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嫂子, 你就带我去吧,我保证乖乖的听话不乱跑,我就跟着去看看。”
“这次真不行, 我和你大哥都出门了家里总要留一个看家的主子,我身边就你能托付了呀。”
“不是有房良吗, 他那么能干府里什么事他都能摆布开。”
“外面的铺子里上年货了, 他重点得放在那边。再说他又不是府里的家生子,每次来府里都是直接去东小院那边,你看他什么时候进过额娘的院子。”
“那……”
“那就劳烦大姑娘这两天替我在家里坐镇, 答不答应就一句话的事, 大姑娘给个痛快话吧。”
芳仪再想跟着沈婉晴出门,被她把这么大一顶高帽子戴上也没法拒绝了。
“那我这两天住到后头小院子去。”
之前芳仪拒绝从钮祜禄氏的院子里搬出来出, 今年春天沈婉晴就把后头独立的那个小院子给改出来了。
改出来了东厢归毓朗西厢归沈婉晴, 东厢房里摆满了毓朗收藏的刀剑,西厢房里一半摆放石头扇面和装裱字画的工具, 另一边则是打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
里面什么杂书都有, 沈婉晴把嫁妆里和这一两年新买的书都放上去,也才摆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位置。
对此沈婉晴很满意, 她要的就是自己可以一点一点把这几间屋子填满的过程, 这里面添置的每一样东西都是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填满了, 自己这辈子说不定也过了大半。
屋子收拾好, 两人却忙得一个月都过来不了三两回。反而是芳仪几乎隔天就要过来一次, 刚开始是好奇后来是喜欢,有时候待得晚了就不回东院,直接睡在小院子那边。
对此沈婉晴觉得挺好,芳仪这姑娘聪明知道分寸, 小院子里的东西她从来不乱翻,就算要看书也是看一册拿一册,这本看完了放回原位才会拿下一册。
每次沈婉晴想起来去小院儿那边坐一坐,屋里屋外都特别干净又有人气儿。
有时候沈婉晴会觉得芳仪像个图书室管理员,兢兢业业替自己守着这些石头和书,等着自己想起来了就过去一趟,其实屋里屋外已经都沾染上她的气质和气息了。
“不是已经让人把正屋西边次间和捎间都给你收拾出来了,想住几天就住几天,不用每次都跟我说。”
“我就是随口说一句,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两天住过去是想着房良真有事找我就直接去小院子也方便,额娘要礼佛就别打扰她了。”
“好,都由着你来安排。”
额娘、额娘,沈婉晴一进门头顶上就婆婆太婆婆的,听着三世同堂好了不得似的,其实钮祜禄氏要翻过年之后才能算是四十的人。
房良才三十五,从被沈婉晴带回赫舍里家当差至今他都鲜少往东西两院太太院子里去,为的就是避嫌。
有事先找大奶奶,沈婉晴管家见谁都行,况且她跟前还有毓朗这么个模样俊俏前程无量的大爷,轻易不会有流言传出来。
大奶奶不在又实在有事就找老太太,自从福姑奶奶去了荆州,老太太的精神头就一下子好一下子不好的。
好的时候觉得自己起码得再活三十年,到时候福璇的儿孙辈都长大了,她才觉得能放心。不好的时候又觉得放心不放心的女儿都嫁到荆州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管得多了反而坏事。
但不管好不好,房良有什么事找到佟佳氏跟前去,佟佳氏基本上都能做个决断,她办不了的再把舒穆禄氏和钮祜禄氏叫来,总之这么绕上一道弯大家都自在放心些。
今年年前庄明的养殖场和洞子货(明清时期室内暖房培育的蔬菜)都还弄不了,但底下的人见庄明这么个老实得十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都积极想法子赚钱,自然也不愿意落了下乘。
几个掌柜约到一起商量过后,决定在几家铺子之间做合作,整合皮料毛料、人参鹿茸、南货干货再加上腊鱼腊肉腊一切,出了价钱不等的几个组合当年货卖。
大概意思就是你们家的年货我们几个铺子包了,吃的穿的山货海货什么都有,你买得越多我们越便宜,我们走量薄利多销你们省心钱都在我家花完。
要是觉得铺子里给搭配的东西不好也可以自己挑选,都挑选好了把单子给铺子里的伙计,伙计照样按着年货价钱来算。
这事房良和几个掌柜来跟沈婉晴说的时候沈婉晴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不跟后世那些年货团购的做法差不多啊。自己一个从后世来的人没想到,他们反而先琢磨出来了。
这种做法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容易是几个铺子都是自己家的,要互相调货很容方便。难是这种弄法必须货源跟得上,进货价压得足够低铺面里的人手足够多,才能维持下来。
房良他们现在只看到大家联手赚钱能多卖出去货,还没想到这么做铺下去的成本会多多少。
还有他们的价钱暂时还压不下来,因为自己从马帮船帮手里拿的货价钱不低。价钱上没有特别明显的优势,吸引力自然就要少一大截,要改变人们的消费习惯可太难了。
但是这些话沈婉晴一个字都没说,庄明是一个意外,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意外才推动了房良和几个掌柜的求变。
人就是这样的,事事都等着沈婉晴去干她就是干到死也干不完,现在有庄明这个例子摆在那儿,不管是想献殷勤的还是想保住自己地位的,亦或是自己心中有一番事业想干,被他带动得眼红心动的都可以。
今年就是不赚钱只赚了个吆喝也行啊,明年不管是压得大伯和徐家那边给自己让利降价,还是自己真的跟戴佳氏她们合作搞自己的马帮,只要成本能降下来,到时候逢年过节弄这种团购形式不一定不可以。
太子大婚后第二天自己去戴佳氏那儿的时候,房良他们还没把这事商量出来。
弄马帮不是简简单单子随口一说的事,马帮里的马和队伍都不是光花银子就能行的。所以她和戴佳氏商量归商量,大部分还是在等着沈家大房再让一步。
谁知道转过天来房良他们就把这事给说了,那要是这事能成自己这边的货量明年肯定能大不少。
所以沈婉晴立马又下了帖子给戴佳氏,再约她认真聊聊弄马帮的事,即便是明年不行过几年也肯定能走这一步。顺势再催一催沈家大房快别那么小气赶紧降价吧。
为了这事,不是沈婉晴往戴佳氏那边去就是戴佳氏往沈婉晴这边来,毓朗难得有二十天的假期,又刚得了自家大奶奶给自己做的大红、湖蓝两件崭新的皮袍和斗篷,哪见得了这个啊。
当场就把沈婉晴要给戴佳氏的帖子给截下来,又当着沈婉晴的面让常顺去给阿克墩传话:“就说爷请他和嫂子去城外庄子上狩猎顺道住两天,让他想法子给火器营告个假。”
冬日狩猎不比平时,要带人马和猎犬都要比其他时候更多。只能先让老手带着猎狗先进林子去找,找到了回来汇合,一行人分工合作有人驱赶有人围堵埋伏,把猎物赶进包围圈然后射杀。
火器营已经初具规模了,大家心里都有数万岁爷一定会再打噶尔丹,只看明年国库里的银子够不够,要是够用明年就得把粮草预备起来。
这样的围猎是打猎也是训练,能在马背上狩猎就也能杀敌,必须时时刻刻确保自身还有杀敌的本事,日后随军征战才有可能活着回来。
出了城到了庄子上,带出来的东西有丫鬟婆子们收拾,毓朗和阿克墩连马背都没下来,只等着沈婉晴和戴佳氏都稳稳爬上马了,便带着家丁仆从和几个佐领下的旗人往远处猎场飞奔而去。
沈婉晴会骑马,也仅限于会骑马。今天本来就是出来打猎出来玩的,沈婉晴出门前就一再叮嘱过毓朗,你们平时怎么打猎今天就怎么弄,不要老想着要顾及自己。
自己身边跟着丫鬟和随从,还有个功夫身手都不输阿克墩的戴佳氏,肯定出不了什么岔子。
既然要玩儿就得玩个尽兴,别老想着我怎么玩儿,我肯定能找着自己的乐子。这么大片的雪景和这么漂亮的骏马,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
马和人还有猎狗很快就跑没影儿了,戴佳氏骑射功夫也不错,难得出来一趟她也带着人往林子边上走,射不到野猪狍子这种大的,要是能射中野兔野鸡也很好。
戴佳氏跑得没那么快,沈婉晴始终还能远远瞧见她在哪儿。她不着急,就骑在马上带着长禄和庄子上给她找的两个猎户落在最后面,慢慢、慢慢赶上去。
第一次赶上戴佳氏的时候戴佳氏射中了一只兔子,兔子不是很肥但毕竟是开门红,沈婉晴高兴得比戴佳氏还夸张,一个劲地夸她好本事把戴佳氏都夸得脸红了。
“这算什么,走,我带着你往林子里面走一点儿,这次你来试试。”
“我?我不行,我连弓都拉不开还射箭呢,别再一个没弄好伤着自己人。”
人得有自知之明,后世不管是马术还是射箭都不是沈婉晴这个社畜能玩得起的。钱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哪有那个闲工夫啊。
“还有咱们大奶奶不在行的事情啊,我还以为这世上就没有大奶奶不会的呢。”
“嫂子你别笑话我,我要是事事都会就好了。”
两人骑在马上入了林子,身上穿着狐皮里子的行袍和坎肩并不觉得冷,刚上马那阵手和脸还被吹得有些冻人,现在骑在马上久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已经被风给吹木了,反正是不觉着冷了。
“你要是事事都会了,咱们这些旗人家的奶奶太太可真要被逼死了。”
京城就这么大,差不多家世的人家就这么多。赫舍里家突然出了个这么能干性情又好模样还长得好的媳妇儿,谁家都免不了攀比一二。可比来比去,就没一个能比得过她的。
“有比你好看的就没你性情好,比你性子还好的管家又不行,像我这样把家里管得服服帖帖的吧,背地里又要被人叫母老虎,你说气人不气人。”
“别的我不认,嫂子夸我长得好看那我得认下,我就乐意听人夸我长得好看。”
戴佳氏说得一本正经,沈婉晴笑得差点从马背上跌下去。然后余光瞧见有一个什么东西从林子里蹿过去,赶紧抬手招呼戴佳氏搭弓射箭。
跑都跑远了还射什么啊,戴佳氏看着自己身边还在自顾自兴奋以为发现什么好东西的沈婉晴,这才确定她没跟自己藏拙,这位什么都行的大奶奶在这上头纯纯是个外行人。
外行就外行,跟在戴佳氏身后当个小尾巴骑在马上这边来那边去也很有意思啊。戴佳氏看着她这个样子也忍不住笑,明明什么都没干却搞得比谁都忙,这人还真是会给自己找乐子。
沈婉晴是城巴佬没见过这种世面,看什么干什么都高兴,毓朗则是难得尽兴一回,归拢猎物回来的时候也心情舒朗。两拨人马正好在林子边边遇上,毓朗的马走在最前面直直冲着沈婉晴这边而来。
“打着什么了?”
“两只狐狸几只兔子,本来还想打个狍子晚上加个菜,谁知没碰上。”
“今天没碰上等明天再试试,出都出来了多玩两天再回去吧。”
“行啊,我怎么都行,就怕大奶奶忙着料理家事腾不出功夫来啊。明天我给大奶奶打个狍子黄羊回来,到时候烤着吃。”
毓朗好久没跑马跑得这么尽兴了,今天猎着的东西少也有这个原因,毓朗进了林子就跟撒了欢一样,阿克墩一路跟在后面追硬是没追上的时候。
紫禁城再好一等侍卫再风光,天天搁里头当差要说不憋闷怎么可能。见着人不是自己跪下磕头请安就是别人给自己请安行礼,走路说话甚至一声咳嗽都得小心着。
时间长了以为自己都习惯了,直到今儿骑马飞驰才觉得这样的日子才舒心才畅快!
不过人就是热衷于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毓朗没猎到的狍子沈婉晴早让人准备了,除了狍子还有羊羔和腊排骨。
要用来烧烤的腊排骨是庄子上准备的,没有腊制得那么干香还保留了肉质的一部分油脂和汁水、拿来做烧烤最最好吃,比新鲜排骨多了柴火腊肉的香,又不会像普通腊肉那么干那么柴。
好吃是好吃,可就是自己打回来的兔子被扔在一旁没人管了。毓朗狠狠把排骨嚼着还是忍不住侧过头跟沈婉晴保证:“明儿,明儿我肯定能打只狍子回来。”
第92章
“何玉柱, 几天了?”
“回太子爷的话,才七天呢。”
“怎么才七天啊,孤觉着挺久了。”
“主子, 真的才七天。”
何玉柱也是服气了,自己这主子高兴的时候随口就把二十天假给许出去。毓朗那什么人?让他干活儿他肯定能干好, 可要是准他休息不当差这位爷也肯定不客气。
可以别说二十天, 就是再来几个二十天他也在宫外待得住,保证不会想到宫里还有个主子眼巴巴的盼着他回来。
“那要不奴才派人去毓大人府里传个话?”
“不用。”
“孤给他的假,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谁也别扰着你们毓大人休息。”
这话说得要说谁听不出太子心里有气那才有鬼了, 何玉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面上半分异样都不露,只微微侧过头往次间里的太子妃那边看了看, 瞧见丫鬟知节也冲自己这边看过来就浅浅放心了。
“别看你主子娘娘, 这儿没你事了下去吧。”
要不说主子的心思得揣摩呢,何玉柱要想从今往后都没事可干了现在就能出去。
不然这会儿得赶紧想法子, 怎么能替主子把那个一出了宫就把毓庆宫和太子都忘得一干二净的毓大人给找来, 还不能显得是太子跟前少了这个人不热闹不高兴。
“主子爷,前天万岁爷不是召您过去说了征讨噶尔丹的事, 这事是不是得让毓大人回来商讨一二。”
“商讨什么, 调兵遣将的事由得旁人来置喙?到时候皇阿玛怎么调派孤这个太子听令便是。”
这就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康熙有御驾亲征的心思, 二十九年那一回人都出去谁知又病在半道上回来了。
后面的事更是稀里糊涂差点让胤礽脱了层皮。现在即便已经过去很久胤礽还是心有余悸又心存侥幸, 原来自己的亲阿玛这么忌惮自己。
幸好是在这么个麻烦又不太要命的事情上认清了这一点, 要不然自己还不知道要当多久的糊涂虫。以为自己真的是板上钉钉坚不可摧的太子爷,老大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都是笑话,不足为惧。
这次皇阿玛召见自己去乾清宫商讨亲征噶尔丹的事情,在场的除了自己还有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几个议政大臣和明珠、胤褆、石文炳。
人都是老熟人, 除了石文炳代替了还被‘生病’的索额图,乾清宫书房里的气氛也因此比往日更加微妙。
不知道是摸不透石文炳的性情,还是石文炳和石家这些年实打实的军功和横跨满族和汉族的微妙身份认同,总之明珠看上去特别公正无私,连带这段时间一直对着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大阿哥胤褆也夹着尾巴装老实。
胤礽当然知道他这个做派是因为什么,天子御驾亲征就代表自己这个太子必须留在京城。
打仗跟巡幸蒙古不一样,什么万岁万万岁,真到了要命的时候随便你是什么帝王说死就得死,谁也逃不脱。
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但准备工作必须做好。只要万岁爷不在京城胤礽这个储君就成了全天下的定心丸,万岁爷能打胜仗回来皆大欢喜,要是真有个什么意外,太子这个预备役的储君也能无缝衔接继位登基。
只要皇位更迭不乱,这个天下就不会乱。这本是好事,几千年来也都是这么干的,反正胤礽是没听说过皇上带着太子出去打仗,京城就扔个空壳在这儿不管了的。
但这么一来太子这个生态位就太微妙了,底下有多少臣子会因此觉得太子的位置更稳了想要早早投到太子麾下,康熙把这些看在眼里就会多生出多少忌惮来。
是,太子是朕要留在京城监国的,真要出了意外太子也是朕最满意的继承人,但朕还不想死呢。
这么一来矛盾自然而然就产生了,胤礽昨儿在乾清宫里就已经感受到了那些个大臣暧昧不明的态度,和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带来的煎熬。
老大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当然无所谓,他身为武艺高强的皇长子肯定是要跟着皇上出征的,他完全不用压抑自己的性情,只要上了战场奋力拼杀就行了。
胤禔不怕死,便是真的战死沙场他也觉得死得其所这辈子够畅快。所以光看眼下胤礽比胤禔顾忌更多,也就更施展不开。
“太子爷也不能光听着啊,前朝的事妾身不敢插嘴,但皇阿玛要离京了宫里的事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这边可还一点主意没有呢。”
大婚当晚胤礽亲口说的要过寻常夫妻的日子,石琼华自然不会把自己当个石头什么都只会听从。她还记得出嫁那日沈婉晴跟自己说的话:别让自己蒙尘,别辜负了自己这一生。
这一年来,因为自己已经被册封成了太子妃,别说是家里的亲戚便是阿玛和额娘对自己的态度也变的客气恭敬。
石文炳不再往女儿住的院子里去,每次在石华善的正院遇上也就那三句话:最近过的如何,院子里的下人都还听话,有什么缺了的少了的都跟你额娘说。
而爱新觉罗氏则想要跟自己说点什么都要思前想后,是自己肚子的生出来的女儿,但眼看着就不再只是自己的女儿了,爱新觉罗氏觉得什么都要跟女儿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左右为难最终的结果就是左右不靠,本来极亲近的母女之间就这么凭空生出了隔阂。有这些做对比,那天沈婉晴壮着胆子跟自己说的话自然显得更加珍贵。
“后宫里的事情你多看多听少说,那一团乱麻我都不敢轻易去碰,你也轻易别沾。”
“妾身也不想碰,但那天去给皇阿玛和太后磕头谢恩,太后娘娘话里的意思是不是想我帮着贵妃协理后宫,亦或是她老人家根本就是想我来管后宫,贵妃都得把到手的权力让出来。”
…………
石琼华都听出来了,胤礽能听不出来吗。
太子大婚第二天按理得先去乾清宫磕头谢恩之后再去宁寿宫,或许是最喜欢的儿子终于大婚心里高兴,康熙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在乾清宫见过儿子儿媳之后,便亲自带着胤礽和石琼华去了宁寿宫。
太后是先帝的第二个皇后,一辈子没受过宠爱,甚至还因为先帝极宠董鄂氏受过不少憋屈。
之后年纪轻轻守寡多年,虽不是多事多嘴的老太太,但对于妻妾之间的态度区别和亲疏简直就是深入骨髓的。
当年康熙因为觉得自己命硬克妻一直不愿意册封孝懿皇后为后,明明整个后宫和前朝都默认皇贵妃就是皇后,佟佳氏干的也都是皇后的活儿,但太后还是一再劝康熙立后。
就那么一点点的区别,在太后心里却始终是个坎儿。
之后孝懿皇后去世康熙更加绝了册封皇后的心思,后宫现如今由钮祜禄贵妃掌管,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觉得这事不好。
现在好不容易胤礽娶了太子妃,老太太理所当然地就跟石琼华说往后这后宫里的事务,她身为太子妃也该承担起来。
要论光道理太后说得有道理。
胤礽是元后所出的嫡子,又早早地被册封成了太子,如今后宫又没有名正言顺的皇后,甚至钮祜禄贵妃都因为她家已经出过一个皇后,皇上现在连个皇贵妃都没给她册封,只以贵妃的名义管着后宫。
那石琼华身为本朝第一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她来掌管后宫自然名正言顺。就好比寻常人家里老爷没了主母,儿子娶了正妻回来该儿媳妇掌家是一个道理。
但人活着不能光讲道理啊,这话当时就听得石琼华头皮发麻,除了学着沈婉晴之前在自己跟前装迷糊那样,不管太后说什么都一律乖顺温柔地笑着嗯嗯点头,别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后宫里的嫔妃身后谁没站着势力,大阿哥和惠妃身后有明珠,三阿哥和荣妃已经跟董鄂家定了姻亲,老四是被孝懿皇后养大的,身后除了佟国维一家子还有德妃和乌雅家。
宜妃不用说,她便是没有郭络罗家和两个儿子那也不是好惹的人,自己生来就是个暴脾气也就罢了,偏万岁爷还就喜欢她这个暴脾气。
钮祜禄贵妃管着后宫她尚且经常顶撞或是想法子挑一挑贵妃的刺,自己一个刚嫁进毓庆宫的太子妃去管皇上的妃嫔,石琼华觉得只要自己没得失心疯这事就不能干。
“后宫的事妾身自己想法子应付,不过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得着太子爷要个恩典。”
“什么恩典,先说来听听。”
“我想召毓大人的妻子沈氏进宫,这都七八天没见着她的面了,心里老记挂着。召她进宫来跟妾身说说话,说不定就能想着法子了。”
这话说得胤礽忍不住抬头去看自家太子妃的眼睛,看看她眼睛里有没有藏着几分戏谑。
看了好一会儿没发现,确定人家是真的只想找沈氏进宫来说说话,没想笑话自己放了毓朗的假这会儿想见人又见不着,还抻着劲儿不肯承认。
才点头答应让何玉柱另拿了一对腰牌过来给石琼华,往后她想召见谁不必事事都先问过自己,让跟前的嬷嬷或毓庆宫里的太监拿着腰牌出宫接人便是了。
“何嬷嬷,你去把前两天刚得的两柄玉如意拿出来,送到沈大奶奶手里去。”
“嗻。”
之前那个宫里出来的寿嬷嬷没能重新回宫,临近石琼华婚期前半个月,寿嬷嬷因为吃坏肚子得了痢疾,一连七八天都上吐下泻出不了门。
主子跟前伺候的奴才最忌讳得这种病,现在是太子妃还没进宫,石家多的是人能使唤,你拉肚子我有什么差事找另一个人也行。
可要是进了宫呢,即便石琼华身为太子妃能带进宫的丫鬟嬷嬷也不多,每一个都是要能顶用的。你这贪吃贪嘴的连自己身子都看不住,到时候主子要用你了还得现去茅房里找你不成。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寿嬷嬷低着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直摆手,也不知道是说自己不会再出岔子,还是不会要用她的时候找不着人。
不管什么意思吧,反正就因为这事寿嬷嬷没能再次进宫。石家给了她一笔不小的银子当荣养的银子,问过她的意思之后把人送回老家去了。
现在跟着进宫的这个何嬷嬷是石琼华的奶嬷嬷,寿嬷嬷在石家的这几年她几乎跟寿嬷嬷同进同出,宫里该明白的规矩和潜规矩都摸清了,再往深了的寿嬷嬷不肯说也不打紧,进了宫在宫里过一段日子就都明白了。
坐在石琼华这个位置上,身边可以没有聪明人能干人,但一定得每一个都是信得过的忠心耿耿的人,寿嬷嬷那种对再次回宫那么在意的,石琼华还真不敢放在身边。
“记得跟她说,就说我说的怕她进宫谢恩的时候迷路,最好是让她家毓大人送她过来。”
“嗻,奴才记住了。”
得,还是笑话自己了。胤礽起身走到石琼华跟前,尽量摆出一副太子爷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来:“太子妃这是故意的吧。”
“爷不好说的话不好找的人,我这个当妻子的帮爷找来,可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那天晚上太子爷亲口说的要同我做寻常夫妻,这便是寻常夫妻,太子爷觉得如何。”
话都让她说尽了胤礽还能如何,顺手拿过何玉柱刚送来的腰牌扔给他:“去 ,听你主子娘娘的话,赶紧把毓朗和沈氏找来。”
毓朗没在家,沈婉晴也没在。
说好了出城冬猎在庄子上住一晚就回来的两人,因为头天晚上沈大奶奶冷落了毓大人打回来的兔子,光去吃狍子和羊羔肉了,惹得毓大爷发下宏愿第二天说什么都要亲手猎一只狍子回来。
但有时候什么事都不好强求,本来这个天气这么多人还带了猎犬,要找狍子不是多难的事,偏偏毓朗较真了狍子也跟着都失踪了。
第二天一行人又在山里转了整整一天,野鸡野兔狐狸甚至落单的狼都打了一只回来,就是没见着狍子。不光没狍子连带黄羊梅花鹿这种长得差不多的都没碰上。
毓朗觉得这不对吧,第二天下午回来脸色就有点臭臭的。也不说回去也不说不回去,就黏在沈婉晴身边一个劲的说这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阿克墩就请了两天假,火器营刚建好多的是事情要处理,毓朗这个拥有长假的闲人无所谓他却不能再留下。
沈婉晴想着这两年毓朗确实就没闲下来过,便干脆让阿克墩先带着戴佳氏回去,毓朗连带佐领下的几人留下,再陪他找一天狍子。
谁知第三天还是没找着,这一回毓大人可比前一天理直气壮了。因为房良带着人找到庄子上来,把沈婉晴要处理的账本和要她拿主意的事都一起带了来。
既然没耽误家里的事那就再多待一天嘛,难得出来一趟总不好带着遗憾回去。毓朗狗儿一样拿脑袋顶在沈婉晴腰侧,仰头看妻子盘腿坐在炕上看房良拿过来的账本。
有一瞬间他都恍惚了,感觉他不是什么毓庆宫的一等侍卫,就是这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为了一点儿小事和莫名其妙的面子非跟一只找不见的狍子给杠上了。
傻狍子为了猎一只狍子都这么说了,沈婉晴还能不答应啊,那就再待一天呗。
好在第四天终于终于被毓朗碰上了一只狍子还打着了,回庄子的一路上那叫一个耀武扬威威风凛凛啊,人隔着庄子老远沈婉晴就听着毓朗说晚上要怎么吃这只狍子。
然后庄子门后就闪出来何玉柱的身影:“毓大人,这狍子要不您带回毓庆宫吃去吧,这会儿是没工夫吃了。”
第93章
“好了呀, 不是说好了等从宫里出来咱们就不回家了,直接奔庄子上去再住他个三两天,什么狍子黄羊的肯定都能打着。”
“我是在意这个吗, 爷从一开始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是是是,我知道爷不在意这个, 一头狍子罢了给了太子爷就给了,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对吧。”
“你!”
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肘子,毓朗被自以为特别善解人意的沈婉晴气得就剩半口气吊着了,挤在马车里那叫一个坐立不安。
想挪开离沈婉晴远一点儿吧马车就这么大, 想干脆冲出去骑马不搭理这人了吧, 沈婉晴又一直箍着他胳膊没放。
“你放手,我出去骑马去。”
“不准,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行不行。”
本来沈婉晴也隐约感觉到毓朗在跟自己较劲儿, 但到底因为什么她一直没猜着,这才一天拖一天的陪他在庄子上住着。
本来今天狍子打着了, 沈婉晴又专门派人回赫舍里家弄了几坛子好酒来, 晚上把肉一烤酒一喝到时候什么能说的不能说就都得说了。
谁知道太子和太子妃又从中横插一杠子,这夫妻俩也是有意思, 成亲满打满算才七天就着急忙慌找自己和毓朗进宫也太奇葩了。咋, 没自己和毓朗你俩还过不了日子了?
“沈霁云!”
“在呢,你别冲着人耳朵喊啊。”
大奶奶, 是毓朗当着外人的面喊的。我家大奶奶, 是在东小院或是没外人的时候喊得多, 轮到喊霁云的时候那就外人不能听了。
可要是是连名带姓喊的沈霁云,就说明这人是真生气了。人家都生气了沈婉晴不敢再嘻嘻哈哈,就是她死活没想明白这几天自己到底干嘛惹着这位爷了。
“没喊,没朝你喊。”
沈婉晴这么一说毓朗说话的声儿又强行压下来大半, 还抬手覆在沈婉晴耳朵上搓了两把,好像真怕自己刚刚声音太大把沈婉晴‘脆弱’的耳朵给震坏了。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就是在无理取闹,出来打猎本来就是看运气的事。
沈婉晴一直都是个愿意把事情都安排周全的人,她不喜欢意外也不喜欢临时手忙脚乱,她甚至也不怎么在意惊喜不惊喜,她就愿意事事都尽在她的掌握里,别出格别出事就最好了。
所以不管自己第一天出去能猎着什么东西回来,沈婉晴都会另外准备晚上要吃的东西。自己运气不好就猎回来两只狐狸和兔子,狐狸毛要另外处理,兔子肉没多少处理不好还有股子腥味,不吃这俩自然也没错。
但毓朗心里就是莫名的憋起一股气,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又怎么能回答沈婉晴。再多说两句自己就该无理取闹了,好好的出来玩一趟何必呢。
自己养的狗子突然连尾巴都耷拉下来,低着头把脑袋扭向另一边连脸都不让自己看见。
几个丫鬟都坐在后面的小马车里没跟两人同车,正好方便沈婉晴用暴力镇压把毓朗的脑袋强行掰过来。
“说!到底什么事。”
“说不出来。”
沈婉晴力气不小,尤其比起戏台子上和侍卫间调笑说起的那些弱风扶柳的女人们,毓朗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家大奶奶发起狠来能一手掐死一个。
但她再有力气也跟毓朗比不了,毓朗要是此刻真想跟她犟着来沈婉晴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拿他没法子。可毓朗又舍不得,就只能顺着她的力道把身子又转过来。
“真的,就那么一点儿不舒服。前儿个要是大奶奶不依着我,当天就从庄子上回来说不定这点儿不痛快早就没了。”
人就是这样不能惯着,多给了一点儿就想要更多,毓朗当然知道沈婉晴是觉着这一两年自己在毓庆宫当差太忙太累,一点儿闲工夫都没有,才肯这么着陪着自己一天拖一天的等傻狍子。
可都这么惯着自己了,就不能给更多一点吗。毓朗说不清自己还想从沈婉晴身上得到多少,他就是本能地知道自家大奶奶还有好多好多没有给自己。
“那我不问了?”
“别问了,再过一会儿就好了。”
沈婉晴温热的手心贴在毓朗脖颈后头极温柔的摩挲轻抚,她大概知道这小子因为什么别扭了。
不是真为了他打了兔子回来自己没吃,更不是自己没能做个温柔贴心事事依靠他的解语花,是他已经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能交付给他的还太少太少。
这种事原本如此隐秘,但在有情人眼中又这么明晃晃的摆着,他此刻已经感觉到了,而沈婉晴对此无可辩驳无话可说。
可这事沈婉晴没法子啊,不是不想沉浸式来一场先婚后爱,是这玩意儿成本太高,高得沈婉晴从本能上就没法沉浸下来。
她当然知道真心难得,她也知道至少此时此刻毓朗给自己的一颗心全都是真的,谁要是质疑这份心意的真假沈婉晴第一个不答应。
但知道归知道,这又不是打牌做游戏,你出了什么牌我就一定能跟上,这不是跟不上嘛。
“大奶奶不问问今儿太子爷找我俩进宫是为了什么。”
“那我问问,太子爷找我俩进宫是因为什么?”
沈婉晴把以前撸狗撸猫的手法全用上,马车紧赶慢赶从庄子上进了京城,毓大人这才被揉得收拾好心情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大奶奶。
“万岁爷要打噶尔丹,太子大婚之前就已经在私底下商量这事,现在太子的婚事已定,攻打噶尔丹更加没有顾虑了。”
“一定要去吗,太子跟前不是离不了你?”
毓朗身为正黄旗的佐领,享受了这么多优待这么多权力当然不是白给的。
朝廷有了战事身为佐领就得带着佐领下的马甲步甲参战,这是义务也是本分。毓朗此时说这个本是把沈婉晴的注意力从方才那事上扯开,却没想到沈婉晴会这么问自己。
“非但不能不去还一定要去,不管万岁爷亲征不亲征太子都不可能离京。索大人在府上待得够长,等过完年他的病应该快好了。”
毕竟是被“病了”这么久,再出山要联络要稳住的人和事都很多,皇上要出征十有八九也不会带上他。索额图也不去,那太子跟前还有谁能派出去,可不就是自己了。
“火器营现在组建得差不多了,火器营再金贵也不能只看不用,这次肯定会要拉出去试一试威力。
阿克墩和苏合、玛尔泰都进了火器营,到时候太子一定会想办法让我另外领一支小队,这么一来到了前线更安全也更能立功。”
自己又不是真要走弄臣宠臣的路线,便是索额图如今这么嚣张跋扈横冲直撞,当年他也是能领兵打仗能建功立业的。
自己不可能真的一辈子给太子守门,一个侍卫再贴心也只是一个侍卫。
时间长了太子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事事宠信自己,太子跟前的萝卜坑就这么多,自己不往上走就一定会被后来的人挤走。
这个道理当然不用毓朗多说沈婉晴也明白,毓朗身为佐领要出门打仗这事她之前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甚至第一次征噶尔丹毓朗就已经带着自己佐领下的人打过仗了。
但那种准备好虚无缥缈,那都过去了,听在沈婉晴耳朵里更像是一个故事,听了也就听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婉晴胆子挺小,小得以前过年过节市中心人流量太大她都不大敢往里头挤,怕被人挤得再摔了。
现在突然说康熙征讨噶尔丹毓朗真的要跟着去打仗,沈婉晴理智很清醒,手指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麻。
“没事儿,大奶奶可别胡思乱想。我好歹还是个佐领,底下还有阿克墩他们,便是为先锋也不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拨。”
“你尽说这些话来骗我吧,就仗着我也去不了见不着,在这个上头什么都不懂,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真的真的,哪里敢骗大奶奶。我和大奶奶的日子还没过够,且得长命百岁的活着。”
总在刻意找沈婉晴心里有自己、有多少自己的毓朗这会儿突然就满足了。
刚刚还恨不得质问沈婉晴:你爱不爱我,你有多爱我,你能再多爱我一点的傲娇小狗,这会儿又反过头来安慰妻子。
说的好像刀剑都长了眼睛,因为毓大人还要跟他家大奶奶长相厮守,就一定不会碰着他挨着他。
沈婉晴当然不信他这个话,但人在没法子的时候又不得不信这个话。
沈婉晴也不知道眼下这个仗到底怎么打,所以连仔细过问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只能十指紧扣握住毓朗的手,沉默着等待心情平复。
马车里逼仄,想要平复心情不容易。下了马车跟在何玉柱身后进了皇宫往毓庆宫里走,看着跟七天前好像哪哪儿都不一样的紫禁城,沈婉晴的心情才慢慢缓过来。
以前也来过故宫博物院,不过那个时候光顾着拍照排队和给自己买的周边盖章去了,压根没多想这座宫殿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和什么感觉的。
此刻跟毓朗一起走在宫道上,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竟如此真切,让沈婉晴打心底里把刚刚那点儿多愁善感都散尽了。等会儿要见的可是太子和太子妃,毓小狗这点儿爱不爱的小心思,还是往后稍一稍吧。
“奴才佐领赫舍里毓朗之妻沈氏,叩见太子妃娘娘。”
“快起来起来,你我之间什么关系还用得着你如此见外。之前我派人去你家找你,你三回能去府里一次都了不得了。这下好了吧,想见本宫一面可比以前难多了。”
何玉柱是上午拿着玉如意出的宫,这会儿都下半晌了两人才进宫来。宫里每天到了酉时(下午五点)就得下钥关闭宫门,被召见进宫的大臣、宗亲和命妇都要赶在这个时辰之前出宫。
“奴才倒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我见娘娘一次不光是得了恩典还得了赏赐,娘娘进毓庆宫我是第一个被娘娘召见的吧,娘娘给了我这么大个脸面,我自己哪能翘尾巴呀。
今儿何玉柱替娘娘送给奴才的那对玉如意做工太好了,我还没见过那么好漂亮那么小的如意。下回娘娘再要找我可头疼了,什么东西能比今天的如意更好啊。”
前头还装模作样自称奴才,一句话没说完就你啊我的立马打回原形。
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朝自己讨赏,这世上简直就再没有比她胆子更大的人。
石琼华毫不怀疑这也就是沈婉晴是个女眷很难见到万岁爷,要是能给她一个机会见万岁爷,不过了三两次,便是乾清宫内库里的东西也能被她都搜刮了去。
不过抱怨归抱怨,石琼华还就喜欢沈婉晴这个性子。嫁到毓庆宫这七天不能说不好,自己身为太子妃每个人都对自己十分恭敬,太子私底下说要跟自己做寻常夫妻,在毓庆宫里就真的从不摆太子爷的架子。
“那天下午我忙着收拾带进来的嫁妆,把屋里屋外都铺满了。他没地儿下脚就干脆脱了鞋缩在暖榻上看书。”
“我这人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地上摆满了就往榻上放,只想着那些绸子缎子都干干净净放在榻上没关系,等把东西都收拾好才瞧见太子跟前几个太监都一脸为难看着我。”
当时石琼华忙着把自己的嫁妆往库房里收,一门心思都在指挥宫女嬷嬷干活上。等东西整理得差不多了,好歹腾出个下脚的地方来了,再回头一看才发现太子爷被自己挤得就剩了个角落看书,连腿都得盘着伸不直。
“那一下我都怕死了,生怕得罪了太子爷。没想到他什么都没说,还跟我说今儿收拾不完不着急,晚上让奴才把配殿收拾出来,睡那边也行。”
“那挺好的啊,太子爷体恤娘娘,往后这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
这才七天石琼华就把自己找到宫里来,沈婉晴才不相信她只是单纯想见自己了,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事没说。
“我就知道先说好听的也瞒不过你,今儿找你来是真的有事。”
“我都收了娘娘的玉如意了,自然要事事为娘娘分忧。”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沈婉晴从石琼华身上已经得了不少好处了,她都可以想象今天自己出了宫,明天赫舍里家该有多热闹。太子妃刚嫁进宫就迫不及待召见沈氏,这风头可真出大了。
“皇上想我帮着贵妃协理后宫,你说这事能不能答应。”
“当然不能啊!”
沈婉晴都听傻了,什么道理不道理的,过日子要都能从道理出发,后世那些老娘舅还有什么市场。
帮着公公管家就算了,家里还一堆小老婆,小老婆们的娘家还各个不是有权就是有钱,这是什么地狱场景?沈婉晴光是想想都吓得一激灵。
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序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娘娘,您还想多过几年安生日子,这事可千万别碰啊。”
第94章
能被石家放心送到宫里来当太子妃的女人, 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差事不能碰不能接。
上午她在太子跟前提起这事的时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自己不想接,太子也觉得她不应该碰。
但理智是理智情感是情感, 人类的本质就是会忍不住贪心。而贪心的最高境界和诱惑又莫过于权力,谁不曾梦想拥有无上的权力呢。
所以此时此刻石琼华并不是真的动了心, 她只是在向沈婉晴索取一份肯定, 一份对于她现在这个选择的认同,好让她能坚定自己心中所想,压制住心底那股不听道理不听劝说的欲望。
“今年还好说, 马上就要过年太后再着急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让我去接手后宫的事务。可这种事你也知道一定要早做打算, 总不能事到临头再着急。到时候便是有理由也成了借口,左右都不对。”
这种隆冬时节太子宫里还有蜜瓜、蜜桃和葡萄, 沈婉晴一边听石琼华说话, 眼睛忍不住往那几盘子水果上瞄。
不是沈婉晴没出息,而是眼下可没有冰箱高速和菜篮子工程, 即便是京城这种天子脚下, 到了冬天除了洞子货就只有窖藏的各种菜和苹果、梨,再有就是冻得梆梆硬的冻柿子。
这种东西大家都没得吃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 沈婉晴今儿早上还吃了一个冻柿子, 觉得可好吃了。直到现在闻着甜甜的桃子香,顿时就觉得早上吃的那个柿子没什么滋味。
“采薇, 去把桃子切了来。”石琼华哪能看不出来沈婉晴馋了, 认识这么久沈婉晴是个会吃的也好吃的, 石琼华甚至觉得只要不用沈婉晴动手,她说起吃来嘴上那一套一套的,比整个石府厨房的厨子加一块儿还在行。
“娘娘别笑我馋啊,本来不想闻着桃子的香味就想了。”就像石琼华眼下的处境一样, 只不过沈婉晴是忍不住馋桃子,她是忍不住馋权力。
“桃子还有,前天内务府送来两筐,等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你拣一篮子带回去。你吃了我的桃子必须给我想个主意,皇上明年有意打噶尔丹,就怕等过完年太后和皇上又想起这一茬,我该怎么推拒才好。”
“您等我想想啊,想想。”
石琼华现在就是一空降到紫禁城的领导,空有地位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即便是太子也不好明晃晃的拨太多人给她,因为她是太子妃日后还会是皇后,而不管是太子妃还是皇后,都是要做天下女人的表率都是要母仪天下的。她得自己立得住威,才能顶起一直属于胤礽短板的这半边天。
采薇把蜜桃拿出去削皮切块,连同葡萄和蜜瓜摆了个好好看的盘端进来,就看见沈婉晴手肘撑在炕几上低着头,手指偶尔戳在炕几上比比划划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家主子则真的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不说话,就连自己端着水果进来都被石琼华摆摆手让她站到一旁别出声,别打断了沈婉晴的思路。
空降的中层领导要站稳脚跟无非两条路,要么跟着大领导的脚步走。
大领导总会有大项目要开,只要能在这中间发挥自己的作用或者把马屁拍到极致,让大领导觉得自己身边少不了你这么一号人,底下的人自然就知道你不好惹了。
石琼华现在显然是走不了这条路的,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帝或是两人是真的想用石琼华,石琼华都不能沾后宫的边,那么多千年的狐狸谁爱碰谁碰,反正石琼华不碰。
既然往上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往下,就像有些总公司的中层领导都乐意下项目来负责具体事务是一个意思。
只有摸透了基层架构,才能发展自己的人脉和势力,属于自己的人多了威信和地位自然就稳固了。
千万别小看宫里的这些宫女和太监,只有他们知道你是真会管人的真不好糊弄的,石琼华作为主子的威望才会一传十十传百的人人皆知。
“娘娘,毓庆宫里的事以往都是由谁负责。”
“前头和外面的事有散秩大臣和侍卫处,后头的事有内务府和敬事房派太监和管事嬷嬷,这事你能不知道啊。”
“奴才哪里能知道,便是毓朗也从来不跟我说外面的事,娘娘可别想套我的话。”
毓庆宫的事毓朗的确很少跟沈婉晴说具体的,不是不放心沈婉晴而是不想说习惯了把口风给说松了,回头在别人跟前也这么胡乱秃噜出来成了祸。
但毓朗会跟沈婉晴说自己的事,自己在毓庆宫做了什么干了什么,碰上什么难缠的人什么有趣的事。
就连因为什么又给毓庆宫的太监送了多少银子,也是要一一交代的。听得多了,毓庆宫里的情况自然也就间接知道得差不多了。
毓庆宫不止一个宫殿,整个毓庆宫就像是套在紫禁城里的一个小宫殿群也分了前后里外。
惇本殿前殿和胤礽平时处理政务、读书见外臣的书房都属于前面,有詹事府的官员和散秩大臣连同御前侍卫各自负责个各自的差事。
后面属于后宫由内务府和敬事房负责,太子宠幸侍妾敬事房要详细记录下来。总之太子的毓庆宫除了太子可能属于太子他自己,其他所有人名义上和事实上都属于皇上。
对不对暂且不做讨论,前些年元后去世太子又没有太子妃,的确找不出一个能名正言顺给太子管家的人。
可现在有了啊,毓庆宫有了石琼华这个女主人,那从今往后是不是毓庆宫的事就该交给太子妃来打理了。
康熙时忌惮太子羽翼渐丰,与此同时也害怕太子手里无权只能当个应声虫,要不然不会给他找石家的女儿做太子妃。既然都进门了,石琼华主动朝康熙要毓庆宫的管理权自然也是应当应分的。
“我主动去要,皇上会不会觉得是太子……”
“守本分不是懦弱无能,再说哪有媳妇儿娶了还要阿玛替儿子管着后院的,说出去也不像话啊。”
太子不可能一点野心都没有,从小就是按照储君培养的,要是他装作对皇权毫无欲望就太假了,真要是那样他还干什么太子啊,直接去五台山出家多好,那可就这辈子都不用有野心了。
所以在康熙跟前适当的展露一些野心不是坏事,已经大婚的儿子儿媳想要自己经营自己的小家太正常了,一个毓庆宫而已即便太子妃想要管事也很正常。
“协理后宫要是是一大块饼,掌管毓庆宫内务就是一小块饼里的一半。大饼娘娘您不敢碰也碰不得,但这小饼的一半是不是能先试着吃下来。”
不是不要,是有规划的要。先吃一小块尝尝味道,太子妃不是非要把整个后宫都握在手里才叫大权在握,以小见大嘛,先把毓庆宫打理顺了让外人看见石氏这个太子妃有这个能力就可以了。
在其位谋其政,后宫那块大饼可以留着胤礽登基了以后再慢慢吃,现在先拿毓庆宫练练手就好了。
“你说得对,我才多大年纪哪能帮贵妃协理后宫,便是毓庆宫里的事都不一定能摆布周全。本宫和太子还年轻,多少事还得皇上扶着才能走得更稳妥。”
用少要一点儿代替全然推拒,显露一点点情理之中的渴望和野心,落在康熙眼里或许是另外一种乖顺和懂事。
当阿玛的人富有四海,儿子很听话很乖,就想跟阿玛要一点点他可以控制的自主权尝尝新鲜,按照康熙对太子的态度沈婉晴觉得他会同意,甚至会很高兴。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啊,我之前真没往这方面想。就想着怎么把这事给推了,真要是按着我的想法去办,说不得皇上跟前还得落个担不得事的印象。”
因为我不是主子啊,把自己摆在社畜的位置上就什么都能想得通了。
不过这话自然不能说,沈婉晴接过采薇送来的果盘,一边高高兴兴的吃一边笑眯眯的听石琼华夸自己。
石琼华要是足够聪明就该记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自己何尝又不是在以一种有点儿小聪明又没有大野心的模样讨好她呢。没什么了不起的,下位者对上位者生来就只能如此。
两个女人进了惇本殿后殿的东暖阁就没见出来,刚开始还听不见什么动静,之后就断续从暖阁里传出清凌凌的笑声,听得对门西边次间书房里的俩爷们大眼瞪小眼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本来太子想说你媳妇儿以前就这么哄自己的太子妃的?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好。管她怎么哄的太子妃能把人哄高兴就行了,这毓庆宫规规矩矩的人够多了,不差沈氏这么一个。
“知不知道孤召见你是因为什么。”
“奴才猜测万岁爷提了亲征的事。”
“过完年开春就要开始筹备粮草,沿途建粮站屯粮,有些荒了废了的驿站要收拾起来,还有战马、骆驼和牛羊,要把这些准备齐全依我看出征得是后年了。”
“太子爷需要奴才做什么。”
随御驾出征的事是早就定下的,两人也早就私底下说好了阿克墩他们火器营干得如何暂且不干涉,只要他们人在火器营里就行,现在又说起这茬儿肯定还有别的差事。
“索额图的病年前好不了了,明年筹集粮草由户部主管,陕甘总督和晋商沿途筹粮,这些人里一大半都是明珠的人,筹粮到底能筹成什么样子孤完全摸不清。”
这事本来可以不管,明珠筹粮出了岔子他自己去康熙跟前领罚就是了。
但跟粮草相关的事不是一次两次就够了,前期准备好了还有打仗途中所需,谁也不知道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两军对垒粮草必须源源不断运上去,谁粮草不断谁就能一直占领优势。
还有打完仗回程,要是回来的时候是夏秋还好说,要是是入了冬往回走,回来路上的粮食也不能出问题。
很多时候打仗不是仗没打赢而是粮草一断军心涣散,胤礽是害怕明珠在这个中间给自己使绊子,到时候自己身为坐镇京城监国的太子,被皇阿玛责罚都是小事,伤了一国储君的威望名声可就不得了了。
“孤要你想法子时刻盯着沿途筹粮的情况,你能不能做到。”
……
………………
毓朗看着胤礽半晌没说话,这要说能吧是不是有点儿为难人了。要说不能吧,这一两年太子实在是对自己不薄,自己仗着太子的宠信和偏心得了不少好处,现在主子要用自己哪能说不能啊。
“主子,您容我回去琢磨琢磨,等这次休沐回来肯定就有法子了。”
“还惦记着你的假呢,今儿何玉柱去找你是不是一百个不乐意进宫来。”
“那怎么可能,主子心里惦记奴才奴才高兴还来不及。今儿早上刚打的狍子已经交给何公公,正好今晚上给太子爷添个菜。”
“行吧行吧,不是孤说话不算数,说了给你二十天的假肯定不会少了你的。
可你也不能一出宫就找不着了人啊,你学学鄂缮他们,三天不进宫就知道往我跟前送个什么小玩意儿当做请安,就你格外不一样。”
“太子爷跟前不缺人伺候,只有奴才们削尖了脑袋往主子跟前挤的道理。我已经挤到最前面了总得给别人留些余地,要不然奴才该遭人恨了。”
是遭人恨,连这种又难办又极重要的差事胤礽跟前这么多人他不用,非要让何玉柱把毓朗从宫外找回来仔细交代。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眼红成什么样子。
快别说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话,主子给的差事要是不为难要是不难办,那还要你有什么用。
“好厚的脸皮,你才哪到哪儿就想着给别人留余地了,倒是个大方的性子。”
胤礽就喜欢毓朗这个性格,该争的时候争该让的时候让,知进退懂分寸,从来不为了那点子小事斤斤计较。也正因为如此,胤礽就又不免想到至今还‘病’在家里的索额图,他要是能有毓朗这么大方就好了。
很聪明的沈大奶奶和很大方的毓大人从毓庆宫出来的时候简直是连吃带拿,不光采薇切好的果盘都吃净了,各色鲜果每样都拿了一小篮子。
还有一小筐香橼是两人都走出毓庆宫了,石琼华又派人赶上来送过来的,说是专门给沈婉晴拿去熏屋子用。
一只狍子换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出宫以后回到马车里沈婉晴忍不住高兴。可惜还没来得及多高兴一小会儿,就被毓朗说的事给打断了。
毓朗说要回去琢磨琢磨,其实就是跟沈婉晴商量。他清楚沈婉晴对于外头的事知道的不比自己少,或许自己跟她相比也就占了是个爷们的光,要不然太子用她比用自己更强。
“筹粮啊,筹粮这事最要紧的是来得及。就跟咱们铺子里供货是一个道理,你光有不行啊,得前线要多少你就能给多少,还得按时按量的送到,要不然光有粮食有个屁用啊。”
太子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明珠大可以在运粮和实效上做文章。他筹粮的时候自然不会出岔子,毕竟你这边粮食筹不够大军就不会开拔。要出问题就出在半道上,到时候胤礽身为监国的太子就怎么也逃脱不了责任。
“还有克扣,粮食有了运上去了,成色和多少是个什么情况也很难说。”
这个毓朗有经验,那年他带人担任哨探回来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伙夫也跟自己说给自己下牛肉面吃,可吃到嘴里就只有牛肉味没见几片肉。
“你是不知道那个面有多难吃,筛了三遍还有沙子,吃起来都硌牙。要不是那会儿真饿狠了我说什么都得跟他们论论理,真把人当牲畜喂啊。”
毓朗想起那事心里还愤愤不平,这种事是免不了,但就怕有心人到时候拿来做文章。没人计较的时候粮草只要送到了就行了,有人计较的时候就不好说这把火能烧到谁身上。
“所以太子要你盯着这事,就主要是盯克扣运粮安全,除了运粮路上碰着敌人属于不可避免的情况,其余时候不能让人动了手脚能牵扯到太子身上。”
重点总结出来才好想法子,沈婉晴一路没说话只看着马车外的街景,直到马车拐进赫舍里家这条胡同,才悠悠然掰手指跟毓朗说了三句话。
“一:过年你得去沈家找我爹,论搞后勤他比我们俩捆一起都强得多。他以前手底下那些人不一定全在东南,说不定就有调去西边沿线的”
“二:明年马帮不弄也得弄,马匹从哪里买马队从哪里请你去想法子,弄起来了就走西边这条线,这种行商的人消息比上面的灵通。你要替太子私底下看着明珠一党或是探听消息,他们用着更顺手。”
“三:二叔那边今年过年多送些年礼去任上,图南的亲事我也多照看照看。他是督粮道的道员,虽然离西陲远但怎么说也是天天跟粮草打交道的,真有什么事说不定要用到他。”
沈婉晴说到这儿有些懊恼,之前怎么就忘了还有征噶尔丹的事,当初不该让赫奕去福州啊,这要是他去了西陲这边那这次就省事多了。
沈婉晴觉得这事自己刚把线索抽出来,毓朗却听得好一阵没说话。马车已经停在府门口停了一小会儿了,沈婉晴伸手戳了戳毓朗的肩膀,才把人戳回神来。
“想什么呢,到家了。”
“在想大奶奶这样的大才可惜了。”
可惜是个女子,被困在后宅上不得朝堂,要不然就自家大奶奶这个脑子肯定也能入阁拜相。
“你少拍马屁,我多能干我知道要你来说啊。去去去,赶紧下马车回去,这么冷的天马车里待着舒服啊?”
沈婉晴也不谦虚,自己就是挺能干挺聪明的,他能说出这话只能说明他还算有眼光。
嘴上说着不要毓朗拍马屁,心里听了这话还是挺舒服的。从马车上下来时沈婉晴心情肉眼可见的好,直到下了马车瞧见门口人来人往还有几个生面孔,这才收敛了心情。
“门口怎么这么热闹,是不是老太太跟前来客人了。”
“大奶奶,大姑奶奶回来了,您忘了?”
哟,这还真给忘了。那天乌尔衮就说珍璇还有两三天就该到京城了,隔天又正好碰上毓朗说要出城打猎,沈婉晴一算时间觉得勉强够用就没想着留在家里等这位姑奶奶回来了再出城。
她本来预想的是即便珍璇第二天到京城,那自己和毓朗也是第二天从庄子上回京城,还能从庄子上带些猎物回来也不算多怠慢了这位姑奶奶。
谁知第二天没回府,府里也没人来找,沈婉晴就顺势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什么时辰到的啊,这也太巧了。你跟没跟老太太说我和大爷是进宫去了?”
“说了说了,常顺那小子一回来就把事情都说了。大姑奶奶最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还专门嘱咐了奴才守在门口,等着跟您和大爷说回来了就先回去休息,大姑奶奶是自家人不忙着见面,等明儿再见也是一样的。”
太子妃刚成亲就召见了沈婉晴,要知道石家人可都还没进宫就被自家这位大奶奶抢了先,这得是多大的宠信多离不了大奶奶,乌尔衮今儿一下午站在门口都觉得腰杆子比往日挺得更直。
毓朗却一脸无奈牵着沈婉晴往正院走,自己那大姑姑自己还能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会儿不去正院晚上她肯定要主动过来的。
家里最精明最厉害的就她了,还是先去见一见省得她找到东小院去,大晚上的可不乐意应付这些事。
第95章
“老章刚刚来说瞧见朗哥儿和朗哥媳妇儿的马车了, 他们等会儿必定过来。”
“额娘,方才我不是说了他们进宫见太子、太子妃为重,朗哥儿还休着假都被太子爷从城外叫回来肯定不会是小事。还有太子妃嫁进毓庆宫连石家的人都没见就先见了沈氏, 这可都是您跟我说的。”
“是我跟你说的没错,你看你刚回来就跟我这个老婆子急眼, 怎么着脾气嫁了人还是不改。”
“既然朗哥儿和沈氏都是为着正事在忙, 回来就回来了何必非要今天来给我请安,明天和今天又有什么分别。”
“穗儿你去门口守着,要是见着你大爷就让他先回去歇着, 今天不用到我这儿来请安。”
珍璇中午那会子刚到家门口只见着舒穆禄氏带着图南和惠中, 还有大房孤零零一个芳仪的时候确实是发了火的。
她自出嫁那年起到现在也有五年了,五年了她这是第一次回娘家, 她可没见过谁家是这么怠慢姑奶奶的。
更何况这次她回来是带着丈夫纳喇傅广和女儿海兰一起回来的, 自己娘家这么着可不光是没给自己脸面,这是明晃晃的没把丈夫傅广放在眼里。
赫舍里家很久之前还有一个老姑奶奶也是嫁到纳喇家, 纳喇家和赫舍里家算得上世代的姻亲, 怎么才五年的时间就敢这么没规矩了。
珍璇气得转身就要重新上马车离开,还是舒穆禄氏好劝歹劝把人劝进了门, 到了佟佳氏的正院奴才们又都处处仔细周到, 并没有要故意冷待的意思,这才坐下来听佟佳氏说了前后缘由。
听完佟佳氏的解释珍璇的气就全消了, 自己哪有资格跟太子爷比脸面。
知道朗哥儿和沈氏不在家是去了毓庆宫, 珍璇顿时脊背都挺得更直了些, 傅广的面色也跟着彻底缓和下来,连声说都是一家子哪里用得着客气,今儿见还是明儿见都一样。
哪能都一样,方才珍璇生气作势要走傅广可就那么站在一旁也没说跟着劝一劝。
当下舒穆禄氏就朝乌尔衮那边看了一眼, 这大姑爷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又摆出这幅姿态,可见也是个极精明又识时务的人。
珍璇的亲事定下得早,那时候帅颜保还在世,珍璇作为尚书府的大姑娘婆家的门第自然不能太低。
傅广今年不到三十就已经官任盛京兵部的郎中,负责协助兵部侍郎统管盛京的边防军务和跟京城这边对接。
正五品的官职不算高胜在实打实的有权,由于盛京的特殊位置和意义,跟京城兵部郎中比起来,他手里真正掌握的权势和能使唤得动的人说不定比京城还要多。
本来是门当户对的亲事,谁知道赫舍里家这边接连走了顶梁柱,守孝那几年纳喇家除了过年也不怎么送东西送信来京城,当时家里每个人心里都没底,就怕纳喇家悔婚不要珍璇了。
还是珍璇豁得出去亲自写了一封信交给傅广,信里的内容至今佟佳氏都不知道写了什么,信送过去没多久跟着回信一起来京城的还有纳喇家的人,主动提出想要尽早完婚。
纳喇家张了这个口,赫舍里家当时哪还有不同意的,前后不到三个月就把珍璇给发嫁出去了。对此当时年纪还小的福璇是一百个不乐意,觉得纳喇家太着急太糊弄,什么都一切从简委屈了珍璇。
珍璇想的是这桩亲事只要还是明媒正娶,自己就说什么都得嫁过去,而福璇想的则是要趁着这个机会风光大办一场,好让全京城都看看赫舍里家还是之前那个赫舍里家。
当时家里刚给帅颜保守完孝,大房的钮祜禄氏和毓朗他们几个孩子还得继续给额尔赫守孝,二房又刚刚从外面搬回来,所谓的大操大办压根就不现实。
福璇毕竟只是一个小姨子,她抱怨再多珍璇也照样出嫁。出嫁当日一大早,珍璇肃着一张脸拉住妹妹告诫她,本事只有是自己的时候才矜贵,别总想着家里如何如何那都是虚的。
好好想想这话的意思,想明白了就托二哥赶紧找个靠得住的人家嫁了,千万别眼高手低耽误了自己一辈子。
本来珍璇长得就没有福璇好,要说福璇是个浓颜系大美人五官还带点甜姐儿的味道,那珍璇就属于眉目舒朗英气酷姐那一挂的,她再板着一张脸那样子就更吓人了。
福璇觉得姐姐是不高兴自己在她待嫁的那段时间里老跟家里人唱反调不高兴,她心里虽委屈但又觉得姐姐马上就嫁人了不该跟她吵,所以即便压根没把她说的话听到心里去,也还是照单全收连连点头什么都答应下来。
自己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珍璇当然清楚,知道她是在敷衍自己却也没法子了。
后来嫁去盛京之后她还给福璇相看过两家在盛京的人家,可全都被福璇以她要照看娘家不想嫁出京城给拒绝了,从那之后珍璇就再也没有过问过妹妹的亲事。
直至去年家里来信说福璇的亲事定下来,看着额娘给自己的信里写把前后事情都写得清楚明白,很明显的意思就是想听她的主意甚至是想她回家帮她和福璇撑腰。
珍璇也只是回了一封信,信里就短短几句话,一是说家里有事去不了京城,二是要佟佳氏听毓朗和沈氏的话。
他们给福璇在乌拉那拉图麟和董鄂德成之间选了德成,就表明他们的心是正的,没打算为了个在京城有前程有助力的姻亲把福璇卖了,福璇稀里糊涂耽误好几年能落这么个结局,在珍璇看来已然是菩萨保佑祖宗庇护了。
直到这回傅广要回京述职,沈氏这一年跟盛京的沈家之间的生意又越做越大,大得已经有人找关系找到自己跟前,想要自己牵线搭桥攀上沈大奶奶,来年能不能给沈氏的铺子供货。
珍璇明面上谁来问都没说死,只说得空了往京城去信问一问。私底下派人把沈婉晴的生意仔细打听过后第二天,就拍板带着女儿和丈夫要回娘家探亲。
“额娘,明明道理您都明白为何还是事事都做不对,福璇也是一样,嘴上一套一套的说起来挺唬人,真到了要做的时候事事都办不对。”
珍璇成亲五年就生了一个独女,才三岁的海兰从盛京到京城这一路累得不轻。佟佳氏的炕烧得热,小孩子坐在上面没多会儿就昏昏欲睡。
傅广见女儿困了就先抱着女儿去了前院客房休息,这会儿只有亲娘俩在珍璇可半点客气的打算都没有。
“你说她就说她何苦又把我捎带上,从小你这个性子就像你阿玛,得理不饶人。
你小时候还总说我偏心福璇,你看看你这刚回来不说跟我这个额娘亲香亲香,张嘴就跟个夫子一样教训起人来,你也就是仗着我舍不得跟你较真儿。”
珍璇看着握住自己的手碎碎念叨的佟佳氏,心头涌上一股无奈。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跟她讲事情她就跟自己讲情分,好似所有的不对都是因为自己太咄咄逼人太厉害才这样,至于对与错压根就不重要了。
珍璇这几年在婆家很少有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一时间只觉得气闷胸闷。
好在没等佟佳氏再多说什么,外边就传来一阵热闹动静,紧跟着刚出去没多久的穗儿就又回来了。
“太太,大爷和大奶奶已经来正院了,奴婢是半道上碰见的没拦住。”
“大姑姑回家我们怎么能不来请安,穗儿你压根就不该拦。”
穗儿是珍璇带去盛京的陪嫁丫鬟,出京五年这次又跟着珍璇回来,毓朗没见着珍璇之前还觉得这么多年不见总有种说不清的生疏,直到在正院外碰上穗儿,被生疏压制住的思念才冒了头。
“也就是嘴上说说,你们今儿过来看看我,我心里自然更加高兴。”
“海兰呢,老乌说她姑姑把她也带回来了,怎么不见她的人。”
“被她阿玛抱走睡觉去了,这一觉不到晚上起不来,明儿让穗儿带她去你院子里去玩儿。”
“姑父这个时候来京城是等着述职的吧,这次述职回去是不是该高升了。”
“哪有那么容易,盛京的六部跟京城不一样,盛京多少老王爷老世家都在,眼下盛京兵部的侍郎是钮祜禄家的,跟宫里的贵妃关系近得很,他不挪一挪位置你姑父就只能等着。”
入关这几十年,科举渐渐又成了气候,真正有才学有才干的读书人比起盛京自然还是更愿意留在京城。
即便不能留在京城,外任也先找门路去南边,再不然去山东山西或是蜀中,盛京满族老姓和蒙古王公太多,从来都不是这些读书人的选择。
少有读书人担任盛京六部的官员,这些官职自然大多数还是在世家子侄中流转。
傅广能这几年能守住兵部郎中之位已经用尽了全力,还想再往上走要么他立大功要么就得有大的契机,而在珍璇看来这个契机很有可能就在自己这个侄儿身上。
“这事不着急,这次回来他述职忙他的,我回来除了看额娘最要紧的事是找你媳妇儿。”
纳喇家人多,傅广为二房次子。不过由于他大哥比他年长十五岁又生来是个讷言的,所以二房很多事情和产业都是珍璇在管着。
她也做生意,傅广家里也有参票,与其跟别人做当然不如跟沈婉晴做。尤其是沈婉晴现在背靠着太子妃这颗大树,便是生意不赚钱只赚个情分,将来自己有什么事求到侄儿头上是不是也更好开口些。
既是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珍璇从盛京出发前就已经打听过沈家大房的事了。
沈家大房一直守在老家,这两年给沈婉晴的铺子供货赚一道,用马帮来送货又要赚一道,里外里赚了不少却不肯让利,两边眼下正因为明年的货和马帮降价不降价僵着没动静,这可不就正中了珍璇的下怀。
“大家都是亲戚,做生意嘛也没个一定说非要只跟谁做的道理。你要的货多可以两家都要,或是你大伯那边价钱压不下来你就看看我的货。
我这次带回来的东西不少,赶明儿有时间你先看看成色怎么样,要是觉得可以价钱好商量。再说我们家没有马帮,家里的货也不止供应这一个地方,这事要是成了往后我们也可以用你大伯家的马帮。
大家都是亲戚,赚钱固然要紧但亲戚就该这么一来一往的相处,时间长了大家这情分不就厚了嘛。”
沈婉晴难得碰见一个比自己还能说的人,此时此刻她就被珍璇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确实是嫌沈家大房眼下给的价太高了,也不是没想过要是自家大伯咬死了不肯降价自己就另找货源,但珍璇这样明晃晃的冲上来抢生意还真是令人意外,意外的令人惊喜啊。
“大姑姑这说的什么话,便是不做生意难道咱们就不是姻亲不是一家子了,您什么时候回来也是家里的姑奶奶啊。”
“诶~这种客气话你不用跟我说,说了我也不信。反正这事我先给你个准话,要是沈家愿意降价那明年这货他家什么价给你我也什么价给你。
我不让他吃亏,他让出一半的货来,我家从明年起就都用他家的马帮往外运货。要是他不肯让利,那只要我手里的货够好你可不能再往外头找去。”
话都被珍璇说成这样了沈婉晴又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把毓朗拉过来挡驾,让他来应付他亲姑姑。
最后从傍晚说到天黑,一家子留在正院陪着珍璇和傅广两口子吃过晚饭,毓朗被傅广灌得走路得扶着沈婉晴才能走直道,两边才说定等过两天看看珍璇带来的货,然后再坐下来好好聊怎么供货的事。
珍璇也没想着沈婉晴被自己哄一哄就稀里糊涂答应下来,她今天能松一个口子愿意聊就很好。
目的达到了她也知情识趣,晚上也不让毓朗和沈婉晴再陪着说话,吃完了饭便连声催促两人回去歇着,有什么事都明儿再说。
“你大姑姑这人有意思啊,我看着挺好打交道的,你小时候怎么她了那么怕她。”
珍璇确实是个又厉害又市侩的人,但她并不令人心烦讨厌。她要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也不把别人当傻子糊弄,就这么明明白白把事情摆开来说明白。
行当然最好,不行沈婉晴都能猜着等过了今日她又能当自己真的只是回娘家来探亲,再另想办法跟自己交好。
“哪儿好了啊,我是没看出来。”
毓朗其实也说不出珍璇到底哪不好,她从小就是那种谁厉害服谁,谁不如她厉害就得听她的那种。毓朗跟她年岁差的多一点,从小就被这个姑姑管着,直到她出阁嫁人也没能长成比她强的人。
“大姑姑跟小姑姑不一样,小姑姑就傻玩儿傻乐呵,今儿跟你吵了明天又跟你好,也不管别人记不记她的仇。”
“大姑姑是一桩一件都记在心里,你都忘了她还记得。不信的话你现在去问她,我六岁那边往她砚台里掺水,给她把书藏到床底下三天才找着的事她肯定还记得……”
本来对于自己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喝醉酒的毓大爷是满腔愤慨一肚子的委屈。
说着说着觉得事情不对,尤其抬头去看一边剥葡萄吃一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沈婉晴,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人家都说七岁八岁狗都嫌,我们毓大人就是比别人有出息,六岁就这么厉害了?”
珍璇比毓朗大八岁,沈婉晴都想象得到当时十三四的大姑娘有多烦毓朗这个天天招猫逗狗的侄儿。谁要是敢把自己的书藏床底下三天找不着,沈婉晴非要把这人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他。
“哎哟,头疼。哎哟哟,晚上的酒喝着急了,头疼头疼~”
毓小狗心虚了,心虚得抱着脑袋往沈婉晴怀里拱。嘴里嘟嘟囔囔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沈婉晴想把人推开反而被他找着空环着腰不撒手,哼哼唧唧莫名其妙就滚到一处去。
太子说话算数,毓朗还剩十四天的假期没再召他进宫。毓朗也依旧出了宫就不再挂着宫里的事,除了偶尔出门跟着友人同僚吃饭喝酒,大部分时间就留在家里陪沈婉晴。
年底沈婉晴事情多忙得很,在家的时候他就当书童亲随给大奶奶铺纸研磨,出门的时候他就跟着出门给大奶奶当亲随。
刚开始房良他们都不适应,大爷平时在家的时候都不多,现在天天跟进跟出的实在碍眼又碍事。可人家是大爷,跟着大奶奶出门谁也挑不出错处来,才不得不慢慢适应了。
十四天乍一听挺长其实也就半个月,眨巴眼就过完了。趁着还有两天才进宫,毓朗专门腾出时间来带着沈婉晴回沈家,休息够了该干活了,太子吩咐的差事也得开始办了。
“这次回娘家多住两天,等我进宫当值了你再回去。”
“也就还能松快两天,等进了腊月我娘也忙家里也忙,我住在娘家就得闲了啊。”
“行行行,我就这么一说,大奶奶能者多劳咱们家全靠我们霁云撑着,要不然我这日子早乱了。”
“那可不,就你手底下那些人谁是管家的料,有个房良扔在那儿你们也不知道用啊。”
知道毓朗是在拍马屁,沈婉晴也照样听得挺开心的。男人嘛愿意说这些漂亮话来哄人就挺好,就怕那些有话非不能好好说的,一吵架就说什么我就是不会说,心其实是好的。
好听的话上嘴皮碰下嘴皮这么容易的事都做不到,非要夹枪带棒让人不痛快,还要让人相信那只是嘴不好其实心不坏,沈婉晴觉着这简直就是谬论。
“等会儿想好怎么跟我爹说了吗。”
“想好了,你只管跟我岳母说我姑姑的事。好好说,要是你大堂嫂不高兴就派人来书房找我,别真跟人家吵起来。”
珍璇的带来京城的货着实不错,铺子里做参片鹿茸的师傅看了都连连点头。沈婉晴也已经跟珍璇谈过,只要她明年的货能保证这个成色,她可以拿她手里的货。
这么一来该着急的就真是沈家大房了,一边沈婉晴要弄自己的马帮,一边珍璇又要掺和一脚进来,这事要处理得不好说不定沈家大房还真要跟沈婉晴生隔阂。
沈婉晴也知道这事得慢慢说,却不想另一边毓朗进了沈宏世书房,把太子给的差事和他与沈婉晴想的思路跟岳父大人一说,沈宏世当即就让书童去把大房的老二沈文渊叫来。
“生意上的事让霁云去操心,马帮你们想做也不能用外人,今天我就给你大伯去信,走马帮的人我们沈家来出,这些人到时候进了你家的马帮该跟谁联系,该注意什么该怎么用你来调派。”
第96章
“大嫂、二嫂,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事起初是我拜托大嫂给大伯捎信儿才牵上的线。
刚开始那半年我铺子里要的货不多,搁别人家这么点货怕是都不愿意接, 也就自家人由着我这么来回折腾。
现在有了别的情况,我怎么也得先跟大嫂通气儿, 好不好的不能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说是大房守老家, 准确来说是沈婉晴的大伯带着沈家族人守在老家,依靠盛京佐领的官职来给参票和马帮做倚仗扎根在辽东。
沈家传家太多年了,族谱搬出来厚得要是砸沈婉晴头上说不定能当场把她给砸回现代。
一代传一代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家族里总有经验老到的掌舵人, 情况再坏沈家的子孙也总还有可以退守的一线生机。再不济族里还留着祭田,便是被抄家了还能靠祭田留有一口饭吃。
坏处则是稳重老到有时候就约等于保守固执, 如同沈家长房这么多年一直守在辽东不曾来京城一样, 是一条退路也成了一种禁锢。
原主对沈宏济这个大伯的印象很浅,好像只有几次很大的场合才见过这个大伯。但沈宏济给原主留下的印象又很深, 是个声如洪钟不苟言笑, 说话办事都特别一板一眼的人。
沈婉晴可以理解沈宏济为什么是这个性子,他是家中长子也是一族之长。他守着沈家的基业很重要但又地处偏僻, 在世人眼里沈宏世这个在京城为官的弟弟反而更加风光, 族里有什么事都免不了要先听沈宏世的表态。
沈宏济要是个平庸之辈也就罢了,偏偏他读书不差武艺更不差, 可就因为这么一个‘祖宗规矩’, 就注定了他要一辈子守在老家那一亩三分地里。
有参票和马帮又如何, 沈家长房是有钱,有钱得连徐氏背地里也常说整个沈家就数长房最阔。
但有钱得有地儿花才行啊,盛京那地界再好也比不上京城和江南,那种有钱没地方花的痛苦, 沈婉晴替沈宏济想想都憋得慌,要换了自己自己也笑不出来。
人后悔往往并不在年轻的时候,年轻的时候不管做什么决定都特别一往无前,不管是选择星辰大海还是固守一隅。二十啷当岁的人总会轻易替自己的人生做下决定:我就这样吧,我肯定可以的。
非得要等到人生过半或是已经能看清前路是什么样子的时候,才会突然间后悔,难道真的就只能这么过一辈子了吗?
这个时候想改变往往来不及了,或许还有机会但代价太大。沈宏济身为一族之长有太多沈家人要依靠盛京辽东这条线吃饭生存,便是马帮里起码三分之二也都是沈家自己人,他想走也肯定走不了了。
但他心有不甘,不然也不会早早地把两个儿子从老家送到京城来,说是想让他们读书入仕,其实就是生了让长房脱离老家桎梏的心思。
只要沈文博和沈文渊能科举入仕有个好前程,往后族人就没法逼他们回盛京继承长房这一支的责任。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儿子外任为官可不是说你想辞官就能辞的,只要他们不愿意就可以不回去。
到时候或许两个儿子自愿,又或许沈宏济能活得长一些,孙儿辈里能出个能干又自愿守在盛京的,这就是沈宏济能给他这一支的后人争取到的最大的自由。
为了这份自由沈宏济把两个儿子送出来自己独守在老家,再加上外人眼里的参票与马帮这两块金疙瘩可是要拿命去换的,沈宏济身为族长为人处事自然只能不讲情面只讲规矩。
要不然沈家这么大这么多姻亲,你婆家想托马帮带点儿货,你老丈杆子又想朝沈家拿两根人参,谁都觉得自己家的产业少赚点儿也行,这一来二去的真正留在盛京挖人参走马帮的沈家人就不要活了。
“上山挖参一不小心就能丢了性命,马帮出了盛京城往各地走,沿途碰上劫道的或是病死的、赶路的时候从山上滚下去连尸骨都找不到的,一年总有那个几个。
出了事家里人族里得安置,老人要奉养男孩儿要供读书,女孩儿要准备嫁妆操心婆家,哪一样钱不得族里来出。”
“这些事大伯不说我也知道,所以大伯不想降价我自己是一点儿意见都没有的。但做买卖向来都是你想赚钱我也想赚钱,所以这儿恶人我来当。
现在是我有了别家的供应做挑选,不管大伯怎么选都吃不了大亏,底下的族人也不会觉得是大伯给我这个出嫁的姑奶奶让了大利,往后别人家要学也学不来。”
自己稳坐京城,铺子是自己的铺子里的人有一半是毓朗佐领下的,即便有从外面聘请回来的师傅也花不了什么大钱出不了什么大事,跟沈宏济相比,自己的买卖几乎是稳赚不赔。
所以沈婉晴能理解沈宏济不肯讲情面让利降价的心,不管是之前自己跟戴佳氏商量自己走马帮,还是现在答应珍璇要她家的货,说到底都是搭了一出大戏唱给沈家族人看。
让他们知道沈宏济让利是无可奈何,这样才能两边都不得罪。越往后走太子的路越艰难,沈婉晴和毓朗已经上了这艘船怎么也下不去,那就自然只能尽量把同船的人紧紧团结起来,至少别出什么岔子。
“你看看你,一回来就拉着我说了这么多,二婶在旁边想插话都找不着机会。”
贺兰氏耐心听沈婉晴说完,脸上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松了一口气。她端了茶水递给沈婉晴,亲亲热热拉住沈婉晴的手。
“这事你们两边谁得了好我都高兴,你大哥今年下场又没考中,我说要不算了吧,就算不回老家也可以花钱捐个官儿啊。爹说什么都不肯,非说让你大哥再读三年。”
“还有你二哥,今年年初进了步军统领衙门,姑爷还找关系把人弄到巡捕中营里去了。这原本也是好事吧,偏爹不说记着你们夫妻的好,这一年还一直冷着老二和弟妹,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怎么想的。”
贺兰氏说起这个就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别人家老辈儿都恨不得把儿子儿媳捆在身边不撒手,自己这公公却恨不得让两个儿子一辈子不回盛京辽东才好。
贺兰氏娘家本就是盛京的,她是从小就没觉得盛京有什么不好,反而是京城人多官多花钱多人情多,可真正能说得上知心话的人反而很少。
自己为什么一直跟妯娌周氏的关系这么好,还不就是因为除了自家人出去对谁都要隔一层,只有周氏是自家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用顾忌。
巡捕五营隶属统领衙门,又比统领衙门要好进一点。中营要负责从通州到京城这一段漕运安全,连同京郊几个皇家园林也归中营护卫。
差事比别的几个营要更累也更重要,毓朗把沈文渊塞到中营里去谋了个千总的差事,这可是真心替他谋算过的。
为此周氏专门找到贺兰氏,妯娌两个开了大房的小金库,从里头挑了两把腰刀和一对珊瑚盆景来送去给沈婉晴和毓朗。
腰刀是难得的珍品,好得毓朗带去毓庆宫被胤礽见着,堂堂太子爷都忍不住向毓朗把刀要过去把玩了一番。问起毓朗刀是从哪儿得来的,毓朗便顺势把自己替沈文渊在统领衙门谋了差事的事给说了。
胤礽当时听了就听了什么也没说,过了两天才让何玉柱往赫舍里家送了赏赐。
毓朗当然是有意在提拔沈家的人,要不然统领衙门这么大为什么非要把人往巡捕中营安排,还不是看中漕运这条路了。
从赫奕外任督粮道到沈宏世在户部为官再到石家多年从江南到福州乃至东南一带为将,一个兵一个粮。
兵一道摆在明面上人人都看得清楚,粮一道最高不过四五品官,唯一一个能进入明珠或皇上视线里的只有沈宏世。其余不管是去了福州就蛰伏下来的赫奕还是刚进巡捕中营没多久的沈文渊,都实在还算不得什么。
可一品大院出将入相本来就那么几个人,要当差办事说到底还不是要靠底下的人去办。站在山顶当然有站得高看得远的好处,但把人沉到底下去也有江河湖海的广阔与自由。
毓朗的路子胤礽看明白了且很支持,就该这么自然而然的把自己的势力发展起来,别动不动就扯出太子党的大旗招摇过市,太张扬了除了给胤礽招惹祸端,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别的好处。
“大伯心中有丘壑,肯定还是盼着大哥考中进士入仕为官,这条路最清贵往后前程也最远大,这事只能慢慢来不能着急。
我那大姑奶奶家的买卖做得不小,大嫂好些年没回盛京可能不清楚,但大伯肯定也知道。等明年咱们家的马帮给纳喇家送货,大伯一个人忙不过来说不定就要松口让大哥和大嫂回去了。”
“但愿吧,这事你放心我和你二嫂肯定没意见,明天我就写信回去,不光给公爹写还要给我爹也写,要是这事公爹不同意就让我爹去劝,肯定没问题。”
贺兰氏不知道这后头还有别的事,她就是本能的觉得这事大房该退一步。银子赚多少是多啊,之前大房不差银子不也没给老二弄个巡捕中营的千总回来吗。
而另一边前院书房的沈文渊听过沈宏世说过的话之后,第一反应都不是沈家出人组马帮给毓朗干活的这事,他头一个想到的也是沈宏济。
自己亲爹心里怎么想的沈文渊当然知道,不光他知道整个大房乃至整个沈家都多多少少能明白他的心思。
对于这件事沈文渊的看法一向跟他爹不一样,他觉着他爹现在还不到五十的年纪,每顿能吃三碗饭半斤酒大半斤肉的体格子,压根用不着想什么儿孙辈的事情。
就等过几年大哥考科举考不出个名堂,到时候就算爹不想大哥回去,大哥也肯定会带着大嫂回去。到时候大哥把老家那一摊子事接下来,当爹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所以这会儿被沈宏世叫到书房把事情一说,他整个人都乐得要起飞。还说要再等几年,没想到转机这么快就来了。
“二叔,要我说我们沈家出人可以,但也不能没个为首的。我进了统领衙门肯定不能出来,我大哥虽然读书没读出什么名堂,但他就是个文弱书生,让他回老家守着家业可以,让他跟着马帮在外面奔波这可要他的命了。”
所以思来想去,从盛京调出来往西边去跑马帮的头头还就真得沈宏济来。大房老爷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甘心只蜷在盛京那一亩三分地,带着自家的马帮另外开辟往西北沿线的商道。
大房的大少爷考科举无望,回盛京承袭沈家的大房的佐领一职,安心接替父亲守家。而沈文渊这个老二则继续留在京城,一是他自己有差事了走不开,二来也能充做沈宏济和沈文博跟二房与毓朗之间的联络站。
现在的人没有后世那么多花哨的名词,沈家和沈文渊此刻的作用就是在太子和毓朗身前又建了一层甚至两层防火墙起来。
往后即便有什么事情被明珠和大阿哥感知到了,心知肚明和切实证据这可是两码事,得一层一层把太子跟底下这些人隔开才更安全。像索额图那样恨不得把太子往风口浪尖上推,这才是脑子不灵光。
马帮的事暂时就这么定下了,只要沈宏济那边点头,明年开春马和人就基本能到位。
买马和马队的前期投入不光沈家和毓朗会出,还有戴佳氏也会在其中掺一股。
毕竟沈婉晴因为铺子里的货要弄马帮这事早就传出去了,现在真要做了却没有戴佳氏的份儿,这要是以后有什么问题被人查,这就是一个惹人生疑的地方。
就得按着之前沈婉晴在做的事情往下推,珍璇回娘家要掺和沈婉晴的生意,沈婉晴一边在娘家和婆家之间端水平衡,一边又让沈家大房参与自己和戴佳氏弄马帮的生意。
几家人你来我往互相合作,明面上外人看来只是沈婉晴这个大奶奶野心大什么都想吃,私底下这只马帮和沈家到底是谁的人,帮谁干什么活儿就能暂时被掩盖了。
到时候最好是抢在明珠手底下的官员开始筹粮之前就先往西路走两趟,一是踩一踩盘子提前把人脉关窍都打通,二来也能迷惑明珠一党的人。
后续真要跟他们打交道或是从他们那儿探听什么,自己这些人比你们筹粮的官员来得还早,凭什么说我们是冲着你们来的。便是要怀疑也是先怀疑追着这些官员来的,这是明晃晃的障眼法。
沈宏世以前的下属从福州调去西边的也有几个,但这几个轻易不能联系,现在联系得越多给人留下的马脚把柄就越多。
太子爷给的差事是看着明珠一党筹粮过程不下绊子,只要能看着他们不出错,或是把明珠一党私底下暗做手脚的证据截留下来就行。
至于赫奕那边更加不能大动,他在督粮道上最方便的就是收集各方消息。
明珠明年是一定会调动手下各处去收粮,到时候赫奕只要能紧紧跟住他们的动态就行了,只要知道那些商人去哪儿,马帮就能按着这个路线接活儿。
活儿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有机会接触到外围就能一点点渗透进去。粮食是大宗,随便干点什么动静都不可能小,要用的人也不会少。只要能盯死了这个,明珠想要做什么手脚都瞒不过沈婉晴的眼睛去。
“说完了?”
“说完了。”
从沈家出来马车慢慢悠悠往回走,马车上毓朗就把自己跟沈宏世在书房里谈的事情去一一跟沈婉晴都说了。
“大爷觉不觉得还缺了什么。”
“缺了什么?”
沈婉晴抬手把腕子一翻掌心朝上:“聊得都挺好,就是没说沈家大房出了马队那还要不要出银子,马帮的马去哪儿买跟谁买,我爹我娘在这个中间是不是也要掺一股。
几家人合伙做马帮谁占得多谁占得少这个要不要算,我大伯那什么人,马帮有他压阵当然最好,可日后谁管得住这祖宗啊,是你还是我还是我爹。”
谋划得挺好,就是一个个都在说那朝廷大事,就连沈宏世都被‘能给太子办事’给冲昏了头,没一个人商量一下具体怎么弄。
“那么大个马帮支起来人吃马嚼每天睁眼都在花钱,你以为大房怎么就这么硬气不肯让利,人家天天往外花银子呢。”
“我今年花钱比去年少多了,刀两个月才买一把,大奶奶这可都是你瞧得见的。”
“所以呢。”
“所以我的银子都在大奶奶那儿,这事具体怎么谈得大奶奶去掌控,我这真不行。”
“掌控得有银子啊,我听说前几天富昌专门去找了你一趟,他总不能是空手去的吧。”
“就给了五百两,我这还没焐热大奶奶就要收走啊。”
买卖上的事毓朗就是想插手沈婉晴也不乐意,有些事还是把握在自己手里更放心。再说这事自己前前后后都已经弄了这么多了,谁也别想摘自己的桃子。
这会儿不过是找个借口把毓朗手里多余的银票给哄过来,人都有自己的毛病,毓朗的毛病就是大手大脚惯了。改是改不了了,就只能多少控制些吧。
回家毓朗就把装银票的匣子交了出来,沈婉晴也不数就大概按手感给分成两半,一半自己收着一半还给毓朗。
“还给我啊。”
“那大爷要不要嘛。”
“要,怎么不要。还是我大奶奶知道心疼人儿,这世上就你对我好。”
养狗子就得这样不能全给也不能不给,就得这么着来回折腾,才能又省钱又哄得狗狗高兴得直摇尾巴。
第97章
沈家的回应来得很快, 本来以为会是回信没想到沈宏济收到沈宏世的信之后顿时就坐不住了。
交代好手里的事情,向盛京将军提交的佐领承袭的折子,便以探亲之名带上妻子和小女儿在腊月二十九这日到了京城。
沈家大房很久没来京城, 今年踩着过年前到京城挺令人意外、但紧跟着在或多或少听说沈婉晴和珍璇、戴佳氏与沈家大房这一大堆为了生意缠得比线团还乱的事情之后,大家就不觉得出奇了。
过年前沈家铺子弄的那些花样可是狠狠热闹了一番, 有人觉得这就是瞎胡闹, 就有人图省事愿意一杆子全搞定。
加上沈婉晴眼下在太子妃跟前的地位,就连石家都派人去沈婉晴的店子里买了最高规格的一整套皮料海货和熏鱼腊肉。
上行下效,石家愿意给沈婉晴捧场, 自然就有更多官宦人家愿意跟着来凑这个热闹。
其实像这样的旗人勋贵家里谁家还缺年货, 便是缺也用不着来沈婉晴的铺子买,每年从何处采买家里的管事起码早在中秋前后就已经定好了, 来凑这个热闹无非是给沈婉晴和毓朗一个面子。
皮料和海产各家都有, 无非是质量好坏,唯一稀罕少见的还是腊味庄出的东西。
北方和京城本来肉类供应就比南边更充足, 再加上冬天寒冷大多数时候用不着把肉给熏制腊制, 冻着就行了。
大家见得少自然受众并不算多,不过腊味庄的生意这一年只在小范围内流转, 但这家的生意好却是众人眼里的共识。
去腊味庄买东西多是湖广和蜀中南方等地在京城做官的人家, 这些人多是拖家带口来的京城,家眷奴仆都是老家带来的, 口味习惯在京城住多少年都改不了。
好多去腊味庄买东西的成了熟客以后, 每次买完东西都还要留在铺子里跟掌柜的闲聊几句, 或是正好碰上同是老乡的也来买东西就聊得更尽兴。说着说着就成了老家方言,叽里咕噜一大堆外人一句也听不懂。
沈婉晴安排在腊味庄的掌柜跟房良差不多,也是早年间在外走南闯北过的人,各地的方言土话即便不会说也能听懂一些, 有时候听他们聊得开心了还会把私藏的好货拿出来少少的卖给他们一些。
就为了这些不定时不定量,卖完就完了的隐藏款,很多人家都愿意多在腊味庄待一待。再加上年底这一波做活动的热度,整个腊味庄看上去就是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好得很。
京城就这么大一问便知道这背后的老板是谁,沈婉晴的几家铺子生意这么好,想要弄自己的马帮的确是合情合理。
零星有几个背后议论的也都是说沈氏得了太子妃的宠信还不知足,还恨不得把天下的银子都捞到自己兜里。
自己娘家大伯都赚不到她的银子不说,还得反过头来向她妥协,出人出力帮她弄马帮,这也忒精明忒厉害了些。
不过流言归流言,沈婉晴再厉害也抵不过腊味庄的东西味道着实很好。混合着松木和茶树木浸润肌理果木烟熏味道的各种腊味,很快就在高门大户里流传开来。
肥多瘦少的腊肉入口先是咸而后才是香,细细嚼几口便能感受到熏得金黄的肥肉醇厚却又不腻的独特。不用什么复杂烹饪,就把腊肉切成薄片佐以辣椒大蒜和蒜叶一起猛火爆炒,呛人霸道的香辣就是最好的下酒菜。
过年不就是你家请客我家请客,谁家做东都想弄些新鲜玩意儿出来。传得多了就连内务府也找到腊味庄,挑了一批最好的送进宫里去给皇上尝新鲜。
“保成,这就是你那儿的侍卫毓朗之妻沈氏弄的铺子里的鱼、肉,京城以往确实见得不多,据说是湖湘以西的特色。”
康熙在饮食上很有自己的保养之道,东西送进宫他尝了觉得挺好但也只是尝了个新鲜就罢了。直到正月初八宫里给宗亲摆宴,才又按照腊味庄的菜谱上了一道腊味合蒸和干煸鸭腿丝。
“回皇阿玛的话,沈氏的娘家母亲曾随家人在那边驻防,这种吃法就是沈氏的母亲带到沈家,沈氏嫁人之后再又带去了赫舍里家。
年前毓朗挑了一批好的送到儿臣宫里去,内务府的人去得迟了,今儿的鱼肉是儿臣让人送到御膳房去的,这鱼比内务府送进宫来的还要大,鱼大肉厚滋味的确很好,皇阿玛可以尝一尝。”
过年之前,已经在毓庆宫当了一年多侍卫,眼看就要以毓庆宫侍卫的身份过第二个年的毓朗,终于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专门拿了沈婉晴为过年准备的腊排骨、腊鸭腿、熏兔子和几十条捞上来起码都有三十斤的腊雄鱼送到毓庆宫。
为此胤礽围着毓朗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称奇觉得这小子肯定有什么特别为难的事情要求到自己头上,要不然自己能得他这么多东西?
进毓庆宫当差快两年了,谁不知道他毓朗毓大人是个对所有人大方,就对太子爷抠门的主儿。
两年了,没说给太子献个什么稀罕物就罢了,上个月好不同意拿了只狍子来毓庆宫,还是太子爷自己赶巧截胡了才得来的,现在突然这么多鱼啊肉的往宫里送,简直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
毓朗无奈得很,自己现下着实没什么想要的,非要编一个出来那就是把腊味庄的东西送进毓庆宫,给自家大奶奶的生意添砖加瓦的造势。
马帮组起来确实是另有原因,但沈婉晴也跟毓朗说过既然是做买卖,自然就该奔着赚钱这一条道去。银子都投下去了,总不能为了给太子办差就自己把本钱都搭里头吧。
有时候所有的遮掩和借口都不如实际行动更能令人信服,自己的马帮赚钱越用心,旁人就越不会对此生疑。
这说法沈婉晴说得头头是道,毓朗转述给胤礽的时候听得人太子爷一愣一愣。
倒不是说没有道理,就是有点分不清这个沈氏是真的全心全意为了办差才这么做,还是只是为了名正言顺赚钱才找了给自己办差这么个借口。
可转念一想,连自己这个知晓内情的人都觉得沈氏是在一门心思扑在赚钱一道上,外人恐怕就更加不会想到这里面的内情。
胤礽思及此处整颗心也更加往下稳了稳,这事骗得了自己就骗得了皇阿玛。胤礽这个太子大了,真的不能什么事都听康熙这个当阿玛的了。
“是比之前那一次做的好吃,原来是鱼的差别。毓朗这人倒是事事都惦记着你。怎么,真的这么喜欢用他?”
“儿臣的确觉得跟毓朗有缘,他那人脑子聪明办事有决断不推诿,有自己的野心但胜在控制得住。最重要的是儿臣觉得他年轻,跟儿臣一样做什么想什么总是不那么周全。”
“既然不周全,为什么还用。”
“不周全有不周全的好,看着他就像看着儿臣自己,他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过后儿臣也会私下想想儿臣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毛病。”
索额图和凌普他们年纪大了,一个个都是老狐狸老油条,便是鄂缮也因为出身原因在宫里担任侍卫多年,说话办事圆滑太过反而让人觉得没意思得紧。
“你倒是老实。”
“儿臣没有什么话不能对皇阿玛说。”
以前胤礽在康熙跟前说话,总是心里想五句能说出来两句都算多的,现在这番有问必答的样子落在康熙眼中,便是难得且他一直最想要的坦诚。
“听说毓朗之妻沈氏弄了个马帮动静闹得挺大,这个你也知道。”
“儿臣知道,这东西毓朗非要赶在过年前送进宫来,还不是为了给沈氏造势。”
“毓朗和沈氏在他那个佐领下做的事情朕知道,沈氏是个能赚钱的,眼下看着也不算贪心。但人心多变,你是他们的主子,要时时刻刻看着他们,今儿好的奴才明儿个说不定就坏了,这个道理你得记住。”
“皇阿玛教诲儿臣谨记在心。”
“行了,大过年的朕没打算教训你什么。你用毓朗用得不错,沈氏给他们佐领下那些孤寡找的活计也算用心。
下一次出征快了,打仗就免不了死人,死一个人整个家就倒了一半。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你身为储君不能只想着仗怎么打赢,打赢了仗之后凋敝的民生该如何恢复这才是重中之重。
等开了春朕许你每月出宫两次,带足了人手去外面看看民情,看看这京城的百姓怎么谋生,往后这江山你才知道怎么坐。”
腊过的鱼肉外面看着黑乎乎,筷子夹开里面的蒜瓣肉却还是白的。吃在口中确实丰腴咸香,再配上一口酒滋味着实舒坦。
或许真如胤礽所说,毓朗于他而言就像个参照物,他也渐渐摸索出康熙到底想要听他说什么,或者说他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子而不是什么样的太子。
至少此刻落在宗亲和其他皇阿哥眼里,就是坐在上首的皇上和太子聊得那叫一个好,仿佛这屋子里只有他俩是亲爷俩,其他皇阿哥都跟捡来的一样,看得人眼里心里皆是酸溜溜的。
不过不管酸还是不酸,过完年赫舍里家、沈家和戴佳氏合股弄的马帮就算是热热闹闹开张了。
第一次走马帮线路是沈宏济、沈宏世和毓朗一起定下的,沿着河西走廊出发往哈密走,这是眼下能去的最远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噶尔丹的地盘,除非偷着过去不然走大路是肯定去不了的。
本来自家的马帮开西路也不是为了赚要命的银子,所以这一趟出发带的货大多数都是茶叶和药材,再有便是料子好一些的绸缎。
这些东西越往西越稀罕,不过除了茶叶,药材和绸缎价格不低又不是能大宗卖出去的,就很适合沈宏济这种第一次带人走马帮的。
只要手头有货就能多绕一些地方,每个府县多停一两日,一是为了跟本地的衙门与本地地头蛇打交道,不说一次两次就能熟悉,好歹让人知道以后西边这条道上就有这么个马帮了。
二来也是尽量让马帮沿途留下足够的痕迹,往后要是这有什么意外,现在马帮做过的每一笔正经生意就都是最有力的证据,沈婉晴的马帮就是奔着赚钱来的。
至于别的事,别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马帮出发上路的时候你们朝廷可还没说起要筹粮的事呢。
沈宏济带着马帮是过了正月便出发了,朝廷里是等过了清明才把筹集粮草准备再打噶尔丹的事摆上台面商量。
过完年索额图果然病就好了,虽然被康熙这么一折腾元气大伤,即便连着摆了好几天宴席,以示他这个索中堂还活得好好的,底下的官员和属臣也还是心中惶惶。
但到了商量筹备粮草的时候,索中堂还是梗着脖子跳出来全力硬刚明珠和大阿哥。索额图火力全开,别说胤礽就是石文炳和跟他同一阵营的武将官员都觉得开了眼。
这索中堂还真是个谁都不怕谁都该不顾的暴脾气,换个人被万岁爷压着这么久早吓破胆了,只有索额图撑得住该如何就如何,倒是个烈性子。
人人都觉得索额图出来之后还这么嚣张,万岁爷肯定又要容不下他。谁知康熙这回非但没训斥索额图,还专门往挂有赫舍里皇后的宫殿里去了一趟。
第二天又大张旗鼓往一等公府送了赏赐,这不就是明晃晃在告诉文武百官索额图现在嚣张得对狂得有理,万岁爷眼下要的就是他这份狂。
的确也是如此,石文炳回京的时间太短,虽然已经渐渐在京城站稳脚跟,次子庆德也入了侍卫处任散秩大臣,但要说跟明珠分庭礼抗还是有些艰难。
就得索额图这样的冲在最前面,别管有理没理反正我就是咬死了盯着你打,你不是要筹粮吗,那就丁点儿错处都不能有。不然被索额图抓住了把柄,就说什么都要把出错的官员从位置上拉下来。
石文炳反而成了从中调停的,今儿跟索额图同声同气,明儿又站到明珠那边体谅明珠大人的不容易。
人人都道太子妃的阿玛石文炳是个墙头草,但心中清明之人都知晓,石文炳只不过是在传达万岁爷的意思罢了。以前的索额图党和明珠党你争我斗,现在成了三足鼎立谁也别想一家独大。
大家私底下都说,这太子妃和太子妃的娘家哪里是太子的助力,明明就是万岁爷的铁杆,到底还是万岁爷棋高一着。
时间如白马过隙,朝堂之上纷扰争吵日日如此,市井之间为生活奔波也是如此。
珍璇一家在赫舍里家过了个年,之后二月初一便回了盛京,跟着一起回盛京的还有沈文博一家。沈宏济老当益壮带着沈家马队出了盛京,沈家这一支的佐领和守家之责自然就归了沈文博。
两家已经在过年期间把沈家大房让给珍璇那一半的生意,和珍璇家里日后货物出盛京都用沈家马帮的契约重新签订,从京城出发回盛京的时候,两家都是结伴而回。
筹粮的事朝廷里三五天就要吵一回,毓朗从夏天起就开始陆续往火器营跑,京城里的商人也在慢慢变多,很多人都已经感受到了变化,朝廷在各个方面积蓄力量,离打噶尔丹的时间真的不远了。
又是一年中秋,沈婉晴今年已经不比去年那么忙。外面铺子的事有房良带着他的两个徒弟管着,城外庄子上的事有庄明和宋庄头商量着办。
庄头儿今年春上病了一场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现在只管着府里和佐领下公中的事务对接。
没事的时候在庄子上待着,有事了回府一趟传个话就行,等沈婉晴把事情了了,要是有什么交代再一齐带回城外。
府里的事情日常小事芳仪已经能管得挺好了,只有大事才往沈婉晴这边来问。沈婉晴终于能抽出些时间来日日泡在小院子里,或看书或摆弄石头,颇有些闲情雅致的意思。
不过有些人生来就闲不下来,本来跟陪着太子去通州查看河堤和清淤情况的毓朗说好了,等他这次回来两人就趁着秋高气爽去城外住几天。
谁知前脚刚把毓朗送走,就带着太子妃的腰牌找上门来。这大半年石琼华按照沈婉晴给出的主意,从康熙手里把毓庆宫要了过来,经过大半年的打理,如今的毓庆宫除了朝廷大事太子妃都能说了算。
太子给石琼华的腰牌起初石琼华只拿来召见石家人和沈婉晴,但随着她对毓庆宫的把握越来越游刃有余,近两个月也会召见其他命妇进宫。
不过石琼华为人谨慎,这些命妇要么是赫舍里家的要么是太子几个老师家的夫人,亦或是詹事府官员的妻子。
总之跟朝廷大事沾边的石琼华一概不碰,她就像寻常官员百姓家的妻子那样,跟着太子的脚步一点点把根往下扎得更深更踏实。
“太子妃说没说什么事。”
“没说,奴才也没敢问。沈大奶奶您今儿赶紧些,到了您就都知道了。”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沈婉晴也不好再问。只能叫人赶紧套马车往宫里赶,到了毓庆宫才知道七天之前太子后院有个侍妾李氏生了个格格,可惜生下来就没气儿,是个死胎。
“今年春天我这配殿里还有个林氏也怀上了,怀了五个月没留住,听说胎儿都隐约成型了是个阿哥。”
“出了这事之后,我马上就叫了太医过来给她们挨个请脉,有什么不好赶紧调养。这李氏从怀上到生孩子我都安排人专门伺候照顾,怎么还是这样。”
石琼华身为太子妃,管好毓庆宫的女人们早日为太子开枝散叶这也是她的工作之一。还不到一年的时间毓庆宫两个孩子没保住,这事石氏是真想不通。
“孩子没留住,他们都劝我说这紫禁城里没养住的孩子多了,往后肯定还会有的。昨儿我额娘进来更是一个劲的劝我别把这事放在心上,眼下要紧的是我这个太子妃能不能早日给太子生个嫡出的阿哥。”
“也不能说不重要,都是女子谁怀孩子生孩子都是个坎儿,不能说这个坎儿没到我们头上都不是事了,那早晚不还得轮到自己头上的。”
沈婉晴是真没想到石琼华召自己进宫是为了这事,这就真有点超出沈婉晴的技能范围了。
以前自己连婚都没结自然没生过,现在跟毓朗成亲三年了也还没生,这就让自己说什么都特别轻飘飘的,纯粹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对,你说得对,我心里也就是这个意思,可你没说出来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心里这个难受的劲儿。”
“我是太子妃,太子后院的女人我就有责任管着。我这个太子妃进毓庆宫马上就一年了,毓庆宫里连一个孩子都没留住,用不着太子不高兴我自己心里就高兴不起来。”
“我没生过这事我怎么劝都不对,只能说娘娘您得把心放宽,这种事越着急越不来,越不来您又越着急,这么着来回叠在一起对您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因为你没生过我才找你来说,你能体谅我什么心情。那些生过了的一说就是马上马上,好似她们的嘴开过光,一说我就真的马上能怀上。”
“我不恼,我恼什么啊。您怕是不知道宫外怎么说我的吧。跟毓朗成亲三年没个孩子还紧紧攥着爷们不让他纳妾,我都快成她们嘴里的妖怪了。”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我怎么没听说过,连我额娘进宫都提过这事。她不好意思跟你说,就问我要不要请个名医给你把把脉调理调理,说不定这一调理孩子就来了。”
要不说人性复杂呢,石琼华是真的很喜欢沈婉晴,可这大半年她没怀上这事对她的压力也特别大。
那些生了孩子的命妇甚至是她亲额娘跟她说什么,她听在耳朵里都觉得不得劲儿。只有沈婉晴这个成亲比自己早却也没孩子的,好像听她说话石琼华才没压力。
甚至隐隐约约还有几分松快,毕竟她成亲三年都没生,自己才不到一年着急什么呢。
“别别别,我可不喝那苦汤药,孩子这事看缘分吧,我和毓朗前几年那么忙没孩子也正常。”
“那你也得抓紧点儿,我听说了明年皇上就要亲征噶尔丹,毓朗到时候要跟着出去。
别的都可暂且放在一旁,你们俩要有个孩子,万一毓朗有个什么万一,你有了孩子赫舍里家还是你说了算。要是没有,到时候一个寡妇恐怕在他们家就站不稳脚跟了。”
本来是沈婉晴进宫来开解石琼华,最后莫名其妙成了沈婉晴听了一肚子话从宫里出来。
坐在马车里沈婉晴忍不住苦笑摇头,这给太子妃当亲信也不容易。不光要给足情绪价值还得充当对照组,今儿自己进宫别的作用没有,但看着自己石琼华那紧张焦虑的心态应该都能好点儿了。
第98章
说是去通州看河堤, 太子带着侍卫亲随光明正大出了城往通州的方向走,都走到半道了又转头去了火器营。
今日出宫是康熙给指派的活儿,就怕落在旁人眼里提前给火器营这边报信, 才弄了这么一出遮外人的眼打了火器营一个措手不及。
前天火器营和前锋营的人打架斗殴,火器营里有个正白旗的步甲中间那条腿被打折, 本来不算事的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这会儿火器营和前锋营的总领大臣都在乾清宫挨骂, 两边老大现在都一口咬死了说是对方先挑衅,两人还都是宗亲一个比一个梗着脖子不低头,气得康熙把手头能扔出去的东西全扔出去了。
现下不比以往, 整个京城整个西北乃至江南盛京都已经被调动起来。
筹粮筹饷、士兵所需的吃穿、武器药材大夫就没有一样不需要提前准备,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后勤跟上了胜算就能多一大半。
现在该筹备的东西已经凑齐了大半, 沿途该建的粮仓驿站都修好了, 就只等后续要准备的东西增添得七七八八,圣驾亲征的大军就可以出发。
这个时候每个军营里的氛围本来就已经紧张起来, 这么多士卒不能私自离营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 人人都能看到自己的前路,要么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要么马革裹尸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话说出来的豪情万丈, 可要说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和犹疑恐怕也是假的,就连毓朗也偷偷背着沈婉晴坐在小院子他的房间里, 看着对面书房里的妻子发愣。
在这种只差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所有人情绪的时候打架不可怕, 打断腿是大事但是也不是不能解决。
断腿难续好了也难免跛脚, 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事也不一定就全是坏事。
断了腿的士兵当然不可能再冲前锋,到时候要么伤好了去当伙夫,要么伤实在好不了就从他家重新挑丁补充上去。
这人不能立功也免了战死沙场的命运,是以每次出征前营地里都会有几个各种各样意外的人, 不是断腿就是断手。
那种情况只跟他一个人有关,好与不好在都是他一个人担着,躲了这一次赔上一辈子的前程他自己愿意与旁人无干。
眼下这事不一样,火器营里那人被踩断的是中间那条腿,据说被踩断腿的正白旗旗人还是家中独子。这就等于说要么他额娘阿玛要么还能生个老来子,要么他这一家就算是绝嗣了。
涉及香火传承,别说太子就是康熙也得小心处置,就怕一不小心把其他兵卒的情绪带动起来就很棘手了,毕竟断了香火传承在很多人眼里比断一条腿甚至是一条命更重要。
明年就要出征,康熙带着大军离京之后整个京城就都要靠太子撑起来。
到时候前线的战报源源不断往京城传,都是大捷还好说,要是战事不利朝堂和民间人心惶惶就都得靠胤礽这个太子爷来稳。
是以从今年起康熙已经在渐渐放松紧紧攥着太子的那根线,让早已出阁听政多年的太子真正走到台前来。
刚开始是许他每月出宫两次体察民情,胤礽前两次都带着侍卫亲随直奔城外,以防在京城里被哪位宗亲王爷或是议政大臣给‘一不小心’撞上。
第一次去了毓朗家的农庄上,那次正好碰上庄明把养殖场弄好,鸡苗鸭苗刚放下去养鸡场养鸭场还不怎么脏,专门调过来干活的佃户又正在劲头儿上。
太子爷看着好大一片黄绒绒灰扑扑的家禽们,觉着这可真是好一片鸡犬桑麻淳朴自然。
看着太子把这个就当做民间的样子,跟着太子出宫的何玉柱、高来喜憋着笑又不敢笑,毓朗敢笑又觉得不该笑。
太子从小被大儒教导长大,要说真的不懂民间疾苦也不至于,只不过太子心里的民间疾苦都在书上都在心里,还没能落在眼里罢了。
庄明这边用的是大庄子的地,没法明说的毓朗就干脆带着太子继续往城外更远的地方走。
先去宋庄头的小庄子再往沈婉晴的嫁妆田去,一路走过去明显地势房屋佃户和景致就都不一样了。
沈婉晴的嫁妆田不论是规整还是大小或是位置都比不过赫舍里家的庄子和土地,好在不管是管事还是佃户都衣衫齐整面色尚好。
出了旗地之后的阡陌农田则让太子爷越看越沉默,到最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这一次胤礽没再感慨什么,毕竟再远也还在京城周边,真正的百姓民情是什么样子的,他是怎么也不敢妄下断言了。
事情过后自然传到康熙耳朵里,听说康熙先是笑后又连连摇头,等摇头过后又感慨大笑,是在叹自己的太子离‘体察民情’这四个字太远,又欣慰至少胤礽是个能把民间和老百姓看在眼里的太子。
这之后便渐渐把一些监察勘察的差事扔给胤礽,让他轮流去工部和兵部处理一些小事。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看两部官员互相扯皮,从一开始的及其不耐烦到慢慢能忍住,再到可以一边跟毓朗聊天一边看他们吵架,等他们吵够了问他们要个结果。
结果合心意最好,不合心意就让他们重新扯皮重新给结果,要是一而再再而三给不出胤礽想要的结果,那这事就直接往万岁爷跟前回禀。
皇上觉得结果可接受那也行,要万岁爷也觉得这事这么办不成,那这个位置十之八九就要换人来坐了。
从总是被索额图和凌普他们架着顶在最前面,什么事都恨不得太子爷冲锋陷阵到学会如何向臣要结果结果不好就换人,胤礽用了将近半年时间。
这半年里被太子和万岁爷联手换下去的兵部、工部官员有明珠一党的也有索额图一派的,甚至还有石家的人也被撤了两个。
刚开始索额图还到毓庆宫来喊冤,后来看清楚形势之后就不敢喊了,转头就撸起袖子跟明珠掐得更加热火朝天。
太子成亲多了个石家垫在后面从容了许多,康熙架起来的这个三足鼎立不光让他自己省心,也把胤礽放进了这个三角的中心不再被某一方拉扯裹挟。
索额图没法再挟太子以令其党羽,就只能拼尽全力告诉太子和万岁爷他还有用,要不然毓朗这个同族的后辈儿要不了几年,就真的能把他给挤下去了。
至于毓朗,毓朗从一开始走的也不是他们那条路子,他只管干好自己的差事别的他不问也不管,自己好有太子来赏自己不好有太子来罚,连万岁爷都不过问别人又算哪根葱哪头蒜。
“太子爷,火器营左右翼长都到了。”
“到了就进来吧,还等着孤请啊。”
话说回来,不被裹挟的太子爷和没人管的毓大人带着人一路闯进火器营,把守在火器营里的左右翼长吓了个半死。
火器营两个翼长以为总领大臣被万岁爷叫进宫里去就没自己的事了,没想到万岁爷和太子还跟底下的人玩声东击西,万岁爷负责把火器营和前锋营的老大拖在宫里,太子爷亲自来火器营处理这事。
事情其实好处理,这事的重点也压根不在到底是火器营的人先动手还是前锋营的人先挑衅。谁先谁后有什么所谓,最主要的是怎么安置这个断了中间这条腿的人。
按照以往的老例,这种绝嗣了的人家是可以从同族过继嗣子的。但那是真的在战场上送了命的人,那样的人家有抚恤银子家里也有田,族里总有人家生得多的愿意挑个儿子出来过继过去。
这么一来自家少养一张嘴,亲生的儿子还能继承一份家产。现在人只是断了中间那条腿又不是没命了儿子过继过去不光要继承香火还得给人养老送终。受伤的那人还不到三十,这谁知道他还能活多少年。
胤礽来的路上就问过毓朗要是是他这事该怎么办,毓朗早就问过阿克墩两边打架最初的原因是什么,感情就是两边不知道谁嘴贱说起城南花柳巷里最近挺红的一个女支子,两边都说自己是那女子最中意的座上宾。
两边都想争这个脸面,越争越吵越急眼说不上到底谁先动手就这么打起来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想要朝廷或是营里额外出银子那不可能,给了他银子那那些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又算什么。
但是也不能不处理,毕竟是没根了的人,不好一点儿人情味儿都不讲。所以要按着毓朗的做派那就眼下该怎么养伤怎么养伤,等明年伤好得差不多了就随军出征。
做不了先锋还做不了伙夫吗,再说断的是中间那条腿又不耽误骑马。只要他能在战场上立功,能活着回来的话朝廷和他本旗的佐领可以出面帮他找个合适的嗣子,他身上有功也不怕嗣子那一家日后欺辱他。
要是不能活着回来那就更简单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要是他不想再随军出征那就没法子了,火器营和朝廷没追究你一个玩忽职守寻衅的错处就不错了,还想朝廷给你找儿子?想得倒美。
听完毓朗的主意太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到见着这俩翼长才把处理办法跟两人说了。
两个翼长听完面面相觑,他们当然也不是真的在意一个旗人绝嗣不绝嗣,说到底还是想趁着这次的事打压前锋营。
火器营是新组建的,这两年从户部和万岁爷的私库里调拨了不少银子,前锋营却已经当了很多年的老大,是万岁爷跟前最精锐的亲兵。这两营之间一直在暗暗较劲,现在出了事谁都想踩对方一头。
现在太子爷这么处置倒不是不对,就是原本的盘算落了空,两个翼长心里都空落落的。
“你们心里想什么孤都知道,大老爷们别耍这种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想把前锋营取而代之就战场上见真章。
一个人一条香火算什么,今儿你们就是再断十条根,想借机生事也不行。真要那么干了大不了孤就跟皇阿玛请旨建一个太监营,说不定比你们好用。”
这话听得毓朗下面一阵阵发凉,跟着胤礽从火器营出来老远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胤礽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好笑就故意拿话逗他:“你怕什么,孤就是赶明儿真建了一个太监营去打仗也不拿你开刀。”
“也不是怕,就是没想过这事。”毓朗摇摇头,“本朝一向不许太监掌权,您一说要让太监上战场奴才有些意外罢了。”
“是不许,可前朝不也有像郑和那样的太监。可见这人啊只要能干有本事,有没有那条根不是关键。瞧瞧这火器营才建了多久,一个个的心眼子比本事多多了。”
火器营从开始建立到现在胤礽身为太子一点都没插手,就怕引起康熙这个万岁爷的忌惮。
但现在建成了胤礽却并不满意,不是火器和挑选的人不行,而是万岁爷跟前本来就有前锋营和护军营为亲兵,火器营的总领大臣又还是宗室的王爷,大家现在对谁才是万岁爷跟前最亲信的亲信争得火热,别的反而排到后面去了。
“这事且不说了。在其位谋其政,孤如今管不了他们也就不操这份心。倒是你孤不能不管,明年就要随圣驾出征你家里的事想好怎么办没有。”
“奴才家里没什么事啊。”毓朗没防备胤礽会这么问,还真没反应过来。“家里的事有沈氏管着不用奴才来操心。”
“说的就是沈氏,她能干有本事孤知道,你心悦他孤也知道。可你们成亲都三年了还没个孩子就不着急,家里人也不催你?”
胤礽和毓朗明明是同年生的,甚至毓朗比胤礽还大一辈儿人,可胤礽对毓朗总有种说不清的责任感。
他成亲三年没孩子这事胤礽早想了好几回了,可每次看着毓朗整天乐呵呵的在毓庆宫当差,又觉得自己身为太子实在没必要管这么琐碎的事。
直到这回出了这事胤礽才免不了联想到毓朗身上,明年他也要出征,他跟沈氏连个孩子都没有这就很令人头疼了。
“这会儿没外人,你跟孤说老实话是不是沈氏生不了,要是生不了孤今日就赏你两个妾室。
你回去好好跟沈氏说,孤不是那等非要在你们夫妻之间挑拨关系的人,只香火传承一事耽误不得,到时候妾室生了你抱到沈氏跟前养着,你出门打仗也更安心些。”
要不说当主子的也不容易,不光要关心臣子的仕途发展还要操心人家有没有孩子。毓朗坐在马背上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好不容易等胤礽把话说完,当即就翻身下马跪在胤礽的马旁。
“奴才谢太子爷大恩,您对奴才这一片心说出去奴才都怕旁人嫉妒眼红。但这妾室奴才不能收,还请太子爷收回成命。”
“为何不能收,怕沈氏跟你闹?她要是真的跟你闹孤就让太子妃去劝解,传宗接代原是本分,这事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回主子爷的话,不是怕沈氏跟奴才闹,是奴才自己不想要妾室。”
“为何?”
为何?当然是怕自家大奶奶跟自己翻脸啊。一张床上睡了三年毓朗怎么可能不知道沈婉晴是个什么性子,自己要是纳妾回去那自己跟沈婉晴之间的感情可就算断了。
“不说话,那就还是怕沈氏不高兴。”
毓朗沉默不语,胤礽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这是毓朗怕纳妾之后沈婉晴跟他闹,可毓朗则是压根不想因为任何事情坏了两人之间的感情情分。
“回主子爷的话,是奴才自己不愿意。奴才要是把人带回去沈氏一定会好生待她,至少不会苛待。奴才的后院也不会出什么乱子,该如何就如何。”但也仅仅只剩该如何就如何了。
毓朗就是单纯不想干让沈婉晴不高兴的事,也压根不想在两人之间多掺和进一个人来。
孩子自己当然也想要,可他就想要自己跟沈婉晴生的孩子。自己眼下就如同话本子写的那些书生一样,就是被沈婉晴迷了眼迷了心,换个人谁都不稀罕了。
“爷,奴才今儿回家就努力生个孩子出来,您还是收回成命吧。实在生不出也不一定就是沈氏的错,说不行就是奴才自己生不出呢,到时候您赐奴才两个妾室都不生,那到时候满京城不就都知道奴才不行了嘛。”
这话说得简直就是在耍浑,给胤礽听得都气笑了。但他也知道这事自己不用再管了,这小子吃了秤砣铁了心再管就该遭他的嫌了。
第99章
“谁家的马车,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回大爷的话,是澜女冠送了滩羊肉、和田玉和枸杞过来,这会儿正在大奶奶那边说话呢。”
沈婉澜是大房最小的姑娘, 比沈婉晴还要小一岁。
沈宏济比沈宏世大不少,当年沈宏济和妻子赵氏生这个女儿的时候年纪不算小了, 不小的年纪得了个小女儿说是爱如珍宝也不为过。
她上面两个兄长和两个姐姐都是到了年纪便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 只有她从小格外跟别人不同些。
到了启蒙的年纪学得比身边所有孩子都快,论读书她大哥沈文博和二哥沈文渊加起来都不是她的个儿。
沈家男女都可读书也都要读书,沈婉澜在盛京是有自己专门的教书先生的。就因为她实在学得太快, 要她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童女童一起上学对两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天才大多早慧, 沈婉澜七岁就知道自己读书读得再好也无法科举。但那个时候她还小她还有好多书没读完,就一边让沈宏济给她请了个辽东都有名的女护院习武, 一边继续读书。
直至十五岁那年, 进京参加过选秀成功被撩了牌子以后的澜姑娘突然开始信道,天天在家把自己的院子弄得烟熏缭绕远远看着像是要着火, 挨近了看好似要成仙。
沈宏济起初觉得女儿中了邪, 找了不少师傅天师萨满去家里。可惜去沈家的那些大师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能在道法上辩得过沈婉澜,有两个甚至还反过来劝说沈宏济他家这个姑娘是真得了道, 沈大人千万别误了她。
这话听得沈宏济眼前一阵阵发黑, 道不道的是真是假他并不多么在意,可是这名声传出去了女儿还怎么说亲。
每一个被请上门的大师沈宏济都赠予金银嘱托他们不要把这事外传, 他们的确没有外传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更何况是这种稀罕事。没多长时间就传得整个盛京都知晓:沈家出了个女道姑。
这么一闹, 原本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想要给沈婉澜说亲的媒婆没了踪迹,沈宏济和赵氏也不得不暂时接受女儿在家修道的事实,好歹女儿没说要真的出家去道观就好。
但沈婉澜的打算又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在家狠狠修了一年的道之后这位澜姑娘还是拜了师父束起头发成了女冠。
成了居士之后沈婉澜说要去云游四海, 这沈宏济和赵氏怎么可能同意。但当爹妈的实在是拗不过女儿,两边讨价还价吵了八百回最后以沈婉澜退了一步收尾,答应不去云游四海而是跟着家里的马帮出门游历。
沈宏济原本的想法是就让她跟着马帮出去吃吃苦头,再回来就学乖了。
谁知道这位澜女冠跟着马帮出门那叫一个如鱼得水高高兴兴,后来等到她可以独自带一队马帮出门时,沈宏济才终于确定他这个女儿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要是从一开始沈婉澜就说她不要嫁人要跟男人一样走马帮,肯定沈家全族都不会同意。
就只能用这种更加故弄玄虚更加极端但是又没过于惊世骇俗的办法,让沈家人觉得沈婉澜已经退了一步才有可能成功。
女儿太有主见了,沈宏济也看明白了这样的女儿非要她嫁人是害了她。是以年初来京城的时候他就把沈婉澜也带上来。西北民风更彪悍沈婉澜的武艺又高强,让她压阵走这条马帮对她对马帮都是好事。
沈家还有这么个姑娘,毓朗第一次听说的时候心里一紧,当时他没明白自己紧个什么劲儿,后来眼看着沈婉晴跟沈婉澜恨不得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的样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紧张什么。
沈婉晴如果真的想,她大概也能在找着法子不嫁人,自己恐怕连见都见不着她。
这个认知来得突兀又猛烈,吓得那天夜里毓朗树袋熊一样攀在沈婉晴身上,也不干活也不交粮就那么缠着,缠得沈婉晴都烦了要发脾气了都不撒手。
现在一听是沈婉澜过来,再想想太子突然要给自己塞妾室的事,毓朗只觉得今儿还真是事事都不顺。烦死了!
不过事事不顺的毓大人进了东小院立马就换了表情,看上去是恰到好处的客气和殷勤。
“姐夫回来了。”
“你和大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给你姐姐来个信,该我们回去看你们的。”
“前天才回来,昨天在家休整了一天,今天就给我姐送东西来了。”
沈婉澜在外一贯一身骑装搭配女冠束发的打扮,颇有些不伦不类穿在她身上却又格外和谐。
她从来都是干一行爱一行,前些年学的道法不但没落下还融会贯通,沿途走马帮的时候她还会偶尔给人做法事,据说还挺灵验。
毓朗一直觉得这个隔房的小姨子肯定多少会一点儿,这种人眼睛都毒,毓朗怕她看出来自己并不怎么欢迎她,随便寒暄几句就避到小院子里去了。
“五姐,五姐夫不怎么喜欢我。”
“为什么啊。”
“他怕我把你拐走了。”
“那不会,我活生生一个人想走的话他留不住,不想走你也带不走。”
其实何止沈婉澜看出来,年初沈婉晴带着毓朗回娘家见沈宏济那一次她就发现了。
他每次见着沈婉澜的时候脊背都绷紧了,脸上那个恰到好处的笑模样怎么看怎么假特别像一只护食的狗儿,还得强忍着不冲人龇牙。
“西北那边的风光确实很好,五姐以后有机会该去看看的。”
“以后吧,等你姐夫把噶尔丹全打下来沿途官道修得再好一些,到时候我再去。”
沈婉晴对自己有自知之明,不是吃不了苦头但最好是别吃一点儿苦。尤其是沈婉澜这种风餐露宿的苦自己实在有些受不住。人最重要的就是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人,这样才能尽可能的少受罪。
毓朗不知道沈婉晴是这么想的,晚上沈婉晴陪沈婉澜吃过饭又差人套马车把她送回沈家以后,一进小院子东厢房就瞧见毓朗懒洋洋躺在靠椅上侧过大半边身子恨不得拿屁股冲着自己的样子。
“大爷今日不是跟太子去通州巡查河堤,怎么就回来了。”
“我不回来澜女冠今日就该留下来陪大奶奶一起睡了呗。”
“她是来给我送枸杞和玉石的,那边的和田玉质地真好,随便拿些回来都比我花大价钱在京城买的要好。”
“大奶奶想做这个生意?”
玉石的生意水太深,即便是现在的赫舍里家比前几年风光显赫了不少也驾驭不住。毓朗一听这话就以为沈婉晴是想做新的生意,也顾不得心里还别扭立马坐直了身子。
“我像是那么不管不顾的人吗,现在什么局势我还有精力搞这些?只是托她沿途找些成色好的枸杞和和田玉的产地,等以后你打完仗回来了,再派人过去谈做生意的事。”
“大奶奶这话什么意思?”
这几年自己忙,沈婉晴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己只忙着怎么在太子爷跟前把差事当好,她则是先是家里后是家外,紧跟着佐领下的大事小情也渐渐都回禀到她跟前来。
太子妃回京以后又添了太子妃要时常应付,今年年初再添了走马帮的买卖。
马帮几次回京都不空手,关于筹粮的消息有毓朗负责,从外面带回来的和下次出发要带走货物该怎么处置还是沈婉晴在操心。
毓朗也问过她几次,一天就十二个时辰这么多事情怎么处理得过来。
沈婉晴对此向来都是笑而不答,再不然就说要是真的忙不过来了,到时候保证求着大爷替她分担。只不过两人成亲这都三年了,也没等着一次她求自己的时候。
有时候毓朗也偷着想,两人成亲这么久没个孩子是不是因为太忙了。
可即便就是因为太忙了又能如何,她嫁给自己的时候家里就这么个烂摊子,一个能干人儿都找不出来,出了事事不假手于人拼尽全力又还能如何。
自己和她不是能仰人鼻息过日子的人。甘蔗没有两头甜,这个道理毓朗用不着人教。所以毓朗从未想过要妻子改变处事态度,但此刻听她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点点猜测。
“什么意思我还想问大爷呢,怎么毓庆宫没了个孩子你回来也不说,弄的我到了太子妃跟前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安慰人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沈婉晴把自己今日进宫的事一五一十都跟毓朗说了,自己和毓朗没孩子这几年人人都在催,从佟佳氏到钮祜禄氏再到自己的亲娘徐氏,谁见了自己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拐到这个上头去。
尤其是钮祜禄氏,去年就已经去庙里请了一尊送子观音回来,刚开始是摆在她自己的院子,后来不知道听谁说了什么非说那菩萨位置拜得不对,说什么都要给菩萨挪个位置摆到东小院来。
有菩萨就得有给菩萨住的地方,以前办公室的位置那么紧张都规规整整弄了佛龛供桌,现在自己都住独立的四合院了总不能再委屈菩萨。
想来想去最后在东厢房朝阳的次间里收拾出一间屋子来,恭恭敬敬把菩萨从钮祜禄氏院子里请了过来,管这菩萨是专管什么的呢,总之对神佛保持敬畏之心总是没错的。
或许是沈婉晴之前的手腕太硬,见她突然在这个事情上这么乖顺,整个人面色都轻快了许多,连着近一个月说话声气儿都高,好似沈婉晴这事顺了她的意,她这个做婆婆的就把儿媳妇给拿捏住了。
之后这一年菩萨搬家确实有用,只可惜没用在沈婉晴身上,倒是养在东小院和后头小院子里的几只大肥猫和两只土松都生了。
两只母猫一猫生了三只一猫生了四只,黄白的母土松更厉害,一窝就生了六只小狗,肥嘟嘟的小狗崽躺成一排吃奶奶把母狗都要掏空了。
毓朗见状还专门指派了一个扫地的小厮,让他每顿去厨房拿几碗肉汤过来喂猫喂狗。
一天三顿肉汤泡饭,母狗和母猫眼看着就一天比一天胖起来,小猫小狗也长得越来越好。后来等小猫小狗断了奶,沈婉晴自己一窝留了一只,其余的都被戴佳氏兆佳氏他们拿着鲜鱼和大棒骨给聘了回去。
大家都挺高兴只有钮祜禄氏气得不行,觉得是猫和狗抢了沈婉晴的胎。
这话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只能拦住早已经跟自己疏远了的儿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那意思就是让毓朗把东小院养的猫狗都扔了,要不然下回还要再抢沈婉晴的胎。
那话把毓朗都给气笑了,什么叫猫和狗自己和沈婉晴的胎给抢了,这话听着不别扭吗?再说要是连猫狗都能抢了东西,那兴许本来就不是自己的。
毓朗几句话把钮祜禄氏噎得心口疼,当天晚上就说气病了要请大夫。还专门让她跟前的嬷嬷到沈婉晴这边来回话,好像她这个管家的奶奶不点头钮祜禄氏这个婆婆就不敢差人去请大夫一样。
反正这种事隔一段时间就要闹上一回,没什么杀伤力但就是很膈应人。沈婉晴一直没放在心上,但今儿进宫被石琼华拉着当了一回对照组,沈婉晴这才打定主意子得趁着毓朗明年要出征的这个时机,把自己的步子先慢下来。
“咱们争取在你出征之前怀上,到时候御驾亲征京城恐怕要空一大半,人都走了铺子里的生意也就那样,佐领下的人也就剩些妇孺在家不会有什么大事。”
“我就趁着这个时间生孩子,到时候等你回来孩子说不定都生了。你回来了十有八九又该忙,你说这时间是不是掐得正正好。”
“大奶奶就这么肯定这段时间爷有本事让你怀上啊。”
“努力呗,之前我压根没把生孩子这事排在前面,这心里想不想有时候就是会有影响,现在我正儿八经想了说不定孩子明儿就来了。”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歪理,偏让沈婉晴说得真像是这么回事。毓朗忍不住感慨日子过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太子和太子妃莫名催生,这滋味实在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好在奇怪也不妨碍两人晚上办事,沈婉晴甚至还把下午莫名其妙被人拉着做了对照组的那点儿不爽全撒在毓朗身上,线条流畅莹白修长的小腿死死箍着毓大人把人摁在下面不让动,差点没把人折腾得去了半条命。
折腾大半夜,做工那么结实的架子床愣是被他俩造得翻个身都咯吱咯吱直响。
次日清晨毓朗耍赖趴在沈婉晴身上不肯动,沈婉晴在他手臂上推了几下没推动反而推得自己腕子疼也就随他去了,有本事就这么压着,看谁先受不了。
人前事事周到的沈大奶奶和毓大人此刻多少有些幼稚,丫鬟春纤推开一条门缝往捎间里看了两次,两次都只隔着幔帐看见里面也分不清谁是谁的那一大团,便彻底关上门不管他们了。
两人那日像是商量什么说有就能有的东西一样,就差没签字画押保证自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要个孩子,好似都忘了这事真不是他俩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这三年两人一时兴起说来就来妖精打架的时候可太多了,光说什么心里想不想就能影响到真的怀孕不怀孕这纯属扯淡,只不过是之前两人对要不要孩子的态度都是无可无不可,就不觉得有什么。
现在真打算要孩子了,才后知后觉想着说这么久没个孩子是不是真有问题啊。
这话是沈婉晴先说的,这话说出来的时候离两人把话说开又过了三个月,窗外银装素裹屋里热气融融,熏笼边上围了一圈柚子皮整个屋子都散着淡淡的柚子香。
火盆底下还埋了几个红薯芋头板栗,柚子香里夹杂着红薯独有的甜香,偏她说出来的话却比窗外的寒风更加刺骨,听得坐在另一侧毓朗心中惴惴。
“要不别想这事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前几年没孩子咱俩不也挺好的。”
“前几年是前几年现在是现在,秋纹你去那块镜子来给大爷瞧瞧,让他看清楚他眼里那样儿,是挺好的样子吗。”
夫妻过日子当然不可能只有情情爱爱,沈婉晴自己都不这样就更没道理去强求毓朗。
毓朗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沈婉晴强行打断,“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过完年还没动静就请太医吧,先看看到底是谁的原因再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毓朗问都没敢问,不过好在老天爷或是请回来的送子观音没打算太为难他们。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日,祭祀完了的肉按例要分给各房各院,祭祀的肉就是拿白水煮的连盐都没放,前几年都是摆在桌上放一放是个意思就行了。
这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肉刚端进屋来沈婉晴就捂着鼻子说腥,吓得碧云赶紧拿出去,沈婉晴还是觉得整个屋子都是肉腥味。
大冷的天也不能一直开着窗户通风啊,沈婉晴摆摆手不让院子里的丫鬟瞎忙,自己起身就往小院子里走。
今年已经是她管着赫舍里家的第三个年了,时间过得飞快,自己嫁过来的时候要什么没什么,只有一个花钱大手大脚、除了模样好有一膀子好力气别的什么都没有的毓朗。
如今三年过去,过年的事有底下的奴仆各司其职的忙,毓朗还是自己的,自己除了他也还攒了不少私房体己。
每次沈婉晴感慨日子过得太快,就打开自己放银票首饰的匣子看一看,那么多金银都见证了自己这一路。
小院子这边离正院远,过年祭灶的热闹气氛传不到这边来。沈婉晴靠在暖榻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到再醒来时眼前是毓朗老大一张又高兴又着急的脸。
“干嘛啊,什么时辰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叫了,叫不醒,吓得我腿都软了。”
沈婉晴嫌祭灶的肉腥味重多到小院子这边来,毓朗有意让她多多清闲就不让奴才过去扰着她。直到下午的事情都忙完天都擦黑了,毓朗这才过来接人。
平时雷厉风行的大奶奶这会儿侧身蜷缩睡在小院子的暖榻上特别安静,安静得毓朗心里又软又酸。
谁都是凡夫俗子,这段时间沈婉晴想要个孩子有点儿心急了,她嘴上不说他难道心里就不知道?但他知道也只能装不知道,不光要装不知道还得对谁都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来。
自己无所谓外面那些人还一个个盯着沈婉晴的肚子,要是自己露出半点异样来,自家大奶奶这日子就不要过了。
这么想着,毓朗就更加忍不住心疼自家大奶奶。本来是想合衣陪着沈婉晴睡会儿,谁知刚一躺下就感知到沈婉晴有些发热和急促的呼吸。
“我病了你还这么高兴啊。”
“不是病了。”
“不对,也是病了,不过只是一点儿小风寒,大夫说不用吃药,这几天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发发汗就好了。”
“行吧,那家里的事你让芳仪多看着。”
沈婉晴确实觉得浑身没劲儿,听毓朗这么一说干脆又重新倒回床上抱着被子看着毓朗:“小病也是病,那你也不能这么高兴啊。”
“大奶奶倒是听我把话说完。”
毓朗牵过沈婉晴的手攥在自己手心里来回揉搓,“方才大夫来把脉,跟我说大奶奶怀上了,看脉象应该刚过两个月没多久。”
“啊?怀上了?”沈婉晴脑子转了好几下才转过这个弯,“可上个月我月事迟了请大夫来看,他还说没怀。”
“上个月才一个月,把脉把不出来,现在过了两个月基本能确定了。”
沈婉晴突然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自己这么多年头一回要什么东西这么被动这么只能听天由命靠运气,这感觉可太憋屈太难受了。
“哎呀我的妈呀,可算怀上了!”
第100章
康熙三十三年四月, 下圣旨亲征噶尔丹。
此次出征分三路进军对盘踞在蒙古漠北的噶尔丹部进行合围,从去年起开始筹备粮草制定展策略,一直到今年四月才正式准备率大军出发。
被康熙一起带上的除了新建成的火器营, 还有皇长子胤禔、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和七阿哥胤祐。
胤礽作为太子留守京城监国,朝廷大小事务都先由太子和留守京城的议政大臣、六部主官商议。
还按照之前的老法子, 太子在奏折里贴个小条儿, 把他和官员们商定出来的结果写在小条子上,康熙看了同意就子直接批阅,不同意便以万岁爷的意思为准。
而毓朗身为正黄旗的佐领也暂时把一等侍卫之责交了出去, 临时被任命为火器营参领随西路大军征讨噶尔丹。
“这次你佐领下的马甲和步甲就都归梵谷暂领了?”
“对, 本来我平时管佐领下的事情就不多。阿克墩在的时候他管着,阿克墩这两年去了火器营就都是由梵谷管着, 有他领着咱们佐领下的步甲和马甲不比我在差。”
“当然知道不比你差, 我是想到他妻子方佳氏还有两个月就要生了,前些日子你不是已经把稳婆和大夫都给我找好了, 我想着下个月先给她送过去, 我这边反正也不着急。”
怀孕这事再怎么因人而异但也走不了大样子,就只有辛苦和更辛苦。
沈婉晴仔细算日子应该是去年十月底怀上的, 腊月二十三诊断出来, 从那天起沈婉晴就开始嗜睡好吃,一天五顿饭都嫌少, 看什么都想尝尝。
刚开始毓朗觉得这样挺好, 老话说得好能吃是福嘛。正好又赶上过年和正月宫里和火器营事情都少, 毓大人那近两个月的爱好就是满京城的给沈婉晴收罗好吃的。
肉夹馍、刀削面、宁波汤圆、金华火腿,有一天甚至直接把一个只会说广府话不会说官话的厨子带回家,给沈婉晴现做了一只烤乳猪。
家里的厨房不如他饭馆里的东西齐全,那厨子带着徒弟折腾一下午直至天黑, 沈婉晴才吃上蘸白糖又脆又香好吃得不得了的烤乳猪。
说是乳猪也有那么大,光凭沈婉晴和毓朗撑死也吃不完,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是要送到府里各处去的。
大晚上的各方各院早就都吃过饭了,偏偏毓朗临时送来的烤乳猪味道又的确很好,嘴上说着尝个味儿就罢了个个都吃了个精光。
等到第二天一个两个不是上火就是积食,沈婉晴更是又上火又积食,嘴角长了两个水泡牙龈肿得老高坐在罗汉床上斯哈斯哈的,说话都含混不清。
毓朗急得直跳脚,从那天起又开始看着沈婉晴控制饮食。他要当差隔三差五就不在家,便从太子妃跟前要了个胆色过人又懂些医理的嬷嬷送到沈婉晴跟前看着她。
倒不是毓朗非要这么大张旗鼓,不过这三年沈婉晴把赫舍里家收拾得太好,家里那些丫鬟婆子没有一个能管得住她的,还真就只有外来的和尚才好念经,能暂时压制住馋起来恨不得拆家的沈婉晴。
这股馋劲儿闹了两个多月才消停,消停了天气也渐渐暖和了。
脱下绵袄子换上春衫,站在西洋落地镜前看着自己怎么掐都显得丰腴许多的腰肢和莹白手臂,沈婉晴这才板着脸转过身叉腰看向已经偷偷走到门边打算溜走的毓朗。
自己一口一口吃胖的,非要怪人家也的确怪不上。可你毓朗就这么看着自己吃胖了也不说,那是不是就很居心叵测罪大恶极了!
沈婉晴手指头戳在毓朗心口指指点点,毓朗心里一百个冤枉还不敢说话。自己哪里没说过,只不过自己说的是怕吃得太多了日后孩子太大不好生,再出什么问题。
当时沈婉晴怎么回自己的来着,说的是等自己出征去了家里事事都事她操心,人一操心胖不起来到时候自然而然就瘦了。
可讲道理这事得分时候,毓朗对此经验十足自然不会驳嘴。就好比现在他虽不大乐意沈婉晴把自己找好的稳婆送到方佳氏那边去,却也不会说出来,自己还有两天才出发,回头让常顺再找个稳婆不就行了。
“心里又打什么小算盘呢,是不是想着背着我另外找稳婆?”
沈婉晴抬手捏住毓朗的耳垂,下了些力气揪住不放:“这事我来办你别插手,你这次临时任命担任火器营的参领,又被分到西路跟着石将军和费扬古负责奔袭包抄,你这佐领下的所有事情就都要交给梵谷了。”
“人家替你卖命,家中妻小你不管着谁管着。随便从街上拉个稳婆他家不会还非要我来?就得把毓大人精挑细选找来的王牌稳婆和大夫都送过去这才是诚心。”
沈婉晴这就是明牌的笼络人心,但人不就是都吃这一套,你让他后顾无忧他替你卖命拼杀。
身为佐领不能率领本旗士兵,时间长了肯定互相都生疏,眼下梵谷就成了他和佐领下旗人之间的一条线。
这条线不维护好怎么行,谁知道日后什么情况,万一哪天毓朗走了背字儿一家子又只剩佐领之位过日子,到时候总得回来了还能使唤得动人才行吧。
“毓朗。”
“嗯?”
“其实你也不必非要立功,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挺好的了。要是真碰上要命时候你别一门心思光想着往前冲,我也知道不能往后退,但你机灵些行不行,就……”
沈婉晴很少越说越不知道该怎么说,刀剑不长眼,更何况两边都还有枪炮火器,即便跟后世的那些热兵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东西,那也是要人命的。
很多事明明就在那里,只是因为还没事到临头就永远像隔着一层纱,知道这件事就在这里躲不过去也还是没那种真实感,非得等到没得躲的时候才会开始害怕。
“霁云的意思我都懂,我这条命金贵得很,千金万金都不能换。我得陪你过一辈子,哪能这么粗心大意随随便便就落在外头。”
毓朗抬手环在沈婉晴的腰后把人紧紧抱住:“家里的事你想怎么就怎么办,我在外面肯定时时刻刻记着你的话,好好全乎着从外边回来。”
“肉麻死了,以后这种肉麻的话少说些,你摸摸看,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婉晴把下巴抵到毓朗肩膀上,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笑意:“嘴上说的好听话不算数,好好的回来,回来了大奶奶我有赏。”
送毓朗出发那天沈婉晴没去凑热闹,赫舍里家房良和乌尔衮带了不少人去送行,图南也带着惠中和菩萨保、芳仪一起去了。
“嫂子,我没找见我哥。人太多了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脑袋,我要是再几岁就好了,让老乌把我扛在肩膀上肯定能找见。”
“你还好意思说这个话,大哥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后天武师傅就来了,大哥回来之前你要是还瘦不下来,就等着挨打吧。”
毓朗一出门,芳仪立马就从钮祜禄氏的院子里搬出来,说是要给沈婉晴作伴,但有一半的原因还是实在受不了钮祜禄氏越来越偏执的性子了。
“大哥出京是打仗又不是玩儿去了,我问过夫子,夫子说上一次打噶尔丹将近半年才打完,这一次肯定也要那么久。到时候我肯定早就瘦下来了。”
“倒是大姐你,难道真的打算一直住在大嫂这边?我已经搬到前院书房住了,你再一搬走东院可就只剩额娘一个人了。”
“都在一个家里,什么一个人不一个人的,我每天早上都要去额娘跟前请安,天天都见了要你来操这个闲心。”
八岁不同席,即便菩萨保是钮祜禄氏独自养大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幼子,也不能一直跟她同住。今年过完年毓朗就发话让人把东院前院收拾出来,让菩萨保搬了过去。
本来钮祜禄氏不愿意,还专门往沈婉晴跟前来说了这事,她以为这事是沈婉晴的主意,当天晚上就又被大儿子找上门单独聊了一次。聊完之后钮祜禄氏便点头答应,让菩萨保搬出自己的院子独自居住。
“天天去请安也就只待一炷香的时间,你就是嫌额娘啰嗦不愿意听额娘说话,才搬出来住的。”
“那你呢,我们家小四爷不也是天天早上去额娘跟前磕个头就当请安了。我还坐了一刻钟,你连一刻钟都待不住。”
姐弟两个都是在钮祜禄氏跟前养大的,从小关系好的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不好的时候吵起来也知道戳哪儿更疼。
两人对钮祜禄氏这个亲额娘不是没感情,但随着两人越长大就都越受不了钮祜禄氏那个性格。
芳仪最受不了自己不管做什么做得好不好,钮祜禄氏总能找到话来教训她。不足的地方应该改进,做得好的还能更好,总之这世上只有她万事周全,旁人屁都不是。
明明这个家里什么都不干的人是她,可到了她嘴里就成了人人都不如她了。芳仪实在懒得再听这些话,毕竟自己留在这个家里的时间不多了。
明年自己要参加选秀,若是选中了就得进宫,若是选不中家里也该给她相看人家。她就想高高兴兴在家待几年,往后嫁了人再想起在娘家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我那是要读书,去晚了先生会责罚的。”
“说得我不读书不认字一样,反正我搬出来了就不搬回去了。大哥没回来我陪大嫂住,大哥回来了我就住后头小院子去。
你要怕额娘一个人孤单你就搬回去,正好我现在搬出来你再搬回去,也不算我们姐弟两个没分院子住。”
才八九岁的男孩子哪里说得过大了他四岁的姐姐,气得腮帮子鼓鼓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扭头找沈婉晴:“大嫂,你看我姐。”
“我不看,我什么都看不见。”沈婉晴才不管他们姐弟之间的事,严格来说毓朗和芳仪、菩萨保之间的事她都很少插嘴。
人家的亲妹妹亲弟弟该怎么相处人家自己知道,自己没嫁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做了多少年兄弟了,不也做得好好的。
“这个家里你们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只要别住到额娘的佛堂里去。”
“菩萨保你别管芳仪住哪儿,你也别以为减肥那么好减。嘴上说得这么好,到时候你哥回来要不满意,你小子就真要倒霉了啊。”
“芳仪你也别笑,你搬过来是不是没跟额娘说明白,方才我可听碧云说额娘生了好大的气,还说要去老太太跟前告状,这事你自己处理好,别让我这个当嫂子的夹在中间为难可好啊。”
“我说了,我怎么没说啊。额娘前两天都答应了啊,这怎么又生气了。”
芳仪从外面回来就直接来了东小院,还不知道自己出门之后钮祜禄氏就在她自己院子里发了好大的火。
听碧云说她是站在院子里指天对地的骂白眼狼,碧云没敢说她到底骂了谁,但沈婉晴猜也能猜到她不光是骂从她身边挣脱开的芳仪,更多的还是骂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毓朗。
“嫂子放心,我这就过去把这事跟额娘分说明白。本来搬过来陪嫂子是想跟嫂子做个伴,要是反而让你受我的牵连,那就都是我的不是了。”
芳仪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连带还想留在沈婉晴这儿蹭一顿点心再减肥的菩萨保也被她提溜着后脖颈子一起给带走了。
钮祜禄氏说要去正院找佟佳氏评理,其实还是想等女儿回来跟自己低头。没想到女儿回来就去了沈氏院子,钮祜禄氏左等右等等不到人,这才一脸怒意往正院走。
正院这边除了佟佳氏还有珍璇也在,自从去年过年的时候跟沈家大房与沈婉晴把合作的契约签定,她这个嫁出门子的大姑奶奶跟娘家的联系就越来越多。
之前五年没回京城的人,今年赶在腊月初八之前就又带着海兰来了京城。连同回了盛京的沈文博一家要给沈家和赫舍里家的年礼,都一起带了过来。
“额娘,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孩子来不来是缘分,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缘分不到你催也没有用。反而白白得罪沈氏和朗哥儿,何必呢。”
“别人不懂这个道理我还能不懂?要是朗哥儿今年不用随圣驾出征,我这个老太婆何苦跟着你大嫂那个糊涂虫搅和在一起。”
这一年佟佳氏催生也催得频繁,只不过她大多时候都是嘴上说说并不干嘛,沈婉晴听也当做没听见。倒是钮祜禄氏觉得这是婆婆难得站在自己这一边,很是借着佟佳氏的名头出了几次头。
“她想借没孩子的事压制沈氏,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个什么成色。她倒是生了三个那又如何,没有就是没用,再生三个也还是没用。”
“行了行了,如今沈氏也怀上了你就别说了。
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这几年你就得了海兰这么一个女儿,他们纳喇家在这件事上没少刁难你。别人看沈氏怀没怀上不过凑个热闹,只有你才是真的感同身受。”
海兰今年虚岁都五岁了,等于是珍璇一嫁过去没多久就生了她。生了女儿的头一两年珍璇的日子过得挺好,可随着海兰渐渐长大珍璇的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日子自然也渐渐难过起来。
“这话您以后都别说。我有海兰就够了,往后生不生的全凭缘分。我跟您说这些都是为了您好,这个家说了能算的是毓朗和沈氏,您这个老太太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他们。”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这老太太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呗……”
佟佳氏当然知道女儿这话都是实话,可心里多少有点不得劲。不过还没等她不得劲多一会儿就有丫鬟着急忙慌进来回话,说是大太太和大姑娘在正院外头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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