人人念着她的好?纵是金枝玉叶,既进了敬国公府的门,便是咱家的媳妇。”
顾希言惊讶不已,但也不敢说什么。
一边是诰命加身的老封君,一边是天家贵女,神仙斗法,哪有她插嘴的余地。
老太太又絮叨着翻起旧账,听那意思,早年时候,老太太是想给国公爷房里添人,公主执意不肯,闹过一场后便不了了之。
既不肯纳妾,老太太便指望她再添子嗣,谁知公主仍是不依。到头来,国公爷膝下只得陆承濂这一根独苗。
她提起这个,埋怨道:“也亏得她生在皇家,如若不然,像她这样的——”
话说到这里,她终于打住了。
都是一家子,这么多年了,埋怨也没什么用,她只能叹息一声。
顾希言见此,也不知道说什么,寻个由头便想告辞,谁知老太太却道:“我倒是有个要紧话,要和你商量商量。”
顾希言少不得道:“老太太有什么尽管吩咐。”
老太太便提起,清明节后,闹了一场,本是要送顾希言去庵子中抄写经书,念佛祈福的。
她看着顾希言,道:“那不是恰好赶上皇太后千秋,耽误下来,这几日你二伯娘来回话,说皇上至孝,如今要诸位娘娘陆续前往白云庵礼佛,为太后娘娘祈寿。”
顾希言的心便吊在那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盼着去,还是盼着不去。
她只能小心地道:“老太太的意思是?”
老太太叹了声:“我想着,你也不好冲撞了诸位娘娘吧,还是暂且避开。”
顾希言垂着眼,恭敬地道:“孙媳哪里有什么主张,全凭老太太吩咐就是了。”
老太太这才满意:“你素来柔顺贤惠,这次礼佛一事,我也特意问起恩业寺庙主持大师,仔细盘算过,我想着,如今先在恩业寺供奉超荐牌位,再给他供奉一盏长生灯。”(请勿捉虫,确实是超荐牌位)
顾希言自然说好,反正什么都是好。
待到终于得以出来,顾希言想起那抄经之行,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自己生活在牢笼中,那是最近这段时日唯一可以出去透气的机会,如今不能去了,她和陆承濂便没这样的机会了。
她失落,失落之余又觉得庆幸。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于她来说冲击太大,她需要缓缓,捋捋自己的心思。让自己的心落停下来。
谁知道她这么走着,恰经过五少奶奶门前,赶上五少奶奶正在门前和丫鬟说话。
那五少奶奶眼尖,老远瞧见她,便笑着招呼:“我这儿描了几个绣鞋的花样,瞧着总不大入眼,你素日眼光好,替我瞧瞧该怎么改才好?”
顾希言本不愿进五少奶奶屋里,自打上回无意间撞见五爷,她便觉着不妥,可眼下盛情难却,又恰好五爷不在家中,只得随着进去了。
待落了座,五少奶奶取出鞋样子,顾希言细细端详,便也说说自己想法,五少奶奶听了自是觉得妙:“你往日最懂得这些,如今问你,是最好不过了。”
妯娌两个这么说话间,丫鬟捧上茶水来,顾希言尝了口,便觉格外鲜醇,不似凡品。
她疑惑地道:“这吃着,倒像是今年的新茶,雨前茶吧。”
五少奶奶便笑起来:“瞧你这嘴,有什么可瞒不过你,这是今早五爷刚带回来的,说是漕船才靠岸,货还没卸,先捎回一箱让咱们尝鲜。”
顾希言笑道:“这味儿确实难得。”
她如今正喝着陆承濂送自己的窨花茶,花茶自有其温润馥郁,但这雨前新芽的鲜灵,却又是另一番风致了。
五少奶奶抿唇笑道:“你素来是个雅致的,料想必爱这茶香,我让人先包了些,你且拿回去尝着,过几日大箱的送到府里,分到各房时,你那里自然就续上了。”
顾希言笑着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若想喝,自来寻嫂嫂说话便是,哪有连吃带拿的道理。”
五少奶奶却道:“新茶贵在鲜灵,你且先尝个鲜。”
说着便吩咐旁边的丫鬟用桑皮纸仔细包了一包,先给顾希言拿着,顾希言见此也就受了。
二人吃茶闲话间,顾希言便要起身告辞,五少奶奶却神秘兮兮地道:“今日正有一桩事和你说,对你也是大好消息,虽还没准信儿,但我估计八九不离十。”
顾希言疑惑:“什么好消息?”
五少奶奶身子微微前倾,低声和顾希言提起。
原来本朝自宸宗皇帝时,朝廷钦赐给诸家皇亲国戚并公府侯爵的庄田按制不允许买卖,待到嘉安帝时,又定下一个规矩,勋戚庄田,五服递减,留五分,上缴五分,以资供祀之费,以一百二十年为限,过了年岁必然回缴朝廷。
始封本身为一世,子为二世,孙为三世,如此往下,如今敬国公府已经传至第五代,且已经超过年限,是以那些祖上赏赐的田地本该上缴朝廷,如今暂且留作茔田,随时预备着缴还
这些规矩顾希言原是知道的,只是从未细究,如今听五少奶奶提起,不由好奇:“莫非朝廷要改规矩?”
五少奶奶笑道:“要不说皇恩浩荡呢,我听说朝廷已经下了恩旨,凡祖上钦赐田地,可以额外多留两成,并将那些钦赐养赡地的田地留在手中,不必上缴。”
顾希言心里一动,连忙详细问起来。
然而大昭朝廷关于田地的规矩多如牛毛,细则繁琐,又哪里是五少奶奶一个深闺妇人能说清的,顾希言问了半晌,她也说不通。
最后只是道:“反正我听着那意思,原本的钦赐养赡地,可以留着了,不必上缴了,府里那些预备上缴的田地,往后都能租给佃户收租子了!”
顾希言听得眼冒金光:“若真如此,可真是天大的喜讯。”
要知道陆承渊没的时候,也刚过弱冠之年,年纪轻轻的,国公府又没分家,实实在在分到陆承渊手里的东西并没有几个,是以顾希言握在手里的,除了自己的嫁妆外,也没有多少东西。
可唯独有一块养赡地,还是陆承渊从他爹那里继承来的,陆承濂活着时候,每年约莫能收五十两的租金,这笔钱在国公府并不起眼,可对她来说却是好大一笔呢,放在寻常人家,也是整年的嚼用。
陆承渊没了后,也恰好这地到了年头,该上缴了,是以这两年顾希言也没拿到过什么地租。
她对这块地契根本没什么指望,只想着好歹是陆承渊留给她的东西,做个念想,就这么好好保留着吧。
如今她听五少奶奶这番言语,难免心花怒放,期盼起来;“若是真的,那我手中那块地,竟也能收租子了!”
五少奶奶道:“可不是嘛,当时各房都分了一些这种田地的,若能租出去,一年不多说,哪怕收个几十两的银子,好歹也是一个进项呢。”
顾希言:“这消息可确切?”
五少奶奶:“怎么不确切呢?这是我们爷特意提起来的,前几日我娘家兄长过来,也说起这事,只是要看看接下来这事怎么走,具体规矩怎么定,毕竟这是大事,得等朝廷的令,也得看看咱们府中怎么安排。”
顾希言道:“若是就此改了规矩,咱们手中的零散田地必是要府里统一打理吧。”
五少奶奶道:“我估摸着,应该是交给庄头来打理,咱们每年现成等着分些租子就是了。”
顾希言很快盘算着,如今自己嫂子勤恳接些活计,也能补贴家用,够一些日常嚼用,至于侄子侄女进学的费用,若能有这个租金便也够了。
这么一来,自己手头每个月的五两银子,可以留着慢慢攒,一年攒个几十两,再过些年手底下有几百两银子,怎么不是活呢?这日子一听就有奔头!
她心中欣喜,满脑子都是这块地的进项,开始对以后坐拥地租的日子浮想联翩。
以至于连那陆承濂,都暂且搁置脑后了。
喜欢自然是喜欢 ,可是——
那些风花雪月的,毕竟是玩闹的闲篇,一时的趣味,根本指望不得什么,还是这地租来得踏实。
也因为这个,她想起亡夫,想起他临行前特意要把这地契留给自己,不免感动。
半年的恩爱,他待自己不薄,只恨自己没那福分。
恰傍晚时分,孟书荟过来国公府,顾希言趁机把事情说给孟书荟,孟书荟自然也替她高兴,一时又说起最近接了一个活计,是要画一个什么宅子,这次银子并不多,只有八两。
顾希言一听,连忙应承下,如今她在这画作上已经颇有心得,区区八两银子的活,自然信手拈来!
孟书荟当下给她交割了,她仔细研读过,开始筹谋着如何构思布局,如何画。
这日,她正埋头画画,春岚过来屋里,满脸不高兴地道:“奶奶,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顾希言听了,并不太在意地道:“又怎么了?”
春岚这才说起来,说新靠岸的船运来国公府一批货,里头有新到的茶叶,这茶叶各处都分了。
她恨恨地道:“听说是孙管事在那里分,按照男丁的人头就这么分了,活生生把我们漏掉了!”
顾希言听了,也是不解:“为什么?”
陆承渊虽然死了,但是无论如何她守在这里,她既守在这里,这就说明这一房还在,那就不能漏呀。
春岚:“这谁知道呢,反正就是没把咱们看在眼里吧!”
顾希言捏着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只是几把新茶罢了,有什么要紧,不喝就不喝。”
这时候,她也想起老太太之前提的,要她在宗族中过继一房,给陆承渊续上,其实这倒也是一个主意,若有一个男孩儿在手底下养着,或许她的腰杆子能直一些,也算是给陆承渊留一个香火了。
或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晚间时候她这么画着间,突而手底下一颤,画上多了一些墨汁,她连忙用废纸来吸,又尽力遮掩,然而总觉得不如之前好看了。
她心里有些懊恼,画到一半就此废掉,实在是难受,便想着尽力弥补,把这一团墨汁又画成一处嶙峋的山石,这样自然比之前好了。
不过她看看别人写下的要求,人家没要山石,她给画了,真是多此一举。
她很有些纠结,是就势画了山石,还是另起炉灶?
按说多一块山石也没什么,但又怕人家不高兴。
想一想那大主顾可是给了八两银子,她自然不敢让大主顾有哪怕丝毫的不满,万一小小的不满意导致就此没了这生意呢?
她到底打算重新画了,这么一来,自然白白耽误了功夫,等她终于把这幅画好,手酸脖子痛的。
她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盯着自己原本画废了的那幅画,怎么看怎么可惜。
这也是倾注了自己心血的,且那处若是化为山石,其实也是一处妙笔。
她这么看着,突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陆承濂,要给他画一幅画的,反正当时也没指定要给他什么,干脆把这幅修缮了送给他好了。
她细细琢磨一番,便开始动笔,就着这幅残卷重新润色起来,这一幅自然和那一幅略有不同,因不必拘着主顾的要求,笔下反倒添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洒脱。
她笔下若有神,埋头苦干,如此两三日功夫,总算画好了,这时候外面的画交割了,银钱也稳妥到手,她这才舒了口气。
再没别的心事,她满意地端详着手头那幅画,其实这幅也算是她的满足之作了,墨色淋漓,气韵流转,很见功底。
只是想着要送陆承濂,她又犯了难,该怎么送到他手上呢?
她正犯愁,便听秋桑又埋怨起阿磨勒。
——自打那次两个人打过后,秋桑时不时去给阿磨勒添堵,两个人可真是成了一对冤家。
顾希言心里一动,便要秋桑唤来阿磨勒,将这幅画交给阿磨勒,要她去转交给陆承濂。
阿磨勒捧着这幅画,认真地道:“我知道,画,爷,给爷。”
顾希言抿唇笑:“对,劳烦阿磨勒姑娘了。”
说着,还赏了她一百文铜钱。
阿磨勒倒是欢喜得很,也不推辞,将那一百文铜钱揣在兜里,“嗖”的一声不见了。
***************
陆承濂正在自己书房中随意翻看着书卷,突听到外面动静。
他知道是阿磨勒,便道:“进来吧。”
阿磨勒以一个别扭的姿势翻身进来。
陆承濂自然觉得怪异,细看时,才发现她手中捧着一卷画轴。
因是两只手规矩地高高捧着,于是翻身的动作便别扭起来。
他疑惑:“你这是做什么?”
阿磨勒欣喜地捧着画,几乎将画捧到头顶上:“爷,给你画。”
陆承濂挑眉:“哪来的?”
阿磨勒满脸激动,期待地看着陆承濂:“六奶奶给的。”
陆承濂听此,接过来拿卷轴,却见这画已经装裱过了,倒是用心。
他问阿磨勒:“她还说什么?”
阿磨勒笑得喜欢:“她给阿磨勒银钱,一百文。”
陆承濂听此,也笑了下。
心里却想着,往日不见这么大方,今日为了给他送画,难得大方一次。
也算是用心了。
阿磨勒见他笑,便比划着解释:“六奶奶,不睡觉,不吃饭,画画,一直画,画了画送给爷。”
陆承濂轻哼:“一百文便把你收买了。”
阿磨勒不服气:“六奶奶好,六奶奶的画好!”
陆承濂:“行了我知道了,你家六奶奶哪儿都好。”
阿磨勒赞同,点头:“六奶奶美!”
陆承濂不想听她说,赶紧打发了她,待关上门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展开卷轴,去看那幅画。
这自然是一幅画技了得的画,笔墨酣畅,构思精妙,山势起伏间,甚至仿佛能听到水波潺潺之声。
陆承濂唇角翘起,愉快地欣赏着这幅画,看着看着,甚至觉得在那氤氲墨色中,隐约有一抹青黛,婀娜风流,恰如她的身影。
她眸中含泪,小心翼翼地望过来,灵动又妩媚。
他哑然失笑,只觉自己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可这幅画实在是可人,如她本人一般可人,他爱不释手,于是晚间时候,干脆将这幅画挂在寝房中,如此夜晚时也可赏玩。
第二日晨间,迎彤侍奉过盥洗后,正要退下,突然看到那幅画,不免疑惑:“爷这是得了哪位名家的墨宝?”
陆承濂昨夜睡得并不好,眼底略有些红血丝。
他整理着衣袖,随口道:“偶然在书铺淘到的,你觉得这画如何?”
迎彤走上前,细细看过,也是赞叹:“确非凡品,倒像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陆承濂再次看了一眼那幅画,道:“若要赏画,当先观其意,此画笔触间灵气流转,一树一石皆见精心,更难得的是……”
他顿了顿,才笑着说:“画者下笔时,必是用了心思的。”
迎彤越发赞叹连连,很是夸了一番。
陆承濂听得心中舒泰,这时底下丫鬟奉上早间香茗,他浅啜一口,问道:“这是今年新送来的雨前茶吧?”
迎彤:“是,才分到各房的。”
陆承濂心里一动,倒是想起顾希言品茶的样子。
她总是先小口轻抿,仿佛要尝尝咸淡,若是那茶对了她口味,她便会不着痕迹地继续喝,不动声色地看,能一口气喝光,若是不对她口味,她便会假意捧着,抿唇笑着,却再也不张口。
陆承濂好笑,忍不住在心里道,她嘴挑得很,又馋,又会装。
一时又想着,她若是品了这雨前茶,不知道又会如何?可会喜欢?
一旁迎彤正收拾着房中物件,偶尔间看过来,顿时愣住。
却见男人漆黑的眸底,漾着一丝笑意,过于温柔的笑。
迎彤侍奉在陆承濂身边也有三四年了,自是知道陆承濂的性子。
生来的天之骄子,他从来不必对什么人假以辞色,他并不爱笑,甚至有时候显得过于严厉了。
可是现在,他却笑得深情款款,眼底充溢着爱意和亲昵。
她有些茫然,觉得眼前的三爷过于陌生,也不懂这是怎么了。
陆承濂何等人也,很快察觉自己的失态。
他从容地收敛了,淡淡地一个抬眼:“怎么了,还有事吗?”
迎彤忙道:“没,没,那奴婢先出去了。”
陆承濂却道:“今年这雨前茶倒来得早,可分给各房了?”
迎彤忙收住脚步,转过身,便见陆承濂指腹拨弄着茶盖,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柔声回道:“奴婢听着那意思,这一茬雨前茶并不多,也只是捡要紧的分了。”
要紧处?
陆承濂捕捉到这个字眼:“怎么还有要紧不要紧?”
迎彤有些犹豫,斟酌着言语:“回爷的话,这次是孙管事分的,因并不多,少不得各处匀匀。”
陆承濂挑眉,淡淡地看着迎彤:“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事瞒着我?”——
作者有话说:本章发100红包,么么哒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