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吵什么吵!都闭嘴。”


    佟佳氏听说儿媳妇跟大孙女在自己院门外吵起来, 当下第一反应是自己年纪大了耳背听错了。


    毕竟今日天还没亮毓朗才刚来正院给自己磕头,一身戎装的长孙看上去要比四年前英武许多,这不是他第一次出征, 但佟佳氏依旧拉着毓朗的手仅仅握着来回摩挲舍不得放开。


    佟佳氏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孙儿说,可见着人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把‘好好的, 好好当差, 好好的回来’挂在嘴边来来回回跟毓朗嘱咐,直到时辰不能再拖才放毓朗离开。


    “钮祜禄氏,毓朗还是不是你的儿子, 你儿子今日刚跟随圣上出发征讨噶尔丹, 你现在就为了一点小事在正院外跟你亲生的女儿争执吵闹。


    对错我且不跟你论,我只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一点儿避讳之心。朗哥儿有今天没靠你这个额娘帮衬一星半点就罢了, 你这个当额娘的怎么连一点儿敬畏之心都没有。


    天天守着你那个菩萨念佛, 念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念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


    满人多信萨满,入关之后信佛信道的风气也越来越盛。打仗本就是要命的事, 按着佟佳氏的想法是毓朗出征的这段时间都得小心着, 整个府里不要过于张扬喜庆也不能哭哭啼啼染了晦气。


    最好就是平平稳稳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别说吵架拌嘴, 便是动剪刀针线也该能免则免。


    要用也可以, 多多小心别见了血光。要是真见了血犯了忌讳,过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烧几刀黄纸把晦气送走, 千万别声张。


    这些话佟佳氏早就跟乌尔衮与内院管事的婆子都嘱咐过了, 连沈婉晴也专门喊到跟前来叮嘱了两回。


    大概意思就是除了她这个怀了孕的大奶奶可以想干嘛就干嘛, 其他人最近都要夹着尾巴别闯祸。外面的事情也稳着就好,宁愿什么都不干只求不出错就行。


    虽然这都是封建迷信,但佟佳氏这么干的初衷肯定是为了毓朗好。沈婉晴对佟佳氏说的照单全收都答应下来,回到东小院就跟身边人都嘱咐过, 这段时间不要触了老太太的霉头。


    所以今日钮祜禄氏这个大太太为了芳仪从她院子里搬出来破大防的行为,她是懒得管也是压根不用管,这事佟佳氏肯定会比自己更生气,下手收拾她收拾得更狠。


    “额娘!儿媳在佛前侍奉多年一直诚心诚意,您不能这么质疑儿媳的一片诚心……”


    “啊!”


    诚心的话还没说完,钮祜禄氏就被佟佳氏摔在她脚边的茶盏吓的差一点儿原地跳起来。珍璇和芳仪没被佟佳氏吓着,但是都被钮祜禄氏那一声堪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给吓到了。


    “喊什么喊,你还有脸喊。我跟你说这么多你不说知错认错反而先辩驳你念佛诚不诚心,可见你心里对朗哥儿着实是一分慈母之心都没有。”


    佟佳氏冷眼看着自己这个眼角又添了不少细纹的大儿媳妇,她本来以为这两年家里上下冷着她可以让她想明白一些事,现在看来有些人蠢就是蠢,不是外人做些什么就可以改变的。


    “你既然觉得你说是诚心礼佛,那从今日起直至朗哥儿凯旋你就都留在佛堂礼佛抄经,不必再出来了。芳仪搬出来是为了不打扰你侍奉菩萨,这话是我说的你不必再攀扯谁。”


    “……额娘。”钮祜禄氏平日出门的时候不多,但她自己主动不出门和被禁足不让出门这可不一样。


    佟佳氏身为府里的老太太平时不管事是一码事,可她要动了心思非要管束钮祜禄氏那就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事情。


    钮祜禄氏比谁都清楚佟佳氏这会儿是跟自己动真格儿的,所以她此刻也是真的慌了。


    “你要是还认我是这个府里的老太太,现在就闭上你嘴回你的院子里老实安分的待着。”


    “你不管不顾跳着脚在我院子外出言不逊犯了忌讳,从今日起你就在佛前抄经两卷,次日一早我会派人去收。”


    “抄不满两卷次日就再加两卷,次日抄不完就隔日再加两卷。你大可以日日都抄不完,到时候等朗哥儿回来我自然要把这事说与他知道,也让他看看你这个当额娘的是怎么替他这个儿子操心受累的。”


    钮祜禄氏礼佛一向规矩多,拜佛之前要洗漱、雨天不礼佛、逢破日也不拜菩萨。


    唯一不落下的日子就是菩萨们的诞辰,每逢这些日子她就要套马车出城去她常去的那几个庙里上香添香油。


    再有便是她礼佛向来都是独自在佛堂里,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念的佛经。


    沈婉晴当家这么久了也没见钮祜禄氏找公中要过几次朱砂和笔墨,反而是跟她一起住了许多年的芳仪每月都要抄几卷经书供奉在佛前。


    等供奉完了有的自己留下,有的送给家里人和跟沈婉晴走得近的几家人家。戴佳氏、兆佳氏和完颜氏都收到过,就连石府和石琼华也收到过,都是趁着石家太太和石琼华的生辰之前托沈婉晴送过去的。


    小姑娘每月就那么例钱,要她买多好的东西拿出来送礼她实在没有,但能记住这么些人能有这么份心,别管是因为什么大家总要承这份情。


    两卷经书对于芳仪来说不算难,所以这会儿听佟佳氏这么处置自家额娘也没觉得有什么苛刻之处。才两卷经书而已,本来禁足就哪儿都去不了,很容易就写完了。


    对于钮祜禄氏来说这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不过她此刻也不敢再反驳,她知道她再多说一句话就绝对不是禁足抄经这么简单的事了。


    本来是来告状的钮祜禄氏给自己赚了个禁足抄经,从正院出来那脸色铁青阴沉的样子看着都有些吓人了。


    正院看门的婆子都低着头站在门里不敢抬头往钮祜禄氏脸上看,钮祜禄氏站在正院门外又忍不住回头看,驻足了一小会儿见等不到芳仪出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了自己院子。


    芳仪本是想走的,却也被佟佳氏留下。方才这两母女没闹起来之前,她跟珍璇说的那些虽句句在理却也不算真的往心里去了。


    直至看着钮祜禄氏和芳仪,佟佳氏这个老太太才想起来当初自己要把家里这对烂摊子交给沈婉晴的时候,是跟她保证过不会让钮祜禄氏捣乱的。


    今日钮祜禄氏和芳仪在毓朗出征之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都没露面,不是她不在意也不是她不想管,这是这个孙媳妇在给自己最后一点脸面。


    您老说的话最好是说话算数,能说了算数佟佳氏这个老太太在府里就还是辈分最高处处优待的老太太。要是说了不算非等到沈婉晴自己来处置这事,那往后老太太也就真成屁用没有的祥瑞了。


    “等会儿我派两个嬷嬷跟你回去收拾东西,你大嫂显怀了,你搬过去她还得照看你,你不在她一个人住着反而自在。


    我知道你是想离你额娘远一些,你额娘那人脑筋不清楚你离远一些也好。从今往后你就住后罩房去,跟我这个老婆子住一个院子,你额娘就没话说了。”


    老太太愿意把孙女接到跟前养着,这事说到哪儿去都不会有人说不对。芳仪不是很想搬到正院来,但自己那点儿小心思又已经被佟佳氏戳破了,一时间臊红了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去吧,搬过来了也用不着你像你小姑姑当年那样天天守在我跟前,平日该怎么跟你嫂子学着管家就怎么学,只别整天待在她那儿,明不明白。”


    “是,我都听老太太的安排。”


    一个禁足一个搬去跟老太太同住,本来府里上下都看向东小院的目光一下子就散了。


    聪明些的觉得大奶奶还是有本事,自己什么都没动什么都没说,就让老太太替她把事情都做了,不聪明的也觉得大奶奶有本事,正好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孩子,连老太太也什么都以她为主。


    有本事的沈大奶奶此刻歪坐在罗汉床上吃牛肉干,干香干香的牛肉撕下一条来放在嘴里能嚼老半天,前面一两个月吃开了胃,现在即便没那么馋了也还是习惯性的想吃东西。


    她跟菩萨保说的那个话还真不是吓唬小孩儿,控制体重这件事就是一辈子的事业。


    涨上去容易减下来难,自己怀孕已经有五六个月,过不了多久就要进入胎儿和自己都疯狂涨秤的阶段,这个时候不控制好后面更完蛋!


    好吃的不敢吃,就只能让房良送了老大一筐牛肉干进来,五香的麻辣的原味的什么都有,尽拿这个来磨牙了。


    “每天两卷啊,说没说抄哪几卷?”


    “没说,想来这个就由太太自己定夺了。”


    “心经一卷二百六十字,地藏菩萨本愿经将近两万字,都是一卷这能一样吗?”


    说着话沈婉晴又撕下一条牛肉干来,嚼吧嚼吧想出个法子来:“你去书房挑几卷字数大几千的经书出来,晚上避着些人送到珍姑奶奶那儿去。什么都不用说,送过去就行了。”


    珍璇这人太精明市侩了,可又正是因为如此她的精明全明晃晃的摆在台面上,就并不惹人讨厌。


    沈婉晴蛮喜欢跟她打交道,两人一码是一码,我给你什么你还我什么,用不着谈什么情分不情分,简单干脆没有一丝丝负担。


    今年大军出征,除了筹粮筹饷还有多少东西都要置办,光是沈婉晴从辽东那边进的药材就比去年多了三倍都不止,沈文博和珍璇都赚了个盆满钵满,她眼下对自己的事当然是更加上心,该怎么做她会明白的。


    果然,第二天沈婉晴给珍璇送过去的经书,就被以佟佳氏的名义送到钮祜禄氏的佛堂里去了。


    而且还真就如沈婉晴猜测的那般,前一天钮祜禄氏这位信佛的大太太,还真就只把心经抄了两遍。


    这事传出来都成笑话了,府里上下谁听了不说这大太太真够可以的,偷懒装样子糊弄也不是她这么弄的啊。


    感情她拜了这么些年的菩萨,连几卷能拿出来装门面的手抄经都没有,就现拿心经来糊弄事啊。


    杀鸡儆猴,杀了钮祜禄氏这个大太太的威风,原本府中上下原本就挺老实的众人一下子就更老实了。


    京城也因为圣驾亲征少了许多人许多热闹,铺子里房良和掌柜各自管着各自那一摊子事,沈婉晴也趁机结结实实过了大半个月的好日子。


    直到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说西路大军途中遭遇了埋伏,这才把沈婉晴的好日子给打破了。


    “你说说你,这么大的肚子了何必还要自己进宫来,真有什么事难道我不会派人去告诉你,还要你这么着急进宫来打听消息。”


    “不怕娘娘笑话,实在是在家坐不住啊。与其在家稀里糊涂的等着还不如来找娘娘,要是娘娘也不知道我还能缠着娘娘,让娘娘帮我去太子爷跟前打听消息。”


    二十九年那一次朝廷就大胜了噶尔丹,只不过没抓到噶尔丹本人让他又喘过了这口气把残部集结起盘亘在漠北。


    沈婉晴虽然不知道三次征伐噶尔丹到底是什么过程和路线,但只看这两年朝廷的准备和康熙带上的三路大军和皇子们,就觉得这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谁知道传回京城的战报里说,中路大军刚到达克鲁伦河,西路大军就在翻越贺兰山的时候遭遇了埋伏。


    具体情况如何还不清楚,毕竟前线战事变化多端,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这一场埋伏即便是真也早就结束,担心或不担心都是滞后的。


    可这种时候讲道理总显得有些单薄,沈婉晴在家还能拿些片汤话安抚佟佳氏她们,但到了自己身上就说什么都坐不住,随便找了个借口便递牌子进宫,找石琼华打听消息。


    “你这个样子真该找个画师画下来,到时候等毓朗回来给他看。”


    “娘娘别笑话我了,我是真的不放心。刀剑无眼,这世上好不好的都能谈都能想法子,只有生死一事实在无情又无常,都说黄泉路上无老少,您说我哪能不担心。”


    “没笑话你,是咱们沈大奶奶心里有了牵挂就方寸大乱了。”


    “真正的战报跟传到宫外的不一样,是有人在下面捣鬼想要京城人心不安。”


    西路大军是主力,在康熙率领中路军挡在克鲁伦河吸引噶尔丹注意力的时候,早已带着精锐翻越贺兰山跨过翁金河绕到昭莫多之后设下埋伏。


    传回来的战报里说噶尔丹部被中路大军震慑,又在知道朝廷还派了西路大军从后包抄就已经自己乱了阵脚,想要带人往漠西溃逃。


    是西路大军在昭莫设下的埋伏正好把噶尔丹给截住了,先以骑兵冲垮了噶尔丹的侧翼,之后又派火器营强攻噶尔丹的队尾,队尾全是噶尔丹部的辎重和牲畜,把口粮和妇孺打散了军心自然也就跟着都散了。


    所以传回京城的战报里明明是些西路大军埋伏噶尔丹大胜,可传出去却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西路大军在途中遭遇了噶尔丹的埋伏。


    “噶尔丹被打过一次之后拢共也就剩下那么点儿人,哪里还分得出兵力去埋伏西路大军。就算能分出来又能有多少人,八百人奔袭几万大军他们哪有这个本事。”


    沈婉晴对打仗确实不怎么懂,但石琼华本就是武将家出来的姑娘,她看这事比自己在行,听她这么一说沈婉晴的心情也平复下来。


    “那这事又是明珠大人授意的?”


    “除了他还有谁,筹粮一事他被索大人盯得难受,好不容易差事办好了,这回跟着中路大军出征负责粮草的又成了索大人。这么好的桃子被摘了,他心里能不难受吗。”


    流言在民间最容易流传,如今京城最重要的就是一个稳字。这种流言要是没压制住,即便不闹出什么乱子等皇上回来也是要问责的。


    太子监国,这罪在谁自然不言而喻。沈婉晴想明白其中的联系也忍不住在心中骂娘,这他娘的也太操蛋了。


    “好了好了不气了,本来今日你不来本宫也是要派人去找你的。”


    “娘娘找我何事。”


    “一来想跟你讨一件东西,二来是要告诉你,传回来的战报里还有单独给太子爷的消息。里头说了毓大人身为火器营参领率先冲阵立了战功,这下你更放心了吧。”


    “他能立战功还不是多亏太子爷器重,要不然这火器营的参领哪里是他想当就当得上的。”


    “行了,别光嘴甜了,能猜着我要跟你讨什么吧。”


    石琼华亲眼看着沈婉晴面色由阴转晴,心里跟着她高兴之余也升起一股说不清的艳羡。去年自己还在替她操心成亲三年没孩子的事,这会儿人都要生了,自己这毓庆宫里可还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呢。


    “娘娘放心,我还没那么笨,明日我便把那尊送子观音给娘娘送过来。”


    第102章


    “怎么样, 伤口不疼了吧。”


    “不疼了,你这金疮药是嫂子给你准备的吧,没想到便宜我了。”


    这次出征明面上的主力是皇上率领的中路大军, 沿着上次打噶尔丹的路线大军压境正面推进,驻扎在原噶尔丹的驻地把已经逃到漠北的噶尔丹部继续往漠西逼退。


    毓朗率领从火器营分出来的一部分精兵跟随石文炳和费扬古的西路大军, 日夜兼程翻山渡河往绕过噶尔丹部赶在他们前面到达昭莫多设伏。


    因为是切断后路还要设伏, 拼的就是一个速度。


    上一次出征毓朗还当了一把哨探,原以为这次跟着西路大军奔袭不是难事,谁知石文炳和费扬古两位统帅真是狠人, 赶路行进到后半程毓朗差点儿都要跟不上了。


    到了昭莫多立马又要设埋伏点, 毓朗带的火器营最适合就是抽冷子放冷枪,当下石文炳把毓朗召到他跟前去, 只问了一句他还撑不撑得住。


    人都到这儿了还能说撑不住的吗?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顶下去啊。毓朗点点头, 石文炳见他心中清明,便让他把手里的人又分成了两拨, 一半留下来跟随骑兵一起冲击噶尔丹侧翼, 另一半由毓朗带领再绕到其后彻底切断噶尔丹回头的后路。


    先是被康熙率领的中路军一路赶着进了昭莫多,进了昭莫多又被西路军前后夹击包了饺子。


    噶尔丹的人发现中了埋伏之后又拼死往后冲了几次, 想要冲出一条路往后撤, 都被毓朗带着火器营的人给压了回去。


    前路后路都被堵死,很快整个噶尔丹部就全线崩溃, 骑兵溃逃没了章法反而踩死不少自己人。战后清点人数时一数, 起码歼灭噶尔丹的精锐一万来人。


    最后一波往外冲的人或许是知道没活路了, 冲杀得特别凶猛。毓朗带着火器营都压制不住,打光了手里火药干脆收了火枪上马迎敌。只留少数人依旧守在峡口,不让漏网之鱼逃出去。


    火器营到底组建的时间还短,平时操练又多侧重火枪火炮, 真上了马当骑兵用就难免有几个武艺疏松的被噶尔丹的骑兵冲散,毓朗就是这个时候替人挡住直奔面门而来的一刀受的伤。


    伤在左肩,看着血次呼啦吓人得很,好在没伤到经络骨头只是皮外伤。


    仗打完,阿克墩得着消息立马就拿着戴佳氏祖传的止血药粉和金疮药过来,黑着一张脸给毓朗包扎好,又把人推给佐领下的亲兵,这才又重新转身去收拾战场挑选战利品。


    “来,把靴子给脱了。”


    “啊?”


    “参领大人原来不止伤了手臂还伤了耳朵啊,属下说让大人您把靴子脱了。”


    “脱鞋干嘛,再有两个时辰你还要带兵去追击溃军,有这个功夫你回你帐篷里睡一会儿去。”


    “这几年我在火器营你在太子爷跟前,即便身手没落下,平时的操练能跟我们是一回事?”


    石文炳之前召见毓朗让他带领火器营断后,阿克墩本是想要跟他一起去的。没想到毓朗却把阿克墩和苏合、玛尔泰三人都留给冲击侧翼的骑兵,他自己则带着另一半去收口子。


    这种前后夹击包抄的战术,别看着是由上往下冲击的骑兵最威武,其实最较劲要命的还是收口子断后路的将帅士兵。


    因为只要敌军发现自己被包了饺子,人性使然就会下意识的想要从来的这条路重新退回去。前面的路他们没走过且一定有大军在等着,往后撤只要能冲破包围就还有一条生路。


    所以毓朗带的这一批步兵和火器营的人在仗打起来之后压力最大,不光要抗住噶尔丹部试图突破的骑兵步甲,还得防住已经崩溃逃散的散兵游勇,以防他们不要命胡乱冲击真给撕出一条口子来。


    “今天要不是在石将军跟前我不好驳你的命令,说什么都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至少也应该带上苏合和玛尔泰。你身边要是有他俩护着,这伤也不用受。”


    毓朗跟随太子深得太子宠信,这事有好有坏。好自不必多说,坏就是他离火器营和自己佐领下的八旗兵太远了,真打起仗来身边亲随太少,出了事连个肯给他挡刀子的人都没有。


    “说得好像他俩身上没挂彩一样,上了战场刀剑无眼,我乃参领本就应该率先士卒才有底气号令底下的人跟我一起拼杀,我再多带几个亲随最好再养几个死士?那我还出京来干什么,倒不如留在京城你我都安心。”


    断后收口子不是美差,真正能立功露脸的还是率先冲杀噶尔丹侧翼的骑兵和先登军。断后这种事也是典型的做好了是你应当应分的,做不好漏了口子放走了噶尔丹,事后算账挨罚就得排在头一个。


    石文炳明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干,为什么还非要点名给了毓朗,还不就是因为毓朗是太子爷明晃晃塞进火器营的参领,不把这块硬骨头咬下来毓朗在军中腰杆子永远直不起来。


    “带上你,带上苏合和玛尔泰,我要不要再把我佐领下所有人都带上,出了事你们一个接一个的替我挡刀,什么时候我佐领下的骑兵步甲都死光了,才轮到我直面杀敌。


    况且这次回京以后,太子不会让我一直留在火器营,要么回毓庆宫当差要么另有安排。你们不一样,你们往后还得在火器营待下去,跟着我断后还是先登冲阵,你说该怎么选。”


    “得得得,你是参领什么都由你说了算,我不过白抱怨几句何苦惹来你这么多后话。”


    阿克墩当然明白毓朗的意思,这次击杀噶尔丹虽然最后还是让他带着数十骑兵突出重围往漠西深处逃去,但冲阵先登之功他和苏合、玛尔泰还是立下了的,回京以后论功行赏自是落不下他们。


    他们只有在火器营能稳扎稳打往上走,往后太子要用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所以毓朗把露脸的机会让给他们,于情于理这都是最好的选择,但阿克墩心里就是觉得不得劲儿。


    “你是我们的佐领,咱们这一佐领这些年过得够坎坷的,好不容易等到你成家有了大奶奶理事,咱们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这次随圣驾出征,咱们族里的人都放心得很,还不是知道甭管咱们这一趟出来回不回得去,家里老小都还有人兜底有人管着。”


    “出门前你嫂子都跟我说千万保住了你这条命,要不然咱们赫舍里家这一支的佐领往后落在谁头上就没准儿了。才过了多久的好日子啊,我们可都还舍不得。”


    “那就更不用怕了,没了我不还有你们大奶奶。她那人厉害得很,没了我照样能扛得住一片天。”


    “胡说,有你在大奶奶才用心操持佐领下的这些杂事,没有你在她何苦跟族里那些难缠的打交道,谁生来就喜欢自讨苦吃不成。


    快些快些,我看看你脚底磨出来的泡,得趁现在赶紧挑了,要不然等明天你肩膀没事脚就该走不了路了。”


    阿克墩说着话继续催促毓朗把鞋靴脱了,一路奔袭好几天没正经休息,刚到地方又狠狠打了一仗,脚下磨出来的泡从疼到不疼毓朗确实是没感觉了。


    “那你找伙夫弄桶热水来,好几天没脱鞋我怕熏着人。”


    “你就瞎讲究吧。还催我去休息,摊上你这么个大爷我哪辈子才能休息。”


    阿克墩嘴上嘀咕着抱怨,身体还是很老实地起身出去弄了一桶热水来,让毓朗这个少爷秧子龇牙咧嘴洗了脚擦干净了,才给他把脚底板连成片的水泡给一个个的挑了。


    “哎呀哎呀,你轻点儿啊,刀砍我都没这么疼!别挤了行不行,不是把泡挑破就行了吗。”


    “不把泡里的浓水挤干净,毓大人是等着发烂吧。”


    水泡挑破挤干净,把戴佳氏准备的金疮药撒上去,不用再包扎就这么光着脚晾着,等一两个时辰干了就能穿袜穿鞋,没两天就能结痂好了。


    在外打仗没法讲究,毓朗要不是受伤了这会儿恐怕连单独的帐篷都分不着。帐篷里位置也不大,阿克墩和毓朗在里面说话,站在外面的石文炳和身边的军师都能听得清楚。


    没打扰帐篷里的人,石文炳没进去又带着军师和亲随往远处无人的地方走了。


    “这次回京,索额图怕是更加压不住毓大人了。”


    “要的就是他压不住,他也算争气,之前本帅最怕让他带人去断后他不愿意,要真是那样……”


    石文炳不喜欢索额图也不曾跟他结怨,因为在他眼里索额图就是个炸药桶,有用的时候能炸死明珠,拖后腿的时候也很容易炸死太子。


    自家跟沈家、沈氏和毓朗的赫舍里家都有交情,在他看来往后最好的局面是毓朗渐渐取代索额图在赫舍里这一脉的地位。


    太子是需要石家这个臂膀,但光有一个石家不够,赫舍里家最好是不要倒台,即便有朝一日继位登基,同为外戚的石家和赫舍里家之间需要互相制衡甚至走到对立面,也远比只有一家独大来得安稳得多。


    “就是还太年轻了,才哪到哪儿就这样了,那要是像咱们驻守在福州的时候可有得苦头吃了。”


    “你别笑话他,当年我招你给我当师爷,是谁在军营里住了两天就要收拾包袱回家的?”


    毓朗喊疼喊得是有点儿唬人了,本来石文炳是想要进去跟他说说话,听见这动静也就没进去。


    “年轻好啊,年轻就代表还有许多年可以用,比咱们这些都要成老头儿的要强多了。太子跟前得有这么一个人,有他和沈氏在太子妃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夜晚的营地里还算安静,帐篷里阿克墩给毓朗把脚底的水泡弄好,就回自己的帐篷休息去了。


    阿克墩一走,毓朗哎哟一声躺到在简易铺就的地铺上动都不想动,没多会儿也睡着了。


    石文炳带着军师更是回了统帅大帐,商量天亮之后如何追击之事,全然不知道远在京城的太子胤礽,被他们左左右右念叨得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主子,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今儿的奏折还没看完,等会儿再说吧。”


    太子监国,朝廷内外大事小情都要往胤礽这里送,尤其户部负责出征大军的粮草调拨,就更得时时刻刻的盯着。


    前线怎么打仗胤礽管不了也管不着,他能做的就是保证这条补给线一丁点问题都不能出。


    这种事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就全是他这个太子无能,更何况本来以为这次索额图去不了,这才想方设法把毓朗那臭小子塞到火器营里去了。


    谁知皇阿玛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把明珠给自己扔在京城天天找自己的不痛快,反而他领着索额图和毓朗出京了。


    “太子爷,毓大人临出京之前给奴才留了一句话,说让奴才觉得到了该说的时候说给太子爷您听。奴才觉着这会儿该说这话了,您要不听听看。”


    “他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跟孤说,还要你来传话?”


    胤礽一听这话啪一下把头抬起来,皱着眉死死盯着何玉柱,眉宇间除了意外和不满还夹杂了一丝丝委屈。什么大不了的话出征之前不能跟自己直说,还要何玉柱这个奴才来传达,难道孤还能吃了他。


    “毓大人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话对也不对。出了意外情况将领该随机应变这没错,但大多数时候没到那份上,就还是该君说什么就是什么。”


    “太子爷您监国又何尝不是‘将在外’,朝廷的事,万岁爷在何处何处就是内,您即便守在京城京城也是外,万岁爷要您监国您便监国,旁的朝廷大事拿不定主意的不如多放手,交由万岁爷定夺。”


    何玉柱把话说完磕头便拜:“主子爷,这些话都是毓大人说的,奴才只是转述,求主子恕罪。”


    “话是毓朗那混账玩意儿说的,挑选什么时候说可是你何玉柱选的,你们俩的罪孤都给你们记着,等他回来了再一起算!”


    胤礽气归气,气过了理智还在。他看着何玉柱好半晌才问出一句:“孤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管得太多了。”


    “主子爷,别人不明白奴才还能不明白吗,您这殚精竭虑都是为了江山天下。”


    “那就是真的多了。”


    胤礽长叹一口气,放下笔良久没动弹。这段时间身为监国太子胤礽生怕误了战事、国事、天下事,不管大小事情都要跟六部和议政大臣商讨出一个答案来,才把贴好小条儿的奏折送到康熙跟前去。


    现在一想确实做得太多,没答案的事或许就不该有答案,这天下是皇阿玛的天下,这个答案本来就该皇上来定。


    “来人,把这些六部和议政大臣已经梳理过一遍的折子分类整理好,送去御前请皇阿玛定夺。”


    说完这话,胤礽便起身绕过书桌往外走。何玉柱也从地上爬起来亦步亦趋的跟上,直到看清太子是往太子妃院子里走,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第103章


    “万岁爷, 京城的奏折送来了。”


    “拿过来吧,看看太子今日又给朕出了什么难题。”


    要不然说有时候道理不止是一个人的呢,太子被毓朗远程劝住之后闷闷不乐找石琼华开解去了, 这边康熙一听他的好儿子送了奏折过来也难受。


    朝廷里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老油条,万岁爷不在太子当家, 他们哄太子跟哄傻子一样。什么跟六部主官和议政大臣商议之后再把奏折送往御前, 人家那都是变着法的把太子往前面拱。


    跟索额图那种明刀明枪还不一样,这些人里面起码有一半儿是明珠的人,剩下一半或是真的想巴结太子, 或是不想在康熙不在京城的时候惹出什么麻烦, 就想和稀泥等皇上回来。


    总之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呈现出来的结果是一致的:江山是他们爷俩的, 好不好该怎么办让他们爷俩去定, 咱们别瞎掺和。


    胤礽不蠢甚至很聪明,但跟底下这些人精儿似的文武百官比起来, 实在是太嫩了些。


    他贴在奏折里的小条条很明显都是他的意思, 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什么事都能想到一块儿去,太子的小条子里把他的优缺点都暴露无遗, 这要是人在跟前儿还好说, 康熙把儿子提溜到自己身边,该夸的夸该骂的骂, 想怎么着都行。


    可现在不是见不着嘛, 还因为胤礽是监国的太子康熙憋了一肚子气还不能传信回去骂儿子, 或者明着跟他说让他别再贴这些小条条了,就只能自己闷着生气,连打了胜仗都好似没那么畅快开心了。


    “太子爷对万岁爷您是一片孝心,奴才听来送奏折的侍卫说, 昨日之前太子每夜都必定要忙到二更天之后才休息。”


    “真要是有孝心就当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他才多大岁数就这么胡来,现在年轻什么都觉察不出来,等日后年纪上来了就该受罪了。”


    “真到了那一日,万岁爷您再拿这事出来跟太子爷说,到时候也不知太子爷是个什么反应。”


    “什么反应,就他那个犟种能有什么反应。”


    康熙随手拿了一封奏折打开,忍不住咦了一声,随后又拿起另外一封发现还是没有,这才看向梁九功:“你这老奴才还学会跟朕打哑谜了,方才你说太子昨日之前必定忙到二更天,那昨日他干什么去了。”


    “回万岁爷的话,近日陛下率军打破噶尔丹的消息传回京城,太子爷心中高兴,昨日起了兴致让宫中侍卫做了准备,今日一早出城围猎去了。”


    “混账,朕在这儿餐风露宿打仗,他一个监国的太子出门打猎玩儿去了,他倒是有这个胆子。”


    康熙一听这话都气笑了,顺手又拿了一本奏折打开,这回有小条条了,折子里奏报的事情简单太子的小条子也写得简略干脆十分到位。


    康熙见状又连着打开好几个折子,原来折子被胤礽分成了两部分,请安折子和小事胤礽之前怎么办现在就还怎么办,大事和决断不了的事才不贴条子直接给康熙这个皇阿玛送来。


    意思很明确您是皇上是万岁爷是皇阿玛,朝廷大事您说了算,我是储君是太子是您儿子,家里的小事杂事我帮您办了,大事实在不敢自作主张。


    之前那么做是因为战事未定,他身为在京城监国的太子理当为皇父分忧。现在打了胜仗没什么大事了,朝政之事自然都要归还皇父。至于他这个儿子,因为替皇父和将士们高兴出去打个猎,也算不上做了什么错事。


    “这小子,哪里学来这么一套油腔滑调的招数。他是朕的太子,难道朕还会提防他不成。年纪不小心思还挺重,等回去了朕得好好跟他分说分说。”


    说这话的时候康熙是板着脸的,梁九功和康熙近前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看得出来,万岁爷此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挺开心。


    梁九功更是放下心里老大一块石头,这些日子他可是亲眼看着皇上批阅奏折的心情越来越差,他明知道是因为什么但也还是什么都不能说。


    他身为皇上的心腹太监要是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跟太子联系,甚至告诉太子皇上的喜怒,那自己这辈子也就算是活到头了。


    好在太子自己反应过来了,不管是谁告诉了太子什么还是太子自己想通了,梁九功都觉着只要能一直这么机灵下去,太子之位就没什么不稳当的。


    沈婉晴还不知道毓朗给太子留了这样的话,不过她眼下也的确没心思琢磨这些。


    京城之外的事沈婉晴一概不问,即便自己马帮里的人进出京城格外频繁,只要沈宏世没差人给自己送消息,这些人这些事她也是不问的。人只能管自己该管的事,有些事不知道要比知道了舒服很多。


    更何况过完端午之后天气就一天比一天热起来,沈婉晴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沉起来。明明那两个月吃胖的肉肉都减下去了,可不管是走路还是干点儿什么,还是变得越来越容易累。


    为此沈婉晴专门在西厢收拾出一间屋子来,铺了厚厚的柔软的羊毛毯子做了个瑜伽房。


    每次做拉伸运动的时候都把门窗关严实,就她自己一个人在里头捣鼓。东小院的人都知道这是大奶奶在运动,可就在屋子里到底怎么个运动法儿,谁也不知道。


    噶尔丹带着几十骑兵逃入漠西,中路大军和西路大军还要派人追击。其实众人都知道这次短时间恐怕是追不回了,不过因为这一仗打得很顺,所以大军稍作停留也不是不行。


    尤其是西路军来的时候奔袭太狠,伤亡不大却着实累得够呛。派出精锐去追击寻找噶尔丹和其残部的踪迹,其他人就能原地安营扎寨修整些时间。


    女婿暂时回不来,徐氏自然要隔三差五过来看看女儿。她的认知里肚子越来越大还有两个来月就要生了的女子,就该小心再小心。


    平日里被丫鬟扶着在院子里走动走动就行了,怎么还独自关上门来做什么运动,运动什么还得避着人,别再把自己给弄伤了得不偿失。


    可这屋子里就一张厚地毯,地毯是波斯那边运过来的,除了大和毯绒细密紧实看不出有什么特殊。


    所以即便徐氏一百个不放心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女儿不过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腾出一间屋子放地毯,难道自己还能让人把地毯给扔了?


    “娘,您看完没啊,我都说我最近老实待在家里什么都没干,你怎么就不信呢。”


    “什么都没干还把送子观音给太子妃娘娘送过去了,满京城多少求观音娘娘送子的人都灵验了,怎么就偏看中了你这一尊。”


    女儿嫁人三年才怀上,徐氏对此是既开心又一百个不放心,为此她还专门去城外的香山寺里请了一尊菩萨回来,日夜三炷香一求沈婉晴平安生产,二求女儿能一索得男。


    “你跟你婆婆关系怎么样我不管,可这次她请来的菩萨有用是真的,我还想着就让这尊菩萨保着你和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母子平安,这孩子还没生你就把菩萨送走了,这也太不讲究了。”


    “都说主子要奴才的命,当奴才的都不能不给。现在人家不过是要一尊菩萨罢了,您说我还能真的不给啊。”


    沈婉晴一口一个奴才,面上却没有半点恭顺恭敬的意思,听得徐氏眼皮直跳。


    女儿出嫁三年时间,她已经有些记不清沈婉晴没嫁人在家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好似眼前这个女儿生来就是这幅模样脾性,嘴上说着君臣父子,眼里全是桀骜不驯。


    “你别拿这个话来堵我的嘴,虽然你小时候我待你不如你大姐那么多,可你到底是我生的,你是个什么性子我看得出来。要是你真不想给的东西,便是太子妃想要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拿出去。”


    “所以啊,太子妃想要我也愿意给,这菩萨让她请去毓庆宫就没什么不好。我们都是太子一党的人家,您难道不盼着东宫早日生出孩子来。”


    “皇上亲征噶尔丹旗开得胜,您说要是这个时候东宫能有人怀上个孩子,这孩子是不是特别有福气来得特别是时候。”


    沈婉晴当然知道石琼华是真的着急了,她身为太子妃管着毓庆宫,要是东宫老这么没动静没孩子,即便外朝明珠和大阿哥不拿这个做文章,她自己的压力也是一天大过一天。


    所以送子观音进了毓庆宫立马就被石琼华放到配殿佛堂里供着,还专门吩咐下去,毓庆宫的几个侍妾格格都可以去上香请愿。


    石琼华现在像极了那种急需出成绩给老板看的分公司领导,别管业绩是谁做出来的,只要能有一个就行。是格格还是阿哥也都无妨,有一就有二,现在一个都没有哪里还敢挑拣什么。


    但事情哪有那么巧合,直到圣驾回京毓庆宫里也没传出太子妃或是侍妾格格们有孕的消息。


    倒是沈婉晴的肚子又长大了一圈,看得从马上下来站在府门口的毓朗直勾勾的看了她良久,才小心翼翼走上前轻手轻脚抱住沈婉晴。


    “我才出去三个月,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三个月还不够啊,我听说你们之前都有大军先行开拔回来了,怎么就你们回来得最晚。”


    “大奶奶,从今往后我大概能天天都在家里住了。”


    “啊?什么意思啊。”


    “噶尔丹被活捉了,过阵子万岁爷就要论功行赏。”


    “这消息怎么没有提前传回京城啊,真抓了?谁抓住的啊。”


    “我。”


    “谁?”


    “我。我带着阿克墩和一队火器营的兵捉回来的。”


    五月在昭莫多打的那一仗,六月中旬圣驾才正式回京。中间这段时间这么多人留在那儿就是想把噶尔丹给抓回来,谁知这狗屎运居然被毓朗给撞上了。


    皇上选择密而不发,自然是要等他这个万岁爷回京了再公布消息,毕竟这种天大的事传出去整个京城马上就会要热闹起来,这份热闹康熙作为皇帝他得亲自感受啊。


    不能说消息传回来了,宫里唯一的主人是太子,他这个皇帝还在昼夜兼程往回赶的路上,这是不是有点儿落差太大了。


    但对于沈婉晴来说,这件事的意义甚至都不是毓朗立下大功之后该怎么升官封赏,她在意的是现在噶尔丹就被毓朗给活捉回来了,那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第三次征噶尔丹了。


    之前沈婉晴就已经能隐约感觉到历史的进程有细微的改变,但由于对时间线的模糊很很多大事的不确定,沈婉晴只是有这种感觉但说不分明。


    现在明晃晃的改变就摆在自己眼前,而且这个变数还就是自己的丈夫。沈婉晴突然就心情大好,好得连手指尖都因为激动在隐隐发麻。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不顾府门口还有一大堆人紧紧拥抱住毓朗,活着,好好的活着,未来一定会更加前程锦绣!


    第104章


    “大爷, 一等公府差人送了东西来,还有请帖。常泰大人下个月在家中办赏菊宴,请您到时候务必赏面。”


    “就只有给你家大爷的帖子, 没有我的啊。”


    自从随着圣驾回京噶尔丹被活捉的消息传开之后,往家里送礼送帖子的人就没断过, 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车马盈门门庭若市沈婉晴这才切身感受到了。


    原来立了老大的战功是这种待遇啊, 怪不得从古至今即便先登陷阵很有可能丢了性命,却还是有这么多人愿意前赴后继扑上去。


    真正实现跨越阶层跃迁要么靠几代人认真且足够幸运的经营,要么恰逢乱世建功立业, 要么就得赶紧趁着现在还有仗打赶紧立功, 要不然再往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立军功的机会了。


    “回大奶奶的话,一等公夫人派人送了好些人参肉桂和适合小孩儿穿的衣裳鞋袜和玩具过来。”


    来送东西的是常泰的夫人瓜尔佳氏跟前的嬷嬷, 本来乌尔衮是要带人进来给沈婉晴磕头请安的, 但人家连连摆手称不敢。


    说是知道沈婉晴临盆在即不敢扰了她休息,把东西送到又去了佟佳氏跟前磕头请安, 之后便走了。


    “瞧瞧, 都盼着我给大爷生个儿子呢。”


    送来的衣服鞋袜和玩具一看就都是给男孩子准备的,其中还有几件婴儿穿的旧衣裳, 一看就是瓜尔佳氏特地放进来取个好兆头的。


    比起后世给准妈妈送礼物, 什么东西都要挑选中性一点的颜色和样式,眼下瓜尔佳氏对于希望沈婉晴能生个儿子的祝愿, 还真是一点儿都没藏着掖着。


    “一等公夫人当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 之后隔了七八年又生了两个女儿。近几年宗室和世家有人娶妻嫁女, 足够有脸面的都很愿意请她去做全福太太。”


    这个沈婉晴当然知道,当时太子迎娶石琼华的时候,十个送亲太太里面就有瓜尔佳氏,她可是站在宗室福晋们之后的第一顺位, 而自己当时还只是个被硬塞进去的关系户。


    “那看来当年我们俩成亲的时候,大爷的脸面还不好使。”


    那年给自己和毓朗做全福太太的几人都是赫舍里氏族里长辈,但那时候的赫舍里家还没资格让瓜尔佳氏来当全福太太,甚至一等公府连主子都没来一个,只派了大管事把贺喜的礼给送了来。


    “都是多亏了大奶奶有本事,爷和咱们家的日子才过得这般红火。这几年要是没大奶奶替我撑着这个家,我这日子还不知道过成什么样子了。”


    毓朗把沈婉晴手里小孩儿玩儿的弓箭接过来,又招手唤来青霜和绛雪把瓜尔佳氏送过来的这些东西全部拿走放库房里去。


    这个时候了孩子都要落地了,还来说什么是男是女有什么意思。要按着毓朗的想法,只要崽子是自己的就怎么都好。


    “你少嘴甜,我看当初大爷在护军营的日子过得挺舒坦的。佐领下的事用不着你管,身上有差事走出去谁见了你都要叫声爷,从来不用愁银子够不够花,高兴了买把刀不高兴找苏合他们喝顿大酒,那日子多舒服啊。”


    “本来都想不起来了,被大奶奶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想了。”


    怀孕到最后这两三个月除了肚子大得连弯腰都困难,对于沈婉晴来说最不舒服的就是坐久了就腰酸腿胀,那滋味说不上特别难受但就是很烦人。


    毓朗说着话一边顺手把沈婉晴的腿捞起来架在自己腿上,脱了绣鞋把她微微发肿发胀的脚背握在手中揉捏按摩。


    “嘶,轻点儿轻点儿,你要说什么你直说,你别献这种殷勤我消受不起。”


    “大夫专门嘱咐了说这两个月要多给你按摩,要不然越到后面肿得越厉害,等最后连走路都困难了还怎么生孩子。怎么样,我这手艺还不错吧,昨儿个专门跟大夫学过了的。”


    毓朗才不承认自己不好拿上台面的小心思,自己立了大功回来肯定要摆酒摆宴,这些都有家里安排用不着自己花钱,但这么多同僚好友总不能老在家里吃。


    之前还没到京城的时候阿克墩就已经跟自己提过,说今年京城新开了几家好酒楼,到时候必定要找个时间过去搓一顿好的,跟他们出去总不能还让他们花钱。


    但毓朗现在手里的银子都是有数的,之前跟随大军出京,沈婉晴除了给毓朗把金创药、伤寒药之类的东西准备齐全,还额外给他缝了好些银票和一指宽的金条在里衣衣裳内侧。


    都知道在打仗和生死面前金银是很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有总比没有强。万一,就是出现了那种万一的情况,差这点儿金子银票就能救命偏偏手头没有,那不得怄死啊。


    说这话的时候沈婉晴正坐在灯下看雪雁给毓朗把金条往衣角里缝,毓朗则老老实实坐在另一边拿着小锤子给沈婉晴敲核桃。怀孕以后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要吃几个核桃,只要毓朗在家的时候这个活儿都是归他来干。


    现在人安然无恙回来了,之前缝进去的银票和金条又都拆了出来。毓朗本来没觉着有什么不对,直到这会儿想起来自己要花钱请客才想起来自己兜比脸干净。


    “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钱,既然这些银子没用上也就没必要再留着了。我昨儿就让账房那边兑成散碎银两和银票拿给长禄收着,这笔银子你可劲儿的花,花光了为止。”


    “该大爷请客的地方别小气,就有一点儿你得给我记住,莫贪杯别着了旁人的道儿,万岁爷封赏之前不许出岔子。”


    “那肯定不敢多喝,大奶奶跟前离不了人,我就中午跟他们约着出去见一见,下午就回来了。”


    得了沈婉晴点头毓朗很是潇洒了一阵子,不光做东到处请吃饭,还找木格牵线从他叔叔手里新买了两把刀。


    直到兜里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朝堂之上也终于把这次出征该怎么封赏给定下来,太子才把已经玩野了心的毓朗叫回毓庆宫。


    圣驾回京之前,太子在抓到故意散播假战报的几个人里,挑了一个已经被打得半死的送到明珠府上去。


    转过天来,之前一直暗戳戳跟胤礽这个监国太子唱反调的官员,一个个都转了性子变得格外乖顺,直到圣驾回京他也没再有任何逾矩的动作。


    就连康熙知道这件事以后,也只是从胤礽手上把那几个散播流言的人要了过去低调处死,这事就算是遮过去了。


    一来明珠跟索额图一样还有用,杀了个明珠非但没有用说不定还会有反作用,那就不必为了一件事处置了他。


    再说要是真的为了这事把明珠给处置了,太子的威望不就更大了,乾清宫那边眼下显然并不打算拿明珠的脑袋来给毓庆宫抬点儿。


    况且这次出征大获全胜不说还把噶尔丹给活捉回来,这对于准噶尔汗国来说算得上致命打击,准噶尔势必要乱上一段时间,过后还能不能缓过一口气来更是难说,即便日后还有仗要打,整个态势也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种朝堂民间都在庆祝欢喜的氛围下,康熙是肯定不会让明珠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扫兴。即便要处置,也得等过了这一阵子再另找一个由头来罚。


    “明珠是个人精,这些年与其说他支持大阿哥,不如说他从始至终忠于的都是皇上。”


    皇上需要一个可以跟自己这个太子制衡的大千岁,明珠便竭力把胤禔捧上来。


    甚至皇上的确只是想要给胤礽找一块磨刀石,甚至是想要明珠真正做这块磨刀石,胤禔只是表面上这层布,等日后太子登基继位,胤禔还能留给胤礽来施恩继续用。


    只是明珠起了私心,想要用磨刀石把胤礽这柄刀彻底磨断,顺势把大阿哥这层布彻底贴在他自己这块磨刀石上,到时候若大阿哥能继位,他明珠便是独一份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


    “太子爷的意思奴才明白,明珠大人和索大人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奴才还年轻还有很多需要历练的地方,哪敢跟两位大人拿来比较。


    奴才这次抓着噶尔丹也实属意外,不能因为这么个意外就把奴才往高处捧,没有那个金刚钻,去了上面说不定也得掉下来摔死。”


    明珠所作所为是皇上的意思,索额图有已经湿了鞋没法再上岸,依着胤礽的打算自然是继续把他俩推在台上互相争斗更好。毓朗还年轻,不该这个时候下场。


    而毓朗此次能把噶尔丹活捉回来,说实在的的确有点儿超出胤礽的估计了。按照他的安排毓朗此次出征只要能安稳回来就行了,断后的任务做好就足够他论功行赏。


    本来太子是想要把他调去兵部历练几年,亦或是去步军统领衙门都可以。现在可好,去哪儿都不大合适了。他的功劳去了这两处起码也得给个兵部侍郎或是统领衙门的左右翼总兵,要不然配不上他立的功劳。


    但毓朗今年才二十一,这么年轻怎么可能把人放到那种位置上去,毓朗的话说得没错,真放上去了不是宠信反而成了祸事,用不了多久他就一定会被底下那些老狐狸坑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可到底是委屈了你,这么大的功要是再晚几年立就好了。”


    “主子爷,您真把噶尔丹当萝卜白菜呢,就长那儿也不挪窝,咱们想什么时候过去薅就能把人薅回来啊。”


    “得得得,孤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孤还不是替你鸣不平。这么大的功劳要换做老大得了,满天下都得知道本朝出了个能征善战的大千岁。偏偏如今你得了,这都回京城多久了,皇阿玛那边也不曾召见过。”


    “明儿就是封赏大典,到时候奴才就站在几个统帅身后,该给奴才的赏赐又少不了,眼下召见不召见的没什么区别。”


    “你倒是怪大方的,知不知道你是被孤连累了。”


    “奴才只有太子爷一个主子,谈不上连累不连累,没有太子爷此次出征奴才也不可能为火器营参领,这个功劳自然也就轮不到奴才头上。”


    胤礽已经从康熙那里打听到给毓朗的安排,算不上不好但也算不上多好。毕竟毓朗眼下是自己跟前的红人,他当差本来也不光是为了赚这点儿俸禄,心中所求自然也就不光是寻常赏赐。


    不过这也只是胤礽的一厢情愿,本来毓朗没想这些,他把毓朗叫到毓庆宫好一通连敲带打带安抚的,弄得毓朗出宫之后一晚上心里的都不安稳。


    最近他在外面风头可出尽了,走哪儿就请客到哪儿的架势弄得人人都觉着毓大人立马就要飞黄腾达。这要是明儿个轮到自己头上什么都没有,光赏些金银那就丢大人了。


    “睡觉!皇上只是不想过于抬举你这个太子党又不是疯了心,该你的保证一丁点儿都少不了。


    千金买马骨是什么意思还要我来说啊,准噶尔可还不算全打下来了,即便以后打下来了还有回部等地要操心,怎么可能为了你一个人寒了天下将领的心。”


    “道理我都懂,可就是睡不着。”


    “睡不着正好,你睡那一头去给我揉揉小腿。”


    “白天又抽筋了?”


    “天天都抽,你睡不着就给我揉揉,我困了。”


    毓朗闻言赶紧爬到床另一头,揽过妻子白生生的小腿搭在自己身上仔细按揉。


    有人给按摩当然好啊,沈婉晴半点没跟他客气见外,右腿正揉着左脚便伸到他结实紧绷的小腹上贴着,脚趾一下子蹭一下,一下子又蹭一下的,没几下就把毓朗给蹭毛了。


    “大奶奶可别招我,正忍得难受呢你还这样,到时候憋出毛病来了可不光我一个人受罪。”


    “啧,说你笨怎么还真不聪明了。大夫是不让瞎胡来,可也没说不让用别的办法啊。”


    毓朗一走就是这么久,本来怀孕前期还不怎么想那事的沈婉晴,最近这段时间心里老是想着那档子事。今儿毓朗乖乖睡觉便罢,偏偏他还不老实,那可就怪不得沈婉晴作妖了。


    两人憋着劲儿还不敢大声,生怕隔壁捎间里丫鬟听见动静过来劝阻,本来光明正大的夫妻之事硬是让两人弄出偷情的感觉来。


    偏偏沈婉晴还就喜欢这滋味,事后汗津津地靠在毓朗身上不肯挪开,毓朗此刻顾及她的大肚子更加不敢乱动。


    两人就这么紧紧贴着睡到早晨,被准备伺候两人洗漱的碧云带着丫鬟撞了个正着,这才赶紧起身送毓朗进宫去参加封赏大典。


    毓朗没继续留在火器营,这事大部分人心里都有数。


    火器营是万岁爷的亲兵,毓朗身为铁杆的太子党出征的时候暂领一队火器营出征很正常,但要是想要就这么顺势留在火器营,甚至起了想要掌管火器营的心思,那就是找死。


    但对于康熙授予的二等子爵和正黄旗参领,还是让众人都惊到了,毕竟头上有没有爵位那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有了爵位便入了勋贵阶层,不光二等子的爵位可以降等承袭给儿孙,还能有一个恩骑尉的名额可以传给儿子,所谓封妻荫子就是这个意思。


    更何况毓朗这一支祖上也就是子爵,帅颜保的大哥那一脉承袭爵位至今已经是一等男的爵位了,现在毓朗得封二等子爵这意义就真的不可言说了。


    “那日后你进毓庆宫就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太子给的腰牌没收回去,平日的确不用日日进宫,不过若是太子召见还不是该去就得去。”


    眼下这个安排固然是皇上有意为之,但不管是太子还是毓朗都很乖顺的接受了这个安排,就说明不论是太子还是毓朗,都一致认为他不能再守着毓庆宫那一亩三分地不挪窝了。


    “太子跟前不能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眼下太子看我顺眼当然处处都好,倘若有朝一日看我不顺眼了怎么办,还是适当远着些的好。”


    “况且我也该在家待些日子了,等这孩子出生以后总不能家里家外和佐领下的事还都要你一个人看着,你便是再多长两只手也忙不过来。”


    正黄旗里设五个参领,参领日常职责便是处理旗务,一个参领底下一般有五六个佐领,毓朗现在要干的活儿就是放大版的佐领,从日常训练到旗地旗务再到纠纷调解,反正只要在他管辖之内就没有不要他管的事。


    以往跟在太子身边都是做个总揽,什么事情拿定了主意自然有底下人去办。现在出了毓庆宫要跟旗务打交道,那以后要管的事情就仔细了。


    眼下毓朗只有参领之职,没再领别的差事。这几年正好可以安心踏实下来,把宫外和旗务料理清楚明白。等日后太子那儿要用人的时候,手段和心性都能更加周全老练。


    二等子爵除了爵位之外还赏赐有田产庄园,康熙在这上面格外大方,亲自从皇庄里挑了一大一小两个出来赏给毓朗。


    沈婉晴粗粗算了一下,光是那个小点儿的一年产出收入起码也有一千五百两,至于大的那一个听说还自带一个小林场和牧场,这要细算可就真不得了了。


    或许是被这份赏赐给豪到了,沈婉晴连连摇头感慨几句之后就感觉肚子一紧。起初还以为是胎动,但隔了一阵子之后又是同样的感觉,似痛非痛的又说不清楚,沈婉晴这才确定自己应该是要生了。


    沈婉晴也曾担心焦虑过,这年头生孩子不容易,别自己再为了这个孩子把命给搭上。但等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紧张了,甚至心里还有几分隐约的念头:要是真为了这个丢了性命,那是不是就能顺势回去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能回去的可能性不大,死了就死了成了一捧灰倒是很有可能。所以沈婉晴在整个分娩过程中都表现得格外冷静,只有抖得不像话的双手泄露了她已经快要害怕死了的情绪。


    沈婉晴是下午发作的,因为是第一胎宫口开得慢,直到第二天清晨天都亮了才把孩子生下来。


    稳婆抱着孩子从产房出来的时候,差点儿一脚踢在坐在门边的毓朗身上。见稳婆抱着个一大团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出来,他抬手朝徐氏和钮祜禄氏那儿指了指,自己则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摔进沈婉晴跟前去。


    沈婉晴此刻刚被丫鬟伺候着把身下脏了的被褥和衣服全换过干净的,见毓朗进来还有精神冲他咧嘴笑了笑。


    “还行吧,我这儿还算顺利吧。”


    “大奶奶,你可吓死我了。”


    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生死关,沈婉晴再厉害又怎么可能例外。她是不乱使劲不乱喊,但每次听着稳婆的节奏用力的时候,她那使劲儿喊出来的声音里顶多四成是疼,还有六成带着满满的愤怒。


    听得站在产房外面等着的毓朗腿肚子都发软,他觉得自己上阵杀敌的时候怒意也就这样了,可见生孩子是一件令人多么恐惧和痛苦的事情。


    “生了个什么啊,你看没看。”就在这个家里,也闹不出什么狸猫换太子,孩子出生就有几个稳婆料理,沈婉晴实在没顾上看。


    “没来得及。”毓朗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我听稳婆说了,生了个男孩儿。”


    沈婉晴一听这话就忍不住乐了,这孩子还真是会挑时候,他爸前脚给他挣回来个子爵的爵位他就巴巴的赶来了,这还真成了有爵位能继承了。


    第105章


    孩子生下来, 沈婉晴觉得这么个咿咿呀呀的小玩意儿特别不对劲,除了确实是个小孩儿之外,他更像一个加速器。


    明明只是多了这么个小不点儿, 自己和毓朗的日子却都过得比以前更快了。


    沈婉晴没自己喂奶,一是按着眼下的习惯赫舍里这样的人家都备着奶娘, 二是她自己对这个东西也没什么执念。


    三碗药喝下肚退了奶, 沈婉晴半躺在榻上送走刚给自己揉完肚子和胸腹收拢紧致的嬷嬷,虽然还残留了一点点疼,但除此之外整个身体由里到外的轻松, 都让沈婉晴觉得这个选择果然没错。


    毓朗这次是带人活捉的噶尔丹, 至今噶尔丹还不知关在京城何处囚禁。这对整个准噶尔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康熙给的爵位和赏赐自然也很大方。


    据说那两个皇庄都是早些年抄了两个老王爷的家抄没的产业, 这些年一直是由内务府管着。


    这样的庄子基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够大位置够好, 里面不光有田产和庄院还包括山头河段,要不然不能就不可能归了当年的老王爷们。


    沈婉晴还没来得及去庄子上清点产业和庄子上的佃户与家丁就生了, 这事就只好暂且拜托给因为打仗, 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京城没走的沈婉澜,让她带着房良过去先打点料理着, 等自己出了月子再去看看。


    给毓朗的这两个庄子, 比给西路大军两个统帅石文炳和费扬古的还要好,但与之相对的便是那两人不光升了爵位还得了更高的官职。


    费扬古晋一等公, 授予内大臣一职并领侍卫内大臣, 领侍卫内大臣每旗只有两个名额, 非特别皇上特别亲信的宗室勋贵或大臣不能担任。此外费扬古仍掌兵权,仍旧负责西北军务。


    而石文炳从三等伯晋升为一等侯,授予内大臣一职并领侍卫内大臣。因为石家的特殊性康熙没有把兵权给他,而是晋升为内阁学士兼议政大臣, 等于从武将的班子里把人提出来塞进文官顶流里去,说是出将入相也不为过。


    这么一来,毓朗这个二等子的爵位和正黄旗参领的升迁就显得不怎么扎眼了,毕竟军功换来的爵位和赏赐都没少你的,但实差却是一点儿都没给,对此就连一直心中惴惴的索额图都松了一口气。


    这里头固然有毓朗太年轻,还担不起重任的缘故。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毓朗是太子的人,皇上怎么会放心把毓朗这么一个年少有为还有军功的人一直放在军中,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是以他还是安心回正黄旗待几年更好,参领之上还有统领和副统领,不怕毓朗折腾出什么乱子来。


    这个位置承上启下,既能跟上面的旗主统领联系又能跟底下的佐领旗人兵卒时常相处,时间久了整个旗务和民情自然没有他摸不清楚的。


    有这么一个人放在太子身边,也算是万岁爷对太子的精心布置。只要太子日后能平稳继位,毓朗这么个要资历有资历要功勋有功勋的心腹,到时候太子爷用起来可太顺手太舒服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毓朗这次不是吃亏而是赚大了,至少他现在这么微妙的身份下不管是太子还是万岁爷都是想藏着他,压着他也是为他好,不想他风头太盛成了出头的椽子折在半道上。


    封赏大典之后赫舍里家的门槛又被不断上门来的客人给生生踩薄了,而正好踩着他阿玛封爵升官这个坎儿出生小崽子,自然就成了摆宴请客最好的由头。


    从洗三到百天再到周岁,再加上中间还有中秋、冬至、过年和又一年端午,等到又是一年七月二十,赫舍里家小少爷毅安的周岁宴还是办得特别热闹,来的宾客也特别多。


    沈婉晴抱着刚刚去正院抓周,没多会儿就哭唧唧只能抱回来的小崽子哭笑不得。


    “要不你再把他抱走?这会儿你不让他抓着他肯定还要哭。”


    “我抱着他去前院待客啊,你也不怕那么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吓着他。”


    “他是胆小的人吗,前几天是谁去厨房抓着鳝鱼死活不松手,非要把那滑溜溜的东西带回来养着的你忘了。”


    说到这个毓朗也头疼,自己小时候再顽皮也不至于非要抓着鳝鱼玩吧,怎么这小东西一点儿害怕都不知道呢。


    “我抱抱我抱抱,我再抱他一会儿就让奶娘把他带回他自己屋里玩去。”


    别的小孩儿抓周,是把人放在桌子上满桌爬,抓到什么算什么反正都是能找着吉利话来。


    就这个小崽子非跟旁人不一样,死死攥着毓朗的衣襟不松手,他阿玛要敢使劲儿他就能哭得震天响。


    奶娘想把孩子抱过去哄一哄,看看是不是尿了或者是饿了,却被小崽子一边哭一边嘟囔着不、不给拒接了。


    沈婉晴本来是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见毓朗和奶娘都搞不定这才从毓朗手里把孩子接过来。


    接过来的时候特别好,崽子特别给面子说是让娘抱抱立马就松开攥着毓朗衣襟的手,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往娘怀里拱,跟个小猪崽子一样。


    可等沈婉晴想要把孩子往抓周的桌子上放时,本来好好的孩子又紧紧攥着沈婉晴的衣裳不松手了。


    好在一旁专门主持抓周的人脑筋灵活转得快,当即就换了一个说法来夸,说是小少爷今日抓周抓的就是大爷和大奶奶,这辈子靠着阿玛和亲娘就什么都有了。


    话都是说的喜庆话,过滤一下其实还是说这小崽子命好,毓朗和沈婉晴两人都能干,这孩子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干也能享一世富贵。


    沈婉晴本来觉得这不就是在说毅安这孩子生来就是个啃老的料子,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啃老就啃老吧,这么大一份家业他能啃明白就挺不错的了。


    崽子被他阿玛抱着立马就安静下来,自己含着自己的肉手嘬得专心。但他阿玛就不能作势要给他往奶娘怀里递,稍微松松手小东西就哼哼唧唧的撅着屁股往他阿玛怀里钻。


    看着儿子打定主意今儿就非得在自己或者沈婉晴身上扎根,毓朗长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示意沈婉晴自己去正院招待各家女眷,自己则扛着儿子往前院去了。


    按理说沈婉晴如今已经是二等子爵的夫人,是有品级的命妇。但一来家里的称呼已经叫惯了,二来佟佳氏这个老太太还在,小辈儿没道理非得在家里逞这个威风。


    所以去年爵位封赏下来之后,毓朗就专门叮嘱过乌尔衮和房良,让他们告诉家里人不用改称呼称谓,以前如何以后就如何。


    唯一变了的就是宅子外的牌匾和石狮子的制式,都改成了二等子爵府邸该有的规格。这是规矩不能逾越也不能不变,不然就是失礼于人。


    “奶奶,太子妃差人送了东西过来,还专门嘱咐了不要声张,东西是高公公送来的。”


    “从侧门进来的?”


    “是。”


    “把人带到小院子那边去好生伺候,我这就过来。”


    高来喜是太监内侍,太子妃又不欲高调,那就只能把人先请到小院子里坐下。今儿这日子太子妃送赏赐来不出奇,意外的是怎么非要这么低调行事。


    今日是毅安的周岁宴,舒穆禄氏和抄经抄了大半年的钮祜禄氏都露面待客,再加上还有徐氏和自己亲嫂子秦氏都在,沈婉晴小声跟她们交代过几句便转身往小院子走去。


    “奴才给大奶奶请安,今儿是大奶奶和哥儿的大喜日子,奴才厚着脸皮也来沾沾喜气,大奶奶千万莫怪。”


    “高公公说这个话是不是太见外了,上个月我出城打了几只黄羊和狍子回来送去毓庆宫,可还专门嘱咐毓朗了要公公留上一只,公公不嫌我送去的东西浅薄,我又怎么会怪公公今日过来得不该。”


    “是是是,是奴才嘴拙不会说话,大奶奶待奴才们一贯很好,奴才知道好歹。”


    都是巴结,谁是巴结了转头就要啐一口臭太监的,谁是带着几分真心把自己当人看的,高来喜这么个人精会分不清?


    他从荷包里拿出老大一个纯金打的长命锁递给沈婉晴:“今日不能白沾了安小爷的光,这长命锁……”


    “这长命锁我就替毅安收下了,多谢公公想着他。今日他被他阿玛抱到前院去了一下子过不来,今儿公公过来是找我进宫的吧,咱们先办正事,日后有时间公公再来家里看毅安。”


    “好好好,大奶奶想得周全,都听大奶奶的吩咐。”


    沈婉晴双手接过高来喜送的长命锁,这么大个金坨子挂在孩子身上不现实,毅安这一年也收了不止一个长命锁,要是都带上能把孩子给勒死。


    这些长命锁金的银的玉的什么都有,沈婉晴让人专门做了个漂亮匣子来放,匣子平日就放在毅安的床尾天天陪着孩子睡。


    高来喜送的这个沈婉晴自然也嘱咐春纤放过去,高来喜见她对自己送的东西半点儿不区别对待,心中又添了几分满意。


    进宫的一路上更是说了一路的好听话,差点儿没把沈婉晴哄成傻子,直到进了毓庆宫才收敛的脸上的笑意。


    毓庆宫里还是老样子,规矩威严、宫里的人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侍卫官员都规规矩矩恪守礼节,今日一身银红氅衣金镶彩宝头面的沈婉晴从踏进毓庆宫那一刻起,就成了最浓墨重彩最显眼的一抹亮色。


    这一抹亮眼从毓庆宫门口沿着回廊穿堂过殿,惹得住在配殿里的侍妾格格也忍不住走到门边远远张望。


    石琼华从今年过完年起就给自己换了个住处,本来和太子同住一个后殿的太子妃,把自己的起居搬到了隔壁配殿。就是为了把地方给整个毓庆宫的女人都腾出来,看看谁能有本事再怀上一个。


    太子妃搬家那天毓朗被太子召进宫晚上才回来,回来就倒在沈婉晴身上说什么都不肯动一下,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看着自家大奶奶的脸也不说话。


    直到把沈婉晴都盯毛了,才蹭一下翻身压在她身上把人扑在床上抱了个满怀。闷闷地说太子被太子妃搬家的事气得差点儿就哭了,偏偏太子妃打定了主意要搬,他拦都拦不住。


    石琼华会开口从自己这儿把那尊送子观音要走,就说明当时她心里的压力就已经很大了。


    当时沈婉晴把送子观音送过去的时候,一路上心里都特别虔诚。


    当时钮祜禄氏把菩萨送到自己小院的时候沈婉晴的态度都是无可无不可,但到了石琼华身上,她则是真的诚心诚意希望这尊观音像是真的能灵验一次,让石琼华顺顺利利怀上孩子。


    可不知道是自己心念不够强,还是菩萨不打算一单一单不停地接项目,反正那尊观音像在毓庆宫已经摆一年多了,也没见着毓庆宫里的女人谁再怀上。


    万岁爷不缺儿子女儿,后宫的女人们争宠争斗只要不出大事基本没人管。但太子前年冬月成亲至今近两年了没个子嗣出生这可不行,不光文武百官和宗室内外都盯着,甚至还有御史上奏说东宫久久没有子嗣出生不是长久之事。


    沈婉晴听说这事之后都气笑了,东宫可不止太子妃一个女人,太子之前也不是没让别的女人怀上过孩子。即便是太子妃嫁进毓庆宫之后东宫也还是有过两个孩子,那没保住能怎么办,这玩意儿还能强求的吗。


    的确不是长久之事又能咋办,要么继续往毓庆宫里送女人,要么那位那么操心太子被窝里的事的御史大人去帮太子一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天下这么多事不够他操心的,非要拿这种事来恶心人。


    谁都知道那御史就是博出位没话找话,但他这么一上折子又怎么可能一点儿影响都没有。至少石琼华的压力就无可避免地变大了,太子没有子嗣天下人不一定会说太子如何,但一定会说她这个太子妃如何。


    “你来了。”


    石琼华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有一段时间故意没召见过沈婉晴,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沈婉晴这个对照组都生了儿子了,毓庆宫里却依旧没个动静。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在这件事上迁怒,尤其不该迁怒沈婉晴。可人性好像就是这样,外人如何如何比自己好并不在意。


    反而是身边亲近的人,想她好却又怕她比自己好太多,即便石琼华已经贵为太子妃了,却也还是难逃这样的人性俗套。


    不过这样的冷落也就只维持到了今年正月,过完正月春暖花开,沈婉晴亲自从城外带了几支桃花递牌子进宫,石琼华就再离不得沈婉晴了。


    “娘娘这又是何必呢,生孩子本来就不是一个人的事。太子爷之前不是没让旁人怀上过,这一年没有或许就是缘分没到,这种事急不来,或者说越急就越不来,您这么天天为了这事心焦难过,又怎么可能怀得上。”


    石琼华的状态不算好,打扮得很漂亮得体,外人或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沈婉晴一眼就看出来她很不高兴,是那种沁入骨髓的不开心。


    所以坐下来之后沈婉晴也不再跟她绕弯子下转圈圈,直接就把她眼下最着急又想不通的事给说破了。


    “霁云,我是不是没做成你说的那种人。”


    “不是。”


    当初石琼华出嫁时沈婉晴跟她说,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蒙尘不要辜负了自己这一生,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当时那个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马上就要两年了。”


    “什么?”


    “娘娘嫁进毓庆宫,在这个毓庆宫已经待了快两年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毓庆宫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所有的太监宫女侍妾格格,都是娘娘在料理,这一整座宫殿日常维护运行都有您的心血。”


    “没有孩子,他们就质疑您这两年的付出和心血。我替您叫屈,可光我替您叫屈没有用啊。您就是需要一个孩子,所以您为此心焦着急沮丧都是应该的。凭什么您想要的要不到还不让人难过了?这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所有人都在劝石琼华把心放宽,好像只要自己紧紧抓着这事不放就不对。直到这一刻沈婉晴跟自己说这番话,石琼华心里突然就涌上一股剧烈凶猛的委屈。


    那种委屈瞬间淹没了石琼华,她死死抱着沈婉晴的胳膊:“我大方,我不嫉妒,我知道母仪天下要做什么。


    我自认事事都做到最好了,怎么毓庆宫就是连个孩子都没有,我没有别人也没有,他们那些朝臣总盯着我,没人怀上孩子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没办法啊!”


    嚎啕的哭声从石琼华的屋子里传出来,配殿的侍妾们都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只有太子站在不远处的廊下松了一口气,这两年他跟石琼华谈不上恩爱两不疑,但他觉得跟石琼华在一起就是寻常夫妻过日子,自在舒服。


    可就是孩子这事怎么绕都绕不过去,胤礽其实还没那么着急,毕竟他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这点压力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


    但石琼华不一样,人家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有苦说不出,还人人都觉得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的罪。


    所以石琼华说要搬屋子,胤礽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暂且随了她的愿。但搬了院子石琼华也没见好反而整个人越发闷起来,直到今儿高来喜主动说起毓朗给儿子办周岁的事,他才想着把沈婉晴找来试试。


    现在听着自己的太子妃哭成这样样子,太子心里酸涩却也松了一口气。他太知道皇宫怎么样能逼疯一个人,现在石琼华能哭出来,至少就疯不了了。


    第106章


    “今儿你家安哥儿周岁宴, 难为你还要到我这儿来听我说这些。”


    “搁在平日娘娘也不会心情这么差,您不会跟我说这些话,我也没胆子跟您说这么多。”


    石琼华狠狠哭过一场, 连妆都哭花了。露出精致妆容底下有些暗淡无光的肌肤,整个人看上去都无精打采的。


    不过刚刚进门的时候眸底的那股压抑和偏执这会儿不说完全没了, 起码好了一半还多点儿, 可见这一场哭还是有用的。


    “你看出来了?也是,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同你说那些虚的假的,怀不上孩子这事都快成我的心病了。那阵子我甚至都不能想起你, 你生了毅安我心里替你高兴, 等高兴完了我又嫉妒。”


    “真奇怪,石家和宫里这一两年陆续也有孩子出生, 就连乾东五所那边大福晋又生了个格格, 我这心里都一点儿波澜都没有。”


    别说大福晋,就连去年毓庆宫里怀上孩子的两个侍妾石琼华都没生一丝嫉妒之心。


    不是她生来大度, 而是她从知道自己要当太子妃的那一天起, 就知道自己该在意什么不该执着什么,若非要在男女和子嗣的问题上较真儿, 到最后只能是自伤自苦。


    “可一想到你有孩子了我这心里就酸溜溜的特别不是滋味, 我知道是我不对劲儿,又怕见着你控制不住拿你撒气, 才那么久没召你进宫。如今实在撑不住了, 却又只能靠你来替我纾解。”


    人就是这样, 要么一直亲亲热热要么疏远过了这心里就难免会留个疙瘩。


    石琼华疏远沈婉晴那一阵子正好在过年,沈婉晴七月生的孩子八月出的月子。


    从八月往年底走一天比一天忙,再加上走西北的马帮生意红红火火,她自己手头也一堆的事要干。


    石琼华不召见自己就不召见, 正好省了好些时间出来。别人问怎么没进宫去给太子妃请安,沈婉晴也一律用年底太子妃事多忙不过来给糊弄过去。


    直到今年春上,自己带着桃花进宫给石琼华请安,外人其实没怎么看出来太子妃和沈家大奶奶还闹了这么一出。


    反而是石琼华再见沈婉晴免不了有些尴尬,总觉得自己心里为何会有嫉妒她的想法,这对于石琼华来说并不光彩。


    “那肯定是因为娘娘把我当自己人了,只有对着自己在意的人,才会在乎她好不好有多好。


    人就是这样的,盼着身边的人好,又盼着身边的人别比我好太多。反倒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是他自己个儿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害怕兄弟过得苦,更怕兄弟开路虎。这是一句调侃甚至略带嘲讽的玩笑话,但沈婉晴一直觉得这并不丢人。


    人心人性就是这样的,只要能像石琼华这样,知道自己有情绪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就不见自己少见自己,等这阵子情绪过了也就好了。


    “我当你是知己,你却没拿我当朋友。我心里难受得抓心挠肝不知如何是好,你在宫外却一点儿没受影响,你啊还是把我当主子恭维着,我说的对不对?”


    这话说得沈婉晴愣了一下,她的确没想到自己装得这么好却还是被石琼华给看透了。不过也是,就像石琼华说自己的话,她也是如此聪慧又敏锐的女子,又怎么会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娘娘看我看得真准,站在娘娘跟前我就忍不住要恭维您捧着您,总希望娘娘一想起我就都是我的好处,这样我才能过得越来越好。”


    “可我恭维娘娘,心里也的确想娘娘过得好。娘娘与我的身份差太远啦,您在您这个位置上我不敢与您做知己,做了知己便早晚有一天会失了分寸,到时候我说不定就保不住我的脑袋了。”


    这话说得石琼华又兀自落下泪来,还不到二十的年轻姑娘,又不是出生就活在这四四方方能进不能出的紫禁城里,高处不胜寒嘴上说起来就五个字,真站上来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也就只有石琼华自己心里清楚。


    沈婉晴话里的意思她又如何能不明白,正是因为明白了才知道她没糊弄自己她是真的想自己好,却也是真的做不成自己的挚友。


    “你说,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所以娘娘心烦难过都是正常的,您难过了就哭心烦了就跟太子爷撒气,把这些不痛快发出来就好了。”


    “你怎么又绕回来了,今儿非得给我把这个心结说通了才行是吧。”


    “那哪能说得通啊,这不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了,多说两句娘娘心里舒服一点儿,也不枉费我今儿被太子爷托付进宫来开解您一场啊。”


    朋友不朋友的,沈婉晴觉得自己来这么几年时间都没有一个朋友。非要聊这么凝重的话题太伤感情了,还不如聊她什么时候能生出个孩子更好点儿。


    “太子爷这段日子忙得很,我都好些天没跟他说话了。”


    “太子爷的事儿我哪里敢胡说,进宫的路上高来喜旁敲侧击跟我说了,方才进毓庆宫的时候路过惇本殿我也瞧见太子爷了。”


    “隔着屋子,我看过去的时候太子爷在书房里皱着眉装得特像那么回事,可等我转过头就用余光发现太子爷在往我这边看,我跟娘娘打个赌,太子爷这会儿要么就在门外,要么就派人守在门外,您信不信。”


    “好了好了,什么赌不赌的,我可没准备好彩头给你。”


    自己这段时间状态不好石琼华知道,太子有在默默忍受自己莫名反复的情绪她也知道,沈婉晴这么一说石琼华脸都臊红了。


    同一时间,从廊下走到石琼华屋外,隔着一道窗户正听墙角听得入神的胤礽听到屋里的话心中一惊,腿比脑子反应更快拔腿就跑,搞得跟他一起偷听的何玉柱也跟着跑。


    主仆两个一溜烟从石琼华的院子里跑出来老远才停下,那慌慌张张做了贼的样子,看得正好路过的几个宫里都跪到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太子爷在自己的毓庆宫里干了什么,能跑出这种动静来?


    胤礽也反应过来了,自己跑什么跑,自己是太子爷想听就听了谁还能拿自己怎么着?真是本来不该心虚的事莫名其妙心虚了一场,还真成自己的不是了。


    好在就这会儿功夫,乾清宫来了传话的太监让胤礽去一趟乾清宫,这才给太子爷解了围。


    沈婉晴进宫的事,乾清宫在她踏进毓庆宫的时候就知道了。如今前朝文武百官不管因为什么原因,的确是对东宫没有孩子出生这事盯得死紧。


    康熙已经暗示过几回不要着急,但人是活的不是物件,即便自己是万岁爷也没法让所有人所有事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这事还真就这么僵在这儿了。


    “沈氏是个明白人,让她进宫来劝一劝也好,要不然钻进死胡同里了伤人伤己。”


    “万岁爷说得是,说来也是范御史多事。太子爷这成亲才多久就上折子来催,好不知趣。”


    “你这老奴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着朕的面说朝廷官员的坏话。”


    嘴上斥责梁九功好大的胆子,脸色却看不出半分怒意。康熙当然知道御史在多管闲事,但御史嘛要做的就是监察百官,不光是朝堂上的大事,什么夫妻不和子女不孝宠妾灭妻这些他们他们都能管都能上折子。


    这一次若是因为御史上奏的是太子的事就出言斥责,那下一次还有没有御史上奏折弹劾类似的‘私事’就不好说了。言官的口子不能开得太大也不能管得太紧,这里面的分寸怎么把握难着呢。


    “奴才知错,还望万岁爷饶了奴才这一回。”


    主仆二人不过闲话几句谁也没当真,去毓庆宫请太子的小太监回来得不慢,紧跟着不多会儿胤礽也进了暖阁书房。


    康熙往梁九功的方向极随意地瞥了一眼,书房里的人很快就都被梁九功带下去了。


    这是去年打噶尔丹回来之后父子俩之间多出来的习惯,当时是康熙把胤礽监国那段时间写的小条条和奏折找了一批出来,一本本打开跟儿子说他做的决定错在哪里。


    这些话哪里是外人能听的,哪怕是梁九功也不能。次数多了,曾经养在乾清宫关系极其亲密,后来搬去毓庆宫又因为康熙的忌惮和防备渐行渐远起了隔阂的一对父子,如今好似也慢慢找到了平衡之法。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


    “谢皇阿玛。”


    胤礽起身很随意的坐下,这个时候找自己过来必定是为了石氏和子嗣的事,胤礽对这事早就有准备,所以此刻整个人都显得特别自然。


    果然,坐下之后没说两句话康熙就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外头那些官员天天那么催,听说太子妃还生了要你纳侧福晋的心,朕想听听你怎么想。”


    “儿臣不着急,之前儿子年纪不大,毓庆宫里不是没有侍妾怀胎,既如此便不是不能生。没养住只能说时候不到缘分不到,等哪天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至于侧福晋儿子暂且不需要,定下石氏为太子妃之前,那些大族世家谁不想家中女儿来争一争这个位置。现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还是别再起风波为好。”


    侧福晋是主不是奴,有正式册封礼是可以入玉牒的,许多皇子王爷请封的侧福晋家世甚至不比福晋差多少。


    太子要是纳侧福晋那这个侧福晋的地位就更微妙了,说难听些寻常郡王贝勒的正妻,说不定家世都够不上给太子当侧福晋。毓庆宫和整个朝堂局势好不容易稳下来,胤礽不想为了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生出孩子的侧福晋打破。


    “真不着急?”


    “皇阿玛,儿臣真不着急。”


    “不着急就好,不着急就回去好好把太子妃劝好,你是储君又还年轻,大把的事情可以做,子嗣之事还不要紧。”


    康熙见胤礽是真的不着急,心情顿时又更好了一些。东宫眼下若真的生出嫡子,外边那些朝臣尤其是汉臣肯定又要早早生出效忠太子的心思来。


    正统继位对于这天下的读书人来说太重要了,康熙则并不想自己的太子成长得太快。


    就这么维持下去,直到有一天自己精力不济,到时候自己自然会主动扶太子上位。不着急、不着急,一切都还早着呢。


    康熙的这种心思打死石琼华她也想不到,胤礽却一点儿也不意外。从乾清宫出来胤礽摆手拒了轿辇,就这么带着太监慢慢往回走。


    皇阿玛不是不满意自己这个太子,只不过自己这个太子不能处处周全。


    太子妃和石家固然很好,但毓庆宫有石氏这么个高门贵女就够了,太子妃之前所想再挑个满洲世家女子进毓庆宫来当侧福晋,则搅乱了皇阿玛的布置。


    至于孩子的事,那就更加是生不生都可,晚两年生比现在生要好,真要是生了也是生个格格比生个阿哥要好。阿哥迟些来,这对皇阿玛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坏事。


    不过这些事胤礽没打算跟石琼华说,她身为太子妃要承担的够多了。


    以前毓庆宫没有太子妃,有什么好事坏事都是自己这个太子担着。现在有了太子妃,毓庆宫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众人的目光就都放在太子妃身上。


    胤礽有时候都在想,哪天要是自己这个太子在毓庆宫打杀了奴才,外头那些人都得说是太子妃治理毓庆宫治理得不好,才让自己这个太子闯了祸。


    都这样了,要是再告诉她皇上既想要毓庆宫有孩子,又不想要毓庆宫这么快有孩子,还压不住前朝对毓庆宫的窥探和指手画脚,他觉得这未免对石氏太为难了。


    就让她安心琢磨怎么早日生个孩子出来,其他的事自己来操心就行了。到时候孩子来都来了,他就不信自己的皇阿玛还能把亲孙子如何。大不了就是自己被来回挑刺几回,这都是习惯了的事,算不得什么。


    太子从乾清宫回来,走到毓庆宫门口就撞见进宫来接自家大奶奶的毓朗。


    看着他酒气未散两颊潮红的样子,胤礽抬腿就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敢进宫来,这也就是来毓庆宫没人管他,要是被别人撞见不治他个失仪之罪都轻了!


    毓朗挨了一脚故意往沈婉晴这边躲,胤礽这才看见从石琼华那儿出来的沈婉晴,本来还要再多说毓朗几句,这会儿也勉强给咽了回去。


    “臣妇见过太子爷,给太子爷请安。”


    “起来吧,你家毓朗进出毓庆宫跟回家没两样,你往后在毓庆宫也不必拘束。”


    “是。太子爷放心,臣妇已经很不拘束了。”


    “好好好,不拘束就好。今日时辰不早了,毓朗是来接你出宫的,孤就不留你们了。”


    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关宫门下钥,毓朗牵着沈婉晴走在宫道上,两人的步履都在保持规矩不失仪的前提下尽量快起来。


    “家里的客人都散了?”


    “你走了有一会儿太子就差人送了不少赏赐去府里,他们知道你被太子妃召见进宫,可不就都散了。”


    “毅安呢,在前院没吵闹吧。”


    “没有,你儿子是个傻大胆,谁抱都不哭。我要进宫来接你,你爹说带毅安回去住两天,这傻小子被我岳丈抱着都出门了,还冲我笑得咯咯的。”


    “行吧,让他过去玩两天也好,天天在家都要闹腾死了。”


    两人一路说的都是孩子,至于沈婉晴今儿被太子妃叫进宫是因为什么,毓朗半句话都没问沈婉晴也半句话都没说。


    紫禁城就像一道鸿沟,进去了说的谈的都是天下大事,就连太子妃生不生孩子都成了决定天下命脉的事情。出来了心里念叨的便是家里的一日三餐赚钱养孩子,琐碎麻烦却也叫人心生满足。


    第107章


    “大奶奶, 马嬷嬷下午过来了两趟,奴婢问她有什么事她又不说,只说等奶奶您回来了她再过来。”


    “除了咱们家福姑奶奶还能有什么事啊, 青霜姑娘不能这个都没想到吧。”


    “奴婢猜到了,不过主子的事奴婢不敢胡乱置喙。”


    “不是要你乱猜乱说话, 是要你借着这事看清楚道理, 过完中秋你就要成亲出府去了,可切记切记别犯福姑奶奶这样的错误。”


    沈婉晴来这个世界满打满算快五年了,她今年虚岁二十五, 东小院里的几个丫鬟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今年年初春纤就已经嫁出去了, 嫁的是马帮里沈宏济的一个副手沈峰。也姓沈,亲戚关系跟沈婉晴已经出了五服。


    家中困苦, 好在他自己有一身好武艺胆子又大, 十四岁那年进了马帮,二十一岁跟着沈宏济出盛京走西北的马帮。今年二十三岁, 比春纤小两岁。


    走马帮的人要么家里给张罗很早就成家, 要么没人管一年到头大半年都在路上,说耽误就耽误了, 沈峰就是属于被耽误下来的这一波。


    春纤身为沈婉晴身边的大丫鬟, 这两年不光管着后院的事,外面铺子和田庄上的事她也多有经手。


    马帮自然也一样, 沈峰身为沈宏济的副手难免要跟府里打交道,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可不就对上眼了。


    为此春纤找了个晚上跪到沈婉晴跟前认错, 毕竟她是卖了身契的丫鬟,按照眼下的规矩来说她的生死全都得由主子来定夺。至于嫁不嫁人、嫁给谁这种事,就更加由不得她决定了。


    按照习惯,沈婉晴这种世家太太奶奶跟前的大丫鬟, 即便是嫁人也都是该有大用。要么许配给男主子身边的管事或亲随,要么嫁给府中养的门客或者幕僚,为的都是拉拢。


    但沈婉晴跟毓朗的关系实在亲近到没必要再拉拢什么,而毓朗至今也还没养门客幕僚,所以沈婉晴压根就没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看着春纤跪在自己脚边吓得直哭的样子,沈婉晴没有傻得去问她自己对她又不是不好,何必为了这点儿事就吓成这样。她跟自己说了,难道自己连这个都会不答应?


    自己跟春纤之间的关系,和自己和石琼华是一样的。自己待她再好,她的生死本质上就攥在自己手中,她便永远都对自己存着那份畏惧之心。


    沈婉晴并没有安慰她什么,只是让她再等几天。


    等她先装作不经意问起毓朗碧云和青霜多大年纪,再把自己想要给几个大丫鬟找婆家的消息放出去,等到府里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了,才顺势把春纤许配给了沈峰。


    这么一来,人人都觉得是大奶奶给身边的人恩典,绝不会想到是春纤先跟沈峰有了什么关系。


    眼下这男女之事不是闹着玩的,到底是春纤先跟沈峰好上然后来跟自己讨这个恩典,还是自己先起意然后把春纤许配给沈峰,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春纤许配出去没几天,青霜便带着她的爹娘进府来。青霜的爹在外面铺子的柜上娘在城外庄子上,两人都是做的小管事,这几年沈婉晴经营家业有多好,他们自然就跟着也赚了不少。


    青霜家里姓陈,陈家对青霜这个女儿看得很重。这次一看沈婉晴是真要给几个年纪大的丫鬟找婆家,就壮着胆子进来了。


    陈家给青霜说的亲事是她一个表哥,一听表哥两个字沈婉晴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表哥是不是亲的,得知不是亲的之后才松了口气。


    眼下堂兄妹同姓自然是不能通婚,但表兄妹之间成婚不知道为什么就成了亲上加亲,是一件常见且很好的喜事了。


    她那远房表哥不是奴籍是个读书人,两家愿意结亲自然也是有相互看中的好处。


    陈家看中女婿是读书人,女儿嫁过去之后不管日子过得怎么样,在身份上就全然不是一回事了,即便过得不好自家也能给女儿补贴。


    那边看中青霜是从小在毓朗跟前伺候的大丫鬟,有了这层关系以后只要能考中个功名,找找关系送能谋个一官半职。


    青霜愿意嫁,沈婉晴当时就把她的身契拿出来给了她。只是她这门亲事到底跟春纤性质不一样,一提到福璇她就忍不住多嘱咐一句。


    “大奶奶您还不放心我?我多机灵的人怎么会犯这种糊涂。”


    “人家看奴婢好,说到底还是沾了大奶奶和大爷的光。奴婢是什么稀罕物还能在人家跟前充大个儿?他是个读书人,他不嫌奴婢不通文墨就阿弥陀佛了。”


    “知道你聪明,我不过多嘴嘱咐一句。他是读书人你还是有靠山的人呢,大家成亲过日子没有谁高一等,你别看不上人家家里条件一般,但是也别自轻自贱,这就最好了。”


    沈婉晴叹口气,她是真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人人都想得通,就福璇能每一个选择都做错,还怎么都学不乖!


    福璇在康熙三十一年嫁去荆州,这一去便是三年没有回京。每次佟佳氏给女儿去信,回信里从来都只说自己过得好。


    佟佳氏怕女儿是报喜不报忧,每年年底差人去荆州送年礼的时候都要嘱咐再嘱咐去荆州的管事,一定要仔细看看福璇是不是真的好。


    对此沈婉晴的态度一直都是佟佳氏爱怎么操心都可以,她不在乎府里年底这一笔支出的多少。您要愿意,甚至可以让去荆州的管事在荆州住上一两个月,看看福璇的日子过得到底怎么样。


    从外往里窥探,自然是很难看出什么端倪。尤其沈婉晴的这个态度其实就表明了她不想管福璇的事,底下这些奴才看明白了她的态度,自然也就不会尽心尽力去探查福璇在董鄂家过得到底好不好、有多好。


    直到今年要给毅安办周岁宴,二老爷赫奕早就寄信说要趁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提前两个月回来,争取能在家多待些日子,珍璇才主动给福璇这个妹妹去信,问她今年要不要回京探亲。


    他们兄弟姊妹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聚齐过,这次要聚不齐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就说不定了。


    况且老太太年纪不小了,过完年就该摆六十大寿的宴席,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儿女们回京城聚一聚,陪老太太住上小半年,也算是让老太太开心一次。


    六十,放在后世按照最新标准佟佳氏应该还在青年人的尾巴上,但现在的佟佳氏的确就已经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因为一辈子没吃过苦还算养尊处优,她脸上和手上的皱纹并不多,不细看的话只会觉得在她是个挺雍容华贵的富家太太。但只要仔细端详一番,就能看得出来她眼神里的衰老与浑浊。


    沈婉晴还记得自己这个世界第二天,第一次见佟佳氏时她的样子。平时天天请安见面不觉得有什么,回想一下那一天,再看看如今的佟佳氏,她也不得不承认珍璇的打算有道理。


    不趁着这一次团聚一次,下一次在什么时候就不好说了。


    父慈子孝,父没了老太太还在,这种时候毓朗身为长孙肯定不能不表态,沈婉晴和毓朗私下一合计第二天就差人往盛京、福州和荆州都正式去了家信。


    毓朗才是这个家里的主事人,他做主把信送往各地就算是把给明年给老太太张罗寿宴的事给接了过来。


    佟佳氏再没口是心非地说什么不必麻烦不必回来的话,而是早早地把舒穆禄氏叫过去,让她把西院的客房都收拾出来,就怕到时候两个女儿都带了姑爷外孙回来,府里不够地方住。


    最先回京城的是珍璇一家四口,她这两年还是没能再怀上一个孩子,这次被奶娘抱在怀里刚满两岁的小男孩是傅广纳的妾室所生,孩子生下来就被抱到珍璇跟前养着。


    算一算时间应该第一次回京探亲回去以后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因为什么沈婉晴没问也不打算问,珍璇这人自己有自己的主张,沈婉晴没有必要多嘴多舌。


    只是主动把芳仪从正院接回来,把后罩房给珍璇、福璇腾出来,好让她们姐妹回娘家以后,能有足够的时间多陪陪佟佳氏。


    芳仪回来也没有住到小院子那边去,而是重新搬回钮祜禄氏的院子里。


    今年春天宫里选秀,十四岁的芳仪参加了这次选秀。因为是元后族妹,又是毓朗的亲妹子,甚至高来喜还专门拜托了负责选秀的太监和宫女,芳仪进宫选秀的一路都有人照顾,十分顺利。


    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选秀那几天,秀女和宫外都在传说宫里的平妃病重,这次选秀说不定会再挑选一个赫舍里家的女子进宫,而这一次参加选秀的赫舍里氏女子除了芳仪,还有一个是索额图家的孙女。


    人人好像都默认了皇上会再挑选一个赫舍里家的姑娘进宫,人人也都默认了芳仪和索额图的孙女就是奔着这个去的,只有芳仪和赫舍里自己家知道,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生了要把芳仪送进宫去的心思。


    佟佳氏是舍不得,就如同当年舍不得福璇一样。论容貌福璇可比芳仪长得好多了,真要起了送女儿进宫为妃的心思,说什么也该是送福璇,哪里还用得着等到现在。


    佟佳氏再怎么厉害再怎么精明再怎么爱好当个端水大师,对儿女后辈却不曾存过半点不好的心思。


    在她看来进宫从来都不是好事,万岁爷的恩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哪里是自己能够把握的。在宫外跟丈夫不合还能吵能闹能回娘家,进了宫这辈子是好是歹就再没法子由着自己了。


    所以芳仪选秀之前,已经不怎么管家事的佟佳氏专门把毓朗和沈婉晴都叫到正院去,来回嘱咐他们托人找关系让芳仪在第一轮就撂牌子回家。


    现在的赫舍里家不比前几年,即便是第一轮就撂了牌子也不会有人觉得是自家的姑娘不够好。回来了就能安心相看人家,芳仪决不能再像福璇那样,这不好那不行白白蹉跎了年华。


    佟佳氏想的是芳仪的未来,沈婉晴和毓朗明显就想得更多。


    他们两人和赫舍里家在赫舍里这一支里的声望越来越高,以前很多承袭了祖上爵位,如今为一等男爵府的大房能独自定下的事务,现在都会差人来问毓朗的意见。


    隔壁元后那一脉的一等公府和索额图府亦是如此,有什么事关赫舍里一脉的大事,帖子都是先往毓朗这边送再往一等男爵府送。


    在这种情势下,毓朗疯了才会把亲妹妹送进宫里去为妃。


    自己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实心当差任事,本身跟各方势力牵扯不深。难道太子和万岁爷是想看到自己再长成另一个索额图那样的外戚吗?开什么玩笑。


    所以芳仪选秀真就是一轮游回来了,回来了还说宫里巍峨煊赫好看得很,御膳房给秀女们准备的膳食也很好吃,总之于她而言选秀就是进宫去玩了一圈。


    反倒是这一两年低调了许多的索额图在这上面下了功夫,他想把他家的孙女送进宫,因为他知道平妃病重不是假消息。


    平妃是元后胞妹,康熙十九年进宫,进宫之后便封为妃位,这是康熙对元后母族的优待也是皇权对勋贵世家的拉拢和维系。


    平妃在四年前生下过一个阿哥,不过还没满月就夭折了。这些年平妃在宫里一直都很低调很低调,除了怀孕生子再到孩子夭亡那段时间总会时不常的听说平妃娘娘的消息,其余时候她活得就像是紫禁城里的一道影子。


    这跟她的身份有关,她得益于是元后的胞妹才能一进宫就封妃,哪怕她从未得过万岁爷的盛宠。


    也正因为她是元后的胞妹,注定了没法办再得盛宠,以为后宫有过一个赫舍里家的皇后就够了,不需要再有一个赫舍里家的宠妃,甚至是皇子。


    这个道理康熙明白太子明白,毓朗和沈婉晴明白,就连一等公府也明白。所以当年平妃怀孕生子的时候一等公府并没有多高兴,后来皇子夭折他们也没有多难过。


    瓜尔佳氏甚至还私底下跟身边的嬷嬷说起过,没了孩子也好,没孩子就没牵挂没祸端。她不盼着小女儿在宫里能过得多风光,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安稳过一辈子就很好了。


    但索额图不这么想,这两年索额图一党虽然还是以他为重,但他自己明显能感觉到毓朗的威胁和太子的疏离。起初他想过挣扎,但他也反应过来挣扎没用。


    太子一天比一天羽翼丰满,身为储君他身边能用的人越来越多,他索额图反而成了太子的累赘和妨碍。


    但人一辈子走到索额图这个位置上,不是他想往后退就能退的。夹在中间进退不得的滋味太难受,索额图想来想去还真给他想出个办法来:再送一个赫舍里家的女子进宫吧。


    这次不靠一等公府了,就送自己的亲孙女。只要这事能成,到时候赫舍里家还能出一个皇子,到那时他索额图跟小阿哥的关系就更近了。万岁爷正当壮年,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芳仪这边求仁得仁第一轮就给撂牌子回家,索额图替孙女想尽办法造势也得了个同样的结果,两人一起手牵手儿从紫禁城里出来了。


    太子当时非但没生气,还高兴得拉着石琼华好好吃了一顿,夜里又加餐‘吃了一顿。’


    索额图生了这种小心思,皇上那儿只会更加厌恶索额图,至于自己这个太子,自己这个太子已经很可怜很本分了,连索额图都生了抛弃自己的心思,自己这个太子哪里还有威胁。


    这么一来,太子高兴之余对毓朗的自我定位准确当然更加满意。这大半年即便毓朗身为参领只管着正黄旗内的旗务,太子也还是照旧隔三差五要召他去毓庆宫。


    毓朗得太子宠信不减,芳仪挑选婆家的选择就更多。虽然眼下还没定下亲事,但人人都知道大姑娘在家留不了太长时间了,所以让她住回钮祜禄身边陪陪亲额娘,也是应当的。


    芳仪搬回去没多久,离京去任上的赫奕就也回来了。


    这几年对赫奕来说那滋味可真不一般,一来任上比京城锻炼人多了,以往眼高手低还特自私的二老爷,如今也学会了怎么掩藏本性,起码能装出一副事事以人为先,把自己摆在后面的样子来。


    二来毓朗往上蹿的速度太快,快得他都有点儿后悔当初选择出京。早知道留在京城,毓朗这个侄儿这般出息,自己留下说不定也能跟着鸡犬升天,或是晚一点外任谋个更好的差事。


    怀着这样的心思,赫奕对毓朗和大房的态度那叫一个如春风一般和煦,前几年两房之间的争斗,在他看来真真是一点儿影子都没了,跟彻底失忆了差不多。


    赫奕和珍璇一直没断了联系,但兄妹两个着实是多年没见了。两人聊得挺好,傅广和赫奕也隔三差五就约在一起吃酒说话。只有福璇一家子,是在毅安周岁宴前两天才到的京城。


    到家之后,一直在信里说自己很好很好的福璇,据说见着佟佳氏就哭了,还哭得特别可怜。


    那天沈婉晴不在,这事是碧云学给她听的。之后这两天家里又忙着请客宴席的事,佟佳氏那边没提沈婉晴自然也不问。


    只隐约听说福璇嫁过去之后,就一直仗着家世想要压德成一头。刚开始德成还依着她,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忍不了了,两人天天见面就是吵,直到近一年德成连回家的时候都少,怕是在外边又有另一个家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佟佳氏这两日没派人来说沈婉晴也就当做不知道。直到这会儿毅安的周岁宴办完了,自然就忍不住来东小院这边请人来了。


    第108章


    “先吃饭, 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来催,人都回来了还怕没时间处理那点儿破事吗。”


    “怎么是这个态度,白天在前院的时候德……小姑父干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吃饭吃饭, 边吃边说。中午被他们灌得就喝了个水饱,我都饿了。”


    七月底的天儿还在夏天的尾巴上, 中午的宴席多是牛羊鱼肉, 好吃是好吃但多少有点儿腻人。


    进宫之前沈婉晴就嘱咐过南枝和凝香,所以晚上的菜色大多爽口开胃。


    放在坛子里跟泡椒一起腌制过的藕节切成小段,佐以辣椒和坛子里的泡椒清炒, 简简单单不需要再放任何调料, 酸辣爽口的味道就很容易上瘾。


    甲鱼和五花肉一起清炖,调味的除了胡椒和盐也不需要放太多别的, 这道菜没有多少技术, 纯靠火候慢慢炖,只要甲鱼大小选得合适火候到位把肉给炖得足够烂糊, 味道就错不了。


    再配上一道粉蒸肉、一道清蒸鳜鱼和煸得干香干香的一盘子小泥鳅, 晚上的饭菜就足够了。


    屋子里还有点儿热,沈婉晴就让人把饭菜摆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自己没耐心等着葡萄藤一年一年慢慢长上来, 这都是前年让花匠从别处移来的。


    在院子里搭了一架凉棚, 天气好的时候夜里无事,沈婉晴和毓朗就在这个架子下摆上桌椅, 弄几个下酒菜和一壶酒。有话说话没话吃菜, 酒菜吃完夜深了, 白天忙碌一整天的疲惫也能散下去不少。


    今日白天忙了一整天,下午又往宫里折腾了一趟,毅安被沈宏世带走了东小院难得安静,毓朗一点儿也不想去管福璇那点子破事。


    饭菜上齐, 毓朗先执壶给自家大奶奶把酒倒上,夫妻两个特豪迈的连干了三杯,沈婉晴才夹了一筷子藕尖到他碗里。


    “慢慢吃别着急,我让常顺把院门关上了,没人能进来。”


    听了这话,毓朗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年他身为活捉噶尔丹的大功臣,实在已经听了太多太多恭维话。


    再加上长子出生的时间又这么巧,人人都道毓朗命好,好得这一年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不为过。


    好归好,但好得过了头也不行。毓朗现在就特别不愿意应付人,要是可以他就愿意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什么事都不操心就最好了。


    “人心易变,这话大奶奶最爱说。这话本不错,可我以前总觉得倒也没那么易变,或许是大奶奶在这件事上太……”


    “太偏执了。”


    毓朗有些犹豫,沈婉晴已经把话给接了过去。毓朗跟自己不一样,他再怎么着年少丧父生了变故,这个家里总归亏待不到他头上。


    西院以前那种暗搓搓的搞事在沈婉晴看来其实不算什么,毕竟再怎么着赫奕都没有把佐领这个可以世代承袭的职位,给当时还是小破孩儿的毓朗抢了。


    所以这个家里再怎么闹再怎么蠢货不断,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毓朗对于这个家里所有人的态度,一直都是烦是挺烦的,但真有了事他又狠不下心真的不管。


    对此沈婉晴觉得挺好,毕竟自己的心够硬了,没必要再找一个心比自己还硬的枕边人。毓朗这种心软狗子,相处起来着实令人心安。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让你愁成这样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没法子的事说不定我有办法呢。”


    “爷的霁云就是想听热闹听故事了。”


    咦~短短四个字,听得沈婉晴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毓朗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喝了酒以后说话怎么肉麻怎么来。


    他明明知道自己听不得这个,还非要故意这么说。每次看着沈婉晴露出这幅强忍着他的肉麻话又不得不听的样子,人家毓大人才高兴。


    “快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坐在院子里吃饭,养在花园子里的几只大肥猫很快就闻到香味过来了。


    沈婉晴夹了两块鱼肉两块粉蒸肉扔到脚边,一眨眼的功夫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平时就最粘人的大胖橘趴在沈婉晴脚边,一个劲地拿脑袋顶她的小腿。


    还有两只猫儿想往毓朗跟前凑,但毓朗近一年的时间起码有一半都泡在正黄旗的校场和衙署。


    他清楚太子日后想怎么用他,所以身为参领他平时管得最多的就是士卒的训练和户籍民生,他得趁着这几年把自己磨炼出来,等到有朝一日太子要用的时候,自己能拿得出手才行。


    骑兵步甲的日常操练他要管,衙署里俸禄田粮、婚丧嫁娶、纠纷争端他也要管,这两处地方待得久了身上难免沾染杀伐刀兵的味道。


    有时就连沈婉晴都会看着他恍惚失神,当年那个刚娶了自己宿醉过后青涩俊朗的潦草小狗,如今已然长成能主理一旗事务,气势沉稳情绪越来越少外露的大狗狗了。


    他这样的人猫儿才不愿意沾,绕着他的腿转了两圈便跳到趴在廊下的两只土松中间趴下。


    两只狗子一狗捧着一个大棒骨啃得开心,趴在它们中间猫儿则专心致志给它俩舔毛,舔得心满意足。


    沈婉晴和毓朗吃饭一向不用丫鬟守在跟前伺候,坐在角房里看着茶炉子的雪雁和凝香往院子里看,都觉得此时此刻院子里的氛围实在温馨,只是两人说的话题实在跟温馨沾不上边。


    “德成半年前寄过一封信给我,问我能不能想法子把他从荆州调到京城来。我当时没搭理就没跟你说,今天中午他又把我拉到一旁说起这事,看样子是非铁了心要从我这儿要点什么走了。”


    “他之前不是说过董鄂家的根已经在荆州扎下了,不愿意回京城来的?这几年荆州没听说出什么事啊。


    你这个爵位说出去好听其实也就那么回事,他还盼着你能拉着他飞黄腾达?真有这个本事也该是二老爷这个亲叔叔排在前面,且还轮不到他。”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京城隔着荆州山长水远,要说董鄂家想要借毓朗的势在荆州作威作福那是白日做梦。


    人家几代人几十年扎根本地为的就是山高皇帝远好做个土财主,平日便是皇上下道圣旨去了地方,那些官员将领都还有办法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毓朗不过一个二等子爵的参领,能保得住自己都不错了。


    毓朗和沈婉晴作为身在京城的显赫亲戚,能让董鄂氏在荆州不被上官随意欺压,因为他们家娶了赫舍里家的姑奶奶。但没法让董鄂家在荆州事事如意,毕竟毓朗和沈婉晴都还没过上那样的好日子,董鄂家又算个屁啊。


    “小姑姑在荆州闹得有点儿太不像话,德成觉得自己在荆州待不下去了。”


    “她一个女人能怎么闹,这话说得有点儿离谱了吧。再说老太太每年都派人去荆州看了问了,没问出什么大毛病来啊。”


    夫妻之间过得好不好,佟佳氏派过去的管事当然看不出个究竟,但要是都闹到德成在荆州过不下去了,沈婉晴不觉得去荆州的管事能一点风声都打听不到。


    “他们刚去荆州前半年日子过得不错,小姑姑容貌出众又通文墨,德成对她不说是千依百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那肯定啊,你小姑姑是家里模样最好的了吧,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


    色令智昏,沈婉晴觉得就算自己不昏也一定会对福璇那样的美人多多宽容。没法子,人性就是如此,要不然之前福璇那么个脑回路自己能一忍再忍?


    “再好看再喜欢,时间长了也就那样了。男人嘛,大奶奶不知道我还能并不知道?”


    “啧,别卖关子了行不行,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姑姑到了荆州之后跟姑父之间相处得还行,唯一跟董鄂家规矩相悖的就是她老想着当你。”


    “当我?”


    “你忘了,她当初嫁人之前还想找你把房良要走,她是真起了心思想要当你这样,能把整个家都牢牢掌握在手里的当家奶奶。”


    房良没要到,到了荆州的福璇也没有熄灭心中志气。她还记得佟佳氏跟她说过的话,只要自己能做成沈氏那样的人她对自己就放心了。


    福璇也觉得该做沈婉晴这样的女人,家里家外都由她来掌管,德成只需要一心一意当差办事,这样的日子过起来才有滋有味。


    “她有这样的志向也没错,可……”


    “可我听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别扭?”


    沈婉晴忍不住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确实也是不对劲,赫舍里家能让沈婉晴当家,那是因为本身这个家就摇摇欲坠哪哪儿都不对,她来整合调派当然可以。


    但人家董鄂家一家四代,祖祖辈辈这么传下来,是没有你赫舍里家这么厚的家底子,却也没你家这么多幺蛾子。福璇便是二十一才嫁人,她婆婆也才刚过四十。


    刚过四十的当家太太主持中馈,家里就这么多田产铺面,用得着你一个刚进门的新媳妇大展宏图来比比划划什么啊?


    人家身子骨好得很,再管十几二十年的家都不成问题,福璇一上来就这不对那不对的想要抢班夺权,这谁受得了。


    起初人家还跟她讲道理,福璇也的确不是纯傻。见拿不到董鄂家的管家权,就拿沈婉晴给她准备的几个铺子和田产下手。


    觉得只要自己把自己的嫁妆打理出一番气候来,到时候董鄂家就会求着自己来管家。


    已经租给别人的铺子她非要自己收回来做买卖,也学着沈婉晴的弄什么南北铺子、人参鹿茸。


    可她忘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道理,沈婉晴的主意多多少少都有借鉴后世的地方,可所有方案能落地实现的主要前提和必要条件,是她身后还有赫舍里的老本儿和沈家大房的供应。


    最最重要的是她人在京城,那些福州、蜀中湖广、盛京辽东的东西,只要能运到京城就能卖得出去,本质是因为京城有钱人够多,南来北往汇集到京城的人也多。


    荆州是连接南北的要道没错,但荆州跟京城一比之间的差距大得都不敢想。便是不计成本把这些铺子开起来了,那些海货干货难道比得过当地人洞庭湖里的鲜货稀罕?


    皮料毛料在京城到了冬天,即便是寻常人家也得省钱买上些做皮袍子,要不然冬天熬不过去啊。


    荆州哪里用得着这个,铺子开起来前几个月是吸引了不少人来凑热闹,也有些官员富户来买东西,但等头三个月新鲜期过完,铺子里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不到半年就彻底做不下去了。


    德成自己也做生意,眼看着福璇这么胡闹他就忍不住劝。福璇觉得自己本就是下嫁,还带了这么多嫁妆到董鄂家,你家不说处处依着我让我管家,现在自己做生意亏了你还来指手画脚说些风凉话?


    福璇本来就不是好脾气能讨好谁的人,两人渐渐地就争吵比好的时候越来越多。


    再加之德成为了娶福璇当时是把手头都掏空了的,董鄂家的日子自然比不得她在娘家的时候。新婚燕尔这些小事不算事,夫妻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这些小事就都成了容不下的大事。


    吵得多了自然就没什么感情了,福璇不肯德成纳妾,德成就干脆在外面另安了个小家。


    养在外面的妾室是荆州本地一个富户家的姑娘,因为不是正房太太生的,她爹跟德成又有生意上的往来,为了讨好德成这个驻守荆州的佐领,就非常大方的把女儿送给他了。


    起初福璇不知道,夫妻两个闹得再凶,因为还有赫舍里家撑在她背后,德成还是从未想过要跟妻子撕破脸。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感情不和受了影响还是怎么,福璇成亲几年也没怀孩子,反而是养在外头的妾室先怀上了。


    怀上了就不能在养在外面了,没孩子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有了孩子再不带回家过明路,孩子就成外室子了。


    可福璇怎么容得下这么打脸的事,还没等德成把外面的女人带回来,她就带着自己陪嫁的人找上门去把人打了一顿。把人打了个头破血流不止,肚子里的孩子也掉了。


    现在德成的态度就是要么毓朗出手把他从荆州弄到京城来,要么他就要休妻。而福璇那边沈婉晴虽然还没去问,但拿脚指头想也知道,她肯定是想要沈婉晴作为赫舍里家来替她出头,把德成的气焰给压下去。


    “这事我觉得咱们不能管,他们这次回京城哪里是来给老太太贺寿,这分明就是要缠着你我帮他们做个交代。”


    德成的确不是个东西,但福璇也不是什么好人。沈婉晴觉得这件事里除了那个被家里送给德成,又莫名其妙挨打掉了孩子的外室,剩下这俩谁打死谁都不冤枉。


    “要不咱躲了吧,毅安不是被我爹带回去了,这小东西天天在跟前的时候挺烦人,这才一晚上没在家又想得慌。”


    “诶,你说我俩都不在他自己晚上睡觉怕不怕啊。”


    沈婉晴不这么问还好,毓朗也觉得这院子里少了毅安这么个小东西实在冷清得过分,至于什么福璇和德成的事,他也真是更不想操心了。


    当初德成嘴上说得不错,毓朗也起了把德成做个支点的心思,日后若是太子要往荆州和荆州以南发展势力,董鄂家或许能派上用场。


    现在看来这个棋子是彻底废了,即便福璇没跟德成和离,两家的疙瘩也势必是结下了。


    用人之道首先不在于这个人到底多能干,而是得先能放心,只有对用的人放心了才能把任务分派下去。


    要不然你自己心里都没底气,就更不用说用不用这个人的事了。便是壮着胆子用了,日后也一定会出问题。


    “要不咱们这就过去瞧瞧,趁着时辰还早,再晚一点儿我娘他们就该睡下了。”


    沈婉晴想一出是一出,说想小崽子了就怎么都坐不住。又正碰上毓朗这么个他家大奶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主儿,竟是连第二天都等不到,大晚上的就喊马夫套车去了沈家。


    按着后世的时间算还不到八点半,在沈婉晴的意识里这个时间夜生活还没开始,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夜里了。要不是七月底的天气还热着,沈家这会儿都要准备睡下了。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方才安哥儿好好的都要睡着了,突然惊醒吵着要娘,我还以为是换了地方小家伙不适应,原来是心有感应娘亲真的要来了。”


    “哪有那么玄乎,我睡得晚他睡得早,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我都得从奶娘那里把他抱过来,他睡他的,我和毓朗该干嘛干嘛。”


    毅安的确是不习惯,不过他是不习惯睡觉的环境怎么这么安静,毕竟平时他都是在他娘和阿玛嘀嘀咕咕窸窸窣窣的说话和动静声里睡着的。


    “你还好意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也就是我外孙儿结实,经得住你们这俩不着调的爹娘折腾,换个孩子试试看。”


    徐氏没好气地在女儿背上拍了一下,刚拍完毓朗就嬉皮笑脸凑上来把沈婉晴给护到自己身后去了。


    “这事不怪霁云,她是觉着我白天总不在家,晚上要是还跟安哥儿分开睡,孩子大了跟我不亲近。”


    “你嘴里什么事能怪她,你啊就护着她吧,我是不管了。”


    徐氏早就习惯了女婿事事顺着女儿的样子,好在家里一直留在沈婉晴的院子,就是准备给女儿女婿的,现在他俩回来让丫鬟把床重新铺一下就能睡。


    徐氏把毅安抱过来,又里外看了一遍没什么不好的地方,便带着婆子丫鬟走了。这大晚上的也就他俩有劲儿这么来回折腾还不怕流言蜚语,换个人家这个时辰女儿带着姑爷回娘家住,指不定多少闲言碎语。


    “娘,娘~”


    “臭小子,这么久没见我,想不想我啊。”


    “娘,阿玛抱。”


    毅安压根没觉得自己换了个地方睡觉有什么不对,反正平日见沈宏世和徐氏也不算少。


    他还没理解今天晚上他是到了外公外婆家,他就是本能地觉得到了这个时辰,奶娘就该把自己抱到娘和阿玛身边准备睡觉。


    “你小子还真有良心,我和你娘不在就不睡觉了是不是。”


    毓朗才不管沈婉晴说的什么习惯不习惯,在他看来自家崽子就是哪哪儿都好,这么小就惦记着自己和他娘,没有他们晚上连睡觉都睡不香。


    来的路上还挺想儿子,现在见着毓朗抱着虎头虎脑的孩子在屋子里玩儿,顿时又觉得吵闹得慌。


    沈婉晴觉得自己多少也有点儿贱嗖嗖的,见不着的时候想见着了又烦,怎么这么难伺候。


    好在毓大人有本事,哄得住孩子也哄得好妻子,先是给毅安哄好在里间睡下,随即又出来哄着沈婉晴在次间榻上偷偷摸摸交了公粮,最后才叫人送了热水来洗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家子安然睡下。


    而另一边赫舍里家,佟佳氏和福璇左等右等等不来沈婉晴,直到听说沈婉晴和毓朗套马车去了沈家才彻底蔫了下来。


    “额娘,这事朗哥儿也不管了?”


    “不是不管,可能是毅安在沈家住不安稳,他们做阿玛额娘的肯定得先过去。明儿,明儿我再让朗哥儿过来一趟。”


    佟佳氏也知道这话说着气虚,可女儿日子过得一团糟,自己不管还有谁来管。


    “额娘,我都说了这事不要让毓朗和沈氏插手。她是长辈,自己和丈夫之间这点事还要侄儿来出头算怎么档子事,当初毓朗和沈氏能好好把她送出门子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不能看他们讲人情,就吃定他们一辈子了吧。”


    珍璇是一万个看不上自己妹妹这做派,她一直冷眼瞧着也不劝,直到这会儿才忍不住说了几句。


    说完便起身往后罩房去,原本好好的约着回娘家住一段时间,现在被福璇这么一闹,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额娘……”


    “好了好了,你也先回去休息,这事明儿再说。”


    佟佳氏脸色极不好看,说不上是因为福璇着急,还是被方才珍璇的话刺激了,亦或是沈婉晴死活叫不来心里吃了气。


    她身边两个嬷嬷见状对视一眼,一个上前把福璇劝着往外走,一个出门去小厨房准备煎药给佟佳氏吃。


    两人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却都隐隐生出不安之意来,老太太这脸色可多少有点儿不对劲了。


    第109章


    原主的旧闺房经过几年时间, 已经渐渐变成了沈婉晴和毓朗两人共同融合杂糅的风格。


    清晨毓朗醒来的时候半点儿不习惯都没有,懒懒翻了个身,抬手掀起幔帐一角往外看, 见窗户外还昏昏沉沉没亮透,便又收回手来重新把身子侧回来。


    身侧是沈婉晴清浅平稳的呼吸声, 睡着了的沈婉晴比醒着的时候看着乖巧许多。


    她本来也是秀气淡雅典美的眉目五官, 只醒着的时候眸子里盛满了明媚张扬和越来越不加掩饰的野心和愿景,才会让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觉得沈大奶奶是个厉害人儿。


    自己常年佩刀拿枪,手指和掌心都不免生了茧子, 毓朗屏着呼吸抬手用指腹去触碰她纤长翘翘的睫毛, 手稳得比拿着长刀的时候还要小心还要更稳,就是怕把人给吵醒了。


    谁知道睡在床最里侧的毅安, 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自顾自地啃着胖脚丫子,整个人看上去活像一团儿肉球。


    小孩儿不哭不闹, 直到看见他阿玛的动静, 才松开已经被自己啃得湿哒哒的脚丫子,拍手笑着要抱抱。


    毓朗探过身子想要把儿子抱出去, 却被沈婉晴闭着眼睛勾在腰上。


    “别动了, 随他闹去。你不搭理他就没事了。”


    “吵醒你了?”


    “一边一个都醒了,我得多大的心还不醒啊。”


    沈婉晴闭着眼不想睁开,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手臂也紧了紧, 把毓朗压着重新躺下来, 然后顺势打了个滚把自己滚到毓朗怀里,继续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还早呢,等我娘那边把早饭准备好了再过去。”


    “昨晚上我们这么突然过来,今早你爹娘会不会问?”


    “不会, 我们都多大了,谁还没点儿自己的事了。我又不是哭哭啼啼回来的,还带着你这个好姑爷,他们才不问。”


    正说着,毅安瞧见爹娘动静还不理自己,更加把小手挥得卖力,一边‘啊啊’一边翻了个身,像只小笨熊一样撅着屁股爬起来,站在床上走了两步又吧唧一下摔在沈婉晴身上。


    毓朗顺势把儿子也捞过来,夹在腋窝底下不许他乱动。毅安觉得这是他阿玛在陪他玩儿,手脚扑腾着又挣扎不出去只笑得咯咯的,屋外的奶娘和秋纹凝香都听见动静进来了。


    人都进来了也没法再睡了,毓朗抱着儿子递给奶娘去隔壁洗漱换衣服,然后转身把还抱着被子没动的沈婉晴连着薄被一起抱下来。


    沈婉晴本来就是单纯赖床不想动而已,被他这么一吓唬赶紧从他怀里挣扎跳下来。


    “大爷可别摔着我。”


    “大奶奶怎么骂人啊,你试试,你再试试?”


    去年随军出征,毓朗是一路都扛下来了,但自己和阿克墩他们的差距有多大毓朗自己心里有数。


    这一年他不光在料理旗务上下了功夫,自己的武艺骑射功夫也精进了不少。上个月太子领旨出京巡查河工,这次是真看河堤去,临走的时候把毓朗也给捎带上了。


    回来的路上碰见几个游侠,太子如今的处境比沈婉晴知晓的历史上要好很多,处境不那么艰难自然有闲情逸致。见那几个游侠颇有风姿,便主动提及让身边的侍卫上前去比划比划。


    游侠这个词儿其实还有另一个解释,富户官宦人家的护院、镖局的临时镖师,包括马帮船帮走货时,要是觉得这段时间沿途不太平,都能花钱请游侠来压阵。


    胤礽起了要较高下的心,毓朗从荷包里掏出几块银锭子递过去,那几个游侠便高高兴兴收下,愿意陪太子爷这个哪怕微服私访,却还是看着就像大地主家傻儿子的公子哥儿玩一玩。


    这种人大多都是野路子,胤礽身边的侍卫或许武艺骑射都很好,但侍卫都是上三旗挑选出来的世家子,胤礽身边的侍卫又大半没上过战场。


    对上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靠打打杀杀吃饭的游侠,连着两个都没讨到好。最后还是毓朗抽刀上前,连挑了三个游侠才把场子找回来。


    事后胤礽跟毓朗感慨高人在民间,回家之后毓朗又把这话学给沈婉晴听,沈婉晴当时听故事一样没露出一样,过后才暗自在心里感慨,康熙这个皇帝做得真是没有一处不到位。


    他身边的亲兵侍卫都挨个轮流拉到各处战场上历练过,太子胤礽身边的侍卫却光有武艺没能练出杀伐之心。好不容易有一个毓朗,还已经从毓庆宫给调离出来。


    这么处处都防着这个太子儿子,也不知道他到了后期到底还有什么好疑神疑鬼的,胤礽就是长个三头六臂出来也斗不过他这个老子啊。


    不过眼下管不了他们父子之间怎么相互防备,毓朗都已经从风头浪尖退下来,虽然没退干净,但自己该精进的本事都还是一步一步踏实涨起来了。


    这不管是对于沈婉晴还是太子来说都是好事,只不过好处用在的地方不一样罢了。沈婉晴抬手在他结实精壮的心口推了两把,才把人勉强往后推了小半步。


    沈婉晴深知这人脸皮有多厚,也知道昨晚上两人因为毅安还在房中并没有尽兴,所以这会儿坚决不能搭理他。要是现在稍微给他露个破绽,他就得缠上来没完没了。


    被推开了毓朗也不生气,转身出门去把隔壁已经换好衣服的儿子又给抱了回来。


    接过丫鬟递到手边的热帕子,先给儿子擦脸擦手,然后抱着儿子坐到自己腿上,弯腰给这小崽子把啃得全是口水酸臭酸臭的脚丫子给擦干净。


    动作算不上特别娴熟,但只要他肯做沈婉晴就从来不拦着。他是当阿玛的,他这个当阿玛的现在在带孩子上花多少心血,往后这孩子才能回报给他多少真心。


    一家子不紧不慢刚把自己收拾好,徐氏身边的丫鬟也正好过来请他们去正院吃早饭。


    沈家也有早起请安的规矩,不光请安还要两房人一起在正院吃早饭。


    沈家的正院正房是沈婉晴的祖父沈铁山独住,再有两年他就要七十大寿了。祖母倒是已经走了好几年,在原主记忆里对沈家老太太印象就很浅,沈婉晴自然更加没什么感情。


    不过做鳏夫对沈铁山没什么影响,沈铁山是个很能说的老头儿,辽东人武将出身。


    为汉军旗佐领,还当过造办处的郎中,他这一辈子锤炼自身功夫之外做人也是出了名的八面玲珑,要不然也养不出沈宏世这样接了他衣钵的儿子来。


    他给家里定下的规矩就是早上要一起吃顿饭,且饭桌上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在他看来一家子人同桌吃饭就该想说就说,今儿不说明儿也不说,时间长了不过是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哪里还是什么家人。


    毓朗刚开始不习惯,现在比沈婉晴还殷勤,到了正院就主动坐到沈铁山身边去了。


    “难得五姑爷回来,这是厨房专门给你做的鲜奶饽饽和鲜肉小馄饨,尝尝这个味道是不是比你在家吃的更好。”


    “嫂子,这话我不敢说,说了回头霁云就学给凝香姑娘听,一顿香还是顿顿香,我还是分得清。”


    凝香的娘就在沈家灶上当差,她的手艺都是跟她娘学的,现在秦氏隔着桌子这么问,毓朗傻了才踩这个坑。


    沈婉晴跟前的丫鬟个个胆子大的很,过分的事不敢干,明儿煮馄饨的时候少给自己下几个,凝香还真做得出来。


    毓朗这话听得男人这一桌都跟着笑起来,尤其沈铁山看这个孙女婿怎么看怎么顺眼,这会儿更是用一屋子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跟毓朗说,平时在家里要是受了小五儿的气,就回来跟他说,他肯定有法子治小五儿。


    从沈大奶奶变成小五儿的沈婉晴对此只装作没听见,老头儿精明死了,沈婉晴多少有点儿怕他。


    自己这个孙猴子不敢在他跟前蹦跶,即便已经来了此方世界好几年,她还是怕被这沈铁山看出什么端倪来。


    毕竟前两年徐氏还跟自己说过,沈铁山在喝醉酒之后跟沈宏世感慨,家里自从把小五儿嫁出去之后,就一日比一日更好了。


    小五儿也是,成亲之前在家闷不做声不显山不露水,谁能想到嫁人以后处事手腕这般雷厉风行有气魄,真是判若两人。


    话不过酒后醉话,但听在沈婉晴心里却是心惊肉跳。这会儿见毓朗故意抬起头往自己这一桌看,干脆把坐在自己身边的毅安抱下来放到地上,哄着他去找阿玛。


    “去,跟阿玛过去吃饭行不行?”


    “嗯。”


    毅安能听懂一些话了,好比现在他就知道自己亲娘没工夫搭理自己,得抱住阿玛的大腿才能吃饱饭。


    肉嘟嘟的小手朝毓朗的方向伸着,从袖口还露出一截藕段似的手臂,短短白白看着都好似带着一股奶香味道。


    小短腿来回倒腾走得不算多稳,走到毓朗跟前正好一趔趄,被他阿玛给接住抱起来,那一桌子舅舅外公太外公的注意力都被个小崽崽给吸引走,沈婉晴才松了一口气。


    早饭吃到一半阳光彻底照进屋子里来,沈婉晴在跟嫂子秦氏和堂嫂周氏商量中秋节哪天回来,隔壁毓朗在跟沈文渊聊兵马司和粮食沿漕运进京的事。


    沈婉晴的亲哥终于考上进士入了翰林院,他上值点卯的时辰早,急匆匆吃过早饭又跟毓朗拱手致意,便先行出门上班去。


    屋里热热闹闹的,屋外是不是有仆妇丫鬟走过的细碎脚步和低声说话的动静。实在是很平常的一个早晨,却让毓朗觉得这段时间在家里憋出来的,那种说不上哪儿不痛快的不痛快散了大半。


    沈家跟赫舍里家不一样,这是毓朗第一次跟沈婉晴回来之后就发现的事情。


    人人都道赫舍里一族是勋旧世家又是元后母族,是正儿八经的家大业大。但其实不管是东西二院还是正院,早上起来都是规规矩矩一点儿大家族的热乎劲儿都没有。


    沈婉晴曾经以为自己的性格够独的了,下了班就乐意一个人找个好吃的饭馆安心踏实吃个饭,然后要么回家刷剧要么找朋友出去小酌一杯,再不然就去健身房闷头跑上一个小时。


    总之沈婉晴一直觉得自己可以一个人很好的生活下去,并不需要从别人身上汲取能量与情感。


    但到了赫舍里家之后才发现,原来真正的大户人家人情淡薄是这个样子的。


    不管是自己刚进门时跟西院相争,还是后来定下福璇的亲事,亦或是钮祜禄氏蠢钝如猪,毫无杀伤力的一跳一跳再又迅速缩回去,又或者是珍璇过于世故的崇拜强者鄙夷弱者,都给沈婉晴一种‘他们的情绪很淡漠’的感觉。


    他们有好事的时候也开心快活,倒霉的时候也难过也痛苦,福璇找不到好人家的时候佟佳氏着急,赫奕不得不出京上任的时候母子俩也抱头痛哭舍不得。


    但这些情绪好似都点到为止,他们从来没有那种我要为了某件事而把一切都豁出去的想法。


    那个家里唯一让沈婉晴觉得这是个狠人真牛逼的,其实是舒穆禄氏。


    当年她咬牙打了孩子只为了留在京城,从那之后她就说到做到只管着西院里的事,一门心思扑在图南和惠中两个儿子身上。


    在任上的赫奕想要给图南在福州定一门亲事,舒穆禄氏说什么都不愿意。你去任上还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回京,现在又把儿子搭进去娶个西南沿海,离京城都城十万八千里的媳妇,想都别想。


    不管舒穆禄氏这个思维是不是局限了,瞧不上对方不是旗人世家是不是错了,但至少她打定了主意的事就真的寸步不让。


    跟赫奕隔着千里写书信对骂了大半年,赫奕越骂越没有底气,舒穆禄氏越骂越得心应手,最后才不得不妥协让舒穆禄氏在京城给图南定了亲事。


    这样的人家不是说好与不好,只是很容易让人没有归属感。要是一直活在其中就算了,反正好不好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偏偏毓朗又有了沈婉晴,还见过了沈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这么一来就更加衬得赫舍里家特别冷冰冰的,令人亲近不起来。


    毓朗不喜欢他们,沈婉晴自然看得出来。但不喜欢是一回事,他们是毓朗的血脉至亲又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即便在后世,所谓的断亲多数时候也都只是气急了之后的气话,真的能断得一干二净的又有几个,就更不要说眼下这个以孝为重的天下了。


    所以沈婉晴能做的,就只能带他出来散散心。要不然整天对着那一家子人,的确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事情摆在这儿是你的就是你的,想躲也躲不过去


    这边刚吃过早饭,毓朗把毅安抱着说要带他去沈文渊的练武场看舅舅练枪,赫舍里家门房上的柱子就找上门来,说是老太太病了让他们赶紧回去。


    第110章


    老太太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说她这一走整个家就彻底落到沈婉晴手里的事,就光是丁忧这一件事便足够人愁的。


    毓朗身为参领,正黄旗的旗务和人脉关系可以说刚刚走上正轨, 他是需要往后退几步,但绝对不是这么个退法。


    毓朗阿玛和祖父都死了, 他身为继承了佐领一职的大房长孙, 要是老太太真的死了他可是要作为承重孙守孝三年的。


    这个孝期准确来说是二十七个月,现在是康熙三十四年,三年以后就到了三十七年了。


    噶尔丹提前打下来, 造成的一系列后续连锁反应还在慢慢往前推, 以后的局面会像哪个方向走谁都说不清。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万岁爷开始给皇阿哥们选址,打算封赏爵位让他们都出宫建府了。


    毕竟今年连七阿哥胤祐都娶了福晋, 乾东五所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 从老大到老七已经有五个皇子都成了家,明年胤禩也要娶郭络罗氏进门, 再不想法子把这些儿子们分开住, 多少有点儿不像话了。


    树大分枝儿大分家,把皇子们分出皇宫不可能就这么光着出去, 噶尔丹打下来这些儿子都是跟着出征了的, 皇子跟臣子不一样,他们去了就是功绩。


    去年封赏大典把有功的臣子将领都封了一遍, 这些个皇子们却是一直被压着没动。


    人人都看得明白皇上这是在等, 也是在考察。等宫外选址把皇子们的府邸建好, 考察这些已经娶妻成家的儿子们听不听话能不能用,能用的话该怎么用。


    这种要紧的时候,毓朗和沈婉晴可以离毓庆宫远一点,但是绝对不能回家守孝三年不出门。要不然等到太子真要用毓朗的时候毓朗身上带着孝, 那前面这几年的所有铺垫积累就全打水漂了。


    丁忧夺情那是重臣近臣万岁爷离不开的臣子才有的待遇,毓朗肯定是捞不着的,所以这个时候老太太最好是别死,死了才是真麻烦。


    马车上,除了脸色不怎么好看的毓朗和心绪复杂的沈婉晴没有别人,奶娘和丫鬟都跟着毅安在后面的马车上,就是怕孩子什么都不懂傻乐傻乐的,再惹着毓朗不高兴。


    “肯定没事,昨儿毅安被嬷嬷抱去正院,老太太还把他接过去,由着那小子站在她腿上的蹦。吓得奶娘一个劲地想把孩子接过来,老太太还不让呢。”


    会爬会走的小孩儿看着这么小小一团软软糯糯,其实使起劲儿来一点轻重都没有。


    沈婉晴有一次累了,不想搭理一直在自己身边阿巴阿巴说些婴儿语不知道他到底要干嘛的儿子,就故意拉过毯子盖在自己脑袋上装睡。


    谁知道这小子见喊不醒他娘,撅着屁股啪叽一下就往沈婉晴身上坐。吓得沈大奶奶连滚带爬才勉强躲开。


    要是真被这小子坐一屁股那可真是非死即伤,沈婉晴再想回到现代文明世界,也没必要选择这么惨烈的方式。


    毅安见他娘醒了,先是坐在床上冲沈婉晴咧嘴笑得开心,随即又咧嘴哇哇哭得不行,他是没坐到沈婉晴身上,但是这一屁股墩坐下来把自己给坐疼了。


    就这么个随即把自己当铁坨扔出去的小崽子,毫不留力踩在佟佳氏腿上连蹦带跳把人当肉蹦床使都还乐呵呵的,这才过了一天想想也不至于出多大的事。


    “真的,你想想看要是真有事家里能等到现在才叫我们回去?肯定半夜就得让人来找。情绪上的毛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这一下没出大事,就能慢慢缓过来。”


    毓朗不说话,沈婉晴就继续巴拉巴拉的说。马车里很安静,但马车外已经热闹起来。道两旁除了摆摊卖早点的小老板,还有很多准备开张的铺子,在门口往下卸门板准备开门营业。


    隔着马车听着这些熙攘得有些嘈杂的声音,再侧头看向还在小嘴叭叭安慰自己的妻子,毓朗伸手握住了沈婉晴的手。


    “霁云……”


    “在呢。”


    “我这人是不是挺没心的。”


    “怎么这么说?”


    “我和小姑姑从小一起长大,不算辈分只算年纪她与我最亲近。我知道她过得不好却不愿搭把手替她撑腰,昨儿她和老太太肯定是盼着我过去给他们拿个主意,可我没去。”


    “昨天是我要回沈家,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是我没心,你只是知道我不想管,所以才顺着我的意跟我一起回了沈家。”


    “我很不聪明吗?”


    “什么?”


    “那霁云怎么把我当傻子哄,霁云才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做让自己难受的事。要不是我把不想管摆在脸上,霁云又怎么会主动提出带我回来。”


    “小姑姑过得不好我心里不舒服,但不舒服也不想管,她和董鄂家的事一沾手就扯不下来,到时候缠着我也就罢了,连你也跟着不得安生。”


    人前英姿挺拔威而不厉的毓爵爷此刻塌了腰杆子靠在妻子肩膀上,把憋在心里的话毫无保留的说出来。都是些不能拿到人前说的话,都是些让别人听了肯定要说毓朗铁石心肠不近人情的话。


    毓朗觉得赫舍里家过日子没热乎劲儿没意思,但其实从小生活在这个家里,毓朗为人处世也自然而然受到影响。他不是故意要这么着,可当身边所有人都这样的时候,他当然也会情不自禁的这样。


    这样不是没好处,至少这几年跟在太子身边,不管太子如何器重宠信他都能一直摆正自己的位置,绝对不会像索额图那样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因为他生来的比旁人更分得清利弊得失和真心无用。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有麻烦事的是我,是我和我的娘家纠缠不清要你来管,你不管我我就过不好这个日子了,你管不管。”


    “别着急,想好了再说,我想听实话。”


    毓朗会管的,沈婉晴有这个自信,但她还猜不准他会怎么管自己,或者说‘拯救’自己。


    沈婉晴清晰地知道他跟赫舍里家其他人不一样,或者说他足够早的遇见了自己,他不愿意变成跟他的额娘、叔叔、祖母那样,所以他才会这么纠结两难,觉得自己没做错却又觉得自己做得不够。


    “算了吧,我不难受了,要不大奶奶别问了?”


    “那我换个问题?”


    开弓没有回头箭,跟毓朗在一起五年连孩子都生了,如无意外的话两人这辈子都得一起过下去了,沈婉晴怎么可能让他一直在这件事上别扭下去。


    再说还不知道家里的佟佳氏到底什么情况,自己得赶在最后的这个窗口期把毓朗的心理负担给卸下来,要不然佟佳氏真有个万一,赫舍里家这个壳说不定他就要背一辈子了。


    “你觉得你替小姑姑出头这一次,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或者说老太太昨天那么着急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我过去,她想要我怎么处理这件事。”


    “和离吗?如果只是和离这事不需要我们出言,小姑姑那人只要真的狠得下心,她自己就有办法跟董鄂德成和离,只要她能豁得出去,董鄂家强留不下她。”


    “不和离的话那就是要借我们的势压住德成甚至董鄂一家,我们能压住吗?


    压住以后呢?德成又不是个死人,总不能就这么压他一辈子吧,再说凭什么压他一辈子呢?因为他纳妾了?可是你们男人纳妾不犯律法啊,我们要是真的插手了在所有人眼里那不叫主持公道,那叫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也就罢了,要是真的从此以后小姑姑能过上好日子顺心日子,欺人也就欺人吧,人活在世上本来不就是要么欺负人要么被人欺负,对吧。”


    “只不过我敢跟大爷打个赌,小姑姑不光不想和离,要是我们真的顺着小姑姑的意帮她压制住了董鄂德成,她还会反过头来说我们做的太过分了,到时候他们两个还是夫妻,我们两人才成了恶人。”


    “我们成了恶人之后,她也不会把日子过得更好。只会有一次又一次地犯新的错误别的矛盾,没人能一辈子跟在她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就连老太太也不能。”


    “大奶奶怎么说都有道理。”


    毓朗靠在沈婉晴肩膀上没动,沈婉晴也看不见毓朗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自己说的这个话他听进心里去了。


    沈婉晴真的很会安慰人,毓朗觉得自己自私无情,沈婉晴就绝对不说什么自己觉得他不自私不无情的废话。


    她只会表现出比他更理智更冷酷,来告诉他没关系嘛,这世上别人怎么样不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比你更自私,而且还就这么巧,这个自私鬼正好就是你的妻子。


    “本来就是这样,他们舍得用你用我,是因为他们想要倚仗的那个势力又不是他们挣来的。我们舍不得让他们来攀扯关系,是因为只有你和我知道,这几年我们走到这一步有多辛苦。”


    或者说为什么赫舍里家会这么一家子自私,情绪永远被利弊压制,就是因为他们的好日子来得太容易了。


    一等公府至少还连着送了两个女儿进宫,元后死了,平妃进宫多年过得像个影子一样。


    一等公府和瓜尔佳氏即便只是偶尔想起来这两个女儿,也会记住他们眼下满门荣耀到底是拿什么换来的。只有付出了,才会清楚得到的一切是沾着血带着泪,多想一想心里都会痛的。


    赫舍里家当然也显赫过,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在帅颜保和额尔赫去世以后,毓朗又还没能力撑起整个家的这些年,他们的权力和优越来源,都是‘元后一族’身为外戚侧漏的那丁点儿特权在维持。


    在这种撑不死也饿不死的优待里活久了,的确挺容易变得麻木又自私。痛苦吗?也痛苦。难过吗?也难过。


    不过掩盖在这之下的却是只要够无情够能舍弃别人,就能保住自己的舒服日子。那么只要倒霉事没落到自己头上来,自然就不知道疼。


    不过后面这一半的话就没必要都说给毓朗听了,毕竟沈婉晴自己都说了自己比他更自私更冷心冷情,这种过于扒人面皮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自己也得保全自己嘛。


    沈婉晴说到了点子上,这几年待在太子身边,这里面各方势力有多难平衡只有毓朗自己知道,他在毓庆宫做侍卫的那几年很多事他回来连沈婉晴都没说。


    不是不想说,而是压根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像后世职场上的牛马,每天吃的苦受的气当下恨不得能把自己气死,但回到家里见到朋友,很多时候又只剩一声叹气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事如何料理,大奶奶已经想好了?”


    “想好了。”


    “老太太若是没大事,这事就看老太太的意思。她老人家才是福姑姑的亲额娘,我们做小辈儿的听命行事就行了。”


    “要是老太太有个万一,我们就要问问福姑姑和姑父到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关上门自家处理不好非要到我家里来惹出这种祸事,再把他们连人带破事一起轰出去。”


    福璇总觉得她不管做什么都有赫舍里家给她兜底,确实这些年也真的有人给她料理妥当了。即便是她出嫁那一回最后闹得不怎么体面,但该给的都给了,实际意义上的亏她一丁点儿都没吃。


    既然是这样,沈婉晴觉得就有必要让她真正尝一尝吃亏受委屈是什么滋味。只有让她明白她身后本质上来说压根没有靠山,往后还有这么长的路得靠她自己走,她才有可能活出变局来。


    要不然没了德成还有董鄂家,没有这个外室还有别的妾室通房,即便离了董鄂德成再也不嫁人,她要活完这一辈子还得跟形形色色打交道,总不能自己跟毓朗还管她一辈子吧?


    毓朗和沈婉晴的马车在往回走的时候,舒穆禄氏则冷着脸叉着腰,站在西院门口堵住赫奕的去路。


    “你去干嘛,这个时候有二老爷什么事啊。”


    “福璇是我妹妹,这事怎么跟我没关系。”


    “你现在知道她是你妹妹了,以前福璇年纪还小还能在京城挑选人家的时候你怎么不尽力啊。现在过去掺和什么都晚了,你以为人家能记你的好?”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不要以为你如今跟东院的关系处得还算好了,就什么话都往外秃噜,我们两个才是夫妻,二太太不要弄混了。”


    “正是因为我们是夫妻,我才拦你这一下。福璇的事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董鄂德成再没有道理,你妹妹把人打得头破血流没了孩子难道就有道理了?


    这府里上下谁不说我这个二太太精明厉害,我再厉害可曾害过你的两个姨娘和二丫头、三丫头?”


    “泼辣厉害些无所谓,可都是活在内宅的女人,她有本事去把董鄂德成打死我倒是佩服她,拿着一个没名没分怀了孩子的妾撒气算什么。”


    舒穆禄氏不喜欢赫奕的两个姨娘,却也仅仅是不喜欢。妻妾之间的矛盾本来就不止在于一个男人,往后若是两个姨娘再生下儿子,日后分家分产的时候,这可都是从她和她儿子手里把真金白银分走,那她疯了才会喜欢。


    可再不喜欢,也不至于苛待人家。就好比当初舒穆禄氏跟赫奕闹成那样,两个姨娘吓得鸡崽子一样带着女儿天天大气都不敢喘,但也仅仅就那样了、事情过了还不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二姑娘三姑娘如今都启蒙入学读书习字,舒穆禄氏也没亏待她们什么。


    “反正二老爷想清楚了,你掺和进这件事里就不好脱身了,到时候有什么麻烦你自己担着,我肯定不管。”


    赫奕去任上才几年,正是出政绩不敢胡来的时候,当个好官最难的不是如何当一个好官,而是有没有家底子当一个好官。


    赫奕自私但也有自己的抱负,光要捞银子他就不出京了。所以在督粮道上他很行事作风很克制,这么一克制就不得不朝留在京城的舒穆禄氏伸手要钱,文钱逼死英雄汉,更何况赫奕还不是什么英雄。


    本来舒穆禄氏手里也没多少银子,可后来不是太子吩咐毓朗盯着明珠一党筹粮吗。


    打仗筹粮从来不是一地一府就能搞定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得毫不夸张。东南沿海一带当时也被分派的任务筹粮,毓朗为此用得上赫奕。


    用得上就更加不能让他在筹粮那个关键时候出什么岔子,不就是要钱吗?沈婉晴亲自去了一趟西院,把马帮的股份分出一股来给了舒穆禄氏,让她用这一股的分红去供应赫奕的开销花费。


    马帮这一条线背后的背后源头是给太子当差,督粮道的差事有跟沈家和石家千丝万缕有扯不开的关系,赫奕左右都是太子和太子党,再加上还有沈婉晴给的这一股当萝卜牵着,赫奕这两年着实替毓朗做了不少事情。


    西院的财权兜兜转转还是掌握舒穆禄氏手里,赫奕要用银子了还得过舒穆禄氏的手。


    出了京城褪去‘元后族人’‘上三旗勋贵子弟’光环的赫奕在任上明里暗里吃了不少本地官员的亏,学乖了的赫奕看着妻子这个态度,还真没法像以前那么理直气壮吆五喝六。


    “我不管,我就去看看,顺便问问老太太的情况,看看她想怎么办,这总可以吧。”


    “我跟你一起去,免得二老爷又临时被冲昏了头。”


    毓朗和沈婉晴是在正院门口遇上舒穆禄氏与赫奕的,当年为了一个管家权撕破脸的两方人马,如今却在没有商量甚至没有见面的情况下,对福璇的事情达成了共识,也不可谓不是一种神奇的默契。


    “我已经让老乌拿着朗哥儿的牌子去太医院请太医了,老太太是后半夜出的事,只知道是福姑奶奶夜里不知道怎么没睡觉,找到老太太跟前去了。”


    “到了老太太跟前就哭,说是这门亲事定得不好,荆州的日子难过得熬不下去,不过三年的时间嫁妆就已经少了一小半。就这样了德成不光不管,还站干岸说风凉话,都怪是她胡乱折腾才亏了这么多银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即便福璇和德成压根谈不上贫贱,但只要涉及到利益银钱的事,那吵成什么样子就都不意外了。


    佟佳氏多大年纪的人了,哪里经得起福璇这么大半夜的折腾。好不容易强忍着头疼听完女儿的哭诉,佟佳氏问她要怎么办,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和离算了。


    谁知听了这话的福璇哭得更狠,一边哭一边摇头不肯和离。佟佳氏问她到底想什么样她又不说,一再追问之下才肯说出她的期望。


    人家不要和离也不要毓朗出面以势压人,人家就想要毓朗借太子的势力把德成弄到京城来。


    如此一来那个妾他肯定不能带,二来她又能借势压着德成,让他知道他是靠着自己才能从荆州到京城,从今往后这个家里谁听谁的,不就一目了然了。


    这话福璇说得过于理直气壮,听得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就给气中风了。


    好在中风得并不严重,出了嘴角有点儿往左边歪,左手左脚没力气别的都还行。半夜请来的大夫说好生养着天天针灸按摩别再生气,就有机会好转痊愈。


    沈婉晴听着这话都无奈了,进了门看着还有不到半年就可以过六十大寿,谁知现在闹得脸色蜡黄嘴歪眼斜的佟佳氏,第一回 觉得自己说话一定得委婉好听一些。


    谁知走上前一开口,就把看见毓朗正准备激动哭诉的佟佳氏给说愣了,打了嗝儿又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


    “老太太,您要是有个万一二老爷就连福州都回不去了,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您长命百岁咱们家才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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