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康熙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九。


    一年前的今天沈婉晴稀里糊涂从异世而来, 她还能清晰的那天鞭炮红纸飞进喜轿里崩在自己手背上的感觉。


    甚至至今还会偶尔感觉到手背那个地方会突然刺痛一下,当然只是错觉,手上的肌肤白皙细腻什么都没有, 只有每次沈婉晴觉得有感觉了搓两下,搓出来的红印子。


    去年还在嫁人的沈婉晴现在已经在主持张罗赫舍里家福璇的亲事, 成亲正日子已经定下了在九月初一, 就是去年过年前腊月董鄂家从荆州来京城的那次给定下的。


    男方董鄂家在荆州扎根很多年,在京城就剩一个老宅。宅子不大只能算得上勉强够用,两家已经说好了成亲的时候由董鄂家先回京, 福璇从家里发嫁出去, 两人在董鄂家的老房子把亲事办了再一起回荆州。


    沈婉晴去那个宅子看过,说实在的这一家子要留在京城没捞着个佐领的武职, 还真就只是八旗里很普通的那种人家。


    沈婉晴是不喜欢福璇, 也不觉得就福璇这个性子能高嫁到什么显赫人家去做当家奶奶,或者说也只有董鄂德成这样的人家, 她嫁过去之后才可能少受些闲气。


    但即便是这样, 她也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个世道对女子真苛刻,年纪大一点儿没嫁人就成了世人嘴里的老姑娘, 就得被人像挑剩下的白菜一样, 谁都能来挑三拣四。


    因着是远嫁荆州所以很多事情都要提前准备,沈婉晴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料理自家的事。


    毕竟在外人眼里赫舍里家如今就是毓朗主外自己主内, 毓朗和自己不风风光光替福璇这个姑姑发嫁, 日后是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


    偏偏去年过年之前宫里下了圣旨册封石琼华为太子妃, 开春的时候具体的日子由钦天监和礼部一起挑了几个呈到御前,最终定下来冬月初五为太子大婚的正日子。


    听着还有大半年,准备起来人人都嫌日子太紧不够用。


    好在太子大婚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事,东宫有了太子妃很快就能有嫡子。


    皇位继承最忌讳的就是不稳当, 只要东宫再生出个嫡长子,三代皇家嫡传的血脉有了着落,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天下臣民的心都要更加安稳。


    有了这个大萝卜吊在前头,整个京城这半年都比去年更热闹,不管有关没关的,都盼着等着看这一场大热闹大喜事。


    内务府和礼部主要负责筹备此事,内务府主内管着采买筹备太子大婚所需的所有东西,礼部主外负责整个大婚前后的每一个流程细节。


    从纳彩到大征再到成亲的正日子和成亲后太子和太子妃的请安与朝见,每一个步骤都要呈报到乾清宫和毓庆宫。


    无他,就因为胤礽是本朝第一个皇太子,所有规制礼仪都没有先例可循,本来就繁琐麻烦的事就更加麻烦繁琐,什么细节怎么安排都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委屈了太子也不能过于盛大惹了万岁爷心里不痛快。


    事情繁琐得很但是也不是没有好处,毓朗就在今年端午节之前被太子提成了一等侍卫,专门负责跟礼部、内务府和负责毓庆宫的典仪对接太子大婚的事情。


    毓朗胆子大脑筋活,很多内务府和礼部呈报太子这边来的事情,来来回回的更改调整,落在主子眼里就是一件事翻来覆去还弄不明白。


    一次两次的也就罢了,件件事情这么弄胤礽就先没了耐心。底下的官员见太子这样就更小心了,什么事都要琢磨再琢磨。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时间一长甲方和乙方都会陷入每件事都尽力了但每件事都做不好的怪圈。


    这个时候有一个毓朗在就显得很重要,他比起其他侍卫多了赫舍里这个姓,人家跟太子的关系就是天然要更近一步。


    再看毓朗身上那么一老堆太子赏的顺刀、玉坠、扳指、绸缎布料,用不着多说什么废话,礼部和内务府的人有什么事往毓庆宫来,都得先找毓大人探探口风。


    毓朗分得清什么事自己先替太子把关是应该的,什么事自己碰都不该碰就得太子爷自己定夺。


    时间一长太子便干脆上了一道折子去乾清宫,毓朗就以算得上飞快的速度升职加薪,成了太子跟前实打实的大红人。


    富察德音依旧负责整个毓庆宫的护卫,毓朗则负责大婚期间对外的协同和对接,小事他做决定大事呈报到太子跟前。


    起初只有内务府和礼部找他的时候多,渐渐的乾清宫那边有什么事要跟毓庆宫通气儿,也都先找到毓朗跟前来,就连梁九功那边毓朗如今都已经混了个熟脸。


    如此一来,人在宫外又跟石家和太子妃走得近的沈婉晴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不光外头献殷勤的人恨不得把赫舍里家的门槛踏破,就连石家有什么事也愿意找沈婉晴商量,毕竟她身后站着毓朗,毓朗身后就是太子爷了。


    一大一小一外一内两桩亲事摆在这儿要管,家里上下的田产铺面要弄,佐领下婚丧嫁娶大事小情也不能扔下,沈婉晴这个康熙三十一年过得那叫一个有滋有味,比她当年一个人负责两个项目同时验收的滋味还要更酸爽。


    今儿好不容易得了闲回沈家来躲一躲,要不然在家肯定还有人找上门来,什么得了奇石珍宝想要借沈婉晴的手献给太子妃,或是再借由毓大人的手献给太子,只有沈婉晴没听过的,没有他们想不出的借口。


    对此沈婉晴的态度都是别来挨边,什么宝贝祥瑞那是太子和没过门的太子妃能碰的?便是真有什么得了白化病的鸡啊鹿的也该送到康熙跟前去,恭喜他亲爱的好大儿要结婚娶老婆。


    他是皇帝,这世上所有的祥瑞都只该也只能是为了他现世,太子、太子妃本质上跟那些祥瑞一样,都是为了衬托万岁爷事事称心如意的一个添头罢了。谁见过给祥瑞送祥瑞的,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谁知道躲到沈家也不清净,吃了中午饭睡过一觉醒来就被徐氏拿着个小匣子堵在屋里,非说要给福璇添妆。这话一说沈婉晴整张笑脸吧嗒一下垮下来,就差没掉到地上去。


    “娘这么有钱不如给我,他小姑姑那头的嫁妆早就准备好了,您跟她扯得上什么关系?添妆也轮不到咱们家给吧。”


    “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这么一哆嗦了非得在这个上面小气做什么。就二百两银子加一对金钗,算不得什么。”


    “不是我要小气,是这事就没这个说法。”


    福璇出嫁,或因为帅颜保和额尔赫的老关系,或因为毓朗现在在太子跟前正风光,赫舍里家主动去家里给福璇送添妆的亲戚够多了。


    有送压箱银子的,一二百两乍一听不多,七七八八攒起来沈婉晴算过光是添妆起码就收了不下两千两。


    佐领下的族老那几家也凑钱给福璇打了一整套赤金的头面,富昌家送来一箱皮毛褥子,戴佳氏则是送了一整套的鞍具马具过来,正好配毓朗送给他小姑姑的那匹骏马。


    “娘,我难道是个小气人?他家这么多亲戚下属都送了添妆,你这二百两银子又不算多,那么大头的人情欠都欠了未必还在乎这个。”


    “你也说了不在乎,干嘛还拦着我不让给。”


    女儿现在有出息,走在外面也是有一号的人了。谁不知道太子妃跟前的沈大奶奶能干泼辣做事说一不二,往后等太子妃入主毓庆宫,外面的人有什么事想要求到太子妃跟前,就更得捧着自家这姑奶奶给传话了。


    “赫舍里家这些亲戚送的添妆以后都是我跟毓朗还礼,这都是大家心里有数的。你把添妆送过去,以后家里妹妹们出嫁福璇是不是还得还这个人情。


    她远在荆州回不来,到时候这个人情就得我来还。给妹妹添妆我出多少都乐意,没道理我银子出了到时候还要把这个人情算到她头上吧,这算什么道理。”


    “再说这半年我前前后后为了她这桩婚事,花的钱和心思都不少了,不需要我们家再来锦上添花。”


    之前赫舍里家给福璇准备的嫁妆不少,但是从北方到南方很多东西就不那么合适了。


    今年过完年毓朗跟沈婉晴商量过之后,又从公中抽了三千两银子出来给福璇重新添置嫁妆,去了荆州很多皮料毛料用不上,反倒是绸缎绫罗得重新采买一批。


    还有原本拿给福璇做嫁妆田的地现在也得换,京城里只留五十亩给她,就当是给她在京城这边留下的一个念想,每年为了这五十亩地多写信回来问问也是好的。


    其余的本来说好给她陪嫁的铺子和田产全部转回给大房,沈婉晴派人往荆州去了一趟,在荆州当地给福璇置办了三百亩水田和和荆州城里好地段的两间铺面一个小宅院,给福璇当新的嫁妆田和房产。


    赫舍里家给福璇准备的二百亩嫁妆田就是中上的水浇地,比不得最好的那一批也绝对在平均线以上。这种水浇地现在拿出来卖的人不多,田和银子很多时候不能画等号,所以这事算是大房占了便宜。


    为此沈婉晴不光在京城给福璇留了五十亩地,又还专门嘱咐了去荆州的人在荆州买的水田要上好的,荆州城里铺面的位置也要好,不管是福璇自己拿着开铺子还是租出去收租都要能赚钱才行。


    “去荆州的人里头有老太太跟前的管事,回来之后人家都跟老太太说我这个大奶奶做事厚道。”


    这么临时要在荆州置办一份产业出来没那么容易,沈婉晴没让董鄂家插手牵线,宁愿多花些银子也要这些田产铺面完完全全只属于福璇一个人,就连让董鄂家找人做牙人从中撮合都不行。


    沾上一点儿关系,成亲之后过得好也就罢了,要是过得不好董鄂家万一想把主意打到福璇的嫁妆上,有了这层关系就更容易下手。


    “为了买那三百亩田和铺子,比预算多花了将近二百两银子,再加上以后要回礼的两千两,还有之后那些零零碎碎不好算又免不了要花的钱。娘,我已经亏了很多了!”


    说得好听是赫舍里家当年分家的时候就已经把两个姑娘的嫁妆和出嫁时要用的银子留出来了,但谁都知道当时的情景下就是额尔赫这个当大哥的做好了补贴妹妹的准备。


    现在额尔赫早死了,光凭之前留下来的那点儿银子想要给福璇操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婚压根就是做梦。那这个银子不是自己和毓朗来补贴,又还有谁能出。


    “知道你心疼银子,不过这银子花有花的好处。你出去打听打听外边谁不说你和姑爷是厚道人,家里小姑姑出嫁全是你们在操持。”


    赫舍里家去年那点儿事跟故事一样,不知道被人看了多少笑话去。现在毓朗和沈婉晴这么帮福璇操持,人人都说毓大人孝义沈大奶奶贤惠大方,两人如今正在风头浪尖上,有这么个好口碑确实是好事。


    “娘啊,我还能不知道这银子得花啊,所以花就花了我也没说半句不好啊。”


    花钱买口碑这种事沈婉晴怎么可能想不通,但自己花钱和沈家给添妆这不是一码事。


    沈婉晴坚持把徐氏拿来的匣子塞回去:“人都还没嫁过去,谁知道董鄂德成是个什么人,能给他小姑姑添妆的都是赫舍里家自己的亲戚,您快别添乱了。”


    董鄂家和沈家都算是赫舍里家的姻亲,这两家要说有关系也确实有,可要是不想扯上关系那就等于没关系。


    沈婉晴现在的态度就是如此,先看看董鄂家到底什么路数,以后再看要不要打交道。添妆什么添妆?不许添。


    不许就不许吧,徐氏现在也是拿沈婉晴没一点儿办法的。自己生的女儿现在威风得很,出入娘家那叫一个气派随心,家里两个房头的媳妇子还都盼着她回来,这上哪儿说理去呢。


    “你说不给就不给,这事我不跟你争。”徐氏把装银票的匣子收回去,顺势又握住了女儿的手,“可有件事你得听我的,之前给你找的名医你到底什么时候……”


    “哎呀、哎呀呀,忘了忘了,忘了家里还有事呢。”沈婉晴一听这话知道不对,连话都不让徐氏说完就起身开溜。


    气得徐氏跟在后面追都没追上,只能看着沈婉晴的背影气鼓鼓的凶她,有本事下次累了别躲回来!


    回来肯定是要回来的,过不了两天这事徐氏不记得了就能回来了。一路飞奔出了沈家上了马车坐定,沈婉晴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成亲的爹娘盼着成亲,成亲了爹娘盼着生孩子,生了孩子爹娘又盼着最好多生几个儿女双全。总之这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期盼就这么一代传一代流传下来,叫人听了不耐烦,可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话去噎徐氏。


    春纤知道自家大奶奶压根不着急生孩子的事,这会儿自然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不说话,手里摆弄着刚晾凉的薄荷茶,端给沈婉晴喝了下火凝神。


    七月底八月初的天还热着,一盏薄荷茶下去整个人都舒缓下来。本来想跟春纤说说话马车却突然停下来,还没等沈婉晴开口问怎么回事,毓朗裹着一股热劲儿从外头进来,刚刚才喝的薄荷茶就全白喝了。


    “怎么这么早就往回走了,我还想着说跟过去蹭一顿晚饭再回来。”


    原来是下了值从宫里出来的毓大人,在家没见着自家大奶奶就干脆出门来接了。


    “我不走,我再不走又要被我娘念叨了。你也别去,你一去我娘念叨我念叨得更狠!”


    沈婉晴没好气地又从春纤手里接过一杯薄荷茶狠狠下肚,催催催催什么催,自己多少宏图伟业没干成,哪有时间生孩子!


    第82章


    “我丈母娘又催你了?”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装薄荷茶的茶杯还有一个, 但是毓朗非要抢了沈婉晴手里的半盏,一饮而尽再递给春纤让她再倒一杯来。


    “上次就跟你说了,要是下次娘再催你你就让她来跟我说, 平时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到这件事上就笨了。”


    “你才笨呢,我娘看你这个姑爷什么地方都好, 就差没看出一朵花来。我把这事往你身上推才是真等着找挨骂, 行了行了这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你的有数就是落荒而逃,每次你娘念叨你你就跑, 总有一天你跑不了了看你怎么办。”


    “跑不了就不跑了, 她催她的我听着就是了,再怎么我娘也不能为了这事要我一块肉。”


    这不是徐氏第一次催沈婉晴生孩子, 今年过完年一开春她就旁敲侧击问过女儿。


    第一次特别迂回, 先拉着女儿的手细细问她和女婿日子过得怎么样,私底下吵架不吵架顺心不顺心, 问得沈婉晴一头雾水。


    自己天天跟打了鸡血一样朝着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奔, 怎么看也不像过得不顺心的样子吧。


    徐氏听女儿这么说也不反驳,只摇摇头说封侯拜相飞黄腾达也不代表夫妻之间琴瑟和鸣。过日子多少银子算多?只要足够过日子就行了。


    这话一说出来沈婉晴就忍不住在心里哂笑了一声, 不是故意冲着徐氏来的, 只是单纯觉得这话特别好笑。


    她以前也听过这种话,无一例外都是自己的大老板、合作方的大老板, 想要退休或是装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哄自己吃大饼, 多干活少拿钱的时候对自己说的话。


    说来徐氏其实跟他们也差不多, 徐家和沈家都是几代经营,徐氏从一出生就没过过没钱的日子,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天经地义。


    可惜自己是个盗版货,银钱权势对沈婉晴来说还是有着不可阻挡的诱惑。别说太子按着如今的走向往后不一定被废, 便是十年后太子真的要被废,那这十年沈婉晴也想尽量过人上人的日子。


    凭什么别人过得了好日子自己就过不得?沈婉晴可不认什么命不命的。便是真有命,那她也希望自己死在人生巅峰上,哪怕嘎嘣一下死了她也得尝过一览众山小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这种说出来特别大逆不道又自不量力的话沈婉晴肯定不会说,当着徐氏的面只嘻嘻哈哈的想要糊弄过去得了。


    谁知徐氏压根不吃她这一套,紧跟着又追问毓朗有没有打算往家里纳妾收通房的心思,问得沈婉晴后脊梁骨一激灵,还以为徐氏是听说什么流言,赶紧连声追问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这个。


    平时女儿女婿感情好,好得蜜里调油一个人儿似的,徐氏压根没想过自己说这话女儿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见着沈婉晴那副警觉又非要一探究竟的样子了,她才恍然感情女儿压根就不信女婿会一直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那平时那副恩爱欢喜的模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倒是沈婉晴听徐氏这么问反被惊讶到了,真当然是真的,毓朗眼下的的确确心里就只有自己,眼下的真情都是真的自己为何不欢喜。英俊能干的小郎君谁不喜欢,有毓朗作伴日子过得乐趣多着呢。


    真和假之间不过一念,等哪日这情变质了变假了,自己到时候再抽身再不高兴不就好了。


    沈婉晴说的坦荡自然,徐氏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她还想跟女儿说就怕到时候她抽身不抽身由不得自己,可又觉得这话实在没必要这个时候说。


    收拢心绪把原本还不知道该不该过于直接的话都跟女儿说了,既然知道夫妻恩爱长久不了,那就该早些要个孩子。


    得趁着姑爷不想纳妾收通房的时候多生几个,以后便是东小院进了别人沈婉晴这个当正妻大奶奶的也不心慌。


    这事晚上沈婉晴回家就当做玩笑跟毓朗说了,两人当时嘻嘻哈哈笑做一团,毓朗更是拿这个当借口哄着沈婉晴连着做了好几回才鸣金收兵。


    但这事只要开了个头就没完了,尤其是在徐氏知道女儿对夫妻之间的事并没有那么天真不知世故以后,就催得更加毫无顾忌了。


    可生不生孩子那是多简单的事情吗,后世双职工家庭要个孩子还得认真盘算什么时候要孩子不耽误手头的工作、不耽误评职称哪些烂八七糟的事。


    现在自己手里多少活儿排队等着没上正轨,说得难听些自己现在连生病都不敢,还敢生孩子?


    想起这个沈婉晴就头疼,这会儿对着毓朗就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絮叨过了发现身边的这人今天跟个病猫似的蔫嗒嗒没精神,才发现这人不对劲。


    “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有事你别憋着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我俩一商量这事就有主意了。”


    看着歪在马车里一脸恹恹跟被人掐了尾巴似的人儿,沈婉晴第一反应是抬手去摸他的额头,看他发烧没发烧。


    这人平时很少生病,一生病两分的不舒服能被他弄成十二分。今年春上变天,进宫入值时还春光明媚谁知第二天一场雨下来就春风料峭吹得人直哆嗦。


    偏偏那次进宫时毓朗为了显摆沈婉晴给他新做的藏蓝色香云纱常服袍,一件厚一点的罩衫都没穿。当值的时候就硬顶着挨冻,然后晚上就头疼鼻塞感冒了。


    侍卫病了得赶紧从宫里挪出来,不能把病气过给主子。毓朗是夜里出的宫,第二天一大早胤礽没见着人还以为他睡过头了,一问才知道头天晚上人就已经出宫了。


    那天何玉柱是一瘸一拐带着太医上门的,太子跟前的大太监带着药材和太医进东小院的时候,正好碰上毓朗抱着痰盂狂吐。


    本来就没吃什么东西的人已经把酸水儿都吐出来了,那架势要不是沈婉晴知道自己没穿越到gb女尊世界,还真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先自己一步怀上了。


    何玉柱一进门见着毓朗这个架势哭丧个脸,心里一边骂昨晚当值的侍卫太监都是蠢货,一边忍不住怪毓朗平时那么机灵那么会在主子跟前钻营的人,这么这回还真老实了。


    后来等病好了之后回宫,何玉柱好几天见着毓朗都那副欲言又止又不吐不快的表情,看得毓朗烦了主动上前去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人前风光的毓庆宫大太监这才语重心长跟毓朗说,大奶奶能干那就让她掌家便是,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还是不行。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毓朗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什么意思。何玉柱见他那个样子反而更加恨铁不成钢,想着不管了吧又自觉毓朗已经是毓庆宫的自己人,最终还是一狠心一跺脚多嘴把自己心中所想都跟毓朗说了。


    “那次把何玉柱吓得够呛,太医给我诊脉倒是没诊出有什么大事,只能含混着说让我多歇着多喝热水。


    也不知道那句话怎么惹着大奶奶,我抱着痰盂吐得胆汁都出来了,你还趴在我身上笑得直不起腰,把何玉柱都看傻了。觉得大奶奶不是我的知心人儿,得赶紧再找一个。”


    沈婉晴当然记得这事,对此她只当做个笑话听。她也不知道怎么毓朗就突然提及这个,不过眼下只要他没生病就好。再有一个月福璇就要出嫁了,他可真的病不起。


    “那是他蠢,看不明白你我之间的情谊。非得抱着你哭丧着脸才是知心人啊,你都病了我还哭多丧气得慌。”


    毓朗这人什么性子自己早摸清了,心里有自己的时候便是太子和康熙硬塞人给他做妾他都不会要,要是有一天他变了心,自己就算寻死觅活肯定也留不住。


    来去分明,非常对自己的胃口。以至于沈婉晴嘴上说得再洒脱,心里也知道要是万一他哪天真变心了,说不得自己还得难过好几天。


    沈婉晴覆到毓朗额头上的手没能收回来,被毓朗吧唧一下捉住紧紧贴在他脑门上不让动,就这么来来回回让他蹭,现在看着又像一只夹着尾巴臊眉耷眼的狗儿了。到底是猫还是狗,沈婉晴也分辨不清。


    “没生病就好,那到底是什么事情毓大人能不能跟我说说呢。”


    “今儿出宫前,我被叫到乾清宫去了一趟。”


    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多终于绕回到正事上,一句话就把沈婉晴听得心头一紧:哦豁。


    毓朗这个身份这个位置,两人从毓朗进毓庆宫起就猜着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毕竟对外都说毓朗是毓庆宫的侍卫,但其实整个侍卫处的所有人都是万岁爷的亲兵。


    什么毓庆宫乾清门只不过是在哪处当值就这么私下称呼而已,谁又敢把这话拿到万岁爷跟前说去。


    可自从毓朗进毓庆宫起,就从来没有被召见到乾清宫去过一次。耿额出事之后没有,石家回京之后没有,甚至端午之后毓朗从二等侍卫升任一等侍卫,也只是按常例去乾清宫给万岁爷磕头谢恩。


    那天还正好碰上工部尚书在暖阁里回禀政事,毓朗连暖阁的门都没进去,就在外头给康熙磕了三个头这事就算完了。


    时间一长,再紧绷着的心也会渐渐放下来。可就在毓朗以为自己真的只是万岁爷彻底给了太子的侍卫时,又被毫无征兆的叫去乾清宫问话,那滋味可想而知肯定是忐忑又不安的。


    “你说了什么?”


    “万岁爷问了什么我就说了什么,问的大多都是太子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皇上生气了?”


    “没有,还说我实心办事是个好的。”


    “那怎么还不高兴,瞧瞧这个样子还以为是在乾清宫吃了挂落呢。”


    “我从乾清宫出来就出宫了,没回毓庆宫。”


    毓朗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眼憋得通红,一向往上扬着的剑眉这会儿耷拉下来看上去可怜兮兮的,琥珀色的眸子透着雾气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沈婉晴偶尔会忍不住感慨,这个时代的男子果真比后世成熟得更早。


    跟毓朗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沈婉晴都不会想到自己其实比他要大,成了家立了业的毓大人,人前人后大多数都撑得住那副一家之主的爷们样儿。


    不怪沈婉晴以貌取人,有时候面子上撑得住就是能让人安心许多。要是连装样子都装不像,便是能力再强本事再大,从一开始就没人愿意押宝到他身上去。


    但此时此刻,她才突然想到毓朗今年虚岁也没满二十,放在后世还是个在读大二、大三的年轻人。


    他本来又有点儿轴劲儿,平时说自己多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识时务知进退其实也就是在嘴上。这个年纪的毓朗心里哪能没一点儿‘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心思。


    “大爷进毓庆宫这么长的时间,太子可曾主动说过要大爷在乾清宫和万岁爷跟前遮掩什么。”


    “没有,从来不曾说过。”


    可不曾说过不代表毓朗不知道这里头的暗涌诡谲啊,要是什么事都没有当初的耿额是怎么下去的,这事不是装傻充愣就可以糊弄过去的。


    就算退一万步说毓朗对今天这事心安理得那还有太子那边呢。自己被乾清宫召见的事瞒不住,太子对此会是什么态度毓朗也有点儿拿不准。


    “主子没说要你遮掩,那就是要你不要遮掩。只不过这话不能说,说了就是起过心思,便是最后的选择是要你不隐瞒,那到底是琢磨过这件事了。


    太子对皇上最好是瞒着皇上的心思想都不曾起过,既然主子都不曾想那又怎么会要你遮掩,不要你遮掩那你今日在乾清宫的回话应当就不是错。”


    马车已经从沈家走回到赫舍里家,没有在正门停留而是直接绕到离东小院最近的角门。两个主子要说正事的时候春纤就已经从马车里出来,这会儿马车安安静静停在后巷中,谁也无法来打扰。


    沈婉晴这话很绕,但是毓朗有耐心听。字字句句放在心头来回咂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大奶奶这话说得有道理。即便过几日入宫太子心有不满,自己把这话直接拿出来当理由,太子那边也一定能支应过去。


    “大奶奶怎么什么都懂,连万岁爷和太子爷的心思都敢猜,便是我也不敢这么着。”


    “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人,有什么好不敢的。我又不当着他们的面猜,我和你偷偷的猜偷偷的琢磨,只有把他们的心思给摸透了理顺了,咱们才能少吃亏。”


    自己琢磨康熙和太子的一言一行,跟赫舍里家的奴才琢磨自己这个大奶奶的一举一动,从根子上论不就是一个意思。忠心耿耿本不错,但不能傻忠心,真要是只揣着忠心耿耿四个字当差办事,哪天丢了性命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太子没见过什么不该见的人,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没有,今年一整年除了夏天随圣驾巡幸塞外,太子爷连出宫都没有过。”


    也是,太子现在的地位还稳固,马上太子妃要过门石文炳也好好的活着,太子有什么好偷偷谋划见不得光的事的,真要那么干了才是脑子有病。


    “那大爷您就笑一笑呗,找你过去问的话不找你也会找别人,这些事皇上想知道难道还能真瞒得住?”


    “咱们只要把手里的事办好办妥当,太子爷不会为了这件事跟你不高兴的。”


    “要是真的有一天太子谋划那些不该谋划的事了,大爷也尽可放心。到时候万岁爷肯定不找大爷打探消息,大爷和我都是要被万岁爷格杀勿论的那一批,轮不着咱们来左右摇摆当墙头草。”


    最后几句话沈婉晴是俯到毓朗耳边说的,听得毓大人浑身一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炸了。


    偏说这话的人还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说完便起身下了马车进了角门,只留给毓朗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第83章


    “东家您可回来了, 您再不回来我就得去沈府找您了。”


    “什么事啊,中秋该结的银子让账房都提前给结了,这事他们办了没有。”


    “都办好了, 老乌盯着办的不会有错漏。”


    等在侧门门口,一见沈婉晴就凑上来的是房良, 就是去年还守着一个灰扑扑的杂货店屁生意没有的那个掌柜房良。


    今年派去荆州给福璇置办嫁妆田的人里面有他, 事情办得很好。回来了沈婉晴才知道房良十几岁的时候跟人走过漕帮去过很多地方,后来是自己没折腾出什么家业才安心投到赫舍里家下,给赫舍里家当个外掌柜。


    从那之后沈婉晴就把人留在跟前了, 铺子上的事和东小院这边要跟外头联络的事情都由他去办。


    刚开始毓朗跟前的常顺和长禄还满心不服气, 觉着大奶奶有什么事叫他们去办就行了,做什么突然抬举一个外人。


    后来眼看着房良家里家外什么事都拿得起来, 还只一门心思听大奶奶的话, 家里这些奴仆之间扯不清的关系跟他毫无干系,他不管也不问只做自己差事的样子, 就心服口服不酸也不嘀咕了。


    都说家生子家生子的, 大家里头还套着小家呢,常顺青霜她们哪个不是一大家子都在赫舍里家当差, 主子要做什么事他们尽心归尽心, 但尽心之余多少还是有些私心的。


    这是人之常情,沈婉晴不管也管不了。不过她能从这些家生子之外提拔自己的人, 房良就是最好的样本。只要他有本事只要他没有别的依靠只能依附自己, 自己就能给他足够的空间去发挥他的本事。


    人活着就得有点存在感, 就得闹腾出些动静来。别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没有人真的愿意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只要自己能满足房良的所求,他就是独属于自己的‘家生子’。


    “盛京那边的马帮也到了?之前老太太跟我提了两次说想要给小姑姑的嫁妆里多塞两支好点儿的人参, 这事我一直抻着没答应。


    这两天你找个时间问问马帮那边,看看下半年的人参产量他们觉得会不会好。要是不多就算了,要是多的话就拿两支出来给老太太送去。”


    过完年沈婉晴把手里几个铺面整合了一下,房良那个杂货铺改成了专卖福州特产和沿海以及南洋货的铺子,连带两广岭南的东西也卖,主要是看靠岸的船上有什么东西。


    具体卖什么货今年是沈婉晴定,商船在通州靠岸她就带人去挑,等过两年掌柜的眼力练出来了,这个铺子就不用操心什么了,沿海和南洋的东西在京城总不缺销路。


    还有一个本就卖的是盛京辽东的东西,皮料山货是主营项目,因着赫舍里家一直都有内务府的门路,即便随着帅颜保和额尔赫的去世,关系已经渐渐远了,维持一个小铺子还不成问题。


    一个铺面原先做什么有时候决定了这个地方之后适合做什么,就好比这铺子之前拿来做纸扎卖棺材,之后便是要换生意也不能换成绸缎庄或小吃铺子,这么弄那就是犯忌讳。


    所以沈婉晴并没有把这个铺子大改,只是把里面卖的东西换了一下。沈家大房有自己的马帮,用人参鹿茸把大部分皮料山货换下来,只留最好的尖货,又让乌尔衮想法子请了两个老师傅回来,专门做参片、泡参酒、鹿茸酒之类的精加工。


    一半的铺子卖这些原本就有的,另外一半借着提高了档次的这一半,重新收拾出来卖岫玉玉器、抚顺煤精、成品刺绣荷包和跟这些玉石相关的编织手工艺品,甭管吊坠扇坠还是鞋袜袄子,都可以纯手工定做。


    等于以前只卖初级原材料的铺子,现在在往深加工和精品的路子上改。这种转变对于别人来说最麻烦的是人手不够,做参片做鹿茸酒光两个师傅可不够,一个师傅起码要配两个学徒。


    还有那些玉石煤精要做成摆件也得有专门的师傅,和编织与做绣活活计的女人们,别人要找这么多人或许麻烦,但对于沈婉晴来说人都是现成的。


    去年过年之前拜访过的那十八户人家,家里不是老弱就是病残,最多的不是寡妇带着孩子就是两老带着孩子。


    旗人是不能经商,但是没说不能给自己的佐领干活儿啊。


    有些帮闲来家里帮着跑腿也是干,她们从自己手上把绣活编织的活计拿走也是干,干完了自己给些报酬答谢给她们,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要是家里没有手工活儿厉害的,就让家里的小子来铺子里帮忙,当学徒挑拣石头切人参片,总有杂活儿能给安排掉。


    当时开春的时候沈婉晴跟他们说的都是先试试看,这活儿能干就干,不能干大家伙再一起想办法。


    现在半年时间眨眼就过了,给沈婉晴的铺子做活计的几家人基本都固定下来,还有几家手艺好动作又麻利的女眷,还额外在替富昌和阿克墩家的铺子干活。


    对此沈婉晴从来不过问,毕竟她们都是毓朗这个佐领下的旗人又不是奴才,自己找她们做的都是计件的活儿。只要她们保质保量按时交了自己这边的活儿,别的时间干什么都随他们去。


    或者说沈婉晴要的就是她们主动给自己在规则范围内找活路,肯像自己这样用他们的人家越多,往后他们的日子就能过得更好,自己也能更加不起眼。闷声发财最安全,风头出得太大到时候摔下来怕是要出人命的。


    当然也有两户人家对沈婉晴做得这些压根不领情,人家觉得他们是正黄旗在旗的旗人,是万岁爷的奴才,沈婉晴一个汉军旗的女人怎么能指使他们干活。


    这话传到沈婉晴耳朵里她也就点点头,之后便彻底扔开这两家不管了。谁家还没点儿锅底灰,一个佐领下这么多户人哪能没几家穷的。


    既然他们觉得他们的脸面比受穷更重要,那就只能祝愿他们生生世世都如他们的愿生活好了呀。


    “马帮和船帮的货都到了,今儿一大早庄头儿和宋庄头也回来了,这次从庄子上带过来的鸡鸭都是先处理过一轮的,下午就能送到腊味庄去。”


    沈婉晴把自己的嫁妆铺子拿来弄了个腊味庄,专门卖西南湖广地区的腊味熏味。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婉晴觉得自己的口味也是生来的,不弄个腊味庄专门运些自己爱吃的食材来京城,这一天天的日子过着也没什么意思。


    腊味庄卖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走漕船沿长江和运河送来京城,每个行省府城在京城都有会馆,会馆除了给官员和读书赶考的举子们做联络所用,各地的商人到了京城第一件事也是去本地的会馆先拜码头。


    时间长了,想要跟哪个地方的商人做买卖都可以去会馆转一圈。沈婉晴的货也是找几个会馆牵线,事也是房良去办的。他前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跟哪里人都能聊上几句当地的事。


    至于自家庄子上这点儿鸡鸭鹅就是个添头,不指望赚多少钱,能笼络住庄子上的管事和佃户就可以了。


    “这不都安排得挺好,还有什么要找我的。”


    “这事跟福姑小姐有关。”


    沈婉晴一听这话站住了脚,转身看向房良。就说他啰里啰嗦说了这么多是干什么,怪不得自己说挑两支人参出来他也不接茬,原来重头戏在后头。


    “说吧,到底什么事。”


    “福姑小姐托人给我带话,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荆州。”


    房良觉得这个姑小姐脑子指定有点问题,自己好不容易攀上大奶奶这颗大树,怎么可能脚跟都没站稳就跟她去荆州?


    “还有呢。”


    “我当然拒绝了,福姑小姐派来的嬷嬷又问那能不能把咱们现在用的漕船、船帮、马帮都介绍给她,等日后她去了荆州也要弄几个像家里这样的铺子。”


    “最好是再给她挑两个能干的掌柜一起带过去,到了荆州就能张罗起来。”


    神经病!这不是妥妥的神经病是什么。沈婉晴越听越生气,听到最后眼睛里都在喷火,房良也诺诺不敢作声,他都有点后悔来告这一状了。


    “走,跟我去正院一趟。”


    “主子您慢着些,到了老太太跟前千万别发火。这事我托青霜姑娘去打听了,应该是福姑小姐自己的意思。”


    “是吗?那我可得问问清楚。”


    沈婉晴最讨厌别人挖自己的墙角,自己的东西谁都不能抢,谁抢就剁了谁的爪子。


    之前一直忍着福璇,是觉得她这么个年纪还没嫁人的姑娘在这个世道求存不容易,能容忍的地方就容忍了算了。反正她马上就要嫁去荆州,这辈子过得好与不好跟自己没关系。


    可是现在她居然敢把手伸到自己跟前来,沈婉晴这才觉得自己还是对她太宽容了,搞得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什么活菩萨,她想要什么自己就给什么?想屁吃去吧。


    这都七月底了,九月初一是成亲的正日子,只剩一个月中间还夹了一个中秋节,时间怎么算都紧紧巴巴,所以佟佳氏这边天天都挺热闹,商量的都是福璇的亲事。沈婉晴到的时候不光福璇就在佟佳氏这边,连舒穆禄氏也在。


    “福姑姑,有件事我要问问您。”


    都在也挺好,省得西院过后还要差人来打听发生了什么。沈婉晴板着脸给佟佳氏请过安,转身就直奔福璇而去。


    “我听说你想把我身边的房良要走,有没有这回事。”


    “我、我我,我就是问问。”


    沈婉晴这幅面沉似水又杀气腾腾的样子把福璇给吓着了,一句话说得结巴零碎,整个人坐在圈椅里也止不住地往后退缩。


    但即便这样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房良也是家里的掌柜,我是家里的姑奶奶,我想带个人走问一问怎么了?”


    “你别装傻充楞,房良是府里的管家,可他在赫舍里家多少年你们是怎么用他的。我把人翻捡出来用上你就来摘桃子了,还敢跟我说什么都是赫舍里家的人,你听听这话荒不荒唐。”


    “你别血口喷人,我就是问问。”福璇被当众把面子扯下来扔地上,面子上也挂不住。即便心里吓得突突直跳,还是硬撑着站起来跟沈婉晴对峙。


    “你可别忘了我也是家里的姑奶奶,家里的铺面怎么摆弄我问问怎么了,我额娘和毓朗都没说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媳妇子来教训我了。”


    “那福姑姑的意思是你们是一家人,我是个外人了对不对?”


    沈婉晴冷笑一声把目光挪到佟佳氏身上,也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她,佟佳氏见她这幅样子就知道她在等自己的态度。


    “谁说的,朗哥儿媳妇你不要多想,这事是福璇欠考虑了。家里这么大一摊子事都是你管着,今年的生意上赚了钱也是你想的法子找的门路,你说谁能用谁就能用,你说谁不能用谁也不能插手。”


    瞧瞧,这就是聪明人。字字句句都是向着沈婉晴,但是字字句句又都给福璇留了活扣。我这个当老太太的都这么捧着你了,等这口气过了到时候她再豁出这张老脸来替福璇要什么东西,沈婉晴是不是得给?


    沈婉晴怎么可能再如她们的愿,得了佟佳氏这句话她又转回头,往前迈了一大步把福璇重新逼着摔回圈椅里。


    “既然老太太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给福姑姑表个态。”


    “福姑姑的嫁妆,当年分家的时候怎么分的如今一分一毫不差,拿单子出来对只有多没有少的。您的嫁妆田我让人去荆州置办的是最好的水田,铺面在荆州城里最好的位置。”


    “还有,这些日子亲戚和佐领下的人家给拿来的添妆福姑姑全都要带走,往后这些人家有娶妻嫁女的喜事这份人情由我和毓朗来还,这一进一出的银钱花费,该不该算在这次给姑姑办亲事里头。”


    “我没说不该,可谁家嫁姑娘不是这么办的,这添妆谁家都一样要给。给了就是让新娘子带走的,难不成家里还要扣下?”


    福璇没想到沈婉晴真跟自己一笔一笔算账,她何尝不知道家里对自己的态度都是毕竟是要远嫁的姑奶奶,能办得好看些就好看些,左右就这么一回了。她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现在不要以后就再也要不到了。


    “没说要扣,给都给了谁还能克扣了这点子添妆。不过光凭你和董鄂家结亲值不值这些添妆的价,这些添妆的银子到底是谁给的你,姑姑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沈婉晴挺大方的,但是真要她小气起来她也可以很小气。福璇的亲事要是没有自己,或者说不是现在的毓朗来操办,是绝对准备不了这么好的。


    自己从开始到现在都对得起她了,是她自己骨头轻接不住这份好,那就怪不得自己收回去了。


    “嫁妆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老太太私底下要怎么补贴姑姑我这个做小辈儿的管不着问不着,但其余的东西和人你一个都带不走。”


    “也别说我是媳妇儿你是姑奶奶这种话,既然当初三媒六聘娶了我,这个家里的东西是你的就也是我的。


    我当这个家一天,这个家里上下就归我说了算。要是有谁看不惯或者忍不了那就让毓朗写份和离书给我,我离了这个家就什么都不管了。”


    离合两个字说出来,吓得佟佳氏连连摆手。沈氏眼下可是太子妃跟前的红人,朗哥儿里里外外多少事要她操持,什么和离不和离的可不敢提这个话。


    “怎么不是一家人,谁敢说你不是赫舍里家的人。你别跟福璇一般计较,她就是个糊涂人。我这个老婆子给你保证,从今儿起到她出嫁绝对不会再生事端,你就当看在我这个老太太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行不行。”


    “老太太这话是心里话,别说老太太,便是我这大半年又有什么事不是听你的调派,今儿这事是小妹妹不对,下次再不会了。”


    舒穆禄氏都看傻了,她如何看不出沈婉晴是个抓大放小的性子,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小事上多点儿少点儿她无所谓。今天福璇算是踩着逆鳞了,也不知道算是她活该还是说她倒霉好。


    “没有下次了,这种事恶心人一次就够了。再有下次,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他十倍的还回来,我可说到做到。”


    到底还有佟佳氏在,自己闹成这样她没拿长辈的款儿压自己,就算是她知情识趣了。


    福璇惨白着一张脸坐在一旁那样子她看都不多看一眼,深深呼出几口气缓和过情绪,沈婉晴又大概恢复成平常模样给佟佳氏行了个礼便打算回东小院去。


    转过身朝外走,正好看见急匆匆追过来,追过来了又站在门外没敢进来的毓朗。


    被沈婉晴那番话吓着了的毓大人本来坐在马车上迟迟没动,想着自己一个人缓一缓再下马车,谁知道正院的婆子一脸吓得要死仓皇跑过来,问她什么事又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只说大奶奶发火了。


    唬得毓朗跳下马车就往正院奔,一路跑过来也就听了个尾巴,不过不妨碍他大概猜着是什么事。自己家这些人说白了就是没真吃过亏,总以为自家大奶奶的刀不会砍到她们头上去。


    “看什么看,还不回去。”沈婉晴薄怒未消,看着毓朗也没个好脾气。毓大人此刻乖觉得很,见沈婉晴出来立马就老实跟上了,一路跟在自家大奶奶屁股后头又出了正院。


    一起出来的还有舒穆禄氏,佟佳氏屋里实在待不了,沈婉晴前脚一走后脚福璇就吓哭了。


    舒穆禄氏觉得这次的事纯属福璇活该,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也跟着出来。


    “朗哥儿媳妇,过两天得了空去我那边坐坐呗,有事想要同你商量商量,我一个人拿不准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图南的亲事吧?”


    “可不是,他阿玛寄了信回来想给他在福州定下一户人家。你说这山长水远的我也不知道人家姑娘家里什么情况,哪能愿意啊。”


    赫奕是个能干人,督粮道的差事虽然难但他也算是把这块硬骨头给啃下来了。当然这期间沈宏世和石家都帮了忙,不过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有这份本事。


    不知道他写给舒穆禄氏的信是怎么说的,今年到现在舒穆禄氏对沈婉晴的态度都称得上十分殷勤。今儿更是摆明车马站在自己这一边,沈婉晴这会儿心里再不舒服,也不好把脾气牵扯到她身上。


    “行了,我说这些就是让你精力从福璇的事情上扯开些,都出来了就别想了。回去也别跟毓朗吵架,这日子是自己的,总不能真不要我们朗哥儿了吧。”


    “二婶说笑了,我们大奶奶真不要我了,我就收拾了包袱追过去,到时候入赘给大奶奶也不丢人啊。”


    沈婉晴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脸色难看得吓人,想要笑一笑都觉得脸颊两边的肌肉是僵硬的。


    反倒是毓朗先反应过来,嘻嘻哈哈半真半假冲舒穆禄氏这么说了几句,便牵着沈婉晴的手往东院走了,独留下舒穆禄氏站在原地。


    “太太,大爷这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啊。”


    舒穆禄氏本来还存着几分看戏的心,这会儿听了毓朗的话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这一年她在家里可是亲眼看着毓朗怎么从二等侍卫升成一等侍卫的,这才多少日子。以后他的前程说不定还大得很,他要是真扔下这个家不要了,倒霉的肯定不是他。


    “去,找个小丫鬟把这话原原本本说给老太太听。这福姑奶奶咱们家是真留不住了,瞧瞧这都什么事啊。”


    第84章


    沈婉晴这股气来得迅猛且毫无征兆, 一路从正院回到东小院,收到风声的丫鬟奴仆都噤声低头,生怕在这个时候被连累到。


    就连毓朗进门的时候也轻手轻脚的, 摆出十足一副‘我不惹你我装孙子你别拿我撒气’的样子。


    反而是心情平复下来的沈婉晴自己觉着自己方才的反应有点太大了,这会子多少有点尴尬。真把那一屋子人当自己的下属训了, 一下子没收住。


    “做这幅怪样子给谁看呢, 给我看啊。”


    “大奶奶跟我说话呢?我哪敢啊,大奶奶都要和离了,我算哪根葱哪头蒜敢跟大奶奶做怪样子。”


    毓朗样子摆得很低, 说出来的话却直冒酸劲儿。人家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 她吵架就吵架没事把自己捎带上干嘛,招她惹她了说不要就不要, 自己是什么很好打发的物件吗。


    “酸, 忒酸了啊。”


    “哼╭(╯^╰)╮!”


    从正院回来这一路足够毓朗问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完了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姑姑真是不着调。


    别人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这倒好直接要把树连根拔起一锅端走, 实在怪不得自家大奶奶生气。


    “大奶奶别扯东扯西的,你明知道我哼的是什么。”


    “我就是话赶话说到那儿去了, 没打算真跟大爷和离。”


    毓小爷的鼻基底长得特别好, 多一分太高少一分又太矮,就得他这个五官搭配这个鼻基底和鼻梁, 整张脸才英挺却又不过分深邃。


    正因为有这么一张好脸, 此时此刻即便实在有些矫揉造作了, 落在沈婉晴眼里也是好看的。


    “哟,大奶奶还打算真打算啊。”


    毓朗又不是个傻子,自己这个大奶奶对自己或许有几分真情,但是也就这几分真情。两人之间顺顺趟趟的还好说, 真要是这家里或是自己天天给她找不痛快,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离了自己去。这人心狠,心比自己的狠多了。


    “不是,我都跟你解释了你怎么还这样啊。毓大人你可爷们,爷们不能小气。”


    沈婉晴咂摸出一点儿不对劲,毓朗这个状态好像是真不高兴了。感情的事最不好拿捏,人家认真了你当开玩笑这可不好。


    “大人是觉着我方才说和离的事伤了你的心,还是心里埋怨我对你小姑姑太绝情了,在这儿跟我借题发挥啊。”


    “你别阴阳怪气,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俩成亲这么久什么时候听你这么叫过我。”


    毓朗抬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沈婉晴故意歪过半边身子拿腔拿调冲自己说话的样子,毓朗是又爱看又不敢多看,他可太知道自己这会儿要还不就坡下驴,这台阶马上就该没有了。


    “你心里没我,爷都知道。”


    什么有我没我的,这下轮到沈婉晴听得后脖颈子直发麻了。人活着不容易,像沈婉晴这样灵魂飘荡越过几百年还没消散还活着的就更难得了。


    要说爱情,沈婉晴第一反应想到的是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每个星期花钱去租书的地方看来的爱情故事。


    后来长大了想想真狗血真幼稚,可就是那股子义无反顾的劲儿,在沈婉晴这个已经世故精明得不能再精明的人心里才是爱情。


    若她说自己对毓朗有那样的爱情,沈婉晴便是现在捂着良心不让良心见光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但要说自己对这个相处了一年的丈夫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确实不至于。


    现在听着毓朗亲口说出自己心里没他的话,沈婉晴下意识就要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重了怕伤他的心,再嬉皮笑脸糊弄他又觉得本来没生气的人也得被自己整生气了,小事也得弄成个大事。


    “我心里再不得劲也跟小姑姑的事没关系。”


    毓朗抬手打住沈婉晴憋了半天没憋出来的话,不说也好,说出来肯定也不是自己想听的。她这会儿不说假话哄自己,自己心里反而能舒服点儿。


    “我们准备小姑姑的亲事动静够大了,现在你这一弄倒也是好事,给老太太和董鄂家都降降火,别蹦跶得太高到时候再摔下来就难看了。”


    福璇成亲佟佳氏什么都想给小女儿最好的,自己手里头没有就跟沈婉晴和毓朗要。要就要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花钱买个好名声了。


    偏偏这老太太每次要到了什么都得跟来家里的亲戚故友吹嘘,毓朗明白她什么心思,一来在人前给自己和沈婉晴抬面子,二来也是告诉外人她这个老太太在这个家里还有地位,她找孙儿孙媳妇要点什么东西都能要到。


    明晃晃摆在台面上的盘算,毓朗和沈婉晴都不会因为她这点儿小心思多说什么。可随着两人的好名声越传越远,董鄂家也不免听着些风声。


    福璇不是个知道分寸的,这事毓朗比沈婉晴更清楚。有时候人没坏心不够,得办出来的事不不坏大家伙的事才行。董鄂家和董鄂德成是个什么心性更是还不知道,现在趁早先泼一盆冷水下去反倒是好事。


    “霁云发作这么一场,正好看看董鄂家什么反应。最好是安安分分把亲事办完就回荆州,往后还能当做姻亲走动。要是也是个不知趣的,小姑姑这一去还真成了回不来的了。”


    毓朗不是真的天真,从入毓庆宫至今他每一步走得也不容易。福璇这事虽小却也能给赫舍里家的人和外头的人打个样儿,别把自己和沈婉晴当做好糊弄的。


    他们能干,也愿意拉拔佐领下的族人一起过好日子。可要是生了不该生的念头,福璇这个亲姑姑毓朗都能硬下心肠不管,你们外头这些又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物。


    “大爷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最近这段时间托咱们俩办事,想要走咱们俩门路的人越来越多了。


    我这边有房良挡着,一般人进不到二门里来堵我。你在外面不一样,礼部和内务府那么多人你还能一个个都推拒了?


    本来没这件事我也是要再找个由头闹一场,谁知道小姑姑这么巧撞上来。她倒是眼光不错一下子就看中房良了,今年东小院多少事都是派房良去办的,她难道就不知道我要调理出这么个人来有多难,她凭什么来问一问,这个口就不该开。”


    不说心里有没有毓朗这一茬,沈婉晴说起家里的事整个人都自然多了。毓朗也不再揪着自己说过的那个话不放,就这么歪斜斜地靠在迎枕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勾住了沈婉晴的手指,窸窸窣窣越来越歪越来越歪,等沈婉晴发现的时候这人已经横躺在罗汉床上,把自己的手枕在他脑袋底下闭着眼装睡着,也不管她伸着手侧着腰的这个姿势多别扭多难受。


    “幼稚不幼稚啊你。”


    “不幼稚,爷累了要睡觉,大奶奶自便吧。”


    “你松手啊,我自便什么自便,你不松开我能去哪儿。”


    沈婉晴被毓朗赖皮样子气得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但到底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顺势在毓朗身边躺下。


    东小院的窗户纸夏天的时候沈婉晴花钱全换成了玻璃,为此花的银子多得她有些肉疼。但此刻傍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方才在正院的怒意才真正消散干净。


    两人独自在一个屋子里的时候,东小院的丫鬟婆子都是默认要躲远一点儿。因为不管是吵架还是好好的,这俩人闹着闹着都得闹到床上去。


    今儿安安静静的反而不正常,春纤和碧云两人在角房等到天都黑了也没听见隔壁有什么动静,轻手轻脚推门去看,这才发现次间两人头抵着头睡得正香。


    沈婉晴发这么大的脾气瞒是瞒不住的,她也没想着瞒。反倒是佟佳氏见人就解释那天的事不怪孙媳妇儿,是福璇这个不争气的说话都说不明白,才惹了一场好大的误会。


    挨了呲的人自己都这么说,旁人听了自然更无所谓了。跟赫舍里家有亲戚关系的人都当个笑话听,反正沈大奶奶又不难为他们,你佟佳氏自己受得了就行,哄着自己玩儿呗,谁还看不清这里面怎么回事。


    只有一路从荆州赶到京城的董鄂家,被这兜头一盆凉水给泼醒了,看来自家要娶的这个媳妇儿跟她侄儿侄媳妇的关系,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好嘛。


    好在董鄂德成对此还算稳得住,到底好不好毓朗也给他姑姑准备了那么多嫁妆。福璇在荆州的嫁妆田他知道在哪儿,说实在的董鄂家在荆州可没这么好的水田。


    还有那两个铺子,拿出去收租一年下来一个铺子的租金肯定不少于一百两。那是荆州不是京城,光在铺面上一年能收二百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有这些嫁妆傍身,即便福璇二十岁才嫁人婆家也不会怎么挑刺,赫舍里家能做到这一步就很好了。


    至于家里人私底下盘算的什么让毓朗帮忙在太子跟前引荐自己,最好能顺势留在京城不回荆州,德成对此都是听听就算,要是把这些妄想当真,这门亲事说不定得成仇。


    董鄂家到了京城本想着借毓朗的势大有一番运作腾挪,被沈婉晴这一棒子敲得老实下来。这事传到毓庆宫,重点却只在毓朗身上。


    “毓朗真那么说了?”


    “太子爷,毓大人的流言奴才哪敢传假的。真真的,毓大人亲口说的要入赘给沈大奶奶。”


    “这混账东西还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这事外头都知道了?”


    “就没有不拿这个当个热闹说的,都说毓大人在外头风光,家里管得实在不咋样。哪有当姑姑的朝侄儿媳妇伸手要这要那的,亏她搁得下这个脸面。”


    “这事也不能怪他和沈氏,他们两个是小辈儿,家里老太太、太太两层天。这姑姑都多大岁数了还没嫁人,哪一头都不好伺候。做得好了是他们应该的,做得不好就是他们没能为,这好不好的全让这群看热闹的说了。”


    这几天毓朗没进宫,但那天他被召见去乾清宫的事情大伙儿都知道。虽然也知道毓朗的习惯就是下值出宫以后没大事不会递牌子求见进宫,但这一出去就没个消息也不像话啊。


    太子嘴上没说,身边几个贴身伺候的太监都看得出来。这正主自己不来当奴才的没法子,但他们能出去打听些情况说给主子听啊,好歹让主子知道,毓朗那小子这几天在宫外的日子也不好过。


    谁知本来在练字的太子听了这话,起先确实觉得好笑,可说着说着笑意就尽收了。说的话更是听得何玉柱心里老不是滋味,这哪里说的是毓朗和沈氏,这明明说的就是太子自己嘛。


    这么大个天下,皇上太后、后宫那些庶母和一连串的兄弟,宗室外戚勋贵世家,他这个太子人人都要顾及,做得好了应该的谁让你是太子是储君,做得不好了别说自己这条命,便是这整个毓庆宫上下包括毓朗这些侍卫们,都得跟着一起倒霉。


    物伤其类,胤礽沉吟了片刻便嘱咐何玉柱:“吩咐下去,毓庆宫里别再拿这事当个玩笑说,下午王掞过来嘱咐他留点心,这几天要是有御史拿这个做文章,想法子往下压一压。”


    都察院的御史不光监察百官弹劾朝政,还得腾出一只眼睛看着官员家中私事。谁家兄弟不睦夫妻不和,为人子不孝为人母不慈御史都能上奏弹劾。


    毓朗今年风头正盛,毓庆宫的一等侍卫,太子大婚礼部和内务府多少事都要经他的手过一遍,多少官员一到毓庆宫张嘴先问毓大人今日当不当值。


    就连凌普之前都有意无意在旁人跟前假戏言真抱怨的说,太子跟前一等一的红人就只有毓朗一个,自己这个奶公早就靠边站了。


    “奴才遵旨。”何玉柱当然知道太子眼下更看重更喜欢毓朗,对此他和德林、高来喜都乐见其成。


    索额图太跋扈了,连带着他府上的阿尔吉善和格尔芬进宫都一副天王老子的架势排场。凌普站着奶公的身份势力也大,毓庆宫这些太监他压根不往眼里放。


    倒是异军突起迅速在太子跟前站稳脚跟的毓朗看着更对胃口,他们巴不得毓朗能再得势些,狠狠从索额图和凌普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他们在太子爷更前争斗得越狠,太监们在太子跟前反而越得用。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毓庆宫书房里正说着毓朗的事,外头就有太监来通传说是索额图求见太子。


    胤礽下意识就想说不见,他都能猜着索额图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自从毓朗成了一等侍卫还负责自己大婚的一应事务,索额图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天天都盯着毓朗找茬。


    可到底是索额图,胤礽现在要用他的地方还多,犹豫再犹豫还是让他进来了。


    本想着先发制人让索额图说点别的,别老一双眼睛盯在毓朗身上。谁知人索中堂年纪不小反应很快,进门咔嚓就跪下磕头把胤礽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然后紧跟着就狠狠告了毓朗一状。


    “太子爷,不是臣眼红毓朗那小儿,实在是他对太子爷不忠啊。那天他被召见去乾清宫见万岁爷,连太子爷见过谁说过什么一字一句他都回禀给万岁爷了。


    您身边贴身的侍卫怎么能不是咱们自己的人,留这么个人在跟前伺候,还望太子爷三思……”


    索额图是真觉得太子跟前不该有乾清宫的传声筒,即便有也该心向太子,即便是去乾清宫回话也该遮掩一些,事后也得尽快跟太子来回话,像毓朗这样自作主张的就是对太子不忠。


    可惜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被胤礽扔到他身上的书脊给砸断了。


    “索额图你把话说明白什么叫对孤不忠,你说的咱们又是谁和谁。孤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太子,你跟我这儿说忠心,你说得着吗!”


    第85章


    索额图骄纵跋扈, 但也颇具才干。


    从当年跟着康熙擒鳌拜到后面这几十年平三藩征讨噶尔丹,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他手底下的将领,都都立下过赫赫战功。


    后来康熙很多差事也愿意交给他去办以他为首, 一来是他的身份地位足够压阵,别人办起来棘手的事他站在那儿底下的人就怕了。


    二来他脑子不是不好使, 康熙下的旨意他能遵守也能灵活进退。


    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因为他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康熙说什么他做什么, 便是做错了什么那也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这么一个陪着皇上从少年天子走到今天的老臣,总归是要多优待一些。况且赫舍里家是天然站在太子这边的满洲世家,没有什么触及根本的大事, 康熙其实不愿意轻易动他。


    但此时此刻胤礽看着跪在下头的索额图, 心里突然闪过一丝念头,你索额图真的还忠心吗。


    或者说你的忠心到底是给皇阿玛的还是给我的, 亦或是两者都不是。你的忠心如今只是你的工具, 用来维护这张名为太子党实为索额图党的大旗。


    “索大人,毓朗身为侍卫处皇阿玛亲自任命的一等侍卫, 他去乾清宫跟皇阿玛回话有什么不对, 哪里不对。”


    “这……”


    索额图被问得一愣,他当然也知道这是明面没哪儿不对。可结党站队这事本来就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啊。太子要这么问, 这天就没法聊了。


    “孤这个毓庆宫不止他毓朗一个侍卫, 这么多侍卫都是侍卫处的,一大半都被皇阿玛召见过, 索大人是打算在孤跟前把他们都告上一状, 还是想要孤把他们都换了。”


    胤礽这两年看着索额图时常会出神, 他总觉得这人越看越陌生,和当年那个处处维护自己的叔公好似不是同一个人,但是隐约又能看见当年的影子。


    他分辨不清到底是眼前这个跋扈贪纵的索额图是他的本性,还是这些年自己这个太子渐渐长成, 促使他一步一步变成今日这番模样。


    “臣不敢。”


    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胤礽是不是真的动怒索额图还是能看出来,此刻也收敛了心思不再像方才进来时那么散漫随意。


    “毓朗如今常伺候太子爷左右,他看见的听见的当然跟别的侍卫不一样,您说什么做什么他一清二楚,他若是个口风不紧的,万一泄露出去什么后患无穷啊。”


    “索大人觉得孤有什么话不能让皇阿玛知道吗。”


    胤礽当然清楚索额图跟明珠在朝堂上的争斗,这两年这两人已经到了不管大事小事都要跟对方唱反调的地步,自己跟老大也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几句话。


    但即便如此,自己这个太子一不打算谋反二不打算弑君杀兄,宫外自诩太子党的那些人自己连认识都不认识几个。


    这种情况下自己见过谁说过什么话,毓朗便是字字句句不漏回禀给皇阿玛那又如何。或者说胤礽要的就是毓朗实话实说,眼下毓朗对皇上的忠心就是自己给皇阿玛吃的一颗定心丸。


    “这……”


    索额图进书房一小会儿,已经被胤礽问的哑口无言两回了,现在只觉得后背发凉却又在冒汗。


    “臣,老臣不是那个意思,太子爷和臣对万岁爷自然是忠心耿耿,只是、只是……”


    其实索额图这次真的不算冲动,早在毓朗被召去乾清宫的当天他就知道这事了。人家索中堂这回三思了,不光三思还一等再等了。


    他知道毓朗现在风头正盛,也知道太子这性子跟万岁爷像了个十成十。合他们爷俩心意的时候你就是把这个天都翻了,也得夸你好气魄好身手。


    不合他们心意的时候,你就是把整颗心都剖出来给他们看,他们也得嫌这有些多余不雅,他要你这颗心做什么用处。


    索额图不愿直接跟毓朗碰上,他真是强压着脾气在家等了好几天,一直等到毓朗这小子明儿就要进宫入值,也没见他递牌子进宫往太子跟前来解释一句半句,这才抢在他前头来毓庆宫告黑状。


    可惜索中堂左右掂量一大通,人家太子压根就没想过要毓朗解释什么,就更加不存在眼巴巴等着毓朗来解释等不到,就只差自己火上浇油这一撺掇的事了。


    眼下胤礽只觉着自己跟毓朗君臣之间实在默契,好多事不用自己多言他就知道该怎么办,你索额图来告他的状不是自找不痛快吗。


    “我知道叔公心里怎么想,毓朗还年轻只不过在我跟前当差,我俩又是同一年生的,有什么话我同他说了他能明白,这毓庆宫的日子有时也无趣,身边总得有几个合心意的人。”


    “但宫外和朝廷上他不行,他跟你索大人比就是个毛头小子,要声望没声望还人脉没人脉,孤这个太子要坐得省心还是得叔公在朝堂上调停维持,明珠和大哥天天琢磨给我下套子,没人替孤看着如何能行。”


    都说索额图跋扈,但也就得有这么个跋扈人在太子跟前才能少很多事。他当然也时常惹事,但事与事之间本不能两全,孰轻孰重胤礽分得清楚。


    太子还没大婚,明珠和大阿哥势头正旺,毓朗、鄂缮这一批自己提拔起来的侍卫没长成,索额图这人不管是太子还是康熙,眼下还真不能说扔就扔了。所以训归训,训完了胤礽又主动往回找补。


    胤礽这话既说到索额图心坎上去了又给他留了脸面,知道你是嫉妒毓朗,但我也知道你的能力和本事。


    索中堂什么地位他毓朗又是什么地位,你索额图是我太子党的肱骨核心,他是在毓庆宫陪着我玩儿的贴身侍卫,你眼红嫉妒他实属庸人自扰压根没必要。


    “太子爷明鉴,老臣对太子的忠心日月可鉴!”


    告状告成这个样子,索额图这张老脸已然是没地儿放了,现在太子还愿意给他一个台阶,索额图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得先连滚带爬就着台阶下来再说。


    人前风光无限的索中堂进毓庆宫时还气势如虹,出来连脊背都微微往下弯了有些。高来喜怎么殷勤谄媚把人迎进来就又如何把人送出毓庆宫,脸上看不出半分异样。


    站在毓庆宫门口看着索额图走远的背影,一向满脸笑容的高来喜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凝重。


    毓庆宫的人对索额图的态度跟太子一样,嫌恶他现在的跋扈没分寸,又还要依靠他在朝堂上的权势和威望。


    人人都希望索中堂能守好分寸善始善终,可人人又都已经能隐约看到这位中堂大人的前路,怕是好不到哪里去了。


    索额图越走越远,最终连背影就瞧不见了。高来喜转身往毓庆宫宫门内走,一边走一遍嘱咐身边的太监:“明儿个毓大人回来,找个利索些的小太监把毓大人的值房收拾出来。”


    “高公公放心,今儿一早就收拾好了,这种小事哪用您来嘱咐啊。”


    宫里人都捧高踩低,管他什么官职什么中堂,在主子跟前讨喜受宠的那才是一等一的红人。毓朗升为一等侍卫之后就重新分了个单独的小值房,这人还没回来屋子就已经给他先收拾好了。


    索额图的忠心是不是日月可鉴不好说,但他从毓庆宫出来没多久,乾清宫暖阁里康熙就已经知道今儿毓庆宫发生的事。


    “索额图这个老匹夫越老越糊涂,连个小毛孩子都不如了。”


    康熙嘴里的小毛孩子自然是毓朗,这次召见毓朗是临时起意也是故意试探。再有三个月太子就要正式大婚,到时候太子妃入主毓庆宫,整个石家和石家的势力也会正式下场,把本就复杂的态势搅得更加浑浊。


    他得亲自看看牵在太子和石家之间的这根线到底长得怎么样,要是是个糊涂人说不得就得先下手给除了。


    没想到结果还不错,毓朗回禀的话比康熙预料中的还要详尽,儿子也确实老老实实准备大婚、日日上朝天天读书,没说过不该说的话也没见过不该见的人。


    顶多就是抱怨老大和明珠一党总没事找事烦人得很,这点子抱怨康熙还是容得下的,也正是有这些不痛不痒的抱怨,才让康熙对毓朗这个赫舍里家的侍卫更加满意,知道忠心该用在什么地方,比索额图懂事多了。


    “万岁爷和太子爷的宠信太惹人眼红,主子爷爱用奴才,奴才就恨不得伺候主子爷一辈子。明日若是有旁的太监比奴才更能干更得用,奴才肯定也嫉妒。”


    这事就该往索额图小心眼上靠,别的什么忠心不忠心最好是提都不要提,太子本来就没事别再莫名其妙琢磨出事来。


    “你这奴才心眼也小,只有这胆子够大,什么话都敢在朕跟前说。”


    “奴才的话只敢跟主子说。”


    明知道梁九功是拍马屁,也知道梁九功是维护太子不想让这事再莫名生出别的事端来,但康熙也愿意随了他的心意。儿子马上就要大婚娶妻了,有什么天大的事也等太子大婚之后再说吧。


    宫里这些谁也不说但谁都看在眼里的暗流涌动毓朗暂时还不知道,索额图进宫告他状的时候,董鄂家正带着德成和媒人一起上门来。


    两家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董鄂家的聘礼是今年春上就从荆州出发送来京城,福璇的嫁妆也都准备妥当,今儿上门算是让德成这个新郎官来露个面认认门。


    等过了今儿,德成还得张罗把董鄂家的老房子收拾出来把喜房布置好。董鄂家地方小留在京城的奴仆也少,要办婚宴得从外面请人回来做席面。


    做席面的厨子、帮工、成亲当日要用到的帮闲甚至是后厨帮忙上菜洗碗的婆子都得一一安排,不趁着今儿过来一趟后头就更没时间了。


    下回再见就该是赫舍里家往董鄂家送嫁妆,之后成亲回门把该走的礼数都走完,董鄂家就能带着福璇回荆州了。


    董鄂家的人进门就被带去正院佟佳氏那儿,沈婉晴这边知道这是但没动,沈婉晴都没动毓朗更不想动,明儿又要进宫他心里跟猫抓一样正刺挠着,说不上多不想当差入值,可也绝对没多想进宫去。


    对此沈婉晴心里笑话他就是不想上班,今儿对他来说就是星期天的晚上,最后一点儿好时光总觉得什么都想干可又什么都干不成,就像赖在屋里床上不动弹,谁让他干点什么事他都觉着是浪费了这一天的时间。


    所以他爱怎么赖就怎么赖,毕竟他才是这个家里按时按点要出门去上班,还得白班夜班来回倒的那一个。


    沈婉晴就领着芳仪西厢书房这边看中秋节前的账目,芳仪主要负责看,沈婉晴主要负责吃零食摸鱼。


    正院的嬷嬷过来请人的时候,沈婉晴嗖一下就拿团扇把自己的脸给遮住了,芳仪抬头去看窗外站在院子里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的嬷嬷,无声地朝她哥哥待的那边努努嘴,意思是让人先去找毓朗。


    “你就这么把你哥给卖了啊。”


    “那天嫂子在正院跟小姑姑发了那么大的火,今天应该不想理董鄂家来的人吧。”


    那天沈婉晴在正院跟福璇撕破脸的事芳仪当然也听说了,那天晚上钮祜禄氏就高兴得多吃了两碗饭。


    她当时就跟芳仪说,这家里老太太最偏疼福璇,沈氏得罪了福璇就是开罪了老太太,用不了两天老太太肯定要想法子收拾沈氏,还专门嘱咐芳仪第二天不要往沈婉晴这边来。


    自己这个额娘佛没念出个名堂,性情却是越来越歪了。从去年到现在只要沈婉晴做点什么事,她就私底下盼着沈婉晴做不成,沈婉晴做成了她那叫一个难受啊,都没法说了。


    芳仪从劝到渐渐麻木再到现在连说都不想多说半个字,第二天照旧过来跟着沈婉晴学管家学看账。


    这都三四天了,没见着老太太那边为难大嫂,反而小姑姑被禁足在正院后罩房那边不准出来,这事到底谁赢谁输自然也就不必多言了。


    “那也不是,董鄂家以后是咱们家的姻亲,荆州那地方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也是交通要塞。咱们家能在那个地方有亲戚是好事,说不定哪天你嫂子我又想往那边做买卖了呢。”


    只不过今儿董鄂家来的人里有董鄂德成,福璇再怎么闹人家是小姑姑,董鄂德成就是未来的小姑父。这人还是先让毓朗去会一会,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再说吧。


    第86章


    “姑娘, 要不还是去前面看看吧。”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被沈婉晴教训成那个样子,这几天便是佟佳氏不给福璇禁足她也不会出去, 太丢脸了。最重要的是她至今想不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能让沈氏这么对自己。


    之前家中二嫂那么欺负东院, 沈氏再如何要把掌家权抢过来也都还顾及二嫂的脸面。后来二哥外任二嫂一个人守着西院, 沈氏更是半分也未曾亏待。


    那时候福璇就看明白了,沈氏这人能干脾气大但性子不差,尤其同为后宅内院的女子她从不下腌臜手段去害, 便是要争要抢也都是明火执仗来硬的。


    正是因为这样福璇才会起心思从她手里要人, 她想着就这么一回了她应该要体谅自己。荆州那么远那么偏僻,自己去了手里没几个能干人怎么能行, 那些田产铺子难道都得自己费心管着?


    家里这些管事掌柜都是在沈氏调教好了的, 自己带过去到了地方就能用。他们能干自己省心,日后没有什么麻烦事找娘家办, 那是不是也是给沈氏省去许多麻烦。


    这话说出来似乎蛮有道理, 但这道理只能站在福璇这边来论,要成全她这个道理就得别人割肉。


    福璇这么抱怨一旁的丫鬟就安安静静的听着也不说话, 伺候福璇好些年了, 这个主子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她比老太太还了解。


    她认定了的事别人劝不了,还不如省些口舌省些精力, 她不愿意去前面露个面那就不去, 耐心听她把已经说过不下十遍抱怨大奶奶的话说完, 才转身出去往正院去。


    主子不去她得去,回头等董鄂家的人走了主子肯定又要问自己去没去看,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要是自己说不上来这主儿又该嫌自己不机灵不会办事了。


    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到头了, 前些日子她已经让她娘去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家里已经给她说好了亲事。到时候福姑娘去荆州自己可以不跟着去,往后这左右为难的差事就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福璇没主动往前面来佟佳氏也没差人去后罩房找她,自己的女儿什么性情她清楚,这会子肯定还别着劲儿不愿过来。


    除非是沈氏亲自过去请她倒有可能,但沈氏自己都不肯露面只有毓朗独自过来,佟佳氏自然也懒得再管。


    前几天那事弄得她有些心灰意懒,她想不明白到底是自己这个当额娘的太没用教不好女儿,还是这个女儿生来自私,要不然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没脑子的事。


    现在大孙子过来待客佟佳氏也是听得多说得少,好在她这把年纪了女儿又是远嫁,董鄂家跟着德成一起来的两个堂嫂一个婶子都没看出不对劲,反正毓大人给面子过来就行了,老太太不说话就不说话呗。


    毓朗的生日在正月十六,今年过完满十八岁生日就算是十九岁的人了。董鄂德成比福璇小三岁,他跟毓朗才是同年生的。


    两个同岁差了辈分的年轻人坐在一起,问一问来京城的路上好不好走,这次在京城有没有需要自己搭把手的地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和尴尬也就散了大半。


    “这次回京城带的大多数都是成亲那天要用的东西,船上位置不够实在装不下,今年中秋的节礼单薄了些,往后肯定不这么着。”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前天刚从通州上岸今天就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小姑父要是再说这种话可就见外了。”


    “说还是要说的,都说礼轻情意重,可到底还是太轻了些。”


    德成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家里在荆州旗人里头算是中等偏上的家世。


    原本家里给德成准备成亲的银子拢共一千两,毕竟驻防八旗本来也不如京城八旗底子厚。能给德成预备出这一千两还是因为他是家中长子,姐姐嫁了弟妹又还小,家里能先紧着他来。


    可谁也没想到本来说得好好的亲事因为一场丧事给耽误了,德成接了他阿玛佐领的位置,原本准备给他娶妻的银子也花了大半。


    这两三年德成当家,家里除了驻防旗人的俸禄和田产,还有就是他跟人合伙往东南、西南一带做生意赚的银子。本钱不多所以赚得也不多,除了把家里料理妥当他自己手里也就攒了不到两千两银子。


    两千两还不如赫舍里家给福璇的添妆多,对于德成来说已经足够挺直腰杆子在荆州城说亲了。


    听说之前退了亲的那家人背地里还后悔,后悔当初听了家里姑娘的话退亲。这眼看着德成是个能捞会赚的,这么个好姑爷就这么生生错过了太可惜。


    这种闲话传到德成耳朵里听也就听了,只背地里没人的时候自己烫一壶酒弄两个小菜吃吃,心里不免还是有点儿小得意。


    让你们狗眼看人低,如今知道后悔?晚啦。小爷哪儿找不着媳妇儿非要被挑三拣四的嫌弃,赶明儿就得找个模样好家世好的,让你们悔得呕血。


    这话不过酒后妄言,德成是个稳重的性子甚至都没说出口过,憋在心里自己想想也就罢了,谁知道家里还真给他找了个模样好家世更好的媳妇儿。


    福璇除了年纪大些他是挑不出一丁点儿毛病来的,也正因为年纪大了点儿这桩亲事才落到自己头上,要不然元后族里的姑娘、原尚书大人的千金如何轮到自己来娶。


    这事京城的亲戚写信到荆州之后德成立马就点头答应了,他压根想不到自己不答应的理由。只是这么一来原先想着给自己准备一千两娶媳妇的银子,就怎么想怎么有些不够。


    德成为此专门找了他额娘,母子俩一起商量过后决定再加五百两。毕竟未过门的新奶奶有个这么好的家世,还有个听说很得太子青眼的侄儿,加这五百两不过分。


    能拿出一千五百两娶妻,在荆州驻防的旗人里都是个听着有些吓人的数目了。人人都说董鄂家这是要娶个金疙瘩回来,也不知道这跟元后同族的姑奶奶到底是个什么天仙。


    这话本是调侃,知道今年沈婉晴派人去荆州置办嫁妆田和铺面,突然有京城的人来买下这么多上好的水田和两个老大的好铺子,是做什么用的这可瞒不住人。


    调侃的话渐渐成了真的,大家伙都说这个媳妇儿娶得好,还没过门就置办了这么多家业当嫁妆,往后便是董鄂家出了什么事,靠着媳妇儿吃饭也饿不着冻不着啊。


    德成没想靠媳妇儿过日子,可看着每次京城的亲戚来信说的都是毓朗又在太子跟前如何如何,他给娶妻准备的银钱也跟着越加越多。


    一个月之前从荆州出发时德成偷偷算了一笔账,把聘礼和这次去京城要花的银子算上,里外里他起码得花将近三千两。


    原本自己手里的银子全搭上了,加上他这近一年攒下的几百两,还有五百两是出发前他额娘给的私房钱,董鄂家这位孀居的夫人盼着儿子能安安稳稳把这桩亲事给办漂亮,硬是把自己那点儿棺材本都给拿出来了。


    三千两是德成能拿出来的所有的银子,多了少了就这么些了。有多少银子就办多少银子的事,跟大婚有关的东西不能将就,自然只能在别的地方想法子俭省。


    这次带给赫舍里家的中秋礼大多都是荆州特产,漆器茶叶、藕粉、莲蓉月饼和洞庭湖里的鲜鱼螃蟹,好几大框也不知道这一路怎么保存的,一大半居然都还活着。


    毓朗来正院的路上正好碰上乌尔衮把挑出来大螃蟹往东小院送,沈婉晴喜欢吃螃蟹整个家里都知道,德成这个中秋节的节礼还真是送到人心坎上了。


    “小姑父太客气,这么好的螃蟹眼下这个时节在京城花钱都难买到,你们一路还得想法子保存,光是这里面花的心思就不是银子不银子能比的。”


    “今儿中午小姑父留下吃个饭,下午我带你把家里几个亲戚府上都去一趟。别的不用带就带上螃蟹和藕粉,这两样京城再有买的也不如你们带过来的好。”


    能让毓朗领着去的亲戚家,不就是一等公府和索中堂府,毓朗还不知道人家背地里给自己告状,这种一个族一个姓的喜事,可不得带着人过去认认门去。


    德成一听这话就不推脱了,花了这么多银子娶个妻子回去,总不能眼里真就只有她那点儿嫁妆田和赫舍里这个姓氏,毓朗肯带自己去认认门拜拜码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难得回京城一趟是该去请安的,要是你们喜欢往后每年都能想法子往京城送螃蟹。我在洞庭湖边上围了一圈地方,那处的螃蟹到了时候满黄顶盖,味道比别处的好。”


    “都说江汉平原鱼米之乡,除了不如京城繁华哪不比京城强,好歹吃口水比京城的甜啊。”


    京城的水质大多不好,城里头苦水井比甜水井多,要不是府里早年间想法子找隔壁买下个小院子围到自家来,家里连口甜水井都没有,每个月光是吃水都要花不少银子。


    “这事不跟你谦虚,不瞒你说刚来京城两天我这就有点儿干得受不住了。这过日子过的还是地方,我阿玛当年就说感觉在荆州待久了,人都生了南边的根拔不起来了。”


    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德成这话就是代表董鄂家表了个态,娶这个媳妇不管为了什么他眼下都没有来京城的打算。


    毓朗记在心里,晚上回去就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都跟自家大奶奶交代了。“这个德成是个聪明人,小姑姑嫁过去只要不出幺蛾子日子不会差。”


    “你也说了是要不出幺蛾子,你那小姑姑一会儿一个机灵主意,不是幺蛾子也是幺蛾子了。”


    不怕坏人绞尽脑汁就怕蠢人灵机一动,沈婉晴觉得这话安在福璇身上特别合适,白瞎了她那张看着又漂亮又醒目的脸,原来是拿脑子换的。


    撕破脸就这点儿好,以前吐槽还要收着劲儿,现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压根不用顾及什么。沈婉晴歪在榻上一边看书一边听毓朗说白天的事,随手翻过一页发现前面说了什么又给忘了,只好又翻回来重新看。


    “不到一个月就是正日子,等这事完了咱俩说什么都能好生歇歇了。”


    “别说,这话心里想着就行了。说出来指不定又出什么岔子,这事儿啊最经不起念叨。”


    沈婉晴不让毓朗立flag,德成一家来京城也确实没再起什么波澜,中秋过后一转眼便是福璇出嫁的正日子。


    “大奶奶,您赶紧去前面迎一迎,将军夫人和大姑娘来了。”


    “谁?”


    福璇这个姑姑要出嫁,最忙的是沈婉晴这个侄儿媳妇。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不光是福璇这个新娘子大喜,对于赫舍里家来说也是难得的喜事。


    去年沈婉晴进门时赫舍里家虽处处做得都不差事,但那时候毓朗只不过是个护军校,哪能跟现在比。


    今日来家里的宾客说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一点儿也不夸张,这就是人抬人最明显直观的表现,你能爬到什么位置身边的人就会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家的事。


    具体到底是娶妻还是嫁姑姑并没有人在意,众人在意的是自己来没来,人情簿上记没记下名字,毓朗和沈氏跟前留没留下印象。


    如此一来,沈婉晴自然就变得特别特别忙,佟佳氏屋里坐着的长辈来一个就要问一句你家大奶奶呢。


    起初佟佳氏还来一个问一句就差人去前头请沈婉晴过来坐一坐寒暄两句陪一陪客人,后头也不好意思老这么遛她了就多攒几个,来了好几个舅奶奶姨奶奶再一气儿让沈婉晴过来见一见刷个脸。


    彭嬷嬷来找沈婉晴的时候,沈婉晴刚从佟佳氏屋子里出来,里头一圈老太太、太太的,谁是谁压根就分不清,反正自己转着圈的喊了一轮,只有她们认识自己的没有自己认识她们的。


    “就是石将军府的夫人和大姑娘,马车停在侧门戴佳太太和兆佳太太已经先过去了,让奴婢赶紧来找奶奶。”


    戴佳氏、兆佳氏和完颜氏都被沈婉晴找来帮忙招待女眷这边的客人。


    兆佳氏主要负责毓朗在外面同僚家的家眷,戴佳氏和完颜氏负责佐领下的旗人和同族内眷,本来安排得好好的,现在突然来了个未来太子妃还真是必须沈婉晴去招待不可。


    太子一日没正式大婚,石家就一日低调。整个石家除了那次赏梅宴就很少在京城旗人世家间往来交际,只有石文炳隔三差五被万岁爷宣召进宫,能看出来石家如今的地位。今儿石琼华和爱新觉罗氏都过来了,这脸面给得太大了。


    “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把大姑娘带来了,前天我去您那儿您也不跟我提一声,吓我这一大跳。”


    “提了就没意思了,本来今儿不能来,是我求着额娘说再过些日子我也得经历这么一遭,就当是先来看看到底怎么个场面,就当是提前……预习?”


    预习这个词是沈婉晴跟石氏说的,赐婚的圣旨赐下之后石氏出门的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石府安心备嫁。


    石氏一族的人石琼华见得不多,反而是沈婉晴她隔三差五就要派人来问一问,起初几次她问了沈婉晴自然就得去,去了其实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大多数时候都是沈婉晴陪她坐着聊天,或是跟她说说自家的事。


    次数多了沈婉晴也就明白了,她派人来问就问吧,问个三回自己去上一回也就差不多了。去的时间隔得长一些,能拿来当做新闻说的事也多一些。


    只是石琼华难免跟沈婉晴抱怨,说想不通赫舍里家也就这么几口人,如何就你忙得脚不沾地。福璇既然不是个懂事的记得你好的人,倒不如把这事撒开手让家里别人去管,不是还有太太和二太太,嫂子料理小姑子的亲事总比侄儿媳妇更应当应分。


    对此沈婉晴的回答就是当做提前预习,石琼华备嫁这段时间很多事她都是托付自己去办,还有毓朗在毓庆宫也整天要跟礼部和内务府打交道,办的事也都是跟太子大婚有关。


    福璇的亲事规格当然比不上太子大婚,但结婚的流程再怎么着也有个样子,大致的流程总是差不多的。


    福璇和石琼华的亲事就是前后脚,沈婉晴先办福璇的再办石琼华交代的,第一次即便有什么生疏不周到的第二次也学乖了理顺了。


    “那就当咱们家也沾沾大姑娘身上的喜气和贵气,说不定往后我也能跟着鸡犬升天挣个诰命当。”


    正院那边人太多,说是说沾沾喜气沈婉晴也不敢真把石琼华带过去,她要是过去了整个赫舍里家非得乱了不可。


    沈婉晴把石琼华带去东小院,把芳仪和完颜氏叫过来陪着,让她俩注意着正院这边的情况,人少的时候带石琼华偷偷去看热闹,人多了就避回东小院来,总之别叫人给围住了。


    她自己则领着爱新觉罗氏去正院佟佳氏那儿,佟佳氏毕竟之前是尚书夫人,由她给爱新觉罗氏作陪不算失礼。


    作为石文炳的夫人,爱新觉罗氏眼下炙手可热,但比起未来的太子妃那还是好很多。至少在沈婉晴暗示石琼华没来之后,大家的态度就基本上都是殷勤热络但还能把持得住。


    前头也有宾客你传我我传你的说石家那位太子妃今儿也来了,可谁也没见着人啊,所以传过也就过了,毕竟今儿是在董鄂家和赫舍里家的喜事,天大地大还是新娘子和新郎最大。


    赫舍里家嫁女儿,从早上男方来发轿迎亲开始,赫舍里家拦门等新娘子梳妆妥当拜别佟佳氏,被毓朗这个大侄儿背着送上花轿,到中午赫舍里家摆送亲宴告一段落。


    直到这一刻,福璇才算真正从赫舍里家出嫁入了董鄂家的门,开始了她另一段人生。


    送过福璇上喜轿,来不及感慨什么还得应付送亲宴。这事前院有毓朗领着阿克墩他们陪客人,后头有舒穆禄氏和戴佳氏她们支应,沈婉晴这才抽出个空先回东小院。


    “你赶紧回去陪那位大姑娘,这边有我看着没问题。”


    阿克墩已经遴选进了火器营,火器营初初建成,这个时候进去是最占便宜也最有机会往上走的。为此戴佳氏这小半年都容光泛发神采飞扬,对待沈婉晴更是殷勤得不得了。


    知道沈婉晴的东小院里还藏着个祖宗,什么客气话没有就主动把陪客人的差事揽下来,连拉带拖地就把沈婉晴从席面上推走了。


    “怎么样,新娘子上花轿的时候您瞧见没有。”


    “没看见新娘子光瞧着一堆人脑袋了,不过是比福州办喜事要热闹,你说等冬月初五那日是不是比这个还热闹。”


    “热闹肯定热闹,但到底是怎么个热闹法我也没经历过。我问过我家老太太当年元后入宫是个什么场面,她只说贵气得很跟寻常旗人家成亲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也没问明白。”


    “都是头一遭也没个先例可循,听说礼部和内务府为了这个天天吵,一个要这样一个要那样,不知道到底吵什么。”


    东小院这边也摆了一桌席面,完颜氏是个温柔且特别会看眉眼高低的人,她当然知道再石琼华是奔着谁来的,沈婉晴一回来她就领着芳仪往正院去了。


    “他们吵完了再去毓朗跟前争,毓朗说他天天耳朵旁就跟八百只鸭子呱呱呱一样,等那些个大人们呱呱完了,他再去太子爷跟前呱呱。”


    “饿了吧,你快吃点儿东西吧,还好意思说别人呱呱呱的,我看你才是最能说的那一个。”


    石琼华喜欢听沈婉晴说话,说不上因为什么,可能就是看对眼了吧。这一年她为了备嫁几乎没出过门,现在眼看着婚期临近她这心里不知道怎么就越来越不踏实,实在在府里坐不住了才来找的沈婉晴。


    “大姑娘也吃点儿,今儿的席面不是家里的厨子,是我让毓朗专门出去找的,昨天就已经做了一场小宴,好好吃啊。”


    沈婉晴以前就可喜欢吃流水席了,尤其是农村的那种,只要厨子请得好那味道可比酒店里的席面好吃多了。


    “是好吃。”


    石琼华见沈婉晴吃得香,本来觉得自己不怎么想吃的人也来了胃口,两人就这么听着正院那边传来的热闹声高高兴兴吃完一顿喜宴。


    “还有两个月我就要嫁到毓庆宫里去了,到时候你能不能送我入宫。”


    “太子妃娘娘这是找我当您的女傧相啊。”


    给石氏送亲的人除了石家的亲眷,再有便是由皇室指定的送亲团。按理来说都得是身份尊贵有福气的命妇,大部分都是宗亲再不然就是元后娘家赫舍里家的,自己非要挨边也挨得上,就是得要厚脸皮一点儿才行。


    “是啊,有你在我觉着心里安稳些,要不你想想法子?”


    石琼华人前端庄大气生来一副太子妃的样子,人后却真是挺平易近人的,尤其这会儿故意斜着眼看沈婉晴的样子,真就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


    “行,怎么不行。明儿我就让毓朗进宫求太子爷去。”


    从去年到今年,自己和毓朗的名声是越来越两极分化,有多少人觉得自己和毓朗为人厚道,就有多少人觉得两人过于阿谀奉承,一个攀着太子一个巴结太子妃,真是一点儿路都不给旁人留了。


    既然如此就不如做得再彻底些,自己要是能混进太子妃的送亲团里,那这名声可就真坐实了。


    第87章


    石氏来过赫舍里家的消息隔天还是传出去了, 沈婉晴和毓朗都无所谓。反正人都走了佟佳氏和舒穆禄氏再拍大腿,觉得自己没能给太子妃请个安是天大的遗憾也来不及了。


    反倒是隔天毓朗回宫当值,关系最好的鄂缮什么都没说, 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亲近和道谢。


    昨儿石府的马车停在侧门的时候兆佳氏也在,虽然只是作陪跟石琼华说了几句话, 回去以后兆佳氏还是喜得烫了一壶酒弄了酱牛肉和小菜, 两人对坐着吃了个干净。


    太子也是随意问了一嘴,石氏去赫舍里家有没有被人围住。听说过沈婉晴对石琼华的安排,还笑着说下回要再有这种事他也请旨出宫凑凑热闹去。


    或许是之前太子对于索额图告毓朗状的反应让康熙很满意, 最近这几个月下朝之后康熙都会叫上胤礽一起开小会。


    朝臣们递上来的折子除了秘奏都会先送到毓庆宫, 让太子和大学士、六部主官、议政大臣先进行商议,然后在折子里贴一个小条子, 把他的意见和建议写下来, 再一起送去乾清宫。


    这里面寻常的请安折子太子甚至能自行批阅,之后单独拢成一堆送去乾清宫, 康熙也不会再翻阅这些无关紧要的折子。


    即便时候大部分时候也不一定会采纳他的意见, 但这对于文武百官来说是一个信号,一个万岁爷终于要让太子成为真正储君的信号。


    这事对大阿哥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 之前那些优待和是似而非的希望都像青烟, 就这么一股风吹过来便散了个一干二净。


    连带明珠一党这段时间也显得格外懂事低调,不再针尖对麦芒一般事事都要跟索额图较劲儿。


    这里面当然有一半是为了顺万岁爷的意, 皇上如此明显的捧着太子, 明珠这么个人精即便把宝压在大阿哥身上, 眼下也不会做出半分逆皇上意的举动来。


    不过还有另一半则是因为索额图请了病假,对手都见不着人了明珠能怎么办,他又不能自降身价去找索额图的‘小弟’们撒气,真要那样他自己的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事儿起初谁也没当回事, 索中堂因为一件被叫到乾清宫,被万岁爷破口大骂了小半个时辰。骂就骂吧,当臣子的谁还没被万岁爷骂过。


    紧跟着第二天索额图就没来上朝,所有人都觉得索额图胆大包天,刚被万岁爷骂完就敢借机称病,这是觉得自己委屈了还是万岁爷骂他骂错了。


    索额图到底是仗着太子的势连骨头都轻了,所有人都等着看,看索额图病好了回来还得怎么挨骂挨罚,说不好连太子都要被连累。


    但后面的事显然超出了大家的预期,不管索额图是真病还是假病,他这个病假一请就没个头了,这么多年纵横朝堂权倾朝野的索大人,真就踏踏实实在府里待着一直没露面。


    打着探病的幌子上门去的门生故吏下属奴才没一个见着索额图,被问急了也只说让他们回家安心待着,索大人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就连明珠都拿不定主意,让自己手下的官员奴才全都暂时低调下来。能不动就不动,别老想着找索额图一党的麻烦。


    他既盼着索额图是真的病了,最好是病得起不来床这辈子都不中用了,说不定太子这位置还真的能换个阿哥坐一坐。


    但又本能的觉得这事不可能,那可是跟自己斗了大半辈子的索额图,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声如洪钟,说个话恨不得直冲人耳朵吼,怎么可能说病就病了。


    每次明珠跟他吵完架都得耳鸣大半个时辰,现在少了这么个人跟自己掐来斗去,他也跟着蔫了不少。


    所以这段时间大阿哥是想动不敢动,明珠是死死压着大阿哥不让他动,太子则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天天跟乾清宫送过来的奏折死磕,别的什么都顾不上。


    整个朝堂之上都呈现出一种诡异且脆弱却又格外欣欣向荣和平共处的态势。


    不过这世上总有不长眼的人,福璇离开京城往荆州去的前一天,就专门去了一趟一等公府和索额图府上。


    一等公府夫人把人请进门奉了一盏茶略坐了坐,索额图这边则是连门都没能让她进去。只有门房上的管事敷衍着应付了几句,就让福璇又回来了。


    福璇的本意是临出京之前让这两家亲戚给自己抬一抬脸面,毕竟家里那个沈氏自己是靠不上了。


    自己成亲那天太子妃来了她都要死死瞒着不让人知道,这么好一个出风头给脸上贴金的事她愣是拦着不让自己得好处,自己往后还能靠上她什么。


    谁知沈氏这个奸猾狡诈的靠不住,跟自己同族同姓的亲戚也靠不住。那天福璇灰头土脸的回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回门那天德成脸上的笑意有些不自然,福璇更是一脸气鼓鼓的。


    “幸好那天她是一个人去的,要是德成和董鄂家的人都跟着她一起过去,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往后小姑姑寄回来的信,只要老太太那边不提你就当不知道,也不用多管。”


    福璇出京那天毓朗不在家,出宫下值回来家里就已经少了一口人了。沈婉晴见他兴致不高就把这事跟他说了,听得毓朗眉头紧皱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不好说的样子。


    “你别担心,那天太子妃来咱们家的事董鄂家也知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小姑姑就算是被索府拒之门外也没关系。


    又不是只有她没能进门,那么多朝廷里有品级的大人不也天天守在索相家门口进不去,董鄂德成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怠慢小姑姑的。”


    毓朗是怕福璇这么个性子刚过门就被婆家看清楚了,但沈婉晴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福璇长得好,光说模样五官沈婉晴觉得她比自己还要好看。自己这个五官太秀气了,福璇那真是实打实的浓颜系大美人。


    二十一岁又正是最青春够成熟的好时候,要是放在后世就是身上套个麻布袋都好看的那种。这样的样貌冲击对于正常人来说,第一感觉肯定是好得不能再好。


    人都爱美,这种冲击最原始最不可抵挡,可是消失的时候也走得最干脆利落无可挽回。就跟沈婉晴再喜欢吃螃蟹,把德成从洞庭湖带来的那一筐子吃完,今年也压根不想再碰了是一个道理。


    “小姑姑早点儿露出些苗头来,你小姑父才好见招拆招。”


    早点想法子主动出击把福璇压制住,就福璇那么个欺软怕硬还不愿吃苦受罪的性子,有个人能制服得住她,两人的日子说不定还能过得挺好。


    真要是由着福璇的性子一点点揭露,那这点儿因为样貌带来的喜爱到时候可就真磨干净了。


    “算了算了,说好了不提这事又说起来了。人都回荆州了咱们再怎么想也没法子,一辈子这么长她总得自己过。”


    “这不就是顺嘴嘛,一说索大人的事就说到这儿了。”


    沈婉晴也不是非要说福璇的事,她就是好奇索额图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自己虽然不知道历史走向,但索额图没这么早倒台也没这么早死啊。现在眼看着石家要起来了他怎么还避了锋芒,这不对啊。


    都说三角形最稳固,沈婉晴一个人的时候也琢磨,要是本来的历史轨迹上石文炳能不死石家能□□下来,等太子大婚之后朝堂上就是索额图、明珠和石家三方互相制衡。


    这可比两极分化要稳定多了,只要太子稳得住太子妃能生下东宫的阿哥,很多勋贵世家肯定没耐心继续等后面的皇子长成,就会各自选边站,到时候太子这个储君自然就更安全了。


    可三足鼎立索额图这一腿不能倒啊,他倒了石家不就成了顶替他的了,自己刚傍上太子妃的大腿,石家可不能这么快就成为新的出头的椽子。


    “上回你进宫的时候就说打听打听,打听到什么没有,索大人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啊。”


    “他是吓病了。”


    索额图去太子跟前告毓朗的状,没想到反过头来被太子骂了一顿。皇上知道这事以后对于太子的反应很满意,这在康熙看来不止是太子没跟他藏私心,更重要的是在赫舍里家和他之间太子的选择是他这个皇阿玛。


    事情到这里大家很满意,唯一把自己挖坑里的只有索额图。他是怎么知道乾清宫里毓朗跟皇上回禀了什么的,他凭什么知道这些内容,这话他可说不清。


    ‘夜窥御帐’是太子第一次被废时最敏感最核心的罪名,但其实这种事很难说。乾清宫和康熙就摆在那儿,谁不想打听御前的消息,谁又不曾打听御前的消息。


    乾清宫那些太监们怎么一个个都赚得膀大腰圆的,还不是底下这些当臣子塞银子给喂饱的。这些事康熙能不知道?只不过平时懒得管罢了。


    现在索额图犯了忌讳万岁爷又正好要敲打他,把人提溜到乾清宫只问了他一句话。


    “既然朕召见个侍卫你索额图都知道朕说了什么他答了什么,那这会儿轮到你自己了,不妨想想朕要问你什么要怎么处置你。”


    “怎么处置啊?”


    “啧,万岁爷就是吓他的,阿索额图底下那么多人哪能说处置就处置。”


    树倒猢狲散,猢狲太多也不好硬把树给砍了。沈婉晴当然知道康熙眼下不会真把索额图怎么着,这还不是听毓朗说得尽兴才多问了一句。


    “索额图是吓病了也是被禁足了对吧,他再出来至少也得是太子大婚以后了?”


    这就等于是康熙借着由头把索额图往下压了压,给太子妃和石家留出时间来上桌。至于索额图到底要病多久,这就得看石家上桌需要多久了。


    等到哪天石家站稳了脚跟,或者石家哪天飘了不懂事了,亦或是石家上了桌搞不定明珠被明珠压着打,康熙随时都能再把索额图或者说赫舍里家拉拔起来。


    反正拉着一个打着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百花齐放才能长久。作为一个帝王要学会的是怎么摆弄这些结党营私的大臣,而不是稀里糊涂被某一个派系裹挟拖累。


    “明年吧,我觉着得到明年了。”


    两人隔着个小炕桌面对面坐着,毓朗攥着自家大奶奶的手不放,一个劲的抠她新做的蔻丹。


    这次的蔻丹沈婉晴往染料里加了磨碎的贝壳,亮闪闪的格外好看。沈婉晴不喜欢用护甲,就把指甲修剪恰到好处专门留出来涂蔻丹。


    毓朗手一欠就抵着沈婉晴圆润饱满的手指拨弄,非要把人弄得烦了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才肯老实。


    “真的,今年火器营弄起来了,火枪火炮也陆陆续续在添置,等明年后年万岁爷十有八九还得打噶尔丹,到时候石家和索额图都得上。”


    “行吧,那都是以后的事,打不打噶尔丹也不是爷说了算的,你还是跟我说说给太子妃送亲那事,到底怎么样了啊。”


    “成了成了,可算是成了,再不行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成了就行,石家已经派人来问过我好几次这事有没有个准信儿,你那不点头我又怎么好答复人家。现在好了,明儿我就把这事告诉太子妃去。”


    “大奶奶好手腕,石家催你你就来催我,爷进了宫往太子跟前一戳,太子看着我都头疼。”


    “做宠臣就要有个做宠臣的样子,大爷这点自觉都没有?”


    “怎么说话呢,爷当差靠的是本事。”


    “你以为呢,我这么个小虾米也不知道是顶了哪家宗亲福晋太太的位置去送亲,我俩啊就是那在太子太子妃跟前哄上欺下的狗腿子。”


    “什么狗腿子不狗腿子的,这话听着多难听啊。你替下来的那老福晋家里没多少人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辈分高。


    这次太子赏给她家的东西够他家维持一年的,与其这么大年纪跟着送亲的队伍折腾一整天,还不如拿了赏赐踏踏实实在家养病。”


    给太子妃做傧相的命妇福晋都是礼部和内务府早就定好了的,毓朗这个时候张嘴就要,胤礽当时顺手就把手里的毛笔摔他身上去了。


    可毓朗进毓庆宫一年多,真正开口要什么东西还是第一次。自己挑的侍卫自己受着,他都开口求到自己跟前来了难道还真不行啊。


    毓朗说完这事就完了也不再提,反倒是胤礽放在心里来回琢磨挑选,直到眼看着婚事没几天了才等到命妇里一个宗室福晋病了。


    太子大婚的日子在冬月初五,农历十一月的天京城雪都下了好几轮了。受寒生病是常有的事,老福晋本来也没当回事,想着请个太医来看看吃几服药就好了。


    谁知礼部的人比太医来得快,以毓庆宫的名义赏了不少东西给老福晋,客气话说了一箩筐让人主动松口把这个女傧相的位置让了出来,把沈婉晴这个赫舍里家的媳妇儿填了进去。


    那老福晋把位置让出来算不上不情愿,就如同毓朗所说,他家没人了。便是老福晋作为送亲的女傧相在太子妃跟前露了脸也没用,不顶吃不顶喝,不如拿了太子爷的赏,毓朗和沈婉晴还得欠她一个人情。


    这事成了沈婉晴第二天去佟佳氏院子里请安的时候,佟佳氏和舒穆禄氏的态度比以往又更殷勤了几分,就连一个月里有大半个月在礼佛的钮祜禄氏也早早的过来。


    “离太子爷大婚没多久了,这几天家里的事你让你二婶帮你看着保证出不了岔子。你就安心忙太子妃那边的事,你看可行啊。”


    “二婶肯帮我几天那肯定好啊,我把房良给留下二婶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去年沈婉晴还要死要活豁出去脸面不要跟舒穆禄氏争管家权,这才一年就风水轮成了这样,舒穆禄氏还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看得坐在另一边的钮祜禄氏脸上的笑意都僵了。


    她从去年盼到现在,没把沈婉晴倒台盼来反而眼看着她越来越风光。西院倒是落魄了可又起来了,老二不在舒穆禄氏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过得也不差。


    现在沈氏要去给太子妃送亲,她还能捞着再当几天家过过瘾。反而剩了自己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见着,自己那院子里一日冷清过一日,如今真成了个供奉菩萨的佛堂了。


    钮祜禄氏怎么想沈婉晴没时间去了解,太子大婚在即所有人都越来越忙,别的事都暂且搁在一边了。


    作为给太子妃送亲的女傧相也有专门的吉服要穿,幸好沈婉晴还是个佐领夫人算是有品阶的命妇,虽然是十个送亲福晋太太里最年轻资历最浅的,但把吉服袍一穿上也就不打眼了。


    大婚当日天还没亮,毓朗和沈婉晴就一同从家里出来,一个入宫一个去石府。今儿毓朗身为太子跟前的一等侍卫自然走不开,夫妻二人各有各忙谁也不耽误谁。


    “我派人去找你,要你昨儿个就来府里陪我你又不肯,早上一醒来又没见着你的人,还以为今天连跟你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你来了就好了,你在这儿我安心。”


    “您安心比什么都要紧,今天是您最最好的日子,您可得打起精神来。”


    沈婉晴特地早来了一刻钟,这会儿其他送亲的福晋夫人们都还没到,两人还能赶在这个时候说说话,等会儿人到齐了就该给石琼华梳妆穿戴,到时候沈婉晴就不敢乱说话了。


    “你说太子爷是个什么模样?脾气大不大,好不好说话。到时候我见了他是先笑一笑的好还是不笑的好,额娘说进了宫之前学的规矩就都不算规矩了,我的规矩都得听太子爷的,这话真不真?”


    这话石琼华跟沈婉晴认识这么久了从来没问过,现在突然问起这个,想来是真紧张得不行了。


    “我也没见过太子爷啊,不过应该好说话的,您看我家那大爷也不是什么多稳重的人,在太子跟前当差一年多了都没挨罚挨骂,想来还是因为太子爷多包容他。”


    这个时候就只能说好话了,不能让石琼华太紧张。至于规矩不规矩的沈婉晴不好说,石琼华的额娘是宗女,都姓爱新觉罗他们家的人什么脾性她肯定比别人了解,她的话有道理却也不尽然。


    人嘛,面子上再狗腿子再随波逐流都可以,但骨子里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规矩,要不然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


    沈婉晴沉默了片刻,才大着胆子牵住已经册封受醮正式成为太子妃的石琼华的手:“太子妃娘娘,人活一辈子能有这一遭好难得,您大胆的由着您的心意来,你这么好的人千万别蒙尘别被遮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婉晴的意思石琼华真的明白了,人活一世不容易,得把自己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自己把自己活好了太子爷自然就喜欢了。若实在不喜欢那也没法子,毕竟装样子也装不了一辈子。


    说着话的功夫就有别的送亲太太也到了,陆陆续续人来齐了就有宫里来的嬷嬷和资历威望最高的亲王福晋给太子妃梳妆穿戴,沈婉晴作为太子亲自塞进来的关系户,也只捞到一个端着盘子站在一旁,专门负责给老福晋递东西的活儿。


    太子大婚礼数繁琐得吓人,身为送亲的命妇沈婉晴是要跟着进宫的,但这期间怎么走怎么停都有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负责指引提醒。


    这么大冷的天,即便这日没下雪那也够冻人的了。沈婉晴是这些命妇里最年轻的,刚开始她还站在最后装乖巧老实,等到了后半程天都黑了才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得帮着前面这些老福晋们看着了。


    一是要看着这些老福晋都撑得住别流程没走完自己先倒了,二是进宫之后命妇还得指引太子妃降舆下轿,把早就准备好的宝瓶递给太子妃,然后扶着太子妃跨过马鞍进毓庆宫行礼拜堂。


    这些事起先是老福晋们在做,等到了最后把石氏扶着在喜床上跟太子面对面盘腿坐好时,给石琼华递合卺酒的已经换成了沈婉晴。


    红盖头下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沈婉晴的一双手石琼华能认出来。她从沈婉晴手里接过合卺酒的酒盏,一颗心也突然就跟着稳了下来。


    礼成。身为送亲的命妇沈婉晴按着规矩从毓庆宫里出来,今夜毓庆宫的宫门不落锁,毓朗身为一等侍卫等整夜不停地巡逻,直至明天清晨。


    “那我先回去了?”


    “先回去吧,等过了这两天太子答应给我几天假,到时候回家陪大奶奶。”


    借着送命妇出宫的由头毓朗把人送出毓庆宫好远也没回头,还是沈婉晴扯了扯他的衣袖才叫停了他。


    “回去吧。”


    “行,你先走,等你走到前面转弯了我就回去。”


    明明是早上刚一起从家里出来的人,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有点儿舍不得。可宫里不是能没规矩的地方,沈婉晴胆子再大也只能偷偷在毓朗手心捏了捏,随即转身跟着命妇们出宫。


    毓朗站在原地沾了许久,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太子大婚,偏弄得自己看着自家大奶奶就牵肠挂肚的,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直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回了毓庆宫,倒是一直守在毓庆宫门口的高来喜把这寂静无声又极为有趣儿的一幕全看在眼里。


    等毓朗踏过毓庆宫宫门的时候,高来喜忍不住小声打趣,听得毓朗脸红得比新郎官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才笑着跟他说值房里备了锅子和热酒,今夜宫门不关谁也甭想睡,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最重要。


    第88章


    冬月初五这一夜, 对于众人来说各有各的滋味。


    毓庆宫大喜晚上也摆了宴席,不过作为东宫太子身份不能跟外面寻常老百姓那样把流水席开到毓庆宫里。


    真要是那么干了,毓朗和富察德音身为一等侍卫头一个就得跳起来不答应。他俩一里一外负责毓庆宫的安全护卫, 真敞开了门弄席面随便出个什么小意外,两人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席面都是早早准备好了, 到了时辰就以乾清宫的名义送到宫中各处, 再有便是宫外一些近支宗亲和重臣被赏了席面,沈婉晴混在送亲的命妇之中也得了一席。


    大晚上的从宫里出来回到家里,本来以为这个时辰全家都睡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都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人。


    谁知门后面是灯火通明, 连门房上最爱偷懒的几个小子都夜猫子一样精神得不得了。见沈婉晴回来小侯儿蹭一下就蹿出去了,沈婉晴想叫住他都没来得及。


    小侯儿是今年新进府的, 本来是宋庄头那个庄子上的一个小管事家的小子, 那庄子最小佃户也最少,时间长了用不了那么多人都留在庄子上看守。


    之前舒穆禄氏管家, 连家里的事情都搞成一本烂账就更不要提庄子上了。庄子上的管事也懒得提, 总之山高皇帝远的自己想法子凑合着活呗。


    现在换了沈婉晴当家,去年过年时宋庄头提了想送个小孩儿回府来当差, 要不然在庄子上闲着没事干, 时间一长这孩子就废了。


    这种事能办但是不好只答应宋庄头一个人,过完年沈婉晴就又去几个庄子上走了一趟。


    这一次再去不光自家庄子上的人更殷勤, 连带族里那些族老和管事也都提前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沈婉晴去年年底给那十八家送的东西起了大用, 以往都是谁家实在过不下去自己硬着头皮去佐领、骁骑校府上借, 只要人家能多少给点儿,那就得感恩戴德。


    现在变成沈婉晴主动来送,即便还有两家得了便宜还卖乖,背地里嘀咕沈氏只不过是因为她汉军旗的出身, 怕自己压不住她头上的婆婆、太婆婆,这才话银子买佐领下这些旗人的心。


    她是有求于咱们,咱们吃她送来的米面菜肉吃得心安理得。这回过年的吃完了等明年开春她还得来送,要不然……要不然什么老头儿没说完只哼了两声,好像沈婉晴要是不给他家送东西,他就得砸到沈婉晴门上去。


    说那话的人是个老鳏夫,儿子打仗死在外面,老妻早死了儿媳妇也改嫁了。还有两个女儿嫁出去就不怎么回来,只剩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孙子过活。


    说这话的时候还没过完大年十五,沈婉晴和毓朗送过去的东西他家还没吃完,吃饱了的人脸上泛着红润光泽,底气十足站在墙根底下跟旁人指点江山,好似他把腰杆子再挺直些这些拿了沈婉晴的东西就真的不作数了。


    但这种人也就一两个,连他家大孙子都压根不搭理他这个话,其余大部分人还是聪明的识时务的。


    得了三分的好处宣扬出去也成了十分。八旗里佐领和佐领之间都挨着,沈婉晴干了什么自然都传扬出去。


    有人瞧不上自然就有人学,即便只是为了收买人心,但只要好处结结实实发下去了就行。沈婉晴从不指望自己能改天换地,做了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不用着急,一辈子这么长慢慢来呗。


    庄子上和旗地上的人殷勤,沈婉晴顺势多挑了几个人回来,马厩门房和厨房各自依着性情安排好,小侯儿最机灵自然就安排在门房上了。


    起初安排了就安排了,本来他们爹娘也都是从府里去的庄子上,回来了也没什么不行。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大家伙就觉察出区别,大奶奶跟前办事最尽心的就是后面这一批安排的人,他们已经隐约在这个家里抱成团成了独属于‘大奶奶的人’。


    “你们怎么都不睡,这大晚上的再折腾几个时辰又要天亮了。”


    “大奶奶没回来我们怎么好睡,正院那边老太太也没歇下,就等您回来了。”


    “等我?等我干嘛。”


    沈婉晴第一反应是家里出事了,可真要有什么事房良势必会想尽办法去找自己,就算找不了这会儿肯定也得等在门口,现在没见着人就肯定没什么大事。


    “宫里赏了席面下来,老太太发话说要等大奶奶您回来才能一起吃。”


    “大冷的天不睡觉就为了这么个席面?”


    “可不是,老太太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宫里这回赏下来的席面除了一等公府和索中堂府上,整个赫舍里一族就咱们家有,这可是天大的脸面。”


    脸面就脸面吧,这玩意儿是深入骨髓的分歧沈婉晴也不好多说什么。


    本想着去正院露个面走个过场就行了,谁知道佟佳氏院子里不光佟佳氏在,东院西院所有人都没睡。


    包括今年中秋之后虚岁满三岁,陆续取了名字的三姑娘如姐儿和四姑娘意姐儿也在。沈婉晴这才意识到今晚上从宫里赏下来的席面,对于赫舍里家的这些人来说的确不止是一桌好菜。


    “这个时辰老太太可还吃得下,吃多了会不会积食。”


    “太子爷大婚万岁爷赐的席面说什么都要吃尽才好,又不是天天吃不妨事。”


    吃尽?全吃完啊?沈婉晴刚收拾好的心情一下又不行了,这一大桌已经都凉透了的菜怎么可能全吃完。


    但沈婉晴不愿意在这种小事上跟佟佳氏掰扯,不等佟佳氏再多说什么,就摆手示意一旁的丫鬟把已经凉透了的菜端去厨房重新热过。


    “既然是恩典,就别光咱们自己乐呵了。等会儿吃不完的就赏下去,家里这么多人大家都沾沾太子爷和太子妃的喜气,咱们家来年也能跟着蒸蒸日上。”


    这桌席面本就是沈婉晴和毓朗挣回来的体面,她都发话这么说了佟佳氏即便有些舍不得赏给奴仆也不好说什么。


    舒穆禄氏低头笑了笑,什么赏赐不赏赐的她其实看得挺开,这席面只要赏下来就行了,外人看着眼红艳羡是外人的事,自家关上门来谁规定的非要自家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留。


    真要按着老太太的说法,这一桌冷盘热菜加点心一共二十八道菜起码得吃个两三天才能吃完。宫里的份例菜冷了热热了又冷,最后非成泔水不可。


    倒是钮祜禄氏听了这话眉头紧皱,她现在就觉得沈婉晴是处处要处风头,处处要跟人不一样。


    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就罢了,连老太太的话她也要想着法的辩驳,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规矩容得下一个年轻媳妇这么胆大。


    好在钮祜禄氏心里把沈婉晴骂了个来回,脸上照旧还是那副菩萨样子。除了坐在她身侧的芳仪能猜着自己这个额娘此时又自己给自己生了一肚子气,其余的都无事发生。


    沈婉晴压根没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强撑着精神陪着佟佳氏等着热过的菜重新端上来,意思意思喝了半碗汤就借口今儿实在累了从正院出来。


    “留个人看着,等里面吃完了把没怎么动的菜分下去,门房守夜的当夜宵吃吃,睡下了的就别再把人折腾起来,都留到明天再说。”


    “大奶奶放心吧,家里这会儿谁都没睡,听说能吃到万岁爷赏的席面都高兴着呢。”


    这话说得沈婉晴还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挺没劲的,干脆摆摆手什么都不说了。


    回到自己屋里卸妆洗漱然后钻进暖烘烘的被子里,一直顶在心口的那股气才慢慢散尽了。


    没有那一口气撑着,沈婉晴侧身蜷缩躺在被子里,怀里抱着的是雪雁专门给她做的南瓜抱枕,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带着一股死不了又活不起的颓唐。


    今天白天从石府出来往宫里走的时候,尤其是那种前呼后拥,自己因为是送亲的命妇站位特别靠前,沈婉晴心里还真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飘飘然,好像真成了人上人似的。


    之后从宫里往外走的时候能好一点儿,但因为太累了脑子里也没力气感慨什么。直到刚刚坐在佟佳氏身边,看着她为了宫里赏下来一桌饭激动成那个样子,沈婉晴反而彻底稳下来了。


    自己在宫里那些主子眼里,跟佟佳氏看家里这些奴才没有分别,都是人也都不是人。


    把手压在心口自己给自己抚了好几下,沈婉晴在心里又把早上跟石琼华说过的话在心里重复一遍,别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别忘了自己想要什么,更加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婉晴这边自己给自己做心理按摩,做着做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另一边毓庆宫里毓朗则没这么好的命,从早到晚累了一天这会儿也没法睡。


    好在太子大婚很多规矩还是跟平常人家不一样,自家大奶奶胆子大又不讲规矩那么一人,去年还不是生生坐帐坐了一整夜,轮到太子妃这儿人家是主子是日后的皇后娘娘,这规矩当然要改。


    听说为了这事礼部和内务府还吵了将近一个月,具体怎么弄的毓朗没问,反正今夜太子妃不用整夜坐财,是正儿八经的洞房花烛夜。


    太子在洞房,轮值的侍卫们反而安心些,今晚上只要守好门户就应该没什么岔子。不过这话谁也不说,除了当值的其余人就找了个房间生了熏笼烫了酒,一边聊天一边熬过这漫漫长夜。


    “今晚上后宫里几个娘娘可都不怎么好过,我听说惠妃娘娘那边还摔了碗碟,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这么干呢。”


    “你又知道了,今晚上一个个都忙得脚打后脑勺,就你还能知道后宫里的娘娘摔没摔碗。”


    “真的,这酒还是我去御膳房拿来的,御膳房那边消息灵啊,今晚上万岁爷给后宫的主子们都赐了席面,惠妃娘娘一口都没吃又另让宫女花银子单弄了两个菜送到延禧宫去了。”


    “眼看着咱们太子爷娶了太子妃,这往后就更没她和大阿哥什么事了,你们说这不是心里不服气是什么。”


    “说不定就是人家手抖没拿住碗,今儿准备的席面里头又没一个惠妃娘娘喜欢吃的菜色行不行?”眼看着他们越说越不像话,毓朗出声打断又给他们把酒倒满。


    “后宫主子的是非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大冷的天有温酒有炭盆还有什么不够,真不够改明儿去我家里有酒有肉。


    有些闲话少说点儿,后宫的事眨眼就能传到咱们这儿来,我们说的话是不是明天就被大阿哥知道了,谁也说不准。”


    宫里要说规矩森严是真森严,谁要犯了规矩触了忌讳小命说没就没。可要说没规矩也是这世上最没规矩的地方,想要打听什么消息,只要舍得花钱舍得用心就没有打听不到的。


    毓朗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又是一等侍卫,于公于私都压屋里其他人一头。再加上他这话说得有道理,众人也就顺势换了话题不再说这个。


    冬天夜里轮值一个时辰一换,到了时辰该换岗的起身去换岗,毓朗则也跟着出门去毓庆宫里外门口巡查。


    明天太子和太子妃还要去乾清宫、宁寿宫谢恩,太子妃要接受宗室命妇的朝见,之后还要一起去奉先殿祭祖。


    虽然还是半夜,已经有毓庆宫的嬷嬷领着宫女在做明天白天的准备,进进出出的宫门没法关,毓庆宫宫门不关毓朗真就一丝睡意都不敢有。


    快天亮的时候天上洋洋洒洒开始下雪,毓朗精神抖擞站在惇本殿后殿的廊下,看着何玉柱从里头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昨夜里面一切顺利,才放下点点心来。


    这一年过得可真不容易,过了这一夜不止是毓庆宫迎来了女主子,整个朝堂之上的格局也得跟着变,至于自己和自家大奶奶这个宝,至今才算得上是真压准了。


    第89章


    什么太子大婚听着老大一件事, 其实过了也就过了。


    一整天的疲累连同昨晚上想的那些到底是人不是人的哲思,睡过一觉醒来看着窗户外面新下的大雪,那点不自在不痛快统统被埋在大雪底下, 觉察不出一丝异样。


    “大奶奶,庄头儿早上回来了, 还带了腊兔子和腊排骨, 说是想来院子里给奶奶请安磕头。”


    “别跟我来这套,你去问清楚他这回又是想求我干嘛,说清楚了再来回话。”


    “是, 奴婢这就去跟他说清楚。”


    不要小看勤劳的农民兄弟, 只要能过比之前更好一点的日子,他们从来都是最能吃苦也最舍得吃苦的人。


    庄头儿每次回来带的鸡鸭鹅都是顶格的, 好在今年沈婉晴手底下的铺子多了人也多了。


    有一部分熏制过的能送去腊味庄, 再加上给家里供菜肉的人都陆陆续续换下来,庄子上养的这些家禽非但都能消耗得了, 还总是少了得另外从外面买。


    但与此同时一点进展都没有的是庄头儿的儿子庄明回复当差的事。


    每次他从城外回来都带着庄明, 庄明生的虽高大但又过于粗壮,第一眼看过去总会觉得这人不大聪明。


    偏他还真就是个腼腆的性子, 虽因为庄头儿的缘故在庄子上也算个小管事, 其实跟佃户们打交道他压根就不像个管事,更像是朋友邻居。


    之前庄头儿的打算是让庄明跟着自己多出入府里, 时间长了就能改了这个性子。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庄明出入府里马上就一年了, 还是少言寡语极少主动跟人攀谈。


    唯二跟他聊得来的一个是负责府里花草的花匠,花匠伺候花草他擅长种菜,两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还有一个是厨房里的李厨子,李厨子擅长做荤食, 起初庄头儿送来的家禽都是活的,李厨子就得带着厨房的人料理这些,鸡鸭多了弄不过来庄明就老去帮忙。


    一来二去的李厨子就觉得这个后生懂事能干活,不光两人能说到一块儿去,李厨子还陆陆续续教给他不少做菜的手艺。


    后来腊味庄要的货渐渐多起来,庄明就主动把杀鸡鸭鹅的差事揽过去。每次回府之前就先把家禽都收拾干净,该熏的熏了该现杀的现杀,总之送到府里来的东西,都已经经过了初加工和预处理,让人看着就省心。


    勤快、眼里有活儿还守得住嘴不说人是非,中秋节之前沈婉晴就问过庄明要不要到她跟前来干活,要是愿意过来可以先去腊味庄干活。


    腊味庄的生意越来越好,掌柜带着两个伙计大部分精力都在铺子里,进货这头的事一直都是房良在兼着。


    老这么着可不行,再加上下个月就要过年,好多人家开始买过年的年货,京城里不缺钱的人家多,吃惯了北方的酱货卤货也愿意买些腊味熏味回去,铺子里多一个庄明不妨事。


    这会儿一听庄头儿又过来了,就猜着肯定是为了他儿子庄明,自己这边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庄头儿老这么别别扭扭的可不行。


    “大奶奶,乌尔衮派人来说再有几天大姑奶奶就该到京城了,来问问您的意思是把大姑奶奶的屋子收拾在哪边。”


    “把老太太那边的后罩房收拾收拾,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陪着老太太住啊。”


    走了个福璇回来个珍璇,珍璇是毓朗的大姑姑,福璇是怎么踩着帅颜保和额尔赫去世的时间耽误了出嫁,这位珍姑奶奶就是怎么赶在这个之前把亲事定下,又在守孝完了之后马上出嫁的。


    沈婉晴之前问过毓朗这个大姑奶奶是个什么性子,别走了个福璇再来一个福璇plus,那自己真有点扛不住了。倒不是多厉害,就是纯粹懒得应付蠢人了。


    对此毓朗只摇头不说话,问急了才坦白他从小就怕他这个大姑姑,虽然珍璇年纪也不大,但她跟福璇那可压根不是一条道上的。


    毓朗一副‘我不敢多说我怕死了她’的样子反而勾起沈婉晴的兴趣来。毕竟赫舍里这一家子除了毓朗这一辈儿几个小的,在沈婉晴看来都各有各的不机灵,现在也就剩这位大姑奶奶没正经打过交道了。


    “冬至前要做的新衣裳都赶制出来了,雪雁说绣庄那边来了一批好皮料,问奶奶要不要去看看。”


    “大姑奶奶都从盛京回来了,咱们家今年冬天还能缺了皮料子?不去不去,哪有功夫啊。”


    再有半个月就要冬至了,按着规矩每年冬至前都要做一轮衣裳,主子们做不做都是次要的,反正这些皮袍子斗篷去年的拿出来重新弄一弄跟新的差不多,但家里上下这么多奴才下人都盼着过年做冬衣,这个可真不能省了。


    半夜还在悲春伤秋,自己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失了本来面目的沈大奶奶,此刻真心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太闲了,要不然怎么还有时间感慨这些。


    还是使劲儿活着吧,活着可太不容易了。想要维持现状更不容易,睁眼就是干不完的活儿处理不完的事,什么人不人奴才不奴才的,先把活儿干完了再说吧。


    舒穆禄氏精明得很,说是帮沈婉晴看几天家那就真的是‘看’几天家。只要没有要命的事她一概不问也一概不做主,什么大不了的事都等沈婉晴忙完了太子妃的事再来处理。


    进了冬月就要开始准备过年,今年跟往常又不一样,毓朗升任一等侍卫还专门负责毓庆宫对外的联系,原本没什么交际往来的内务府和六部官员陆陆续续认识了不少,这些人过年前都要走礼,落了谁家都不像话。


    荆州董鄂家是新结的姻亲,给荆州送去的年礼要早一点送出去。珍姑奶奶从盛京回来探亲,这是府里正儿八经的大姑奶奶可不能怠慢。


    还有太子妃现在入宫了,往后谁再想求见太子妃得递牌子。就算是给宫里打了报告也不是说你申请了人家就批准的,那除了石家之外,牵着太子妃最牢固也最亲近的这条线可不是就在沈婉晴身上。


    只要这根线不断,今年赫舍里家和沈家只会比往年热闹十倍,沈婉晴这个当家的大奶奶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子。


    吃个早饭的功夫沈婉晴把家里的大小管事都见了一遍,有事说事把事情解决了赶紧该干嘛干嘛去,今儿她还约了戴佳氏和兆佳氏聊明年合伙走马帮的生意,且没空呢。


    “奶奶,庄头儿来了。”


    “在外面站了这么久才进来,是不是已经想明白了。”


    “大奶奶英明,奴才是真没法子了,想来想去还是想找大奶奶给奴才拿个主意,您说我家庄明到底该怎么安置,奴才都听您的。”


    “要我说你就随了他的意吧,你老怕庄明走你的老路,在庄子上扎了根就回不来,可你如今不也回来了。


    你以为房良能一直看着腊味庄啊,到时候房良不管腊味庄了,那除了腊味庄的掌柜管着铺子,另一头货源的事是不是都是庄明说了算,怎就非要从庄子上回来进了腊味庄才稳妥呢。


    沈婉晴的舌头可是被后世那么多下酒的花生毛豆鸭货熏鱼腊肉练出来的,自己不会做难道还不会吃吗。


    今年一年,腊味庄先是上了按个卖的酱鹌鹑腊鹌鹑,后又把腊制鸭腿鹅腿、鸭头鸡翅、排骨里脊这些地方单独剔出来卖,反正就是把原本整个的拆零散来卖。


    买多少都可以,有钱的挑挑拣拣几布袋扛回家整个过年都够吃,说不定能吃到开春去。


    没钱的想开荤了就买两个鸭腿,回去剁成块底下铺厚厚一层豆腐一起蒸,等鸭腿蒸好了底下的豆腐也吸满了腊鸭腿的肉香和汁水,足够一家子吃一顿的。


    菜谱是沈婉晴亲自写了让掌柜的贴在腊味庄里,这种南边来的货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吃也不会吃,把菜谱贴上也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出视频教程了。


    刚开始大家都按着沈婉晴的菜谱回家去做,做过了学会了不喜欢吃豆腐的人家就把豆腐换成别的菜也很好吃。


    亦或是蒸完了再炒,腊鸭腿蒸过了就不那么咸,只留下腊味独特的香。再炒得干香干香的拿来下酒,最好是出锅前再撒上一把鲜红椒,一口酒一口肉下去那滋味真的很爽。


    这个做法是有一家这么做了之后觉得特别好,叫家人写了一张菜谱送去腊味庄,掌柜的试着做了一回也觉得好,就干脆贴到沈婉晴那张菜谱旁边了。


    有一就有二,渐渐地腊味庄里的菜谱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时间一长就有人揣着手问,腊味庄能不能干脆自己弄点儿现成的菜来卖。


    有些人家家里在做饭上就是味道不大行,每次闻见别人家腊鱼腊肉的香气就觉得自己家的更加索然无味。


    对此掌柜的想做但是又实在腾不出空来,就一直拖拖拉拉说过阵子过阵子,现在已经从年前又拖到年后,最新的说法是等开了春就做,肯定要做肯定不改了!


    这事传到庄头儿耳朵里,他当即就想让庄明去腊味庄负责这一摊子事,再加上中秋的时候沈婉晴主动问他庄明的事,他就更觉得这事能成了。


    庄明手艺好人又踏实,这一桩差事交给他肯定没错的。他要能摆弄开也不用等什么明年,把锅架起来再弄一批砂锅砂钵过年,就能赶在过年前赚一笔。


    这主意挺好,腊味庄的掌柜、房良和沈婉晴听了都觉得可以啊,这种只要肯出力就能赚钱的活儿只要他们愿意弄,沈婉晴一向都是随他们怎么摆弄,得调动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嘛。


    谁知一向听庄头儿摆弄的庄明不肯,说什么都不愿意离了他的土地庄稼彻底搬到京城腊味庄的后院去住。


    为此庄头儿在家把儿子狠狠揍了一顿,听说庄头儿在庄明十岁之后就不打儿子了。


    一来庄明长得壮实打他庄明不疼庄头儿手疼,二来儿子大了要给他留面子,庄头儿怕自家儿子跟自己记仇。


    这次下了狠心,以为打完了儿子就该听话了。谁知道庄明蹲在地上躲都不躲挨了一顿揍之后,还是摇摇头说不去腊味庄。


    庄头儿气也气了骂也骂了,实在没法子了只能强忍着脾气问儿子你不想进城回府里当管事的掌柜,那你到底想要干嘛。


    庄明憋得脸都红了也不跟庄头儿说,紧跟着第二天他就主动进城回府找上沈婉晴,说他想在庄子上单独弄一块地方出来专门养鸡鸭鹅,专门用来供应腊味庄的腊味。


    庄子上的佃户抽几户出来专门负责养鸡养鸭,至于腊味怎么做他这一年每次回府有一半的时间都待在厨房那边,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只要能再找个师傅把怎么熏出那股果木松木香学会,他觉得他做出来的东西就跟南边卖过来的没区别了。


    他也不白学,学人的手艺他拜人家做师父,从今往后三节两寿徒弟怎么孝敬师父他就怎么做。要是不想收徒弟那就把这个手艺当方子卖,多少银子都能商量。


    只要有了手艺,等明年沈婉晴的腊味庄就不用再从南边进货,起码大宗的不用了。这么一来腊味庄的成本下来了田庄的收益上去了,自己还不用老往城里跑,岂不是大家都好。


    那天沈婉晴看着庄明在自己跟前憋红了脸结结巴巴说他自己的打算,心里觉得这人真有意思。


    他爹生来就是给赫舍里家当管事当奴才,替儿子能想到最好的出路是想尽办法把他送回赫舍里家来继续当个管事。


    庄头儿想把儿子送去腊味庄,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他是家生子庄明也是,但腊味庄的掌柜是沈婉晴花钱从外面请来的。


    在庄头儿心里觉得自己和庄明才是自家人,只要庄明作为家生子的管事能进腊味庄,用不了多久沈婉晴这个主子肯定就更加倚重庄明。


    可惜人家庄明不乐意,人家这么替沈婉晴用心琢磨弄养鸡场养鸭场当然不可能光为了自己找活儿干。


    他没跟沈婉晴藏后半句话,他想趁着自己还年轻替沈婉晴把这个买卖给弄起来,要是可能的话他还想做洞子货的生意。


    京城一到冬天洞子货就成了稀罕物,冬天鸡鸭鹅存不住肉都要宰杀,少了鸡鸭鹅之后空出来的这段时间就能来弄洞子货。


    要是两门营生都能做成,等哪天沈婉晴觉得钱赚得差不多了,庄明想要赎回他一家子的卖身契。再借着跟主子的这点儿旧情分自己置办一些田产,一家子踏踏实实过日子。


    当爹的庄头儿精明能干一心一意想着怎么给主子当个能干的好奴才,当儿子的庄明沉默寡言却另有一番打算,并不愿意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系在赫舍里家生活下去。


    沈婉晴对此怎么可能不支持,现在庄明已经满京城的打听哪里有川蜀两湖做腊味做得好的师傅去了。


    庄头儿今儿过来与其说是拿不定主意,不如说是想要沈婉晴一个准话,他怕自己这个傻愣愣的儿子忙来忙去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毕竟你会赚钱能赚钱了,主子就更要攥着你的卖身契了。真以为卖身契那么好赎的,卖身的时候几两银子就把自己连同后代全卖了人为奴,之后想要再赎可就千难万难了。


    “你们是赫舍里家的家生子,你们的卖身契是在老太太跟前儿,我前些天已经从老太太那里拿过来了。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庄明是奴籍在外面办事不方便,我今日就趁着还没过年把他的身契还给他。从今往后他就跟房良、老潘他们一样是我手底下的掌柜管事,这个答复可还行啊。”


    沈婉晴喜欢庄明对自己前路看得清走得稳的态度,给他放了奴籍是她自己愿意。但庄家这一家子还不行,他还得帮自己干活儿,不能光嘴上说得好听办起事来啥啥都不行。


    得真把事情办成了洞子货和养殖场都开好了,到时候再来兑现承诺和回报。


    “奴才谢大奶奶恩典,奴才一家子这辈子都不忘大奶奶的再造之恩。”


    庄明之前从沈婉晴这儿回去跟家里坦白他自己想法,他想有个自由身,有自己的田自己的屋子,一家子安生过日子不给谁当奴才。


    对此庄头儿压根不理解,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又说宰相门前七品官,给赫舍里家当奴才怎么了?


    不给主子当奴才你能活得这么好,不受人欺负不受闲气,连京城外几个京县的县太爷和县衙里的人都对自家客客气气的?


    好日子过了没多久就开始异想天开,真以为这个世道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没个靠山是那么好过的。


    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庄明打定了主意就死活不改。每天早上挨了庄头儿的骂再出门,该准备圈地方养鸡鸭的要提前选定,养鸡鸭的棚子要找人搭起来。


    做腊味的师父过年前得赶紧找,还要跟佃户们商量看哪几户愿意来干这个活儿,多出来的田谁家来种。鸡鸭多了佃户到了年底多少还能多些收入,这些银子该怎么分都得想在前头,不能事到临头再现掰扯。


    看着儿子早出晚归,庄头儿是一百个嫌弃。但此拿到了儿子的身契,这一瞬间庄头儿心里那百般滋味交织在一起,真真是说不出的复杂。


    沈婉晴没有看别人在自己跟前磕头谢恩的乐趣,劝了几句就赶紧让庄头儿该干嘛干嘛去,马上要过年了快别在自己这里耽误时间。


    送走庄头儿时辰也不早,沈婉晴起身换衣裳准备去见戴佳氏,一边嘱咐凝香在家准备羊肉锅子和禾花鱼锅子,要是自己没回来毓朗先回来了,就给他把羊肉锅子先弄上。


    “大奶奶放心去,听他们说今儿宫里还要好多仪式要弄,大爷肯定忙不过来。”


    “忙不过来也要回来的,说好了太子大婚之后就给他另批几天假,哪能说了不算啊。”


    人家忙是人家的事,这段时间自己跟毓朗可是忙够了,说什么带自己出城打猎去,这话从去年听到今年也没见兑现,沈婉晴想想就一肚子火。


    “大奶奶这是想大爷了吧,昨晚上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您就没跟大爷抽空多说几句话啊。”


    “说什么啊,我忙他更忙。我还好点儿就随大流走就行,他前前后后什么事都得管,光我瞧着他从我跟前噌一下蹿过去又噌一下蹿过来就好几回,看都没多看我一眼还说话呢。”


    不说不觉得,一说还真点儿想了。沈婉晴一边抱怨一边往外走,走到东小院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嘱咐凝香:“劳烦咱们凝香姑娘再多加个班,多弄个鲜肉小馄饨备着吧。”


    第90章


    大婚对胤礽来说是一件盼了很久的事情, 自己的太子妃会是什么模样他私底下也想过很多次,温柔的端庄的厉害的什么模样秉性都猜测过。


    真到了这一天脑子里反而想象不出任何画面来,早已习惯如何当一个太子的胤礽, 如同人偶一般被奴才们簇拥着折腾了整日,让做什么做什么。直至合卺礼成挑起盖头他心里才有点实质感:噢, 我这就算真娶妻子了。


    反而是石氏没胤礽那些虚晃晃的念头, 从早到晚从石家到毓庆宫她可实在是太累了,太子把盖头掀开她就想长长的舒一口气,把憋了一天的紧张都呼出来。


    可两人是盘腿对坐在喜床上, 她稍微抬一抬眼皮整个人都落入胤礽的眼睛里。他是太子, 即便此刻穿着喜服的太子看着有点儿呆呆的那也是太子啊。


    石琼华腾一下红了脸,憋在心口想要呼出来的气也不敢出了, 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胤礽, 直到屋子里的宫女嬷嬷都退下。


    “只剩孤和太子妃了,太子妃还打算就这么憋下去。”


    啊?啊!


    石琼华不是干憋着不呼吸, 而是死死控制着呼吸小心平缓的换渡。胤礽还没见过谁能这么憋着气儿慢慢呼吸的, 本来这会儿该说些问候的话一下子也忘了。


    “我是说你这肚子里憋着一口气又这么一点点换气,这是哪里学来的本事?你们石家独有的?”


    压根没想到太子会注意到自己在憋气儿, 被他这么一问石琼华立马就憋不住了, 哎哟一声把气儿散了个彻底,一整天不管坐在凤舆还是行动之间都仪态万方, 身姿如松的腰背也实在控制不住松垮下来。


    垮下来再想挺直就难了, 累了一整天腰背酸疼得像是要断掉。她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之前沈婉晴跟自己说过的, 她成亲当夜偷偷脱了喜服不曾老实坐财的事。


    当时两人会说起这个,就是内务府和礼部终于定下大婚之前太子妃不用坐财。石琼华高兴里还有点儿遗憾,总觉着这辈子就大婚一次,没能像额娘说的那样新娘子一个人在新房里守上一整夜, 还有点儿不像话。


    现在想来真是自己不知疾苦自讨苦吃了,今夜要是自己还得坐财,那明天往乾清宫和宁寿宫谢恩,过后还要朝见宗室命妇,自己绝对抗不过去。


    “回太子爷的话,妾身是在福州长大的。福州靠海我们石家又是武将立身,石家的孩子不论男女都要会水。”


    不光要会还得精通,沿海的地方要是不会凫水那就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们女子虽然不能像父兄那样带着兵卒上船迎敌,但好歹事到临头不能被人困死在后宅内院,总得有跑的本事。


    真到了要紧的时候架一艘小船跑远点儿不当别人的拖累也是好的,船翻了会游泳能留下一条命来,就早晚还有翻身的机会。”


    靠山的通常进了山就如履平地,草原上的汉子骑在马背上就能迎风驰骋,从小看着海长大的人自然和水生来亲近。


    石琼华不光会水还十分精通,因为她胆子足够大,幼时被额娘和嬷嬷带着去石家专门圈出来一块不进外人的海滩学游泳,别的孩子入水先哭,石琼华却拍着手咯咯直乐。


    那时候小石还没成为太子妃的预备役,家里还曾戏言说等石琼华长大了要还是这个性子,说不得也能像戏台子上唱的穆桂英一半挂帅领兵。


    话不过是戏言,但石琼华确实从小到大都是石家这一代中最出色的孩子,便是她的几个兄弟遇了事也愿意跟这个妹妹说一说,尤其是在石琼华被皇上挑中有意要封为太子妃之后。


    想起这个,石琼华突然反应过来今儿是自己大婚,眼前这个男人是太子。自己第一次见他不说和顺温柔些,怎么还说起这些死不死活不活的话来了。


    本来说得好好的石氏突然住了嘴,胤礽一看她有些忐忑不安的脸色就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


    “屋里没外人,你我已结成夫妻私底下不用那么拘泥规矩,寻常夫妻怎么过我们就怎么过,太子妃想说什么都成,孤都想听。”


    胤礽其实没见过寻常夫妻怎么过日子,宫里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薨了三个皇后了。第一个是自己的额娘,自己对她都没印象自然谈不上知道赫舍里氏和康熙怎么相处。


    第二任皇后是钮祜禄家的,她当皇后那几年胤礽还小,被康熙养在乾清宫跟她几乎没怎么相处过。


    钮祜禄氏也不想跟胤礽这个元后留下的太子相处,宫外钮祜禄家和赫舍里家同为外戚关系微妙,宫里自然也是一样。


    钮祜禄氏到临死前想的都是早日生下一个钮祜禄家的阿哥,同是生了嫡子的皇后,自己活着元后死了,往后到底是谁的儿子能继位登基可说不好。


    可惜她没能生个孩子也没能活下来,早早的一病不起就那么死了。胤礽甚至还记得钮祜禄氏死了之后,自己身边的嬷嬷宫女和太监都隐约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再之后宫里很久都没有皇后,只有佟佳皇贵妃统领六宫。佟佳氏跟皇阿玛是表兄妹,要说关系自然是亲近的,人人都说万岁爷对佟家对皇贵妃都极好。


    这些年皇贵妃对待宫里这些阿哥也很好,好到胤礽偶尔也会想要是是她当皇后,后宫里的嫔妃应该还能更本分些,只要她当上皇后之后别再生下儿子就好了。


    这种自私的想法当然只能在心里滚一滚,便是最亲近的奴才胤礽也不曾透露过半个字。


    佟佳氏进宫不久就封为贵妃,后在钮祜禄皇后病重时封为皇贵妃,而后直至康熙二十八年她薨逝之前都一直是后宫里唯一的皇贵妃。


    不再立她为后的原因,宫里宫外都知道是万岁爷觉得自己的命格太硬,这才多少年就已经死了两个皇后了,这是为了佟佳氏好才让她一直待在皇贵妃的位置上。


    但皇后就是皇后,皇贵妃即便位同副后那也跟皇后不一样。胤礽印象里的佟佳氏不管到什么时候都进退有据,统领后宫足够公平。


    有子受宠的妃嫔她不嫉妒,没子低位的她也从不忽视。逢年过节总要找些由头给公里那些低阶妃嫔赏些布料金银,即便是偏心养在她宫里的老四,却也不会对别的皇阿哥薄待半分。


    她足够贤惠足够有德行,可在胤礽看来她也实在不像个妻子,而是更像前朝的官员。只不过那些官员在朝堂上处理天下政务,佟佳氏在后宫负责妃嫔皇子罢了。


    他眼里的贵妃和自家皇阿玛看着也不像夫妻,当然他也没见过两人私底下怎么相处,总之他就是在宫里没见过正经夫妻到底怎么相处。


    为此他甚至还问过毓朗,毓朗当时一脸震惊看着胤礽,顾不得什么主子奴才的礼数连连摇头,直说夫妻之间的相处怎么好与外人道,说不得说不得,即便您是太子爷是主子爷那也说不得。


    那态度看得胤礽先是觉得好笑后又觉得纳闷,毓庆宫里又不是没有侍妾格格,胤礽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男女之事的确大多不可为外人道,但像毓朗这般藏着掖着像是藏什么宝贝一样的,还真是头一次。


    毓朗见胤礽这个情状,知道他不是故意探听臣下夫妻之间的私事,但自己跟自家大奶奶相处的事怎么好跟他说,但不说又觉得不好,尤其是他怕太子跟石氏处得不好,到时候自家大奶奶巴结这么久的太子妃,岂不是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憋了又憋想了又想,终于在两天后专门跟胤礽说,夫妻就是夫妻,寻常夫妻怎么过日子太子就怎么跟太子妃过呗。


    寻常夫妻过日子可不就是好的时候如胶似漆不好的时候鸡飞狗跳,可吵闹归吵闹,闹完了夫妻还是夫妻,和旁人的情分不一样。


    毓朗说得言辞凿凿,仿佛这事特自然特简单,听得胤礽半懂不懂还没好意思往下问。好在太子爷脑子好使,自己从小活在这个宫里没见过寻常夫妻,自己的太子妃是从宫外来的她肯定知道。


    所以这会儿他看似是在安抚石琼华,让她别紧张自然些,其实是把夫妻如何相处这一重大课题抛给了石琼华,你先来打个样儿我来跟着学。


    “太子爷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在爷跟前局促扭捏了。”


    见过海的将门之女又怎么可能会是胆子小得连个人都会怕的性子,之前矜持着不过是还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秉性,万一人家就喜欢妻子把他当主子一样伺候侍奉着呢。


    现在还是不怎么知道,但起码他心里是想要跟自己做寻常夫妻的。这可比把他当主子侍奉要强多了,石琼华自然不会在这种要紧事上推脱客气。


    嘴上说着不局促手已经伸到一旁拿过一个枕头抵在腰后,放任整个上半身倚靠在迎枕上,复而又轻快地叹出一口气来,看着头顶瓜瓞绵延的床帐,石琼华突然就觉得这间屋子从今往后的确就是自己的家了,并不陌生。


    “太子爷要不要也靠一靠,今儿可太累了。”


    “孤还好,左右还没出宫。倒是你从石府到毓庆宫才是真折腾狠了。”


    嘴上说着不累身体却很诚实,紧挨着石琼华靠到一处。石琼华听太子说累还主动往一旁挪了挪,把大半个枕头都让给胤礽。


    谁知人太子爷心里不老实,大半个枕头还不够还要往石琼华这边挤,挤到最后两人一起摔在床上这一夜才算是初初开始。


    次日清晨太子和太子妃从毓庆宫出来往乾清宫走,胤礽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意气风发,毓朗身为一等侍卫按理今日还要跟着太子一起去乾清宫,谁知却被心情极好的胤礽给拦下了。


    “毓庆宫这么多侍卫总不能事事都让你去干,这半年攒了多少休沐没休,自己都记下了?”


    “二十来天总有了吧。”


    “那就给你放二十天的假,在家休息够了再回来当差。”


    胤礽大方得可怕,要知道在宫里侍卫过年都没这么多休假,现在突然能休二十天,等回来就腊月了。回头轮值不了几天又要过年,到时候还能继续休息。


    幸福来得太突然,毓朗一时之间都忘了谢恩。倒是太子走出去两步又倒回来:“做寻常夫妻的确是件乐事,这回孤再给你记一功。回头想想想要什么赏赐等下次回宫之后来孤跟前兑。”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毓朗也不敢问您这寻常夫妻到底是做出什么乐趣来了,赏赐不赏赐的就更不好说了。


    从毓庆宫出来直到回到赫舍里家,毓朗才回过神来管人家夫妻什么乐趣不乐趣,只要太子和太子妃感情好就行。


    为此毓朗有点儿小高兴,走进东小院的步伐都带着几分轻快。本是想要把这事跟自家大奶奶分享,没想到人家不在,家里只有凝香做好的鲜肉小馄饨,被端上来冒着热气迎接刚得了长假的毓大人。


    沈婉晴没过门之前几乎不怎么吃馄饨,要是也是吃饺子啊,还得是酸菜猪肉馅的大饺子,那吃着才过瘾。


    自家大奶奶过门之后饭桌上的菜色才越发丰富起来,沈婉晴好像没有所谓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局限,东南西北什么菜好吃她都愿意收罗了菜谱来尝尝。


    时间长了毓朗也跟着吃了不少新鲜玩意儿,这放一点儿胡椒和紫菜调味的鲜肉小馄饨便是毓朗特别喜欢的。尤其是大冬天吃上这么一碗发发汗,浑身都透亮。


    “你们大奶奶去哪儿啊,昨儿累成那样怎么不在家休息休息。”


    “大奶奶跟戴佳太太约好了今儿见面,今年铺子里的人参饮片卖得极好,明年走辽东的马帮得加人加趟,之前跟大老爷那边的管事提了这事,两边价钱没说合适,大奶奶说干脆自己弄自己的不求着别人。”


    马帮的事沈婉晴跟毓朗提过,自己弄马帮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成的事,但自家现在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阿克墩又进了火器营,两家合起来说想要赚个钱也不算多困难。


    沈婉晴这是故意在把这个风声放出去,给沈家大房施压呢。谈得拢降降价最好,谈不拢那也是你们给亲戚开口的价太高,日后我自己另起炉灶另开一条路出来,到时候可别后悔。


    亲兄弟明算账,做买卖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拉扯。只要不背地里使绊子下阴招,这种讨价还价都很正常。


    屋里没沈婉晴在毓朗一个人就坐不住,吃了馄饨换了家常的长衫袄子,不过一刻钟又让丫鬟把今年新做的雾蓝斗篷拿了来,起身出门往阿克墩家的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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