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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我们成婚吧


    这条河流并非绵延不绝, 到了一个地方河水断绝,沈亭将水船停在岸边。


    “二位随我往这边走。”


    沈亭在前面带路,带着奚九和裴知行爬了一段山路,穿过狭窄的一线天, 七拐八拐, 许久之后, 才到了一个洞穴处。


    这路的复杂程度,很难想象祖辈是如何找到那处隐世避古的地方。


    “奚九姑娘, 裴郎君,你们沿着这条山路下山,就能到山下的石泉镇。”


    现下是未时, 已经到了下午,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三人站在洞穴处, 俯瞰山下的小镇。


    山间凉风吹散了夏日暑意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在山上的一个洞穴处, 需走一段山路才能下山。山下是一个小镇, 远远看着这个镇面积并不大。


    “石泉镇是隶属于哪个州?”奚九问道。


    “石泉镇隶属越州, 但凡进越州都要经过石泉镇。石泉镇离越州有七十里路,坐马车需得一天的时间。”


    沈亭认真回答,他对石泉镇十分熟悉, 经常在此地采买。


    越州属于江南道,是大梁极为富庶之地。


    正是因为石泉镇紧邻越州,要到越州便会途径此镇。因此不少人都会在石泉镇歇一夜,等待第二日天明,一鼓作气的赶到越州。


    这带动了石泉镇的发展,虽然整个镇面积不大,却十分热络,人来人往。


    沈亭将人送到此处便算是成功将人送到了外面, 剩下的路只能靠奚九和裴知行自己。


    奚九将沈亭叫到了一方,她取出自己腰间的短刃,是一把古朴的匕首,刀刃泛着凛冽寒光,剑气逼人。奚九将匕首递给沈亭道:“多谢你今日送我们出来,这把匕首送给你当谢礼。”


    沈亭一见奚九的动作,连忙把匕首推回去,连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哪里能要奚九姑娘的谢礼。”


    “蒙君相送,非本分应为之事,实出于高义,村中人亦然。”奚九道。


    奚九明白,村里人收留她和裴知行,不是分内之事,而是出于村民的善良热情。包括沈亭送他们出山谷,也不是他应该做此事,奚九从未把这些恩情当做理所当然。


    “这个你就收下,这短刃很利,定有你能用得上的地方。”奚九把短刃又递了回去,让人无法拒绝。


    沈亭手中握着短刃,心中感慨万分。他看着奚九漆黑平静的眼眸,阵阵不舍涌上心头:“奚九姑娘,此后一别便再难相见。”


    “我知晓姑娘和裴郎君之所以会受伤流落至山谷,定是在外面遇见了不好的事,遭奸人所害。万望奚九姑娘日后定要珍重自身,不再受伤。”


    随后沈亭又看向不远处的裴知行,添了一句:“裴郎君也是。”


    裴知行其实一直在旁边听着奚九和沈亭说话,不过他没吭声。直到沈亭顺带提了裴知行一嘴,裴知行才默默颔首道:“多谢沈公子。”


    见沈亭再说真要泫然欲泣,奚九处理不来别人的眼泪,她忙点头道:“我知道,我会保重的。”


    “那我们就走了。”奚九自然的牵着裴知行,向沈亭挥了挥手。


    沈亭站在洞穴处,看着奚九和裴知行相携离开的身影。他们二人并肩同行,步履沉稳,山路崎岖,而其影相倚。仿佛前面就算千难险阻,也无法将二人分开。


    沈亭心潮暗涌,戚戚之色已现于眉目,心里实在难过。沈亭哽咽高声道:“山高路远,二位保重!”


    山路松林间传来奚九和裴知行回答,带着意气:“好!”


    ……


    石泉镇果然是一个繁华的小镇。


    镇子依着一条不宽的青石板主街铺开,两旁是挤挤挨挨的二层木楼,酒旗、招牌参差伸出。虽是午后,街上也算不得摩肩接踵,但总不缺人来人往。


    这条小镇别的不发达,就是酒楼住宿之处,特别多。


    “哎呀贵客来临,二位客官里面请!”


    门口的迎客的店小二眼神毒辣。远远看见奚九和裴知行走来,观其二人,身高腿长,气质斐然,一看便非富即贵。店小二连忙热情招待二人,亲自将奚九和裴知行迎了进去。


    这个酒楼在石泉镇算得上顶顶好的酒楼,因此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一派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场景,这些都是要去越州或是从越州出来的人。


    店小二一路走在前面,热情的领着奚九和裴知行进了客栈。


    客栈前面有一柜台,掌柜的看向奚九和裴知行,面露惊艳,问道:“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奚九回答。


    “得嘞!”掌柜翻看手中房牌,看还有没有剩房。


    房牌已经寥寥无几,掌柜面上有些为难:“哎呀真不巧二位客官,咱们今日住店的人多,只剩下一间上房,腾不出两间屋子。”


    掌柜看奚九和裴知行年轻,两个人的状态又不像结婚夫妇那般亲密,自然以为他们是要分开住的,所以有些为难。


    “那就一间房。”裴知行将银子放到桌上,干脆道。


    话音落下,掌柜八卦的眼神悄咪咪的在他们二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随后面不改色的笑道:“好嘞,客官您把这房牌拿好,天字一号房!”


    奚九接过房牌,店小二带着他们二人穿过大厅,往二楼上面走去。


    大厅里人声鼎沸,离奚九和裴知行不远处有一桌人,看着像是走南闯北的商户,风尘仆仆的。他们点了不少菜,桌上空了两个酒壶,明显是喝高了。


    “你是不知道,现在中京人人自危,谁还敢往中京去,就是有再多银子,我也不去了!若是没命享,银子有个屁用!”有一个人喝的面色通红,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嗓门大,一点不知道收敛,这大堂内好些人都听见了,奚九和裴知行自然也听见了,不过他们脚步未停,继续往楼上走。


    同桌的三个人都面露好奇,他们四个不是朋友,只是搭个伙吃饭。


    “我听说中京出了大事!但是一直没听到什么消息传出来。”其他三人都近期都没去中京,所以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


    “当然没消息传出来,都被按下了。”那醉酒的商人打了个酒嗝道,“这么大的事,哪里能让百姓知道,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怎会这么严重,可是有外敌入侵边疆,残害我朝百姓?”


    “非也非也。”酒醉之人摇头晃脑道。


    这一桌的对话已然勾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众人纷纷往这边望过来。许是酒壮怂人胆,被人目光追随让酒醉之人飘飘然,那人大声道:


    “是皇帝遭受了暗杀,受了惊吓,命不久矣!”


    皇帝被暗杀?


    众人噤声,随后便是交头接耳的窃语声,压得很低,但因为说的人多了,成了悉悉索索一片。


    “暗杀?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帝?”


    “什么时候的事啊?越州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捂得这么死。”


    “不知道,没听说过,好长一段时间没去中京了。”


    “难怪听说最近中京戒严,进出城盘查的格外严格,连装好的货都要全部打开了看,麻烦得很。”


    大堂内因为酒醉之人的这句话诡异的安静下来。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他身边的人忙一把拉住他,摇摇头,提醒道。


    “这位兄弟还是少说些吧,小心引来祸端。”


    没过一会儿,大堂内又恢复了热闹,大家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二位客官里面请吧,这便是天字一号房,客官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小的说。”店小二并没有进去,只把人带到房间门口。


    奚九推开房门,裴知行先行踏了进去。


    “劳烦端些吃食上来。”奚九道。


    “好嘞!”店小二道。


    天字一号房是上房,在这酒楼里条件算是好的,但是比中京的酒楼就差远了,更是比不上靖安侯府。


    不过裴知行并不是在这些事上娇气的人。


    他小时候破庙都睡过,被追杀的时候荒郊野岭靠着树也能睡着。他几乎不会嫌弃,奚九从没听他喊过一句苦。


    他只有在适当的情况下在奚九面前骄矜,两情相悦的时候,这点小脾气就是情趣而已。


    夜幕降临的很快,小镇到了晚上就安静了下来,毕竟大家都是赶路之人,到了晚上便想歇息。


    夜色如墨,酒楼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在月光下沉默。皎洁的月华如水银般倾泻,为飞檐翘角勾上一道清冷的边。


    屋内只有一张床,但好歹是间上房,因此在靠着窗边的位置摆放了一张榻。


    在陈郎中那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睡觉,两人挨在一起,倒还说的过去。但是现在出来了,就没有必要再睡在一起。


    说到底,奚九还是把裴知行当成世子,没觉得两人亲了摸了,关系就会发生变化。


    等两人收拾好以后,奚九便拿了被子在榻上铺好。


    裴知行脱得都只剩下亵衣,看着奚九的动作,瞬间不悦,皱眉道:“你去哪里?”


    “属下去榻上睡。”奚九道。


    裴知行直接下床,穿着单薄的亵衣亵裤,走到榻边,紧抿唇道:“那我也睡榻上。”


    “榻上硬,睡着会腰酸。”奚九拦着裴知行。


    裴知行很不高兴,他坐在榻上,直直的看着奚九,那眼神跟看着负心女没有区别。裴知行嗔道:“你什么意思?”


    奚九其实什么意思都没有,她只是下意识的将好的东西给裴知行。床肯定比榻要舒适很多,所以奚九让裴知行睡床。


    很简单的道理,甚至不需要解释。


    但是她忽略了,前一晚,她和裴知行差点擦枪走火。在裴知行的眼中,他们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奚九,昨天晚上你对我做了什么,睡一晚就不想认了?”裴知行冷声反问,完全是得理不饶人。


    亵衣的领口有些宽,露出了裴知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面红痕点点,暧昧的印在裴知行的身上。甚至,往下面,连锁骨上都有。


    可见昨晚奚九有多放纵,沉溺。


    裴知行皮肤薄,一点点印子都容易留下来,还不容易消散,红痕在细腻的肌肤上格外的扎眼。奚九呼吸一滞,视线不可避免的放在上面。


    “属下没有。”奚九呐呐道,有点理亏。


    裴知行是坐在榻上,他抬眼看着奚九,一双眼眸清冷,如水中冷玉,冰凉的,又带着别样的风情。


    人虽然长得好看,就是嘴上不饶人:“这些吻痕是你留在我身上的吧,我清清白白的身子都给了你,你现在想反悔?”


    “奚九,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对得起我?”


    裴知行噼里啪啦一大堆,他本就是御史台的谏官,能说会道,嘴巴子特别厉害。说的奚九哑口无言,良久才插上一句话,默默道:“属下没有。”


    “那我要跟你一起睡。”裴知行立刻提要求,根本没给奚九别的选择。


    奚九心中叹息一声。


    皎洁月光漫进室内,如薄纱般,朦胧寂寥。


    酒楼的床比陈郎中家的床大上许多,够两人平躺,甚至还能空出许多间隙。奚九安静的躺在床上,裴知行在一旁。


    奚九在裴知行面前总是妥协,因为他的眼泪,因为他的脾气。裴知行也知道奚九在一些小事上面迁就纵容他,越发肆无忌惮。


    以前两人没亲密的时候,裴知行就敢在奚九面前耍小性子。现在两人的关系更进了一步,裴知行就像多了一层依仗,脾气见长。


    身旁的人轻轻凑了过来,温热的吻落在奚九的下巴,唇角,最后是双唇。他轻轻的咬奚九的下唇,厮磨着,用的力气稍微大一点,又讨好似的用舌尖舔一舔。


    奚九就安静的躺着,任旁边的人随意施为。


    见身旁的人乐此不疲,奚九无奈道:“世子,别闹。”


    “我要你现在亲我。”裴知行骄横道,命令着奚九。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害羞道:“要像昨晚那样。”


    奚九和裴知行的亲吻不可同日而语,奚九的亲吻是带着侵略性的,她抢夺裴知行的呼吸,让他喘不上来气,目眩神迷。


    这是裴知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奚九两情相悦的亲吻,裴知行食髓知味。


    奚九睁开双眼,就看到裴知行清凌凌的眼眸。两人四目相对,裴知行脸一红,又凑上来讨好的亲了亲奚九。


    这就是在撒娇啊。


    “世子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让属下犯错吗?”夜里,奚九定定的看着裴知行,眼中划过暗色。


    矜贵的主人,本应该稳坐高堂,而不是在夜里,放纵的躺在下属的身下。


    “我又没有勾勾引你。”裴知行磕磕巴巴的说,他的脸已经红透,只是在夜里看不清晰。


    奚九翻身,垂首,看着躺在身下的裴知行。她的手放在裴知行的脖颈,但是很克制的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的抚着。随后低头,吻上了那双唇。


    裴知行哼了一声,他启唇,迎接奚九的吻。两人唇齿相依,相濡以沫,这个吻越发炙热。寂静的房间,两人的呼吸声以及啧啧水声,格外清晰。


    帷幔内的空气越发粘稠,几乎无法流动,让裴知行喘不上气,因为缺氧而脸上泛着红晕。可是这样的他甘愿沉溺于奚九的亲吻之中,对奚九的爱意在身体里已经无处安放,好似要溢出来了。


    裴知行一直没吭声,除了最开始哼了一声,后面就缠绵的和奚九吻在一起。


    直到奚九松开裴知行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双眼迷离,快要晕过去了。


    “世子,裴知行。”奚九忙退后,摸了摸裴知行的脸,唤了一声。


    久违的空气涌入裴知行的身体里,裴知行重重的喘了口气,才感觉自己从白光中被扯了回来,灵魂回到世间。


    裴知行懵懵的看着奚九,见人回了神,奚九眼眸微弯,温声道:“世子怎么那么笨,是想要憋晕自己吗?”


    裴知行突然上前,抬手勾着奚九的后颈,整个人紧紧的抱着奚九。裴知行轻轻喘气道:“奚九,我们成婚吧,你教我一辈子。”


    第32章 第 32 章 属下不敢妄想


    如果要问裴知行, 在他生命中谁最重要,他会坚定的说,是奚九。


    他们之间的羁绊,已经远超世俗以为的关系, 比如主仆, 比如情人, 都不是的。裴知行觉得他和奚九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蔓,纠缠着, 依靠着,不死不休。


    他从未想过奚九会离开自己,裴知行理所当然的觉得, 奚九会陪伴在他身边一辈子。这样地久天长的陪伴,不是爱情也没关系。


    不是爱情也没关系。


    在被奚九拒绝, 冷落的那段时间, 裴知行总是这样劝自己。


    但老天爷总是格外眷顾他, 让他在幼时濒死时遇到了奚九, 又让他在成年以后得到奚九的垂怜。他的生命,他的爱意,都依附在了奚九的身上。


    这总让他觉得幸福的太不真实了, 太不真实了,好像灵魂被束缚在一个虚幻的泡沫里,某一天这个泡沫就碎掉了。


    裴知行心底有些不安,很没有缘由的,偶尔出现的不安。但这种不安在巨大的幸福面前,被忽略了,或者说被裴知行强制的压了下去。


    不过,人对危险的直觉总是十分准确, 裴知行下意识的想让他们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变得更加坚固,分量更重,有更多的保障。


    于是,他想和奚九成婚


    裴知行的话音落下,帷幔内陷入了比夜更深的寂静,方才那些甜滋滋的,拉丝的暧昧变得凝固,气氛沉默了下来。


    裴知行很依赖的拥抱着奚九,但是怀中的人并不如他所想的高兴。裴知行慢慢退出奚九的怀抱,定定的看着她,没说话,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夜里,奚九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亲吻后哑意,她问道:“世子为什么突然想成婚?”


    裴知行不想说出自己那些缥缈的不安,在他看来将这些不好的话说出来很晦气,会影响他们的感情。


    他只是说:“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言下之意,既然已经在一起,以后总会成婚的,早一点更好。


    奚九道:“世子如今成婚,为时尚早。”


    “现下时局动荡,中京人人自危。世子身份尊贵,若此时成婚,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难免被有心之人诟病。”


    奚九所说有理有据,现实也确实如此。中京现在情况不明,但是当日在奉天圣坛,何种惨状,奚九和裴知行是亲历者,他们比旁人更知晓其中的厉害关系。


    这样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却并没有让裴知行满意。


    “借口。”


    夜里,裴知行的冰冷的声线格外清晰。


    他已经从奚九的怀中出来,不再像接吻时软绵绵的样子。裴知行坐起身,眼神冷了下去,这是他生气时的样子。


    “奚九,这是你的借口。”裴知行抿唇道。


    “什么时局动荡,什么人人自危,若是你真的愿意成婚,我们明天就可以在此处拜堂成亲,甚至不用回到中京。”


    以天地为媒,山河为聘,日月为鉴,草木为凭。不拜高堂拜乾坤,不循俗礼循本心。


    奚九沉默道:“世子身份尊贵,大婚之礼不应如此草率。”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裴知行急道。


    更深夜重,屋里早都熄了灯,唯有朦胧月光,漫进室内,能够勉强视物。奚九也坐了起来,两人不再亲密拥抱着,分开坐着犹如楚河汉界,分庭抗礼。


    裴知行直直的看着奚九,但是他看不清奚九脸上的情绪。裴知行突然道:“你不想跟我成婚。”


    他的语气肯定,变得格外平静,压抑着的平静。


    室内静了一瞬。


    奚九垂眼,平静道:“世子尊贵,属下不敢妄想。”


    “不敢妄想?”裴知行被这话气笑。


    他直直的看着奚九,随后膝行几步,跪坐在奚九面前。裴知行抬手勾住她的后颈,不管不顾的亲了上去。


    原本冷凝的氛围,被亲吻突然中断,变得旖旎缠绵。


    因为裴知行突然吻上来,奚九接住了他,顺势靠在了床头。裴知行跨坐在奚九身上,奚九轻抚着裴知行纤细柔韧的腰肢。


    这个姿势有些涩.情。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才短短两天,奚九已经完全习惯了裴知行的亲吻。


    裴知行并不管奚九的反应,他舔舐着奚九的唇,随后泄愤似的咬了咬她的下唇,用了点力度,奚九轻轻的“嘶”了一声。


    裴知行吻得气喘吁吁,许久之后他放开奚九,直起腰。因为亲吻,薄唇莹润,跟花瓣似的。


    “你不敢妄想,但你敢亲我?”裴知行语气带着一丝讽意,“这时候不讲身份尊卑了?”


    其实奚九从未说过,裴知行发起脾气来,平日清冷的眉眼,染上怒意,带着绯红,漂亮的惊人。


    “奚九,你好大的胆子,敢让我没名没份的跟着你?”


    裴知行是世子,盛气凌人也正常。世子殿下,怎么能纡尊降贵,没有名分的跟着下属,这岂不是折辱自己。


    但那人是奚九,裴知行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奚九于裴知行双目对视,视线交缠,她看着裴知行因为怒意泛红的眼尾,内心感叹裴知行确实长得好看。


    对他之所以如此纵容,从小到大的情谊是一方面,裴知行姣好的容貌也占了一部分原因。


    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实在让奚九很难生气。


    奚九搂着裴知行的腰,利落翻了个身,刚刚还高高在上的裴知行,躺在了她的身下。


    “世子再等等。”奚九轻声道,她低头去吻他。


    裴知行偏开脸,奚九的吻落在了他的唇角。裴知行抬眼看着奚九,眉眼微扬:“要等到什么时候?”


    奚九没回答,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唇,吻了下去


    第二日天光大好,碧空如洗,微风拂面。


    除了夏至那日出奇的炎热,后面就好了许多,虽然还是热,但至少不是灼心般的热。


    奚九和裴知行早上便离开了酒楼,在石泉镇租了一个马车,赶往越州。从南方往上走,要回到中京,是必须要经过越州的。


    奉天圣坛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百姓或许不知晓,但是越州的知州定是知道消息的。


    裴知行坐在马车里,奚九和车夫坐在外面。这是二人最常见的一种模式,奚九守护着裴知行。


    昨晚到最后,成婚的事也没个着落。


    裴知行被亲的晕晕的,到了后面整个人伏在奚九怀里,双眼迷蒙,奚九有一搭没一搭的吻着他的脸,缱绻温柔。


    本来两人从山谷出来,赶一天路了,也累得很。


    奚九身体素质好,体力充沛,倒不觉得有什么。裴知行身体弱,白天一直强撑着,夜里被奚九抱着亲着,就迷糊了,很困。


    虽然现在成不了婚,但是奚九说了,让他再等等。


    奚九很少给下承诺,但她只要允诺过的事情,就从来不会失约。裴知行觉得自己等得起,毕竟奚九就在他的身边。


    总不会有变故的。


    马车从清晨出发,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终于到了越州。


    暮色四合,天边云霞满天。奚九和裴知行终于到了城门口,抬头只见两个斗大的古字“越州”,古朴厚重,在夕阳下泛着光。


    此时正是最为忙碌的时候,许多路人要赶在关城门时进出,因此城门口熙熙攘攘,人声,车马声,不绝于耳。


    “两位大人,就将二位送到这儿了,小的就不跟着进去了。”车夫殷勤道。


    车夫是石泉镇人,不会入城,晚上就宿在林子里,白天赶路回家,能省下一夜的酒楼费用。


    “好。”奚九跳下马车,从身上掏出碎银,给了车夫,结清费用。


    车夫拿着银子喜笑颜开,道:“多谢大人。”


    裴知行从车厢里出来,奚九牵着他的手,让他下了马车。车夫向二人作了个揖,便扬马离开。裴知行站在奚九身旁,看向越州的城门。


    “世子走吧,先进城找个住处。”奚九道。


    “好。”裴知行颔首道。


    城门口虽一片热闹祥和,但是明眼人都会发现,城门口驻守的官兵比平日多。他们并没有凶神恶煞,只是会仔细观察每个来往行人的相貌。


    待他们看到裴知行,眼神就变了,连忙掏出袖中的画纸仔细对比,又叫身旁之人确认。身旁之人点点头,似乎在认定,两人皆分外激动。


    “快去,把知州大人叫来,就说人找到了!”一个官兵压低嗓音,隐隐带着激动。


    奚九对于视物的感知十分敏锐,几乎是他们才将目光放在裴知行身上,奚九就有所察觉。她的手已经不着痕迹的放在了被裹起来的刀柄处。


    她有能力带着裴知行在这时候离开,但是这城门口无辜的百姓太多,容易伤及无辜。


    奚九按兵不动。


    “二位请先留步。”


    有人叫住了奚九和裴知行,语气十分客气。


    奚九和裴知行转头看那官兵,裴知行道:“何事?”


    那官兵殷勤的将手中画像展开到裴知行眼前,回答:“我观公子与我们画像上之人十分相像。”


    画上的人约莫十七八岁,还在考学,身形清瘦,脊背笔直。他眸光清冷,眼神淡淡,似乎透过画在看画外之人。


    这是裴知行十七岁的时候,与现在相差不大,只是比现在更瘦一些。


    “小人斗胆,敢问公子大名?”


    官兵有预感,此人便是他们已经找了许久的靖安侯府世子。


    自从上面下了命令,寻找失踪的靖安侯府世子,知州便让官兵在城门口守着,凡是遇到和裴知行相似的身形相貌,都必须要给知州汇报,知州都要亲自过来。


    可见这事的重要程度。


    官兵们也不敢怠慢,因此每日风里雨里都守在这城门口。他们知晓裴知行身份高贵,语气自然软和下来,生怕那句话不妥冒犯了贵人。


    奚九已经从裴知行的侧后方,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穿着一袭黑衣,肩线平直而宽阔,束腰的黑衣收拢出紧窄的腰身,双腿修长笔直,线条流畅,每一处都蕴含着力量,宛若一柄蓄势待发的强弓。


    官兵们都警惕着她。


    裴知行还没有回答,远处就传来马蹄声,快速向城门驶来。官兵们抬眼望去,忙上前去候着,想要扶着人下来。


    未曾想,车帘被猛地掀开,车内人不耐烦的摆摆手:“不用扶我,世子人呢?”


    杨元忠着急的直接跳了下来,还差点崴了脚,给身后的下人还有车外的官兵吓一跳。众人皆目瞪口呆,他们见着平时沉稳的知州,焦急跑向城门口的背影。


    杨元忠隔老远就看到了城门口的两人,杨元忠认出了裴知行,他急忙上前,行礼道:“下官杨元忠,见过世子。”


    裴知行不认识杨元忠,但杨元忠却认识裴知行。


    杨元忠以前是裴铮的部下,是跟着裴铮上过战场的。只是后面,裴铮老了,杨元忠也老了,便回了中京。


    他在中京当过京官,也曾有幸去过靖安侯府,见过裴知行两面,知晓裴知行是靖安侯府接回来的世子,是靖安侯府唯一的血脉。


    只是后面,杨元忠为人耿直,没什么心眼,在中京总是被政敌陷害。皇帝将他贬官,本来是要去更为偏僻荒凉,鸟不拉屎的甘州。


    是裴铮为他在圣上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杨元忠才来到越州这还算富庶之地。


    但到底比不得中京繁华。


    杨元忠知晓世子的重要,一直都在认真寻找,也是为了还裴铮的恩情。


    “世子殿下,下官是奉了老侯爷的命,一直在寻找您。这画像也是侯府送过来的,这半月来日夜悬心,终于找到了您,下官实在松了一口气啊!”


    靖安侯府的人已经将中京翻了个底朝天,但是没找到人。他们根本没找到那个塌方的密道,因为第二日,中京就下了狂风暴雨,引起了小规模的山体滑坡,将密道全部掩藏。


    先是诡异的炎热,后又是暴雨,这天象,似是天降惩罚。


    中京简直人心惶惶。


    裴铮不相信裴知行没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中京找不到,裴铮将目光放在了城外,只要是紧邻着中京的州县,裴铮都下令让知州留意着。


    恰好奚九和裴知行就途径了越州。


    杨元忠道:“早前老侯爷就派了人来,侯爷不放心,便让府中的侍卫亲自来越州守着,不日就能到达越州。”


    “世子一路车马劳顿,下官深感不安。世子可先到下官府中住下,等待侯府的人到来。寒舍虽简陋,但已命人洒扫庭除,一应物品皆已齐备,万望世子赏光下榻。”


    奚九一直站在裴知行的前方,以一个绝对守卫的姿势。


    无论是城门口的官兵,还是知州杨元忠,没有一个人能够接触到裴知行的衣角。


    见杨元忠目光殷切,奚九侧目看了一眼裴知行,询问他的意见。裴知行点点头,觉得这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奚九这才退到了裴知行的身后。


    奚九和裴知行上了杨元忠的马车,在他的府里暂住下来——


    作者有话说:不舍得让他们吵架[狗头叼玫瑰]


    第33章 第33章 现在可以亲我吗?


    奚九和裴知行住到了杨元忠府上。


    杨元忠对裴知行可谓是毕恭毕敬, 对裴知行身边的奚九也是和颜悦色。他将府上的最好的院子给裴知行住,还想着给奚九安排住处。


    “她和我住在一块儿。”裴知行道。


    杨元忠忙不迭的点头,道:“好的好的,下官这就安排。”


    杨元忠看奚九的气势以及站在裴知行身后的姿态, 料想她应该是靖安侯府的侍卫, 是贴身保护裴知行的。


    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奚九和裴知行在杨元忠的府上并没有住多久, 三日过后,靖安侯府的人就来到了越州。


    只见杨府中一群黑衣护卫鱼贯而入, 他们面色冷肃,行动整齐划一。黑色薄甲上满是远道而来的风尘,可见这一路上是何种风尘仆仆。


    站在裴知行身后的奚九抬眼看去。


    队伍如黑色潮水般分开, 为首者大步上前,单膝跪地:“属下卫褚, 见过世子!”


    身后的黑甲卫齐刷刷跪下, 大声道:“见过世子!”


    场面震撼, 府中下人纷纷驻足观望, 一时间鸦雀无声。


    “起来吧。”裴知行面不改色道。


    “是!”众人起身。


    来越州的人是卫褚,他此番前来,带领了二十个侯府的暗卫。他们早就从中京出发, 是在半途中,越州传来了裴知行的消息。


    原本要走六天的路程,卫褚硬生生三天就感到了越州。


    一路上不曾有片刻歇息。


    卫褚到了越州,意味着今夜过后,奚九和裴知行要踏上回中京的行程。


    ……


    奚九和裴知行回程的马车,远远比他们从石泉镇租的马车华贵。


    只见一辆高大的玄色马车,缓缓往越州城门口驶去。车身由光润的乌木制成,车身庞大, 两匹毛色油亮的骏马无声地踏着步子,透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沉静气派。


    杨元忠将靖安侯府众人送到越州城门口,一路上官兵开道,沿街两岸的百姓都看着行驶而过的马车。


    一老汉用手半遮着嘴,凑到邻人耳边,压低声音道:“瞧这气派,这是哪位贵人路过越州啊?竟然要知州相送。”


    身旁之人也看呆了,摇摇头表示不知,他呐呐道:“是啊,咱们越州,哪里能见过这些排场,莫不是中京来的贵人?”


    老汉点头道,煞有其事道:“八成是!越州哪里有这等大人物,能劳烦知州大人送到城门楼的。”


    老汉兴起,又指着跟在马车周围的侯府黑甲卫:“你看那马车周围守着的人,他们是官兵还是什么?穿着一身盔甲,个个手中拿着刀,看着老吓人啊!”


    老汉声音大,经过他们的的侍卫目光冷冷扫了他们一眼,那目光带着警惕和杀意。


    街上的两人身体一僵,旁的人猛的拉下老汉指着的手,紧张道:“我的天爷,你小点声吧,他们听见了!”


    老汉也吓得不轻,收回了自己的指着的手,等马车走远后才抚着心脏道:“哎哟!我这心头怦怦直跳。”


    马车行至越州城门口停下,杨元忠下马亲自走到马车面前等待,城门口人山人海,百姓翘首以盼,等待着里面的贵人出来。


    卫褚将车门打开,里面的人才缓缓出来。面容白皙,唇色淡薄,身形颀长清瘦,他似乎精神不好,耷拉着眉眼,有些困倦。


    四下蓦地一静,窃窃私语随风散开:“这这就是那位贵人?看着真是金尊玉贵。”


    见裴知行躬身出来,卫褚连忙抬手,要扶裴知行下车。


    裴知行抬眼,看着面前的手,不是奚九。他微微侧目,见奚九垂着眼,站在卫褚旁边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要上前的意思。


    裴知行垂下眼睑,唇角那抹弧度淡了下去。


    见裴知行没有下车,杨元忠和现场的百姓都有些疑惑。卫褚提醒了一句:“世子,要下车吗?”


    裴知行这才踏上脚凳,下了马车。


    杨元忠见裴知行出来,连忙上前给他行礼。他面上难掩不舍,道:“世子屈尊下榻数日,已是下官莫大的荣幸。中京事忙,世子如今要离开,下官也不能强留,惟愿世子一路珍重。”


    “多谢知州大人,这段时间叨扰了。”裴知行有礼有节道。


    杨元忠忙摆手,语气中带着一丝惶恐:“哪里哪里,这是下官应做的。”


    看裴知行面色有些苍白,杨元忠也不好再多加打扰,说了几句就识趣的住了口。只在最后诚挚的说了句:“烦请世子回府后,代下官向侯爷叩问金安。”


    “好。”裴知行颔首道。


    车轮辘辘,华贵的玄色马车缓缓往城外而去。黑甲卫威风凛凛的守卫在马车四周,固若金汤,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此次回京,事态严重,不能在路上耽搁太久。除了晚上的时候会宿在官驿,白天很少停下来,连晌午都是随便找个地方休整。


    他们停在一靠近水源的林中。


    夏至方过,天气仍旧炎热。绿树阴浓,蝉鸣不息,阳光透过绿叶,在地上洒落下不规则的光斑。


    林中有侍卫升起了火,简单烧个午饭。侯府的侍卫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处,赶了一上午的路,大家腹中饥饿,等待着饭熟。


    奚九和卫褚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旁边流水潺潺,叮当作响。


    “世子这两日瞧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一直都没怎么说话,是出了何事?”卫褚看着紧闭的车帘,对着奚九悄声问道。


    其实从越州离开那天,裴知行的情绪就不太好。


    裴知行极少在外人面前发脾气,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很安静。只有在奚九面前生气了会闹脾气,得理不饶人。


    但卫褚察言观色的本领极佳,自然能看出来裴知行情绪不佳。


    奚九也瞥了马车,她心理清楚裴知行为何心情不好,但她不能当着卫褚的面说,只能沉默道:“不清楚。”


    “想来世子是为此次暗杀一事劳心烦忧。”卫褚挠了挠头,找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可能吧。”奚九点头。


    直到现在,卫褚才长舒一口气。他看向奚九,目光复杂:“半个月都没找到世子和你的身影,奚九,我们当真以为你出事了。”


    当日奉天圣坛惨状,实在令人惊心,让人很难不去想最坏的结果。


    “我没那么容易死。”奚九看着地上的光影,语气平静。


    “也是,你能力卓绝,自然有能力保全自身。”卫褚看向奚九,一本正经的夸奖她。


    “当天下午,侯爷就派了人去搜查奉天圣坛,后面才得知你和世子都失踪了。大家心里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因为有你在世子身边,世子总要安全些。”


    若奚九不在裴知行身边,裴知行想要独自逃脱那些黑衣刺客的追杀,简直难如登天。


    “圣坛那日的暗杀查清楚了吗?”奚九问道。


    她眼中没有太多波澜,似乎只是很普通的询问。卫褚也习惯了奚九的这个样子,心中并没有设防。


    “中京一直在抓捕这些黑衣刺客,但是效果甚微,这些人能莫名出现在圣坛周围已经十分可疑。那日过后刺客更是鱼入大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卫褚眉头紧皱,觉得此事十分恐怖。这些黑衣刺客身后的人背景是多庞大,才能设计这场谋杀。


    “圣上本就病重,自祭天仪式过后,宫中便没了消息传出来,不知情况如何。”卫褚叹息道。


    他跟在裴铮身边,自然知晓朝中的风云变化。


    两人小声交谈着,探讨此次的暗杀。大多数时候是卫褚在说,奚九垂眼倾听。


    车帘微微掀开一角,裴知行清冷的眼神落在不远处的奚九和卫褚身上,带着不着痕迹的审视和打量。


    他们二人同为侯府暗卫,穿着黑衣薄甲,沉默寡言,气质冷硬。他们是同类人,举止默契。


    紧闭的车门从里面被拉开,一直安静的裴知行从车厢里出来。卫褚听到声响,抬头看去,见裴知行出来了,忙过去将脚凳放好。


    反而是奚九,只是站起了身,并没有往裴知行跟前凑。


    卫褚问道:“世子有何事?”


    往往主子都不会跟下属一起用膳,前两天都是先做好,给裴知行端到马车上。现在才刚到晌午,饭还没好。


    “我出来透透气。”裴知行拒绝了卫褚的搀扶,自己下了马车。


    “是。”卫褚道。


    自从卫褚等人来了以后,奚九和裴知行在人前的交流就变得极少。奚九并不想将她和裴知行的关系公诸于众。


    且不说,在外人眼里侯府世子和下属在一起,实在荒唐。就说在中京,不少人明里暗里的盯着奚九,与裴知行的纠缠太深,对他而言并不算一件好事。


    裴知行在河边站了半晌,沉默不言,他下了马车,大家都严阵以待,收起散漫。本就没什么好看的,裴知行觉得无趣,又回到了马车上。


    临上马车时,他转眼看向奚九,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生气又含着一丝委屈。


    ……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马车到达官驿。


    卫褚带了些人去和驿站的官员交涉情况,马车外面只有奚九和其他侍卫。


    裴知行安静呆在马车里。


    他这几日都没睡好,他独自一人睡觉,经常半夜惊醒,所以精神不济,整个人怏怏的,低眉垂目。


    车帘突然被掀开,进来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裴知行抬眼看她。


    现在天色还不算太晚,至少不是一点光亮没有。太阳虽已落山,天边尚有云霞。光透过绮窗,让裴知行能看清面前的人。


    是他在夜里魂牵梦萦的人。


    裴知行不动如山,安然坐在原地,既不上前,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


    要知道,在他们二人独自相处时,裴知行看到奚九,总要靠近她,倚在她的怀里,或者更亲密的,讨要她的亲吻。


    车厢里沉默寂静,只有远处,偶尔有人声传了过来。


    良久,奚九开口道:“世子为何绝食?”


    中午的时候,裴知行就没吃饭,晚上到了驿站,卫褚安排膳食,裴知行也拒绝了。


    “不想吃。”裴知行淡淡道。


    裴知行语气很凉,跟前几天撒娇的语气简直天差地别,奚九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宜。


    奚九沉默半晌,继续道:“还有两天路程,若世子不用饭,身体恐会承受不住。”


    裴知行却没再接话,他冷不丁的开口,话中带刺:“不是说人前要避嫌吗,你上来干什么?不害怕被人看到?”


    在杨府时,卫褚还没到,奚九就跟裴知行坦白,不愿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所以人前相处时要避嫌。


    当时在夜里,裴知行正躺在奚九的怀中,捏着她一缕头发打圈玩。听到这话,裴知行面色一沉,当即就要发怒:“避嫌?”


    “是。”奚九默然道。


    裴知行松开缠绕在指尖的青丝,从奚九怀中起身,不可置信道:“我凭什么要避嫌?”


    奚九不想跟他成婚,裴知行已经够委屈了,现在连两个人的关系也要遮遮掩掩,奚九把他当什么?


    藏在暗处的情人,见不得光?


    从小到大,裴知行被奚九保护的很好,从没在她这里受过这等委屈。


    奚九想要找些理由哄他,无法是一些身份尊卑的话,都老生常谈了,之前就是用这个理由拒绝的裴知行,说对他无意。


    事实证明,那根本就是谎话。没有哪个下属会如奚九那般,将裴知行压在身下,抱他,吻他,情难自禁。


    裴知行自然不信,奚九又说不出别的理由,两个人僵持着,裴知行心里憋着气,觉得自己委屈。


    后面卫褚就到了越州。


    在杨府最后一晚,卫褚体谅奚九:“你今夜去歇息吧,我来守着世子,你这段时间辛劳奔波,合该好好休息休息。”


    见奚九没说话,卫褚以为奚九是不放心,于是又劝道:“你快去睡吧,这里有我守着世子,不会出事的。”


    侯府派出来的人,武功高强,身手矫捷,卫褚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且这杨府,还有隐匿在暗处的侯府暗卫。有他们守着,出不了什么差错。


    奚九颔首道:“好。”


    那是这段时间,奚九和裴知行第一次分开睡觉。


    当天晚上裴知行就做了噩梦,梦到被追杀,梦到在黑黢黢的密道内,奚九松开了自己的手,消失不见。


    “奚九!”裴知行急声唤道。


    奚九不见了,死咬在身后的黑衣刺客也不见了。密道里是浓重的黑和死寂的静,充斥着他的回音。


    裴知行跌跌撞撞的穿梭其中,寻找奚九的身影。可无论如何,他都找不到她。


    这样悚然的梦境,仿佛真实发生一般,裴知行猛的被吓醒。他心有余悸,往身旁的人倚过去,寻求安慰,却只有一片冰凉,才想起来自己在跟奚九冷战。


    后面两个人更是无话可说。


    ……


    “你只跟我避嫌,跟别人就不用?你和卫褚走这么近,就不害怕别人误会了你和他的关系?”


    裴知行又道,他本来在奚九身上就没什么安全感,偏偏奚九和别人相处的很自然,对自己就要避嫌,裴知行更加不安。


    “我对他和对世子不一样。”奚九解释道。


    “哪里不一样?”裴知行反问。


    他越发钻牛角尖,阴阳怪气道:“我瞧你对他,比对我好多了,自然是不一样的。”


    奚九沉默,说不过他。


    见奚九不反驳,裴知行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一下子别开脸,对着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说着气话:“不是要避嫌吗?你下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奚九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听着他带刺的话,知道是自己理亏。本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第一次恋爱,还要被遮遮掩掩的藏起来,生气委屈也正常。


    是奚九对不住他。


    奚九上前,半蹲在裴知行面前,握住他的手,低声解释道:“我对卫褚从来没有过任何想法,我喜欢谁,难道世子不知道吗?何必要说这些气话。”


    “世子就算生属下的气,也不能伤害自己。若是不吃饭,赶路舟车劳顿,世子身体会受不住。”


    裴知行的手白皙修长,肌肤细腻,奚九将其虚虚的握在手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很温柔。


    “奚九,你对我一点也不好!你不跟我说话,也离我很远。你都能站在卫褚旁边,但你却避着我。”


    裴知行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定定的看着奚九。他紧抿着唇,很倔强,又十分委屈,还有些强压着的不安,让人难以察觉。


    “是属下的错,属下以为世子生气,不想跟属下说话,所以不在世子面前讨嫌。”


    “我没有不想跟你说话!”裴知行生气,咬紧下唇道,“分明是你要避嫌,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是属下误会世子了,抱歉。”奚九道。


    天光拂过奚九微微仰起的侧脸,她的眼眸漆黑如剔透墨玉,眼神柔和,静静落在裴知行的身上。


    夜色越来越浓,连云彩都已消失天际,天空呈现出一种深邃的蓝,平静,寂寥。


    许久,裴知行才说话,声音低低的,委委屈屈的:“如果白天需要避嫌,那晚上的时候可以单独见面吗?”


    这是他态度软化的表现。


    奚九看着裴知行泛红的眼尾,心软得一塌糊涂。裴知行不愿看奚九为难,尽管委屈,但是也妥协了。


    奚九低头亲了亲裴知行的手,温声道:“属下尽量。”


    “那现在呢?”裴知行又问。


    奚九抬头看他,没明白他的意思。


    裴知行连着几天的冷战,已经很难过了。他鼻子一酸,压下心中酸涩,轻声道:“现在可以亲我吗?”


    “这里没有别人。”——


    作者有话说:后面地下恋


    第34章 第 34 章 是属下的错


    将房间处理好以后, 卫褚才带着人回来。


    马车停在了馆驿门口,原本在周围守着的暗卫全都不见踪影,奚九也不知去处。卫褚瞬间觉察不对,以为裴知行又遇到了暗杀。


    卫褚神情一变, 他快步上前, 着急问道:“世子, 您在里面吗?”


    马车里没人回答,一片寂静, 卫褚心中一沉,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最坏的结果。若世子出了事,卫褚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现在天色彻底黑了下去, 除了馆驿的檐上挂着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其他地方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连马车也隐匿在黑暗之中, 只能勉强看清车身轮廓。


    四周静悄悄的, 让人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卫褚几乎是想要立刻拉开车门, 去查看里面的情况。他的手碰到了车厢门,正要拉开时,里面传出了一声闷哼。


    很轻, 很短促,好像被突然扼制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还带着一丝缠绵的软意。


    这声音只要经历过情事之人都稍微懂些。


    车厢里更加寂静,仿佛刚才的闷哼只是一场幻觉。


    卫褚的动作顿在原地,面色变得有些奇怪,他默默看了一眼车厢。庞大的车厢仍旧隐匿在夜色中,但方才那种肃杀的氛围已然消失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涩意, 萦绕在空气中。


    裴知行靠在奚九的怀中,后背紧贴着奚九,侧头与她亲吻着。奚九睁开眼,听到了外面的声音,意识到有人过来,想要松开裴知行。


    裴知行不满意的低声哼着,追了上来,继续沉浸在奚九的亲吻里。


    奚九知道,裴知行脸皮薄,若是清醒过来,知道自己哼哼唧唧的声音被人听到,肯定恨不得把自己闷在车里三天三夜不出来。


    奚九的手攀上裴知行修长的脖颈,拇指侧缘不轻不重地压在他的喉结下方,与其说是掐扼,更像是一种强势的禁锢。


    将裴知行情难自禁的低吟声堵在喉咙里。


    裴知行的脸憋得通红,有些喘不上气,可他却仍旧陷在亲吻里。裴知行顺从的放松下来,甚至微微仰头,将更脆弱的咽喉送到奚九的掌心里。


    卫褚早已不是未知人事的愣头青,他隐约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默默将手收了回来,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尴尬。


    所以世子将所有人支开,只是为了独自纾解?


    卫褚没有想到别处,他只以为是裴知行将守在周围的人支走了。都是男人,都有欲望,卫褚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但卫褚还是谨慎的又问了句:“世子,您还好吗?”


    “可是出了何事?”


    奚九松开了裴知行的唇,收回了自己的手,裴知行还有点懵,迷蒙着双眼看她,轻轻的喘着气。奚九在裴知行耳边低声道:“世子说话,外面有人在等着。”


    裴知行这才清醒了一点,意识到外面有人。


    后知后觉的羞耻涌了上来,裴知行意识到外面有很多人守着,脸腾一下就红了,灿若云霞。


    他瞬间从奚九怀里起身,一本正紧的坐直身体,他羞耻的头上都快冒烟了。裴知行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道:“我没事。”


    随后他又添了一句:“你们不用守着了,我这里用不着人伺候。”


    卫褚听着裴知行哑了的声音,卫褚心中了然,看样子自己没想岔。卫褚贴心的说了句:“属下立即将人带走,绝不会影响世子。”


    裴知行:“”


    倒也没到这个程度。


    不过裴知行也没反驳,只“嗯”了一声,他现在脸又红,衣服又乱,实在不适合出去见人。


    卫褚听见裴知行的回答,这才离开。


    很快,脚步声就逐渐远离了马车,周围的人已经被卫褚清空了。待车外彻底安静下来,裴知行不自觉捏紧的手心才放松下来。


    回过头,就看到奚九弯着的眉眼。裴知行恼羞成怒,道:“你明知外面有人,你还那样,我衣服都被你”


    说着说着裴知行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觉得有些羞耻。他衣服乱糟糟的,腰带都被奚九解开了,白皙的锁骨露在外面。


    奚九总是这样,亲的时候,手乱摸。裴知行自己也晕,完全不阻止。但奚九这次挺无辜的,她第一时间就想放开他,但裴知行脑子不清醒,不让她走。


    不过奚九也没为自己解释,她很多事上都很纵容裴知行,小脾气也无伤大雅。奚九轻笑一声,低头去给他系腰带:“是属下的错。”


    裴知行腰细,腰线窄薄收束,仿佛不盈一握,让人不受控制的想要将手放在那截窄韧的腰上。


    奚九垂着眼眸,目光落在那截腰上,眼中微光尽数敛去。她面色平静的将裴知行的衣服整理好,又将他的腰带束好。


    裴知行难受的哼了一声:“奚九,束得有点紧。”


    他的声音猛地将奚九的思绪拉回,奚九眼中欲色如潮水般退去,心中杂念也被强制压了下去,她松了松手中的腰带:“抱歉,让世子难受了。”


    “是属下的错。”


    晚上值夜的时候,卫褚碰见奚九,问奚九为什么裴知行身边没人。奚九解释,他们去马厩安置马匹了。


    卫褚煞有其事的点头,心中暗想果然是世子把人支开了。


    时间倏忽而过,靖安侯府众人很快就到达了中京。


    中京的氛围与越州天差地别。


    从进入城门口时便有官兵搜查,哪怕他们知道是靖安侯府的马车,仍旧没有特权。


    守城门的将领面色也有些为难,他小心翼翼道:“上面下了命令,任何人进出城门皆需搜查,小的也不能开这个口子,还望世子见谅。”


    裴知行没有刁难,道:“无妨。”


    城门将领心中松了一口气,道:“多谢裴世子。”


    将领忙吩咐官兵来检查侯府的马车,他高声嘱咐道:“你们检查快些,别耽误世子的时间。检查时动作轻些,莫要碰坏了世子的东西!”


    靖安侯府人多,原以为会检查很久,但很快他们就顺利通行城门。


    裴知行活着回到中京,最高兴除了老侯爷裴铮,另一人当属谭祁。


    “裴兄,那日我真的吓死了!我差点以为以为你不在了,呜呜”


    在风满楼里,谭祁喝了点酒,情绪上头,抱着裴知行涕泗横流。裴知行有些受不了男人之间搂搂抱抱,推开谭祁,嫌弃道:“离我远点,别拿我衣服擦你鼻涕。”


    “没有鼻涕!”谭祁倏地坐直,抬手抹了把鼻子,根本没有鼻涕。


    “裴兄你失踪这几日,我真是茶不思饭不想,夜夜做噩梦,梦到那天我们逃跑的场景,急的我不行,生怕你出了事。”


    当时情况紧急,裴知行和谭祁被人群冲散,谭祁很幸运跟着人流下了山,但是裴知行却不知所踪。


    谭祁吓得要死,后面还跟着靖安侯府的人上山找过,但是没找到人。谭祁在裴知行回来当天就得了消息,赶来靖安侯府,见人安然无恙心中才松下一口气。


    面对别人的善意,裴知行内心有些不自在,他无所谓道:“我没事,死不了。”


    裴知行在外人面前都是温和疏离的,总像是隔着一层膜,哪怕是裴铮,或者谭祁,都没办法彻底卸下他的心防。


    唯独在面对奚九时,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向奚九敞开,他甚至愿将这些捧到奚九的面前,只为得到她的爱。


    见谭祁还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裴知行无奈道:“行了,把你那副哭丧脸收一收,今天这顿算我请你了。”


    “那再开一瓶风满楼最上等的兰陵酒。”谭祁立刻顺杆往上爬。


    他一改方才颓丧之态,笑咧着嘴,完全不心疼裴知行的钱。


    “行。”裴知行有些无语,他闭了闭眼,吃下这个暗亏。


    谭祁哭不下去了,在旁边闷了一口酒,吐槽道:“裴兄,你这冷淡的性子,以后谁受得了。”


    听到这话,裴知行微怔。他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高挑身影,嘴角微勾,漫不经心道:“用不着你担心,总有人受得了。”


    谭祁就是个人精,聪明的很,哪能听不出裴知行的画外之音,他也顺着裴知行的眼神看向门外的奚九。


    奚九还是如往常一般,是沉默守护裴知行的利刃。


    “哦~”谭祁揶揄道:“裴兄这是得偿所愿了?”


    谭祁还没忘,之前裴知行为了他这个暗卫,伤心难过了好一段时间。


    “没有。”裴知行淡淡道。


    “还没有?”谭祁震惊。


    “你们俩在外相处这么久,就一点擦枪走火也没发生?”谭祁实在惊讶,眼睛瞪老大,全是不可置信,“裴兄,别是你不行吧。”


    裴知行当即冷了脸:“滚。”


    奚九不让裴知行在外说两人的关系,裴知行虽然委屈,但真就是守口如瓶。


    两人这顿饭吃了很久,他们不止聊着琐事,更重要的还是中京最近发生的事情。


    整个中京如今并不平稳,皇帝不露面,不知生死,如今是有长女宁王殿下掌管朝政。圣坛一事虽然压了消息,但是死了那么多官员,不是全能压下去的。


    百姓自然听到了风声,也就人人自危。


    之前的细作都是小打小闹,而今他们竟然敢直接暗杀皇帝,这简直就是谋反。


    “有查到是背后是谁组织的这场暗杀吗?”裴知行问道。


    谭祁面色严肃,皱眉道:“没查到,但是从那些黑衣刺客的尸体来看,有大梁人,也有异域人。我听我爹说,圣上怀疑有人勾结外敌,意图谋反。但祭祀那天,几个王爷都在各自封地,所以这事还没下定论。”


    “如今中京人手不够,金吾卫死伤无数,大理寺的人都调去巡逻了,因此细作之事暂时搁置。”


    谭祁跟裴知行细细讲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奚九守在二楼门外,看着大堂里的人。如今风满楼冷清了许多,大堂坐的稀稀拉拉,没几个人来吃饭。小二百无聊赖的站在门外揽客,就连台子上也空空荡荡,无人唱戏说书。


    远没有前段时间的热闹光景。


    大街上巡逻人数比之前多了许多,走几步路,就能碰到有官兵在巡逻,这森严架势,百姓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出来吃饭喝酒,都闭门不出。


    楼下进来了一行人,个个锦衣华服,眉眼骄横,一瞧便知是勋贵豪富之门,言谈间尽是声色犬马,一派膏粱纨绔之态。


    小二走在前面,弯腰弓背,面带笑容,殷切的为他们带路。


    “几位爷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小二扬声问道。


    李慕云抬眼向二楼望去,目光扫视,正好与守在门外的奚九四目相对。李慕云目光一怔,看着奚九沉静无波的神情,李慕云眯眼,微微一笑。


    “就在那旁边吧。”李慕云指了指奚九旁边的那个雅室,正好是空着的。


    “得嘞,小的这就带几位爷上去。”小二笑道。


    到了二楼,因为酒楼人少,就显得很空,众人一眼便瞧见了守在门外的奚九。但是这一群公子哥并没有多在意,只以为是哪家的下人。


    他们围簇着李慕云,言谈间尽是恭维,李慕云就是再怎么不得宠,他的母亲仍旧是宁王殿下,虽然不被承认,但这血脉总不会变的。


    反而是李慕云路过奚九时停了下来,众人有些奇怪,略带不解的看向李慕云。


    李慕云笑盈盈的看向奚九,道:“看你眼熟,你是裴世子身边的侍卫吧,你家主子在里面吗?”


    裴世子。


    众人心中一怔,他们家中都有人在朝廷当官,自然知道靖安侯府的世子在奉天圣坛失踪一事。


    怎么?这是人回来了?


    李慕云端着一派温和贵公子的姿态看着奚九,其他纨绔也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奚九却没有说话,直直的看着李慕云,眼眸漆黑如幽深冷潭,随时准备将人拽入潭中,将其溺毙而亡,这眼神怪渗人的。


    “你愣着干什么!李公子问你话呢,还不速速回答!”


    李慕云身边的纨绔见一个小小侍卫,竟然敢对李慕云不敬,于是出声呵斥。


    奚九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抱歉,听不懂犬吠。”


    犬?


    这侍卫骂他是狗?


    李慕云身边的纨绔当即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敢骂我是狗,我看你是活腻了!”


    他抬手要向奚九扇去,未曾想自己的的手腕被面前的侍卫箍住,那五指如铁钳般让纨绔根本挣脱不开。


    那纨绔公子本就花天酒地,身子虚的厉害,他本就想装装样子,吓唬吓唬人。哪晓得这个没眼力见的侍卫,当真敢这么无礼对待他。


    “大胆!还不快放开我。”纨绔公子脸涨得通红,色厉内荏道。


    “酒囊饭袋。”奚九冷嗤一声,手一扭,那纨绔发出一声惨叫,他的手呈不自然的扭曲姿势。


    奚九一把丢开男人的手,像扔垃圾一样,随后拍了拍手上浮尘。她的行为可谓是目中无人,嚣张至极。可李慕云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的,自己的人被欺负了,也面不改色。


    他微笑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呢,一言不合就动手,真是粗鲁。”


    他这话说的亲昵,好似跟奚九相熟多年。但细听也没什么多余的信息,让人听着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奚九沉默不言,根本不理李慕云的话。


    裴知行和谭祁在里面听见声响,忙出门看,便看见中京一群臭名昭著的纨绔哥,围在奚九周围。


    而为首的,正是阴险小人李慕云。


    裴知行当即面色一沉,走到奚九身边,他瞥了眼人群中面如猪肝色的纨绔,纨绔已经疼得冷汗直冒,手臂颤抖。


    裴知行面无表情,清冷的眸子看向为首的李慕云:“李公子这是何意?”


    李慕云勾唇道:“都是一场误会,慕云只是听闻裴世子回来,关心问候世子近况,想来是你的侍卫误会了慕云的意思,闹了些不愉快,伤了王大人家的公子。”


    李慕云三言两语就将错误推到了奚九身上,指她误解了意思,出手伤人。


    “误会?”裴知行轻笑一声。


    他眼睑微垂,目光自上而下扫过李慕云,带着上位者的傲慢:“没有误会,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裴知行直接将李慕云的话堵死。


    李慕云一时语塞,脸上的从容僵住。但他很快又笑开,向奚九挑眉道:“你们真是主仆情深,令人艳羡。”


    随后李慕云又向裴知行和谭祁行礼,姿态低了下来:“是慕云失礼了,二位大人莫怪。”


    见李慕云都这样低头了,他身后的那些个纨绔只能憋住心中气闷。


    一群人也没怎么吃饭,便散了


    深夜,中京早已陷入深眠,而花街却灯火通明。


    华灯初上,整条花街便活了过来,朱楼绣户间悬着茜纱灯笼,光晕暖昧,将夜色都染上了几分醉意。


    声浪与香气揉杂在一起扑面而来,丝竹管弦、娇声软语、还有酒浆的醇厚,交织出活色生生的迷离。各家楼前,锦衣的贵人与艳服的佳人小倌笑闹作一团,一派纸醉金迷,不知今夕何夕。


    穿着黑衣的高挑身影,融于黑暗,悄无声息的与醉酒的人擦肩而过。醉月楼的后门处寂静,这里在巷子深处,少有人知晓。


    此时后门门扉洞开,一人沉寂的站立在门前,如无情枯木,直到高挑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才抬起头来。


    他恭敬行礼道:“左护法大人。”


    奚九面色平静,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径直走进了醉月楼后门。


    醉月楼的后院与前院完全隔绝开来,宛若是两个地方,前院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后院却静得出奇,令人毛骨悚然。


    有古琴声从后院飘了出来,仿佛引领着奚九。廊下,一袭青衣脊背挺直,十指在琴弦上滑动。远远一看,倒有些裴知行的姿态。


    若是不熟悉的人,倒真有可能认成裴知行。


    但他的琴声断续,不成曲调,宛若梦呓。这又与裴知行不同,裴知行聪慧,自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那人似乎厌倦,手猛地放在琴弦之上,琴声戛然而止。


    他抬头,笑眯着眼,看向奚九,道:“无相君,你来了。”


    奚九没回答,沉默走上前。猛地扼住那人的脖颈,将其狠狠掼在廊柱上,一声闷响,木柱震颤。指节深陷于颈肤,迫得对方仰头。


    奚九平静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作者有话说:走点剧情


    第35章 第 35 章 裴知行也没那么好命


    李慕云的身形其实不太像裴知行, 裴知行清瘦文弱,如寒竹立雪。而李慕云则更劲挺,如青松倚岩。


    少了一些轻飘飘的感觉。


    但他穿着青衣,散着一头墨发, 跪坐着弹琴时, 从远处看, 就容易让人混淆。


    此时,他因为被掐住喉咙, 满脸涨红。但他仍旧笑盈盈的看着奚九,这幅样子已经完全不像裴知行了。


    奚九冷漠的审视面前的人,透过他又想起了裴知行。


    裴知行生的白皙, 眉眼更加清冷锐利,他若是被人这样掐住脖子, 不会惊慌失措, 更不会笑。裴知行会静静的睨着对方, 眼底凝着化不开的寒冰。


    他向来是倔强孤傲的。


    “为何要杀我?”


    “怎么, 无相君觉得不像他吗?”李慕云笑着,因为呼吸被截断,导致他的声音嘶哑, 每个字都说的十分艰难。


    奚九直直盯着李慕云的脸,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在观赏。总之这样的眼神,不像在看人,而是在看一件物。


    李慕云坦然的接受奚九的视线,他并没有半分尴尬,也不在乎奚九的眼神有多复杂,他始终都是微笑着的。


    深夜, 空气死寂沉默,两人对视着,气氛看似和谐却隐隐透着剑拔弩张。


    良久,奚九才开口,她平静又客观的说:“赝品,终究不能以假乱真。”


    奚九有时候会给人一种不通人情的感觉,像木头,她很直白,似乎只是在客观的评价,不带有任何主观因素,但也格外伤人。


    李慕云始终挂在嘴边的笑容僵住,就像是微笑的假面裂开缝隙,变得扭曲。但他又很快的恢复正常,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李慕云嘶哑着喉咙,自嘲的笑了一声:“慕云只是个不被承认的野种,当然比不上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


    奚九不关心李慕云的神情变化,对他的自怨自艾也没有任何的恻隐之心,她漠然道:“在奉天圣坛,是你命人追杀裴知行。”


    奉天圣坛有大梁人也有南疆人,他们暗杀的主要目标是皇帝,其他被杀害的官员只是倒霉顺带,撞到了他们手上。


    但那日追杀裴知行的刺客,他们并非是随性杀人,而是受到了命令。


    奔着取裴知行的命而来。


    “是啊,是我让人杀他。”李慕云坦然回答,他没想过任何隐瞒。


    他颇有些遗憾道:“但裴知行实在好命,那样的情况都死不了。”


    那天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奚九难得的,不在裴知行身边。没了靖安侯府的保护,没了奚九,裴知行再聪慧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李慕云派了这么多无影阁的人去杀他,竟然没能让他当场毙命,硬生生拖到了奚九杀来,错失良机。


    真是一群废物!


    “当然裴知行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无相君功不可没。”李慕云直勾勾的看着奚九,眼神里带着遗憾和挑衅。


    如果没有奚九,裴知行那日必死无疑。


    “你为什么要杀他?”奚九好整以暇的问道,似乎十分好奇。


    要知道在无影阁,左右护法井水不犯河水,裴知行是奚九的人,再怎么也轮不到李慕云出手。


    “我怕无相君舍不得动手,所以来帮你一把。那看来是慕云好心办了坏事,差点让无相军也折在里面,还望无相君莫要怪罪。”李慕云笑眯眯道。


    “帮我?”奚九反问道。


    “不。”她平静的看着李慕云,那双漆黑的眼眸,仿佛能一瞬间洞穿所有人阴暗的心思。


    “你嫉妒他。”


    “什么?”李慕云下意识道。


    “影刹君在我面前装傻充愣?”奚九甩开了李慕云的脖颈,面无表情的拂掉手上的浮尘。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奚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李慕云,这种眼神就像在看一件赝品:“你嫉妒裴知行,恨不得杀了他。”


    “你模仿他,学他穿衣,学他抚琴,学他被众人簇拥。但你学的不太像,颇有些东施效颦的丑态。”


    其实裴知行并不是喜欢青衣,他也不爱打扮。他们在静观寺的时候,裴知行都穿朴素的僧服。没过多久靖安侯府来人,把裴知行接了回去,裴知行的衣服就全部变成锦衣华服。


    有一次,裴知行在私塾里上课,雕花木窗内,窗明几净,地板被擦得发亮。裴知行坐在窗前抄写《礼记》,奚九就在外面守着他。


    阳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落在他身上,裴知行穿着一袭青衫,素净的交领衬得他脖颈挺拔,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像一竿新竹沐浴在春阳里,清雅挺秀。


    翩翩少年郎。


    他忽然抬眼看向窗外,正和奚九的视线撞上,裴知行呆了呆,脸慢慢的泛着粉色。他又猛的垂眼,低垂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影,紧抿的唇线透露出一些少年人的羞涩。


    那时候裴知行才十七岁。


    后来裴知行装作不经意的问奚九:“你那天为什么偷看我。”


    其实并不是偷看,是光明正大的看。


    但奚九极少反驳裴知行,她只回答:“世子穿青衫好看。”


    ……


    奚九丢开了李慕云的脖颈,空气瞬间涌入,李慕云咳得嘶声裂肺,额间青筋暴起,再没有了半分温和雅致。


    他狼狈的靠在廊柱上,喉咙里“嗬嗬”的喘着粗气,犹如丧家之犬。


    夜色浓得化不开,醉月楼的后院静得连风都好像停了,仿佛所有声音都被黑夜吞噬,只能听见李慕云粗重的喘息声。


    “东施效颦?”


    李慕云低低的笑了出来,檐下亮着灯笼,那昏黄的光落在李慕云的脸上,显得他面色狰狞:“裴知行是什么很高贵的人吗,值得我去模仿。”


    李慕云咬牙切齿道:“裴知行不过和我一样,是个下人生的贱种,运气好当了世子而已!算什么金枝玉叶。”


    “凭什么他就受万人尊敬,而我却要因为出身被人诟病。”


    李慕云越说语气越发激烈:“他的命怎么这么好!父亲死了,兄长死了,所有的阻碍都没有了。连你!”


    “你!无相君”李慕云指着奚九,指尖微微颤抖,“你也护着他!”


    确实,裴知行甚至好命到,能在流浪快要濒死的时候遇到奚九,被捡回来一条命。


    “但是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李慕云道。


    言罢,李慕云微微愣住,他仿佛被这句话彻底点醒,突然找到了依仗。


    对啊,他真是被奚九搞糊涂了,他李慕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奚九又是什么大好人呢?


    李慕云整个人都从崩溃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变得昂扬。他缓缓站起身,与奚九对峙着。他已经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方才的崩溃仿佛是幻觉。


    李慕云又微笑着,挑着眉,讽刺道:“无相君话说的大义凛然,竟然让慕云差点忘了,您和我也是同路人呢。”


    “他抓了我们这么多人,我杀他又如何?”


    自从裴知行和谭祁经手细作一案,无影阁多少人落入他们手里,这对李慕云和奚九的任务确实产生了很大的阻碍。


    “无相君没忘记阁主为何把您送到裴知行身边吧?也没忘记您的软肋还在阁主手里吧?无相君莫不是当下人当久了,还真以为裴知行是您的主子。”


    “裴知行如此高傲矜贵的人,他从来都是被人高高捧起。若是知道您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他绝不会原谅您的。”


    李慕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样想,裴知行也没那么好命。”


    黄昏,落日熔金。


    下值以后,裴知行和谭祁穿着绯红官服往朱雀门外走。边走,谭祁边在裴知行旁边讲着最近的事情。


    “听别人说他睡了一晚,第二天就病了,反正很久没看到他出门,任何人都不让见。哈哈哈别是被人打了,破了相,没脸出来见人了吧!”


    “病了?”裴知行有些惊讶,问道,“严重吗?”


    “挺严重的好像,不过他为人这么阴险,如今病了那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老天爷开眼!”


    谭祁向来是最能交际的一个,他为人热情,消息四通八达,自然知道不少事情。令谭祁最开心的,当然是他的死对头李慕云生了大病。


    听说李慕云病得厉害,床都下不了,只能天天卧病在家,再也不能出来碍人眼,谭祁心中甚慰,简直想在李慕云床前敲锣打鼓庆祝一番。


    裴知行之前对李慕云没什么感觉,但是自从他们一群人为难奚九,裴知行就对此人的观感急转直下。


    朱雀门外,靖安侯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外,裴知行一出去,就看到了奚九站立在马车旁边,高挑修长的身影。


    奚九安静沉默,没什么存在感。路过的人极少会注意她的容貌,大多数人会被她挺拔的身姿,以及冷冽的气场所吸引。但也只是远远的瞧一眼,不敢靠近。


    奚九垂着眼,看着脚下的青砖。皇城铺在地上的砖,用材都是极好的。青灰色的砖,用的最好的窑烧工艺,结实耐用,风雨不侵。


    与边疆那边用土夯实的地完全不一样。


    边疆干旱,不常下雨,无论是房子还是道路,都是用黄土混着秸秆来夯成的。有时候起风,地上的灰便会扬起来,到处都是沙尘。


    小时候,奚九和妹妹出去玩一趟,回来的时候,头发上脸上就都是沙子。


    她母亲是镖局的总镖头,性格十分爽朗。因为总是要天南海北的走镖,不常在家,对两个女儿从来都是放养。尤其是奚九,是第一个孩子,所以格外溺爱。


    奚九小时候的性格,就像她的母亲。


    而妹妹奚歌则更像父亲,父亲细腻内敛,不爱说话。妹妹也如出一辙,总是安安静静的。她喜欢跟在奚九身后,不说话,就默默跟着。


    幼时的裴知行也这样。


    小时候,奚九和妹妹满身的黄沙回来,母亲不会斥责她们,只会笑着问,今天是刮了哪个朝向的风,或者刮风暴之前,云会是何种形态。


    但是父亲会一脸无奈的给她们接水洗脸,擦手。


    父亲时常在家,相较于母亲而言,奚九和妹妹跟父亲相处的时间更多。父亲对她们的管教比较严厉,奚九小时候疯玩,天黑了也不回家,夫子布置的课业做不完。


    父亲虽不会斥责她,却会拿着戒尺守在她的旁边,什么时候做完课业,什么时候才能允许她睡觉。有时候太晚了,奚九也写不完,父亲困得厉害,就眯了过去。


    此时,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门外探进来一张小脸,极清秀的一张脸,宛若出水芙蓉。


    妹妹性格像父亲,连长相也颇为相似。有时候奚九和妹妹出去,少有人会觉得她们是姐妹。


    “姐姐,给。”奚歌悄声道。


    奚歌将自己多抄了一分的课业,偷偷递给奚九,她们俩的字迹相似,足以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连父亲也不能分辨出来。


    ……


    奚九听见了裴知行的声音,思绪从遥远的幼年回忆中抽回,眼中的茫然也被压在了心底,她抬眼看向裴知行。


    裴知行看到奚九,眼睛一亮,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但他又很矜持的没有上前,只远远的站在原地看向她。


    “裴兄你还不过去,你家那暗卫在那儿等着呢。”谭祁向奚九的方向看了眼。


    “她会过来接我。”裴知行扬眉,颇有些傲娇道。


    谭祁:“哦。”


    谁想听这个了?


    谭祁有时候都很想对着裴知行比一个大拇指,觉得好友欲擒故纵那套玩儿的明明白白。人都在他面前了,还能耍点小心思。


    果不其然,奚九没有犹豫,抬脚向裴知行和谭祁走来。她站在裴知行旁边,温声道:“世子。”


    随后又像谭祁行礼道:“谭大人。”


    谭祁摆摆手,揶揄道:“快把你家世子接走吧,磨蹭老久了,就等你过来。”


    奚九有些惊讶,但她很识趣的没有接话。倒是裴知行有些恼羞成怒,瞥了谭祁一眼:“闭嘴。”


    二人转身回了马车。


    谭祁看着奚九和裴知行的背影,裴知行走在前面,奚九落后他半步,她从不会越过裴知行,更不会与他并肩同行。


    这半步之差,宛若无法逾越的鸿沟。


    奚九一直都守好了主仆的距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裴知行陷入了感情之中,看不清与奚九的距离。但谭祁是局外人,这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谭祁心中感慨,总觉得裴兄这姻缘啊,路还长着呢


    奉天圣坛过后,裴铮的身体就不太好。他是朝廷重臣,自然是站在最前方,离皇帝最近,受到的冲击远超过后面的臣子。


    当时前面的老臣都受到了惊吓,奉天圣坛过后,一下病倒了好几个,有人直接病得告老还乡。裴铮还算身体硬朗,撑到了现在风波稍微平息,才显露疲态。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日薄西山,总有一天会死去。而裴家掌管的十万玄甲军,却无人能够撑起来。


    “府中安危,日后不用你们几人管。从明日起,你们五人便去京郊军营里训练,跟着将士同吃同住。”


    “你们也知道,从我将你们挑选出来,你们的身份就不再只是侯府的暗卫。”裴铮的目光如深潭,从五人身上缓缓扫过。


    “而是侯府家臣,需肩负重担。”


    裴铮肃穆的坐在上位,下方之人单膝及地,头颅深垂,目光恭敬地垂视着地面,不敢僭越分毫。


    “是!”五人齐声道。


    侯爷发了话,自然无有不应。只是京郊军营说是在京郊,但其实离中京远得很,骑马都得半日才能到,自然不能日日回侯府。


    且军营不是儿戏,里面军纪森严,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因此奚九留在了京郊的军营,半个月才能回去一次,这与裴知行见面的机会猝然减少。以前每天都能看到,现在一个月只能见两面,裴知行自然不同意。


    “世子,您就别为难小的,侯爷说了不让进。”裴知行直闯书房,下人拦都拦不住。


    裴知行冷冰冰道:“让开!”


    “世子,这”下人实在左右为难,又不敢放裴知行进去,又不敢对他不敬。


    书房里,传来浑厚苍老的声音:“让他进来。”


    “是。”下人松了一口气。


    他忙给裴知行开门,行礼道:“世子,您请吧。”


    裴知行径直走入裴铮的书房,只见裴铮穿着坐在乌木书案后,看着手中兵书。裴铮肩背虽因年岁微有佝偻,那挺直的脊梁骨里却仍透着硬气。


    这是一种唯有在战场中经历过死亡以后,才会有的杀伐果断的气场。


    裴铮抬眼看向裴知行,目光沉沉。裴知行亦不惧,行了礼以后便直直立在原地。


    “是为了奚九去京郊军营的事?”裴铮肃然问道。


    裴知行怔了一瞬,坚定道:“是。”


    “这事没得商量。”裴铮端坐如山,语气决绝,“她不可能时时跟在你的身边。”


    “为何!”裴知行倔强。


    裴铮眼神锐利,看向裴知行:“你喜欢她,是不是?”


    裴知行对奚九的爱意,哪怕嘴里不说,但眼睛是会流露出来的。他看向奚九,眼睛总是亮晶晶的,仿佛含着秋水。裴铮又是阅过千帆之人,怎会看不明白裴知行心中的情愫。


    裴知行抿紧嘴唇,算是默认了。


    “你是侯府世子,她只是一介暗卫,你们如何能在一起?”裴铮语气稍缓,显得有些沉重。


    裴知行急声道:“我不在乎这些。”


    “你不在乎这些,靖安侯府在乎这些!她若无军功傍身,就不配站在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没事,以后就有军功,可以娶世子了[抱抱]


    第36章 第36章 别扭的可人


    冬宜密雪, 有碎玉声。


    京郊军营外的枯黄草场,一夜之间便被纷扬的白雪覆盖。晚上的时候,奚九只看见伶仃的雪花飘落下来,本以为这初雪下不大, 未曾想早上醒来, 这雪厚到小腿。


    时间飞逝, 距离奚九去京郊军营已有半年。


    奚九和卫褚几人来到京郊军营,并不是一上来就身居高位, 几个人都被丢到了基层,从底层校尉开始做起,手里带了些兵。


    这半年, 军营事忙,奚九他们初来乍到, 忙得脚不沾地, 根本没有时间回去。甚至连最开始定好的半月一次都没办法遵守。


    有时候推迟几天回去, 有时候直接一个月才回一次中京。


    刚开始奚九回不去, 会提前给裴知行写信报备。在信上一五一十的写上原因,是什么事情绊住了她的脚步,写的明明白白, 没有任何隐瞒。


    但不知是裴知行没收到奚九的信,还是赌气。总之奚九告假的信,裴知行一封都没回。


    后来奚九就没再写了。


    她不得不承认,李慕云的那番话,对她产生了一些影响。


    那些被她有意无意压在心底的负罪感,被毫不留情的摆在她的面前,让她不得不去直面自己对裴知行的愧疚以及欲望。


    当初裴铮让他们来京郊军营,奚九没有任何意见, 与裴知行分离,甚至让奚九松了一口气。


    据上次见裴知行,已经一月有余。


    冬日,天亮的晚,现在还不到卯时,天地间呈现出静谧的深蓝色,这是最后一丝夜色。


    奚九从帐子里出来,首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冷意,冷冽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鼻腔,最后是身体里,让人不自觉打个寒颤。奚九呼出一口白气,看着白茫茫的大雪。


    雪厚得连脚都没地下,奚九蹙了蹙眉头。


    从远处走过来一个黑色的人影,迎着风雪向奚九的帐前走来,在夜色中看得不太清晰。待他走近,奚九才勉强看清来人的样子。


    是军中的司务,管理军中大小杂务,传达指令。


    “奚校尉晨安。”司务身上挂满雪,他穿得厚,笨拙的给奚九行了个拱手礼。


    “晨安。”奚九抱拳道。


    “司务一大早前来,可是军中有何事吩咐?”奚九问道。


    司务笑了笑,扬声道:“害!这不是雪下得太大嘛,将军说今日就免了操练,全军休整一日,让我来通知大家伙。”


    军营里,每日卯时起,所有士兵皆需晨练。奚九是校尉,日日跟着士兵操练,而且她要起到带头作用,比手下的士兵醒的更早。


    因此她才天还没亮,便出了帐子。若是不用操练,那奚九可以回去多睡一会儿。


    “那感情好,能歇一天,我会吩咐下去的。”奚九笑道。


    “行,那麻烦奚校尉代为通传下去。”司务爽朗一笑,随后道,“我就不打扰奚校尉休息了。”


    司务没有在奚九的帐前多停留,他还要在卯时前将消息通知到其他人,因此抱拳行礼后便准备离开。


    “哦,对了。”走了两步,司务停下了脚步,想起还有一事,他又转身看向奚九,“天亮以后,烦请奚校尉派人将营门口以及营帐四周的雪清了,今日有大人要来军营。”


    “哪位大人?”奚九随口问道。


    天气冷,又下着这么大的雪,走路都不方便,竟然还有人大老远跑来郊外军营,实在是自讨苦吃。


    司务挠挠头,他也挺疑惑的:“这我就不知了,但将军说,须得将雪扫干净些,免得大人行路不便。”


    中京来的那些大人,不比军营里的将士,个个皮糙肉厚。他们那些当官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若是踩到雪滑倒,伤到哪里,那可真是件麻烦事儿。


    “行,天亮以后我便命人去清理积雪。”奚九点头。


    “麻烦奚校尉了。”司务道。


    “应做的。”奚九道


    天光乍破,曙色如纱。


    太阳升起以后,苍茫大地映入眼帘。整个京郊的草场,覆上白雪,淡金色的晨光洒向这片雪原。整个天地间只剩下了纯粹的白与蓝,空旷的仿佛回到了太初。


    京郊外的军营升起袅袅炊烟,伙房开始做每日的吃食。吃了早饭以后,奚九便开始命人去打扫积雪。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


    单是士兵宿营区的面积就有几十亩地,再加上中军,营门这些地方,近百亩地,这还没算粮草,马厩,校场的面积。因此,几百个士兵,天一亮就开始吭哧吭哧的干。


    奚九也拿着铁锹,跟将士们一起铲雪。


    “这才下了一夜的雪,怎么积了这么厚,这拿铁锹铲起来,还怪累人的。”士兵们拿着铁锹,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他们需要把雪铲到两边,把道路清出来,方便贵人走路。


    “就是,别看这雪松松软软的,铲到一起特别瓷实,抡的手都酸了。你说下这么大雪,那中京的贵人跑军营里来干什么,不嫌累得慌?”


    “哪里知道哦,许是来找将军商量要事的吧。”


    “这国泰民安的,又用不着上战场冲锋陷阵,有什么要事能用到咱们啊?”有士兵开玩笑道,话中有些落寞。


    “国泰民安怎么没有咱们的用处!”一士兵反驳道。


    “过段时间陛下大寿,几位封地的王爷会上京祝贺,还有我朝周边的小国会前来上贡,我们不得去中京吗?”


    皇帝每年都会举行寿宴,从立冬开始,宫里就开始筹备。


    远在封地的王爷本不能随意入京,但是皇帝寿诞这日,则需要上京祝贺,还有外国会派使臣入京,以表敬意。


    这段时间中京因为涌入大量的外人,变得鱼龙混杂,不安定的因素太多,每年都会从玄甲卫抽人去中京维护治安。


    “对哈,过段时间就到了陛下寿辰。”那士兵醍醐灌顶。


    “但是陛下今年办寿宴吗?不是听说陛下”士兵面色复杂,有些疑惑道。


    自从奉天圣坛过后,皇上就极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朝中事务,全都由宁王殿下代为处理。


    皇上久不出现,宫中也一点消息没传出来,这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其实民间早在谣传说陛下早已……身死。但这话,万万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被有心人听到,那是要砍头的大罪!


    这个士兵年纪轻,说话没把门,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人厉声打断:“你是脑子被冻坏了!说话的时候掂量着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没点数?”


    那年轻士兵这才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连声道:“瞧我这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该打。”


    士兵们小心翼翼的瞥了眼不远处的奚校尉,担心被她听见,发现奚校尉只是低头扫雪,似乎没有关注他们这边。


    众人心中才松了口气。


    ……


    晌午的时候,营帐区域的雪被全部清理干净,堆在两边。雪是昨夜才下的,是圣洁的白色,若是再过两天,这雪化了,被踩来踩去,看着就特别脏。


    过了晌午,也没见什么大人物来,将士们估摸着贵人应是不来了,毕竟这么大的雪,路上实在难走,临了了改主意也正常。


    今得休沐一日,众心皆悦。


    如此好光景,光在帐子里待着,实在是浪费了这难得的初雪。


    整个校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听说是在比赛,隔得老远,都能听见校场那边的声音。叫好声、助威声、捶胸顿足声混杂在一起,鼎沸不休。


    实在热闹。


    相比之下,营门口就显得清静很多,一辆华贵的玄木马车,缓缓的停在营门。驻守京郊军营的将军,早早候在了营门口,马车还没停下来,将军便迎了上去。


    车厢门被拉开,侍从连忙下了车,将脚凳给放好,半晌里面才躬身出来一人。


    车帘掀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搭在了侍从臂上。随后,一道身影躬身下车,身形清瘦如竹。他站定,寒风掠起他的衣角,整个人矜持而疏离。


    见裴知行下了马车,驻守在京郊军营的李将军,立刻向裴知行抱拳行礼:“下官李源,见过世子。”


    “将军不必多礼。”裴知行上前,扶起李源的手臂。


    京郊军营,驻守的是靖安侯府玄甲卫。


    靖安侯府手中握着十万玄甲卫,可谓是大梁最为精锐的部队。北狄战事平息后,玄甲卫一分为二,两万兵力驻守在中京京郊,剩余兵力则驻守边疆。


    玄甲卫驻守之地,乃进入中京的必经之地,任何势力,想要攻破中京,都必须与两万玄甲卫正面对抗。


    这对中京起到了保护和缓冲的作用。


    裴知行是靖安侯府的世子,虽然他并未从军,但他毕竟是侯府未来的主子,怠慢不得。


    “不知世子这两日在军中,可有什么需要末将准备的?”李源问道。


    裴知行拒绝道:“此次我是代祖父前来巡视,将军按平日章程即可,无需特地费心。”


    裴知行今日是来营中巡视的,往常是裴铮来军营里巡视,将士兵操练,巡防,马匹,粮草这些都一一视察一番。


    如今裴铮年迈,身体不适,这次便由裴知行代劳。


    因为今日休沐,军营中的人大都聚集在了校场。此次巡视全程由李源作陪,引着裴知行视察军营中的各个布防。


    裴知行虽是文官,却并非对军事部署一无所知。相反,因为裴铮的原因,裴知行熟读兵书,理论知识十分丰富。


    这让李源刮目相看。


    他们最后才走到校场,听见了里面的震耳的欢呼声,一行人停下脚步。


    “他们这是作何?”裴知行看向校场,问道。


    李源笑着回答:“日日操练,将士们难免感到枯燥乏味。偶尔军中会举办些比赛,愉悦身心。今日办的是骑射比赛,世子若是感兴趣,可随末将到台上观看。”


    裴知行颔首。


    站在点将台上,凭栏远眺,偌大的校场尽收眼底。


    在校场中央,清出了一大块空地,四周则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黑压压的一片。


    在校场中央,有人策马如风,一袭黑色劲装,干净利落。她面色沉静,一双眼眸如鹰隼般,紧紧盯着前方的标靶。只见那人在马上拧身开弓,箭矢“嗖嗖”的射了出去。


    骏马的快速奔驰,让射靶变得十分困难。每当她射中标靶,场下便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有将士震惊道:“天啊!奚校尉是不是再来个十环就满环,破了军中几十年的记录啊?”


    要知道,军中骑射记录,已经二十多年无人能破。


    李源看着台下的人,向裴知行介绍:“那位便是侯府来的人,世子或许不认识,她叫奚九,如今在军中是个校尉。”


    李源管理京郊军营,老侯爷送来的几个人,李源是知晓的,也在密切关注着他们。


    李源下意识以为裴知行是世子,或许不认识府中的下人,才向他介绍奚九,也是存了引荐之心。


    “此女武功卓绝,弓马娴熟,有万夫不当之勇。更难得的是,她心性坚韧,沉稳冷静,日后必定是个将帅之才。”


    “还得是侯爷慧眼识人,不让明珠蒙尘。”


    裴知行立于高台之上,目光越过喧嚣,落在那抹高挑身影上。


    裴知行极少能听见有人夸奖奚九,不是说奚九不优秀,而是奚九在他身边的时候完全敛去了自己身上的光芒。


    她需要沉默,像影子一般,无声无息,这是她身为暗卫的职责。因此连裴知行都很少看到奚九英姿飒爽的一面。


    裴知行突然发现,奚九不在他的身边,好像更鲜活,更开心一些。


    最后一环,也是最难的一环,不仅骏马在移动,连标靶也在移动,困难升级,要射中十环,难上加难。


    校场中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皆翘首以盼,目光灼灼看着马上之人。


    奚九核心收紧,取出最后一支羽箭,拉弓搭箭,她微微眯眼,瞄准那个如针尖一般小的黑点。


    千钧一发之际,羽箭破空而出,携带着雷霆之势,标靶竟被这支羽箭射落在地。校场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记录靶数的士兵连忙上前,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投向他,极致的寂静在校场中弥漫。


    “十环!”


    破记录了。


    话音落地,校场内响起震天的欢呼声。


    许是受到校场气氛的感染,奚九也微微勾唇,莞尔一笑。她利落的翻身下马,从容的牵着马,离开了校场。


    ……


    “奚九你都来军营半年了,我这是第一次知晓你竟然有百步穿杨的能力!你私下背着我偷偷练?”


    “没有偷练。”


    “那你骑射这么好,教我一招,不准藏私!”


    “好。”


    奚九和一戎装的女子走在一起,两人一路交谈着。


    玄甲卫中男女皆有,在战场上,性别不重要,能活命才最重要。因此在玄甲卫从来都是能者居之。


    她们从校场出来,便被士兵通知,要去一趟将军主帐,说有大人要见见她们。


    “谁啊?”戎装女子问道。


    “校尉您去了便知。”士兵也说不出他的名字。


    神神秘秘的。


    两人到了主帐,奚九掀开厚实的帐幔,才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都是军中的精锐。


    似乎感知到什么,奚九抬眼往上位看去,恍然看到了那个久不回信的人。


    别扭的可人。


    第37章 第 37 章 非常黏人


    奚九确实很久没有看到裴知行了。


    上个月见面的时候, 天气不似现在这般寒冷,裴知行穿的也没现在厚。


    裴知行向来是最怕冷的,以前冬天的时候就不爱出门,喜欢窝在屋里, 烧着地龙, 温暖如春。中京人酷爱梅花, 欣赏其凌霜傲雪的品质,几乎家家户户都种着梅树。


    裴知行的院子里也种了几棵, 冬日下雪以后,梅花开得格外艳,冷香浅浅萦绕在鼻尖。裴知行喜欢, 但因为太冷不想出门,于是奚九便会在清晨的时候, 折了新鲜的梅枝, 插在他的屋里。


    下雪天, 裴知行连门都不愿意出, 更遑论坐大半天的马车,从中京城来到这偏远的京郊军营。


    这太不像裴知行了。


    奚九和身旁的戎装女子落座,她们都是校尉, 官职低,于是坐在最后面。


    直到坐好以后,奚九身旁的戎装女子这才悄声道:“这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小郎君?比那南风楼里的头牌长得还好看。”


    不知是太久没见还是怎么的,奚九觉得今日的裴知行似乎比往日要更俊俏一些。


    许是人清瘦,哪怕在冬天,穿了这么多衣服,裴知行仍旧身形修长。他身披雪白大氅,内衬一袭青衫。领口蓬松的绒毛, 轻抚着他清隽的侧脸。


    又干净又嫩。


    可不是比那南风馆的头牌还好看。


    奚九看了眼坐在高位的裴知行,颇为真诚的说:“确实好看。”


    原本许多人都在暗中赞叹裴知行确实生了一副好容颜,但是到了后面,大家就说不出这话了。


    因为这位靖安侯府的世子爷,实在是压迫感太强了。


    很吓人啊!


    “账册记的是丙等精铁,为何听声却是杂铁闷响?是否掺杂了劣等杂铁。”


    “因为……”回答的将领支支吾吾。


    “新到良驹百匹,有高大西域种,亦有耐力蒙古马。前锋斥候、中军主力、后勤辎重,将军当如何分派?”


    “军防部署头重脚轻。精兵都在帐前,粮草、马厩这些地方的守备兵力是否过于疏漏?”


    裴知行不愧是御史台的人,头脑清晰,问题犀利,直戳痛点,让人无法糊弄过关。


    “这”回答的人简直被问得汗流浃背,战战兢兢的,生害怕说错了话,“部署方面确实少了些考虑……”


    主军帐里简直鸦雀无声,众人接垂目敛睫,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大家已然关注不到他的容貌,再是好看的人,如果身份是问责人,也会无心欣赏。


    裴知行抽问的人不多,但是帐内每个人被抽到后都是如丧考妣,被裴知行问的脸上又青又白,跟唱变脸的一样。


    逐渐的,大家就发现,这世子爷,是不是心情不佳啊?


    攻击性太强了!


    待裴知行问得差不多了,帐内所有人感觉自己都脱了一层皮,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这才稍微松了松。


    结束的时候,众人恨不得赶快离开帐内,这里面的空气凝滞得让人无法呼吸。大家向裴知行和李源行了抱拳礼后匆匆出了帐子,待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瞬间觉得活过来了。


    奚九也随着人群准备退出去。


    “奚校尉。”裴知行突然开口,嗓音清冽。


    奚九的脚步停住,众人错愕不已的看向奚九,奚九身旁的戎装女子更是丢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她,又有一个人要倒霉了。


    军营里,少有人知道奚九卫褚等人是从侯府出来的,更不知道奚九和裴知行的关系。


    “末将在。”奚九抱拳行礼,平静道。


    她抬眼看向裴知行,才发现对方直直的盯着自己。他的眼神穿过许多人,落在奚九的身上。直到此时,两人的目光在今天,第一次交汇。


    这中间隔着一个多月的时间。


    裴知行勾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奚九,他薄唇微启,问道:


    “奚校尉觉得军中半月休沐一次的时间如何?够吗?”


    啥?


    众人神情都呆滞一瞬,不明白世子爷什么意思?但事关休沐,众人不自觉停下脚步,扯长耳朵听着。


    “半月休沐一次,甚好。”奚九回答。


    裴知行面不改色,清清冷冷的样子,他又问:“那是否安排的军务太过繁重,让人忙不过来?”


    “军务分配得当。”奚九继续回答。


    奚九话音落下,裴知行冷嗤一声,淡淡道:“分配得当?”


    “原来公务并不繁忙啊。”


    众人觉察出了世子爷语气有些不对,氛围凝滞,账内之人的眼神不着痕迹的在奚九和世子身上流转,嗅出了八卦的味道。


    裴知行点到为止,并没有再说什么,奚九也沉默。裴知行的神情迅速冷淡下去,道:“都出去吧。”


    “是。”帐内众人齐声道


    如今是冬天,酉时还未过半,天色就暗了下来。


    似乎初雪过后,风雪纷沓而至。傍晚的时候又开始下雪,雪裹挟在风里,打着旋的落下来。实在太冷,在外面多站一会儿,感觉都要冻僵了。


    今日由奚九上值,带领着手下的人巡逻。


    整个京郊军营面积很大,一队人肯定是不够的。校场、马厩由奚九带兵巡逻,营帐、伙房的又由另一个校尉带兵巡逻。


    这次,奚九带领着人巡逻校场。


    校场空旷,没有遮挡,会直面寒风和暴雪。夜晚的温度更低,巡逻的人都是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


    天早都黑透,如浓墨一般,四周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呼呼风声,以及厚重的羊皮靴踩在雪上的嘎吱声。奚九提着灯,走在所有人的最前面。


    她向来是最勇敢,最坚韧的。


    子时一到,该换值了。


    “大家伙回去睡吧。”


    “是。”


    奚九最后清点完人数,才回到自己的营帐。


    她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好歹是个校尉,因此分得了一个营帐。营帐尽管不透风,但也算不上多保暖,不过对奚九而言,能有个单独的睡处,已经很满意。


    她快速的收拾好,就躺在了简易支起来的木床上,这床翻个身会嘎吱响,不过这都是小事。


    如今实在太晚,整个京郊军营都陷在了暴风雪中,风张牙舞爪的刮着营帐,似乎要将整个帐子撕碎。


    奚九睡不着,睁眼看着黑暗,她想,如今真的太冷了。


    哪怕住在最厚实的,由羊毛毡制成的营帐内,裴知行也受不了这个寒意的。军营里的条件太差,连地龙都升不齐来,跟冰窖没什么区别,裴知行不应该来这里的。


    她明白裴知行为何而来,也知道他不回信是在赌气。


    奚九清楚,问题出在自己这里,她不应该没克制住,与裴知行开启这段感情,为此她心绪烦乱,觉得有些骑虎难下。


    没有看到裴知行的时候,奚九还能够冷静的远离他,独自来到军营,一个月也不回去。但是一看到裴知行,奚九就只剩下了心疼。


    那么矜贵一个人,大老远来到这京郊,风雪交加的。


    何苦呢?


    奚九沉默的看着黑暗,良久,缓缓的呼出口气。


    她没有犹豫很久,翻身起床,快速的穿上军袄,又戴着帽子,穿好羊皮靴,这才掀开帐门。才刚出去,风雪刮了她一脸。


    奚九眯了眯眼,将脸上的雪抹去,往裴知行的营帐而去。


    因为裴知行要在军营内住一晚,怠慢不得,李源给他安排的自然是最保暖,最宽敞的营帐,奚九顶着风雪,快步向前。


    白日才扫的雪,现在又积了很厚,走在路上,总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远远的,奚九就看到了裴知行的营帐,不知道他能不能睡着。奚九想,就看一眼,若是人睡着了,悄悄离开便是。


    未曾想,还没走到裴知行的营帐,就看见了雪地中的清瘦身影。


    裴知行裹着大氅,艰难的走在风雪中,他还是白日的那副装扮,外面是大氅,里面是一袭青衫。白日里穿还算保暖,但是在晚上就显得单薄。


    夜深天黑,风雪又大,裴知行提着灯笼,连路都有些分不清,拐向了放粮草的地方。


    奚九怔了一瞬,呆在原地。


    她突然觉得世界仿佛静止一般,连风雪都停了,只有那个身影是鲜活的。


    时间仿佛很慢,但只是短短的一瞬,奚九就回过神来。眼看裴知行越走越偏,奚九连忙上前,一把握住裴知行的手臂。


    “世子。”奚九的声音很轻,藏在风里。


    被人握住手臂,裴知行猛地转过头来,神情冰冷戒备,他的手已经悄然握上了弩机。但在看到是奚九后,裴知行眼眸闪动,眼神奇迹般的柔软了下来。


    他连同着风雪,扑进奚九的怀里。


    许是因为风太大,裴知行的声音有些含糊:“奚九,你也是来找我的吗?”


    奚九没有回答,牵着裴知行,快步往他的营帐里去。


    裴知行的帐内有灯,昏黄的光盈满帐内,能看清里面的陈设。脚下是地毯,叠铺数层,柔软无声。内间是寝卧,设有软榻,铺陈着绸缎被褥和裘皮。


    掀开厚实的帘帐,风雪一下子被遮挡在外面,里面暖和不少。


    见裴知行被冻得鼻子通红,手更是冰凉,奚九将屋内的手炉塞进裴知行的手里,这才轻声问道:“这么冷的天,世子出来做什么?”


    “那你出来做什么?”裴知行定定的看着奚九,语气颇有些执拗。


    他道:“你已经下值了。”


    已经下了值,无需巡逻,理应在营帐内,又为什么会出来呢,奚九。


    裴知行总是直白,进攻性强,只要抓住一点感情的苗头,就会抽丝剥茧探寻其内心,不允许他人回避。


    “营帐内太冷了,担心世子不太适应,睡不好,所以想来看看世子。”奚九语气平和,她拉着裴知行去软榻上坐着,用被褥裹着他。


    “热水喝吗?”奚九问道。


    没想到奚九会这么温柔,裴知行有点懵,呆呆的点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奚九将桌上早已冰冷的水放在炉上热一热,没过多久,壶口就冒出热气。奚九将水倒好,待稍微凉一些,才递给他。


    “军营里条件太差了,世子明日便回去吧。”奚九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柔和。


    裴知行立刻清醒过来,冷声反问:“奚九,你想赶我走?”


    裴知行本来就没什么安全感,心思又很细腻,奚九这段时间的冷淡,让裴知行胡思乱想了很多。


    比如说她其实并没有很喜欢他,或者她有些后悔了。


    “没想赶世子走,是这里太冷了,世子会不适应。”奚九站在裴知行对面,耐心的解释。


    “我不冷。”裴知行反驳道。


    才怪。


    奚九没再纠缠这个问题,只问:“世子怎么会突然来京郊的军营?”


    狂风肆虐,营帐外是寒冷的京郊草场,而营帐内却寂静无声,只有火炉在散发热意。


    “因为你在躲我。”裴知行涩声道。


    “你不肯回来。”


    奚九喉头哽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昏黄的光落在裴知行的眼眸,仿佛含着水光,纤长的睫毛濡湿,整个人委屈的要命,让人对他说不出一句重话。


    他突然倾身上前,轻轻的环住奚九的腰,头轻轻靠在奚九的腹部。他用那种从下往上的姿势,抬头看着奚九,眼眶微微发红,带着一丝不安。


    奚九心中暗叹,裴知行这一张脸。


    真是漂亮极了。


    “奚九,你生气了吗?”


    “你总是失约,我有些赌气才不回你的信,我知道我这样做的不对。因为这个,你生气了,所以才不肯回来的吗?”


    裴知行声音低低的,又轻又软,他向奚九解释自己确实有些赌气,所以才不回信的。


    或许是奚九的远离,让他觉得不安,往日的骄纵都被收了起来,变得可怜巴巴的。奚九偏偏很吃这一套,她本来就是一个心软的人。


    裴知行最会察言观色,面对奚九,无论是骄纵还是委屈,都拿捏得当。


    果然,奚九摸了摸裴知行的脸,叹息一声:“属下没生世子的气。前段时间确实太忙,所以没时间回侯府。”


    察觉到奚九态度的变化,裴知行立刻顺杆往上爬:“可是你后面都不写信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你在这边发生了什么。”


    “是属下误会了世子的意思,以为世子不想看到那些信。”奚九歉声道。


    “我没有不想看,我只是,只是”裴知行有些说不出来。


    他只是在奚九面前有些恃宠而骄,有些任性。但是后面奚九不再写信回来的时候,裴知行就心慌了,害怕奚九生气,所以匆匆忙忙赶来。


    奚九轻轻的摩挲裴知行的唇,轻声道:“属下明白的。”


    奚九明白的,裴知行的一切,奚九都明白的。


    “那你还喜欢我吗?”裴知行的眼眶又红了,竟然漫上了湿意,他终于问出了让他惴惴不安的问题。


    只有在这样缱绻的氛围中,裴知行才多了些勇气。


    “喜欢的。”奚九微微低头,吻上了裴知行的唇。


    明知道不能动心,明知道他会恨她,还是心软,还是喜欢他。到底是日日相处中生的情,还是因为生理的欲望而生的情,奚九也分不清楚。


    裴知行立刻抬手勾住奚九的脖颈,与奚九深深的亲吻着。这个久违的亲吻,让裴知行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


    他将奚九拉下来,两个人倒在软榻上。裴知行启唇,仍由奚九攻城略地的占有他,掠夺他的呼吸,掌控他的身体。


    那双清冷的眼眸,翻涌着隐秘的欢愉。


    裴知行含混的喘气:“今晚不走好不好,太冷了奚九。你不在身边,我总是睡不好。”


    奚九第二天,天色微明就醒了,离开裴知行的营帐。


    两人昨晚差点擦枪走火,裴知行衣服都快脱得不剩什么,他的肌肤白皙细腻,泛着粉,好看极了。奚九的手在他的腰侧流连,掌心粗糙的茧,激的裴知行缩了缩。


    奚九真是有点克制不住。


    想到外面这么冷,担心裴知行感染风寒,奚九又停下了手。


    裴知行脑子懵懵的,哑着嗓子问:“不继续了吗?”


    奚九沉默了一下,道:“巡逻的人会听见,对世子不好。”


    “那你可以捂住我的嘴,就不会发出声音了。”裴知行脑子不清醒的时候,什么惊天动地的蠢话都说的出来。


    奚九噎了一下,半晌道:“算了,世子会不舒服。”


    “可是”裴知行还想说什么。


    奚九捂住裴知行的眼睛,道:“夜深了,世子睡吧。”


    现在真的太晚,奚九下值的就已经到了子时,两个人磨蹭一番,三更天都过了。裴知行从清晨出发,坐马车摇摇晃晃到了京郊,一整天都没歇息。


    奚九在他身旁,让裴知行觉得心安,他蹭了蹭奚九的肩,缓缓闭上了眼睛。


    早上奚九醒的时候,摸了摸裴知行的额头,果然有些轻微发热。他半夜出去找奚九,冒着风雪在外面呆了这么久,生病也正常。


    奚九起床,才刚刚起身,裴知行就醒了,迷迷糊糊的靠着她。他脸颊泛红,嘴唇干燥,呼吸都是热的。


    “你要走了吗?”裴知行怏怏的问。


    “属下去给世子叫军医过来看看,有些发热。”奚九回答。


    “哦。”裴知行鼻子堵着,声音闷闷的。


    奚九想要低头亲亲他,裴知行偏开头,道:“风寒会传染的。”


    “没事。”奚九轻轻碰了碰裴知行干燥的唇。


    后面将裴知行的被褥掖好,才出门去。


    “世子病了?!”


    “是的,有些发热。”奚九回答。


    军医知道刚来的世子爷生了病,大惊,连忙背着药箱赶了过来。这位太着急,甚至没有觉得奇怪,为何奚校尉会一大早知道世子生了病。


    军医给裴知行把脉,没过多久,李源还有别的将领得到了消息,赶忙来到帐内问候,帐内一下子多了好些人,有些吵。


    奚九的位置从前面退到了最后,两人又离得很远。


    裴知行靠在软枕上,隔着人群与奚九对视。眼睛雾蒙蒙的,有些委屈。


    “世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感染了风寒,等会儿煎服药喝下去就能退了热。”军医收回把脉的手,向众人解释道。


    “那就好,那就好。”李源还有诸位将领,心里送了口气,若是世子爷一到军营就病倒了,那真是不好向侯爷交代。


    李源还有别的将领担心裴知行的身体,说军营里条件差,冬日又冷,劝他烧退了就离开。裴知行看了眼奚九,抿着唇答应了


    奚九和裴知行又分开了,维持着半个月见一次,或是推迟到二十多天见一次。


    因为裴知行的心结解开,他也不像以前那样,奚九回不来就赌气,不回信。奚九后面写的每封信他都回,甚至隔两三天就要给她写信,给她带去。


    非常黏人。


    连奚九身边的人都觉得惊讶,道:“奚校尉这是有情况了?”


    军中的人都知道奚九是个苦行僧,她没成家,也不流连花丛。有时候休沐,军中的人会拉着她去逛花楼,里面佳人小倌各个温情蜜意,让人流连忘返。


    但奚九从来不去,每次问她,她都说要回家。


    其实都是回靖安侯府。


    所以经常看到奚九收信,大家都还挺惊讶的,八卦道:“哪家公子啊?这样舍不得奚校尉,日日都写信来。”


    奚九微微勾唇,笑道:“从小认识的,邻居家的弟弟。”


    “哦!还是青梅竹马啊!怪不得奚校尉看不上外面的人,合着身边有人管着。”身边的将士起哄道。


    于是军营里便传开了,说奚九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还是邻居,相爱的很。


    卫褚也听闻了这些。他自然是知道奚九撒了谎,他们这些暗卫,从小被养在侯府,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有什么邻居的。


    但是他真的没多想,他以为奚九有了喜欢的人,只是保护他,所以模糊那人的身份。


    有一次两个人一起回侯府的时候,卫褚还拍了拍奚九的肩,祝福她:“什么时候领妹夫给我们看看,替你把关把关。”


    奚九愣了一下,随后乐道:“好啊,如果有机会的话。”


    中京的雪虽然不停,但是皇上的寿宴马上就要到来。


    直到皇帝的寿宴确定会如期举行,民间关于皇帝被暗杀的谣言才稍微平息下来,毕竟寿宴,皇帝本人是必须出席的。


    各个封地的王爷,以及外国使臣已经在路上,不日就会抵达中京。皇宫的金吾卫,以及中京的护城的禁军,人手不够。


    于是抽调了京郊军营的玄甲卫,五千人。


    分别负责维护中京城的治安,以及去迎接远道而来的王爷、外国使臣。


    “此次来中京的队伍共有七支,除了两位王爷,其余皆是前来祝贺的外国使臣。我军需要派人去将这七支队伍分别护送到中京,确保其安全抵达。”


    使臣入京,从进入边境州府后,当地的总督便会上报朝廷,并迎接护送他们至京畿地区。


    随后中央会派更为精锐的部队将使臣护送入京,同时还会派遣与使臣身份相匹配的同级别官员去迎接,以示重视。


    这被称作“迎劳之礼”。


    李源开始在上面分派任务,一部分人前往中京,维护中京治安,另一部分人则分成七对,分别去迎接这七支远道而来的队伍。


    “奚九。”李源正声道。


    “末将在。”奚九起身抱拳。


    “由你前往京畿地区迎接,护送南疆的使臣入京。”


    下面立刻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悄声道:“南疆?南疆从不过问俗世,这次怎么会派人来?奇怪。”


    奚九垂着眼,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她抱拳道:“末将遵命。”——


    作者有话说:非常懂得利用容貌优势,见奚九态度软化,立刻顺杆往上爬。[狗头叼玫瑰]


    第38章 第38章 妹妹


    南疆瘴气弥漫, 沼泽横生,因常年湿热,极少下雪。因此南疆的使团,快到中京时, 见到漫天纷纷扬扬的白雪, 颇有些感慨。


    南疆的使团来了三十人, 真正的主子只有两位,其他的皆是下人。


    他们皆身穿厚毡毛披风, 头戴巨大兜帽遮蔽面容,袖口处缀满银饰,足蹬羊皮靴, 于风雪中沉默前行。


    每走一步,银饰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声, 颇有些异域风情。


    几辆马车平稳的行驶在雪地里, 周围除了有南疆的人, 还有护送他们的大梁军队。云州紧邻南疆, 云州的总督派了人护送他们,马上就到了京畿地区。


    “岜疆殿下,我们三日便能抵达京畿地区的馆驿, 届时会有中京的礼官及中京精锐的部队,来接应殿下。”


    云州的都尉走至马车旁边,恭敬的向里面的人回禀。


    半响,里面的人“嗯”了一声,低沉阴冷。


    云州的都尉悄悄抬眼看向马车,因为车帘紧闭,其实看不到什么。


    都尉只知道,马车内的男子是南疆国的王储, 岜疆殿下。而那位女子,听说是岜疆殿下的医官。


    护送南疆的队伍已有月余,这一路上,云州都尉从未见过车内二人的真容。南疆人总是戴着兜帽,话又极少,几乎不与外人交谈。


    连都尉和这位岜疆殿下的对话都少得可怜,更不要说和那位女医官,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很符合,世人对南疆国的印象。


    神秘。


    越靠近中京,雪积的越厚。


    日影西沉,寒云四合,一行人到了沿途的官驿。如今虽没再下雪,但那地上,树枝上,屋檐上都挂着雪。官驿孤灯早燃,一点昏黄暖光,融开半尺冰绡。


    马车停在官驿门口,众人安静等着车内的二人下来。


    先行出来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其身八尺有余,立如岳峙。他身披玄青大氅,内着深紫苗绣锦袍。银饰压襟,皮甲束腰,悬兽首弯刀。


    只可惜,看不到脸。


    他下了马车,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立在原地,等待着里面的医官出来。


    云州都尉抬眼看去,只见那车内躬身出来一娉婷女子,纤腰如束,袅袅婷婷。行动时似弱柳扶风。


    她倒不似其他南疆人,穿着传统服饰。她身披一件雪狐裘滚边的玉白色缎绣斗篷,内里是银线暗纹的云锦交领袄裙。腰间系一条月华绡带。


    颇有飘飘欲仙之感。


    见人出来,那南疆的王储立刻抬手,想要扶她下来。未曾想这女医官,避开了他的手,径直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全然不领这岜疆殿下的好意。


    岜疆也未恼,淡定的收回手,跟在女子身后,往官驿走去。


    云州都尉心中咂舌,暗衬道,这女子什么来头,竟然敢几次三番的落了这南疆王储的面子。


    官驿的上房自然要留给南疆的王储。


    凛冬的夜,总是给人寂静孤清之感。


    天气寒冷,众人早早回了自己的房间,很快,官驿就恢复了平静。


    官驿的上房里烧有地龙,岜疆一推门进去,就能感受到热意,温暖如春。


    他抬眼,就看到了坐在镜前的女子,脊背挺直。帷帽被放在一旁,一头青丝乌黑柔顺,垂在背后。


    她正在抬手卸钗环,但其实她穿戴极为朴素,头上只有一支玉簪,再无其他。


    岜疆走上前,站立在女子身后,想要为女子取下玉簪。他身形高大健壮,站在女子身后,便衬得镜前坐着的女子越发纤细。


    “别碰我的东西。”女子倏然启唇,声线清冷。


    她径直取下玉簪,握在手里,一头青丝散落下来,岜疆的手停在半空中。


    岜疆抬眼看向铜镜,里面映出两张面容。女子乌发雪肤,眼眸漆黑,如江南水墨。男子则眉目深邃,骨相立体,尽显异域风情。


    两人虽离得近,却没有任何亲密之感。


    良久,岜疆笑了一声,道:“怎么,你的东西连本王都碰不得?”


    他脸上虽挂着笑,但是目光沉沉,黑暗涌动,无一丝笑意,压迫感十足,似要发怒。


    女子却全然不惧,站起身,走到门口,冷冷道:“夜深了,请回吧,我要歇下了。”


    她甚至不屑叫他一句殿下。


    岜疆不动,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他扯了扯嘴角,高傲道:“本王回哪里?本王是南疆的王储,这个官驿,本王想睡哪里就睡哪里。”


    女子漆黑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半晌道:“行。”


    她立刻转身出去,没有半分犹豫。


    见人走了,岜疆面色一沉,追了上去。外面冰天雪地,离开了地龙,立刻冻得人难受。岜疆看着前方清瘦单薄的身影,她连狐裘都没穿,就穿着袄裙。


    岜疆一把拽住女子的手腕,连拖带抱的把人带了回去。


    “岜疆,你放开我!”女子在他怀中不断挣扎,竟然重重的咬在岜疆的虎口处,力度之大,渗出了血丝。


    直到将人带回了房间,甩在软榻上,岜疆才收回了自己的手,虎口处被咬得鲜血淋漓。岜疆丝毫不在意这点伤,连看一眼都未曾。


    “奚歌,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岜疆脸上染上愠怒,气急败坏道:“如果不是本王将你带出来,你连无影阁都出不了!”


    无影阁隶属于南疆的王室,是南疆王室亲手打造的杀手组织,只听命于南疆王一人。连岜疆这个南疆王储,也使唤不动无影阁的阁主。


    原本此次来大梁贺寿的只有岜疆一人,是岜疆强硬跟南疆王和无影阁阁主要人,才将奚歌带了出来。


    “不识好人心?”奚歌撑起身子,讽刺道。


    她皮肤苍白,唇上沾染着猩红的鲜血,眼中含着恨意,与清冷出尘的气质十分割裂。


    “谁是好人?”奚歌冷声一笑。


    “这好人莫非是南疆王储,岜疆殿下?”


    “殿下把我带出来就算好人了?可殿下似乎忘了,如果不是南疆,我和我姐姐又怎会进无影阁这个魔窟。”


    无影阁每年都会去捡无父无母,四处流浪的孩子回来。把人带回去,培养为杀手或者密探。


    说是培养,其实只是把人当成耗材。他们把人丢在一处,让这些孩子不断厮杀,最后留下的,才能活命。但这还不够,还需要经历许许多多的坎坷磨难,成为不人不鬼的杀器,最后死在某一场任务中,这才算结束。


    无影阁捡到落水的奚歌,又带回了寻找妹妹的奚九。


    屋内鸦雀无声,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格外清晰。两人对峙着,如楚河边界,泾渭分明。


    岜疆被奚歌这番话堵的哑口无言,他很难为南疆王室,为无影阁做出开脱,因为他也是既得利益者。


    他看着奚歌眼中的恨意,只感觉心中沉闷,堵的厉害,他沉默许久道:“你要是还想见到你姐,就给本王安分一点。”


    ……


    所有人都知道岜疆殿下与他的医官水火不容,连云州都尉都能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怪异氛围。


    虽然有些八卦,但云州都尉已经无心去探究,因为还有一个时辰,南疆的队伍,就要到达京畿地区,交由中京的精锐部队。


    这说明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了。


    中京连下了三日的鹅毛大雪,在今日竟然停了下来,久违的的冬日暖阳,穿过厚厚的云层,洒落在苍茫大地上。


    “来的一路上天气都阴沉沉的,未曾想到了中京反而放了晴,真是天公作美。”云州都尉感叹道。


    隔了很远的地方,云州都尉看到了一支队伍,三百铁骑,人马皆覆玄色冷锻甲,寂静无声。


    有一人于众人之前,她坐在高头大马上,脊背笔挺,气势如寒刃出鞘,锋锐逼人。


    “岜疆殿下,前面便是中京派来接应南疆使臣的军队。”云州都尉恭敬道。


    车帘被掀开,岜疆远远的看了一眼中京的精锐部队,只见雪地中的铁骑队伍气势非凡,透着肃杀之气,岜疆暗叹,这队伍不可小觑。


    待两支队伍即将碰面之时,奚九骑马上前,声线平直:“请大人出示身份文书。”


    云州都尉立即上前,将南疆使臣的文书交过去,使其核实。


    奚九确认无误后,双方第一次汇面。


    礼部的官员忙上前迎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奚九利落翻身下马,跟在礼部官员身后。


    岜疆亦从马车中出来,这次他没戴帷帽,在白天,他的轮廓更加清晰深邃,一双眼睛透着绿褐色,如一汪深绿色的潭水。


    见南疆使者下了车,礼部官员拱手行礼,微笑道:“下官礼部侍郎赵元德,奉吾皇陛下圣旨,特在此恭迎王储殿下。”


    岜疆亦行礼,南疆不似大梁行拱手礼,南疆的礼数是右手放置胸前,微微垂首,以示尊敬。


    岜疆道:“有劳远迎,实在感激不尽。”


    所有南疆人亦右手放置胸前,垂首。


    岜疆继续道,神情端肃:“我主南疆王遥问大梁皇帝圣安。此次奉我主之命,特来贺寿,通两国之好。”


    赵元德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道:


    “殿下远涉山川,风尘劳苦。馆舍已然备妥,殿下可先行歇息。待来日,圣上择吉日召见。”


    “甚好。”岜疆颔首道。


    全程只有岜疆和赵元德在交谈,身后的奚九垂眼,安静无声。


    待到岜疆回到马车上,由玄甲卫护送到招待各国使臣的同会馆,奚九才微微抬眼,看向岜疆的马车。


    奚九骑着马,随行在侧。


    此时,车帘微微掀开,里面的奚歌没再戴大大的帷帽,只用一张白色的丝巾覆面,露出一双漆黑的,如墨玉般的眼睛。


    奚九和妹妹奚歌长相并不相似,奚九身形高挑,五官英气隐隐透着锐利。而妹妹奚歌则单薄纤细,如江南女子般清秀婉约。


    唯独有一点相像,就是那双漆黑的眼眸。


    而此时,奚歌的目光轻轻的落在外面骑马的女子身上,奚九亦抬眼看去,二人目光相接。


    这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眼,一触即分,却仿佛一眼望穿了漫长的岁月。奚歌的眼神眷恋又依赖,她眼眸一弯,透出笑意。


    真是多年未见了,姐姐——


    作者有话说:姐姐妹妹的名字,是取自曹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第39章 第 39 章 她赢了


    奚九最开始不叫奚九, 而是奚酒。


    她和妹妹的名字都是由母亲取的,母亲性格爽朗大方,经常随着商队天南海北走镖。


    许是见过太多的生死别离,母亲时常说, 人生苦短, 转瞬即逝, 应当把握当下,尽情享受人间。所以姐妹俩的名字, 皆取自那句“对酒当歌”。


    只是后面奚九去了无影阁,无影阁阁主觉得她的名字太过洒脱,不好掌控, 就将她的名字取了谐音的“九”字。


    奚酒,奚九。


    奚九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变成了无影阁内的一个编号。


    ……


    南疆的队伍进入京畿地区以后, 在玄甲卫的一路护送下, 住进了同会馆。离皇帝寿辰还有半月, 这半个月所有的外国使臣,都将住在同会馆。


    而另外两位从封地前来祝寿的王爷,则居住在就藩前的府邸内。


    一切都遵循礼制, 再正常不过。


    三更天,梆子声在中京城的街头巷尾幽幽地敲响,夜便深到了极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一边敲着梆子,一边拖长语调。冬日严寒,呼出一口气都能立马凝结成白霜,寒气从脚底往上窜,打更人瑟缩的走在漫长的冬夜里。


    似乎有黑影蹿过墙头, 带着轻微的窸窣声,转眼又没入阴影。打更人转头往黑暗看去,小声嘀咕道:“咋这么冷的天,还有野猫在外面乱窜,真是不嫌命长,明儿别冻死僵在巷子里。”


    那打更人只是随口吐槽,并未将其放在心上,继续敲着梆子,拖着调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为了保护外国使臣的安危,宫里派了金吾卫来守卫同会馆,此处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平民百姓不得靠近。


    屋内的奚歌正坐在镜前,有些心神不宁。她时不时往门口看去,门口静悄悄的,都没有那个身影,奚歌又失望的收回目光


    夜越来越深。


    许久。


    同会馆三楼某一处的窗户被敲响,很细微的三声,一长两短的节奏。


    来了。


    听见响声,奚歌眼睛一亮,她站起身,快步向窗户走去。奚歌推开窗,看到那双熟悉的漆黑眼眸,愣了愣神,奚九利落的跳了进来。


    奚歌站在窗边,看了眼四周,迅速将窗户关上。奚歌在外是岜疆的医官,因此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夜是三更,冬是凛冬,屋内陷入寂静之中。


    奚歌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姐姐。


    自从奚九潜伏在裴知行身边,她就极少再回无影阁,少有的几次都是去见阁主,与奚歌只是短暂的见一面就离开。


    如今再次见到姐姐,奚歌竟然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她站在窗边,良久才转过身去,看向屋内的那抹高挑的身影。


    奚九就站在昏黄的光影之下,浅浅笑着,一双眸子在光下璀璨生辉,她向奚歌张开双手,温和道:“奚歌,好久不见。”


    奚九极少笑,但她笑起来,又能看到一丝幼时的影子。是在奚歌眼中爽朗大方的,流光溢彩的姐姐。


    奚歌怔怔的看着她,恍惚觉得经年只是一瞬,自己和姐姐之间没有经历许多坎坷,没有间隔如此多的岁月。


    她心中情绪满溢,再没有了任何扭捏,走上前紧紧抱着奚九:“姐姐。”


    “姐姐。”


    ……


    烛光昏黄,在墙上投下温柔相拥的影子,气氛静谧安宁。


    良久,奚九才松开奚歌,笑着看她,调侃道:“不会刚见面就要哭鼻子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才没有!”奚歌破涕为笑,抹了抹眼角的泪意。


    只有在妹妹面前,奚九才会有些以前的影子。


    奚九并不能在同会馆停留太久,她是率领玄甲卫前去迎接使臣队伍,如今队伍已经平安抵达同会馆,奚九的任务完成,明日便会离开同会馆。


    只能是长话短说。


    “只听说南疆王储会来中京,未曾想到其中还有你,阁主怎么会轻易放你来中京?”


    两人坐在软榻上,奚九认真问道。


    奚歌是奚九的软肋,只有控制住了奚歌,奚九才会乖乖听话。如果说奚九是一柄利刃,奚歌则是刀鞘,遮蔽利刃的锋芒。


    奚歌眼眶虽然有些红,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回道:“是岜疆带我来的。”


    “岜疆殿下?”奚九有些惊讶。


    “嗯。”


    奚九对这位岜疆殿下并不熟悉,奚九在无影阁接触最多的是阁主,且无影阁只听命于南疆王,因此奚九对岜疆不太了解。


    “他没为难你吧。”奚九问道。


    奚九对南疆的人,都持着警惕防备的心理,她不清楚妹妹是怎么认识岜疆的,有些担心。


    “没有。”奚歌摇摇头,“他不会欺负我。”


    岜疆喜欢奚歌,自然不会伤害她。但是奚歌却极其厌恶岜疆,更确切来说,她厌恶南疆的所有人,视其为仇敌。


    奚九不知其中渊源,只颔首道:“那就好,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的,姐姐。”


    几年未见,奚九发觉,奚歌比之记忆中有了很多差别,岁月同等的赋予两人以改变。


    奚九认真的看着奚歌,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一遍,心中的愧疚涌了上来,沉默半晌奚九才开口:“这几年我不在无影阁,你一个人生活的还好吗?”


    “挺好的呀。”奚歌勾着唇角,勉力微笑着,但神情有些低落。


    “有你在,其他人在阁中对我毕恭毕敬,不敢造次,连阁主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奚歌刚到无影阁,差点活不下去。


    北狄攻打边境,势不可挡,大梁连失几城,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流离失所,父母带着奚九和奚歌举家逃亡。


    但在途中父母去世,自己落水与姐姐走散,后又身陷无影阁。


    这是奚歌第一次来到南疆。


    南疆虫豸遍地,瘴气横生,本就是蛮夷之地,那无影阁更是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密林之中。奚歌被丢到了地牢里,那里面都是如她一般大的孩子。


    有十几个。


    刚开始去的时候,每晚都有人哭,吵得人睡不着觉。有些孩子身体不好,躺在阴湿的草堆上,发着低烧,状态很差。


    但是没人给他们看病。


    然后就是很多天都没人管他们,地牢里陆陆续续的进来一些孩子,全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多到地牢都没地方睡。


    奚歌只能缩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她一直都很安静,没哭,也没有大喊大闹。


    她和奚九不同,奚九性格爽朗,在小孩堆里最受欢迎,是他们的大姐大,只要奚九在,仿佛什么事情都可以摆平。


    而奚歌就更文静些,因为是奚九的妹妹,大家也愿意跟她玩。


    地牢里的氛围越发萎靡,有人死了,被直接拖了出去。


    “昨晚又死了两个,直接拖去蛇窟,正好给阁主的宝贝添些新鲜的血肉。”那些看守的黑衣人这样说。


    蛇窟,原来他们死了,会被直接丢进蛇窟里。


    身边的一个小孩吓哭了,哭声感染了更多人,地牢里嚎啕一片。他们年纪太小了,都是孩子,又因为战乱无家可归,情绪崩溃也正常。


    黑衣人大吼一声,阴沉道:“都给我闭嘴!”


    “谁再哭,现在就把你杀了喂蛇!”


    地牢里的哭声霎时止住了,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静得诡异,连呼吸都低不可闻。


    角落里,奚歌身边的小孩没控制住,打了个哭嗝,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心脏被紧紧捏住。


    下一秒。


    鲜血喷涌,溅到了奚歌的脸上,她缓慢的眨了眨眼,心跳都停止了。奚歌看向身边人大睁着,布满恐惧的双眼,他的脖颈被豁开一条血线。


    “都说了闭嘴。”黑衣人冷漠的收起刀,扯住那个孩子的手臂,像牲畜一样把人拖了出去。


    地牢里的孩子,用手死死的捂住嘴,冰冷的眼泪落下来,也不敢擦。


    安静无声的地牢里,只剩下了那个被拖出去的将死之人,气管因为被血堵住,发出困难的“嗬嗬”声,这是奚歌一生也无法磨灭的噩梦。


    当天晚上,奚歌惊惧过度,发起了高烧。


    她蜷缩在湿漉漉的稻草上,额头抵着阴冷的墙壁,整个缩成一团,眼泪无声的顺着她苍白的脸颊落下,奚歌无意识的喃喃着:“姐姐,姐姐。”


    因为高烧,奚歌陷入了昏迷中,她模糊间能感受到有人来探她的呼吸。


    “人死了没?”有人问道。


    “还有口气在。”


    “干脆拖出去,丢蛇窟里算了,看样子也活不了几天。”


    “死了再说,都拖了多少个人进去了,今天我不想废这劲儿。”


    奇迹般的,那番过后,奚歌醒了过来。或许是顽强的求生本能,让她在重病中活了下来,逃脱了成为蛇的口粮的命运。


    时间过了多久,十几天,还是一个月,昏暗的地牢中奚歌也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有一天,地牢的门被打开。


    “都滚出来!”


    黑衣人高大的身影站在地牢门口,泄进来的天光勾勒出他的身形,宛若前来收割性命的无常。可是,哪怕前方是死亡,也无人敢迟疑。


    因为迟疑,只会加速死亡。


    大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往外面走去。原本还拥挤的地牢,已经空了许多,奚歌跟着人群往外面走。


    有个黑衣人堵在门口,高声道:“慢着!”


    所有人又停下脚步,怯怯的看着他。


    黑衣人如毒蛇般阴冷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所有人,他沉声问道:“谁是奚歌?”


    地牢里的孩子都是难民,谁也不认识谁,大家都垂着眼,不敢讲话。黑衣人面色沉了下来,不耐烦道:“谁是奚歌,站出来!”


    黑衣人的声音,像是催命的魔咒,众人越发神色凄凄。


    角落里,奚歌沙哑着嗓子,举起自己细瘦的手臂:“我是奚歌。”


    奚歌被单独带到了一个房间里。


    这个房间在高处,可以俯瞰血雀台。血雀台中已经站满了人,这些孩子全都衣衫褴褛,面露茫然,每个进血雀台的人手中都拿着一柄短刃。


    从高处往下看,密密麻麻的,血雀台中站的好像不是人,而是猎物,即将被狩猎的猎物。


    高处的房间里有很多人,他们都锦衣华服。


    为首的是一个男人,高大健壮,他穿着立领斜襟长袍,衣领和袖口处用银线勾勒仰天嘶鸣的玄鸟。胸前挂着手工锻造的银牌,刻着蛊虫的图案。


    这位是南疆王。


    站在他身旁的孩子,是王储岜疆。侧后方穿着黑色长袍,用玄铁面具遮住脸的则是无影阁的阁主。


    还有些穿着华服的南疆人,


    见奚歌被带进来,众人皆转头向她看来。


    南疆王没有开口,威严神秘,一个无影阁的小喽啰,不值得他开口。倒是他身旁的岜疆看了奚歌两眼,不过他也抿着唇没说话,如他父亲那般威严的模样。


    无影阁阁主上下打量面前这个瘦弱的孩子,病歪歪的,阁主皱眉问道:“她就是奚歌?”


    “是的。”黑衣人忙道。


    “真是比她姐姐差远了。”阁主失望道。


    阁主丢下一句,便没再说话。黑衣人把奚歌留在这里,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姐姐?


    奚歌因为阁主的这句话,整个人都愣在原地,原本空白麻木的大脑,就像是干涩的齿轮缓慢转动着。


    她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双唇嗫嚅着:“我姐姐在哪里?”


    奚歌的声音太沙哑,甚至听不出来是个孩子的声音,岜疆不自觉的转头看她。


    阁主漫不经心的丢下一句:“在血雀台。”


    奚歌面色一变,着急的上前两步,站在边缘往下看去。


    下面的血雀台已然成为人间炼狱,无数的人在忘命厮杀,无数的人倒在了血泊中,猩红的鲜血沿着血雀台的边缘往下低落。


    入此门者,皆为雀鸟。胜者生,败者亡。


    在血雀台,人好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没有了理智,仅凭这天性在杀戮的动物。


    而那个最敏捷,最凶狠又最冷静的人,是奚九。


    “看到了吗?最中间那个,杀人最多的,就是你的姐姐。”


    “你姐姐为你换命,她若能活下来,你也能活下来。她若是死了,你也必须死。”无影阁阁主状似好心的解释道。


    奚歌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这段时间,无论是多恐惧害怕,只要奚歌清醒着,就从没哭过一次。


    然而,只是看到了姐姐,看到她如斗兽场的猎物一般,被南疆王室,被无影阁的人观赏着,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奚歌就目眦欲裂,恨意上涌。


    她死死的咬着下唇,转身就要冲出房间,不要命的往下方的血雀台奔去。


    “拦住她。”那位一直没有开口的南疆王吩咐道。


    门口的黑衣人猛地抽出刀,拦在奚歌的身前。他们钳住奚歌瘦弱的手臂,把她压了过去。


    奚歌死命的挣扎着,如疯子般大吼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要下去!我要去找我姐姐!!”


    岜疆有些不忍,开口道:“放开她吧。”


    黑衣人犹豫的看了看南疆王,见他面色不变,这才放开奚歌:“是。”


    长久的高烧,以及饥饿,让奚歌没力气反抗,她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


    “你应该觉得幸运,你有这样一个姐姐,保下了你的命。”


    南疆王看着下方那个手持短刃的奚九,她浑身已经被鲜血浸透,但她的目光却依旧沉静,没有半分杀戮的兴奋。


    这是区别于她和其他人的特征。


    周围全是倒下的尸体,形态各异的扭曲着,唯有奚九还直直的站立着,如一柄坚硬不屈的利剑。温热的血顺着奚九的指尖滴落,在她脚下汇成一洼粘稠的暗红。


    她缓缓抬起眼,视线略过层叠的尸体,望向高处,南疆王所在的位置。


    南疆王勾唇,赞叹道:“你看,她赢了。”——


    作者有话说:这段时间不好意思,有点卡文再加上我自己偏头疼,写的很慢。


    (ps:大家放心,这些坏人以后会被姐姐妹妹收拾的。)


    第40章 第 40 章 桂花糖糕


    奚九并没有在同会馆呆很久, 只是与奚歌说了几句话,便起身离开。


    夜已经很深,三更天都过去,此时不走, 就到了金吾卫换值的时候, 会更容易被发现。奚歌知道姐姐的处境, 虽然心中不舍,却没有挽留奚九。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奚九身后, 一句话没说。


    奚九转头看她,见她可怜巴巴的,笑了一声, 调侃道:“若是知晓来找你,会让你伤心, 那我就不来了。”


    “没有伤心!我只是担心你。”奚歌抿唇道。


    奚九无所谓道:“别担心, 我在中京能出什么事儿。”


    “姐姐。”奚歌仍旧眉头紧皱, 她问道, “你在他身边危险吗?”


    奚歌知道姐姐潜伏在靖安侯府,为靖安侯府出生入死,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 只为取得靖安侯府的信任。


    奚歌担心那位靖安侯府的世子性情暴烈,为难奚九。


    “他?”奚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奚歌在说裴知行。


    奚九很少在妹妹面前说自己在大梁的事情,奚歌性格细腻多思,奚九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其实奚九在靖安侯府的日子并不轻松,虽没有无影阁残酷,但也是十分危险。


    尤其是刚到靖安侯府那半年,她被裴铮带进靖安侯府的暗卫营。


    这是与无影阁全然不同的训练手法, 无影阁教的是如何杀人,最大程度的保全自身。而暗卫营则教的是如何保护主子,甚至不惜丧命。


    奚九刚开始纠正不过来自己的习惯,经常被罚。


    靖安侯府的暗卫不是什么绣花枕头,罚起人来也不留情面,他们可不管你是侯爷的人,还是世子的人,犯了错,都要受罚。


    每次奚九带着伤回来,裴知行就红着眼:“他们凭什么这样罚你,我去给你讨回公道!”


    裴知行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世子别去。”奚九当时还受着伤,忙撑起身,拉住裴知行的手腕,疼得龇牙咧嘴的,有些滑稽。


    裴知行见奚九脸色苍白,眼泪啪嗒的落下来,忙扶着她,着急道:“扯到伤口了吗?”


    “没事。”奚九嘶了一声。


    “这次是我的问题才会受罚的,与其他人没有关系。”奚九耐心解释道,抬手给裴知行擦眼泪。


    暗卫营里的任务是模拟在追杀的环境中,将主子平安送达目的地。其他暗卫要么和主子共存亡,要么自己牺牲,保全主子的命。


    只有奚九是主子和她都成功活了下来,但是主子受了轻伤,奚九安然无恙。


    训练他们的是上一届的暗卫首领,是曾经跟着裴铮的暗卫,已经不再活跃一线,退居到后面训练新的暗卫。


    “此身可为尘与土,唯主上不容损分毫。身为暗卫,你就算是抵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主子受伤,哪怕轻伤也不行。”


    “奚九,去领罚吧。”暗卫首领面色沉沉。


    “是。”奚九平静道。


    奚九不让裴知行去,裴知行就很听话的坐了回来,紧抿着唇,抽抽搭搭的给奚九上药,眼泪都滴在了奚九的肩上。


    刚开始是温热的,后面有些凉。


    奚九的手指蜷缩着。


    奚九聪慧,悟性极高,刚开始不适应靖安侯府的训练,后面就得心应手,再没出过错。所有人都能看出她的天赋,连暗卫营首领都在裴铮面前称赞过她多次。


    离开暗卫营的时候,暗卫营首领跟她说:“世子曾私下找过我,让我不能罚你。”


    奚九怔愣一瞬,问道:“什么时候?”


    “就是第一次罚你过后。”暗卫营首领回答。


    裴知行虽然表面答应了奚九,但他性格实在倔,不是那种会乖乖听话的人。


    他完全接受奚九保全自身的行为,哪怕她没有保护好的对象是自己也无所谓,为此他亲自去找了暗卫营的首领一趟。


    “世子对你情深意重,你决不可负他。”暗卫首领目光幽幽,意味深长


    夜深人静,屋内昏黄烛光落在奚九的脸上,半明半暗,奚九垂眼敛睫,长睫压下来一片阴影。


    “世子”奚九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妹妹解释自己和裴知行的关系。


    要怎么解释呢?


    和自己的任务对象搞在一起,若是旁人知道,只会斥她一句简直被迷昏了头,给自己找麻烦。


    “世子人很好,对待下人很和善。”奚九笑了笑,道,“在他身边挺安全的,没有很危险。”


    奚九虽然微笑着,但她眼中并没有太多笑意,奚歌知道姐姐并没有很开心。


    奚歌还有很多话想问,但是看到姐姐漆黑的眼眸,就问不出口。她上前,轻轻拥住姐姐,轻声道:“姐姐,注意安全。”


    “好,别担心。”奚九抚了抚奚歌的背。


    言罢,奚九松开妹妹,跳下了窗,几息之间便消失在黑夜中,再没有了踪迹.


    按常理说,将外邦使臣的队伍平安送达同会馆后,奚九以及手下的人都应该回到京郊的军营里。


    但是这次上面却不是这么吩咐的,而是说让他们继续驻守在中京,维护中京的治安。


    “把我们留下干什么?”卫褚狐疑道。


    卫褚和奚九在骑着马,往靖安侯府的方向而去。


    他们两人这次都领了迎接外邦使臣的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了,李源将军给所有将士都休了一天假,可以回趟家。


    奚九和卫褚不比寻常的将士,只能回靖安侯府。


    卫褚始终对李源将他们留在中京有些疑惑:“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人,中京还有护城禁军,又从玄甲卫抽调了几千人来,维护中京治安绰绰有余。”


    “许是有别的打算。”奚九沉思道。


    她其实也觉得奇怪,但是作为将士,他们只能听令。


    中京城因为皇帝寿诞,焕发了勃勃生机。不仅仅是宫廷内在筹备,连宫外亦是热闹非凡,如今四处挂着灯笼彩绸,流光溢彩,格外喜庆。


    外邦使臣的入京,让中京多了许多异域面孔,不仅仅有南疆人,还有西羌人等等。


    他们好奇的打量着中京,三五成群的走在中京的大街小巷之中,观赏着中京的奇技淫巧,品尝着中京的珍馐美味,不亦乐乎。


    他们外邦人更是出手阔绰,随手送出去的便是金银珠宝,华丽璀璨,他们甚至会因为高兴就随手送给路人银钱,让中京百姓惊叹不已。


    天爷,哪里见过这种世面!


    这是财神爷下凡了吧!


    “还真别说,这段时间中京确实热闹了许多。”卫褚环顾四周,笑道。


    “就是堵了点。”奚九无奈一笑。


    穿行在朱雀大街,奚九和卫褚骑着马走走停停。街上人流如织,目之所及全是人,两人都走了快一刻钟,还没到平康坊。


    还好两人今日都休假,慢悠悠的走着。若是有要事需要通行,这个路况才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街道两侧,积雪被推挤成矮矮的垄,街道两旁都是支着小摊卖东西的摊贩。卖包子馒头,卖药粉澡豆,卖糖果蜜饯,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


    往来行人呵出的白气,与各色摊子上的炊烟融在一处。


    “卖桂花糖糕咯!新鲜出炉的桂花糖糕,又软又香甜的桂花糖糕嘞!”


    奚九被街道一旁的吆喝声吸引去了视线,卫褚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在风满楼外面老伯在卖桂花糖糕。


    “你喜欢吃糖糕?”卫褚惊奇道。


    卫褚对奚九虽然算不上特别了解,但基本的认识还是有的。与奚九认识的这许多年,他从未见过奚九对任何一样东西展现出特别的喜爱。


    更没有什么口腹之欲。


    她从不挑食,出任务的时候,有什么吃什么。有时候荒郊野岭,没有吃的,野果树叶也能下咽。


    如今见她盯着糖糕,卫褚对奚九坚硬冷淡的印象都有些幻灭。


    奚九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向摊贩,勾唇微笑道:“我不喜欢吃糖糕,有人喜欢。”


    “谁?”卫褚脑子转了一下,才想起来奚九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那个隔三差五给她写信的所谓的邻居家弟弟。


    他也跟着下马,走在奚九旁边问道:“你那小郎君喜欢吃?”


    奚九随意“嗯”了一声。


    “好吧,你还挺喜欢他的,连这点小玩意儿也能记住。”卫褚默默道。


    他们平日里刀光剑影,命都挂在裤腰带上,哪里能记得什么桂花糖糕。奚九就不一样,竟然在这样繁忙的日程中,还能谈上恋爱。


    “是挺喜欢的。”奚九坦荡道。


    卫褚噎了一下,他只是客套客套,别当真……


    奚九走到摊贩面前,老伯见来了生意,脸上挂上热情,笑道:“二位客官尝尝这桂花糖糕?新鲜出炉的,还热着嘞。”


    “都到冬天了,哪里来的桂花做糖糕?”奚九垂眼看着那雪白暄软的糖糕,冒着腾腾热气,上面点缀着零星几颗桂花。


    “哎!这个桂花糖糕不是用糖做的,是用蜂蜜做的。我家那山后面有个野蜂巢,取了里面的蜂蜜,浸上新鲜采摘的桂花,能够放到冬天。”


    “这比普通的桂花糖糕更香更甜嘞!”老伯眉飞色舞,讲着自己做的桂花糖糕。


    “客官要不您尝一点,保准能吃出不一样。”


    老伯拿了一小块儿给奚九和卫褚品尝,奚九接过放到嘴里,卫褚则有些犹豫。糖糕都是小孩喜欢吃的东西,有损自己英武的形象。


    “客官尝尝。”老伯锲而不舍的递给卫褚,热情的很。


    卫褚实在不会拒绝人,还是接过,尝了尝。


    别说,还真挺好吃的。


    “老伯,给我切二两糖糕,我带走。”奚九道。


    “好嘞!”老伯眉开眼笑,用油纸包好桂花糖糕递给奚九。奚九接过糖糕,将银钱给他。


    “这位客官您要多少?”老伯又看向卫褚,目光殷切。


    “额”卫褚沉默半晌,道,“就一两吧。”


    有点打脸。


    “得嘞!”老伯又给卫褚打包。


    待两人买完桂花糖糕,又骑上马,往靖安侯府而去。不知是两人的错觉,还是因为到了午时,这朱雀大街上人更多了,简直堵的水泄不通。


    如果不是丢不下这马匹,两人真准备飞檐走壁,从屋顶上穿过去。


    不止是他们觉得挤,就连路上的行人也觉得拥挤,有人大声嚷嚷道:“别挤,你别往前挤,慌着去投胎啊!”


    被骂那人也不服,道:“你这孙子说话咋恁难听,看不见是别人挤的我?”


    “哎!你骂谁是孙子?!”


    “我就骂你是孙子!”


    两人彻底吵了起来,已经要到了大打出手的程度,不少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纯粹是看热闹,没一个劝的。


    奚九和卫褚没那心思去管闲事,两人不动如山。


    两人骑在马上,看得远些。卫褚看向朱雀大街的另一边,有一辆马车往他们方向驶来,卫褚眯了眯眼,道:“奚九,那是侯府的马车吧?”


    奚九抬眼看去。


    许是知道这段时间中京城人多,这辆马车的车型已经是侯府内比较小的,不如平日出行的华贵高大。


    虽然车上没有挂着靖安侯府的旗帜,但是奚九和卫褚在府中多年,对府中的许多事物都有印象。


    “不知是侯爷还是世子,如今街上人山人海,是有何事要出府?”卫褚有些疑惑。


    奚九没说话,但她隐隐觉得里面的人是裴知行。


    二人顺着人群,向马车靠近


    裴知行披着大氅,微微低着头,下巴缩在那圈蓬松的毛领之中。上好的雪貂毛,光泽柔和如月华,更显得裴知行清贵雅致。


    冬天本来就冷,他手中抱着手炉,坐在马车里。


    马车周遭都是行人,吵闹着,喧哗着,声音简直从四面八方而来,吵得裴知行头疼。


    他们从靖安侯府出来,走走停停,现在都还堵在路上。裴知行本来就因为感染风寒,呼吸不畅,还一直被四周的魔音攻击,脾气都有点控制不住了。


    裴知行不耐烦道:“还有多久到同会馆?”


    裴实忙抬起旁边的车帘,向外看去,小心翼翼道:“世子,这才到安业坊,离同会馆还远着呢。”


    裴知行是从裴铮那里得知,今日护送外邦使臣的将士会休假一天,想来奚九今日也休了假。他在府中等了许久,晌午都快到了,还没看到奚九的影子。


    与奚九有段时间没见,裴知行等不及,就想去同会馆寻她。


    然后就堵在路上了。


    裴知行面无表情的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恰好马车旁边的行人抬头看见他,哇了一声:“好俊的小哥。”


    “不知兄台青春几许,结亲没有啊?哪个府上的,相约一起去风满楼品茗?”


    裴知行脸一黑,猛地放下车帘。


    感觉自己被骚扰了。


    车内的气压越来越低,裴实垂着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敢去触裴知行的霉头。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救命!救命!”随后便是乱成一锅粥的惊呼声,以及骏马的嘶鸣声。裴知行意识到不对,立马打开车厢门,入目便是三匹黑马口吐白沫,直直的往他们冲了过来,一路上的行人被骏马无情踏过。


    对方的马车比侯府的马车华贵的多,若是撞过来,裴知行所处的车辆马车得立刻散架。


    “快下车。”裴知行当机立断,拉着裴实就要跳车。


    哪里想到路上的行人惊恐高呼,让靖安侯府的马受了惊,嘶鸣一声,猛的向前奔跑,裴实被甩了出去,着急道:“世子!”


    裴知行没站稳,狠狠撞在车厢上,头晕眼花。他懵了一瞬,下一秒就扶着晃荡的车厢出去,准备跳车。


    对面的马夫是外邦人,大吼着,叽里咕噜说一长串听不懂的鸟语。


    下一秒,骏马的马蹄高高扬起,甚至掀起一股迅疾有力的冷风,向裴知行扑面而来。若这马从裴知行身上踏过去,裴知行今日不死也残。


    道路两侧的行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情况只能念阿弥陀佛了。裴知行却没有怔在原地,他在马蹄落下来的瞬间奋力往下一跳。


    马匹奔驰的速度极快,裴知行已经做好了伤筋动骨的准备,但是总比被马踩死强,他眼睛一闭就往下跳了。


    原本以为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怀抱。


    “我的天爷!”道路两侧的行人捂嘴惊讶道。


    裴知行被人抱着摔在地上,天翻地覆,接连翻滚了两圈才停下来,他全程都被人护着头。奚九呼了口气,将裴知行扶起来,揽着人往安全的地方去。


    裴知行心跳都停了一拍,愣愣的看着她:“奚……奚九?”


    奚九拍了拍裴知行身上的脏污,问道:“世子受伤没?”


    “没有。”裴知行似乎受了惊吓,直直的看着她。


    卫褚跳上了对方的马车,死死拉着缰绳,骏马嘶鸣,马蹄高扬,最后吐着白沫倒在地上。这马明显是发了狂,在朱雀大街上狂奔。一路上踩踏了不少人,还让靖安侯府的马受了惊。


    裴知行和奚九上前,看向对方的情况,只听见那个外邦马夫焦急的指手画脚,根本听不懂。


    “世子后退半步,免得马又发狂。”奚九让裴知行离远点,害怕伤到他。


    车厢门早已在剧烈的奔跑中大喇喇的敞开,里面躺着一男子,额头上被撞得全是血,已然晕了过去。似乎感受到光亮,他颤巍巍的睁开双眼,迷糊中看到了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


    “人怎么样?”卫褚问道。


    “还活着。”奚九的声线平静,冷淡,又给人以安全靠谱的感觉。


    姜邑缓缓闭上双眼——


    作者有话说:我要支棱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我非常想写到后面失忆的部分,死手快码字!!


    我爱失忆重逢梗,我爱女主斩断枷锁欣欣向荣,我爱世子身上的寡夫感!


    xp我来了!!(疑似码字到半夜发疯了[好运莲莲])


    收回之前说李慕云是男二的话,写着写着觉得这些人都是姐生命中的过客。本文没有男二了[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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