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沈婉晴还不知道康熙动了给赫舍里家换当家人的心, 幸亏她不知道,要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要是毓朗日后真的成为赫舍里家的当家人,太子若逃不过被废的命运, 那自己现在就该躺平享受十来年的幸福人生,然后作为太子党核心成员的家属安心上路, 什么西伯利亚海南岛?那是自己有资格去的地方吗。
可这是原来的历史进程, 沈婉晴已经很多次忍不住想,现在历史是不是已经被自己这只漂漂亮亮的小蝴蝶给扇得改变了方向。
或者本来这个世界就不是自己以前知道的那个世界,自己现在活在的就是一个梦, 或是佛经说的那三千小世界的某一个小世界里, 反正什么都行沈婉晴都不排斥,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真实存在的就行了。
所以要是她知道了康熙的打算, 也有可能会高兴得直接起飞, 只要有希望谁知道自己最终能过上什么样的好日子呢。
不过眼下的沈婉晴没功夫去研究世界的本我和玄妙,她这会儿正忙着给石家和未来的太子妃干活儿。
石家祖上从瓜尔佳氏改姓石的时间很长, 生活习惯和处事思维也更加汉化。所以沈宏世当年在福州的时候才能入了石文炳的眼, 归根究底文化的归属和认同感还是很重要的。
至于到底姓石还是姓瓜尔佳,那只是为了到底是姓瓜尔佳跟皇上更亲近还是姓石对皇上更有用, 其实没那么重要。
正白旗和镶黄旗、正黄旗一样直接归皇上所有。正白旗汉军旗人又多, 要管理这么多人不容易。也不能一直靠偏见和打压,时间长了这么多人被压制着, 哪天有了机会反噬会更加可怕。
康熙喊了多少年满汉一家亲, 就代表满汉之间至今都没一家亲, 至少汉军旗的上升通道就比满军旗要窄,沈婉晴嫁毓朗在外人眼里就是高嫁。
不患寡而患不均,所有的矛盾、不满和隔阂都由此而来。康熙不敢也不能用更激烈的手段,要不然把满洲世家都得罪了那后果也够皇帝喝一壶的。
眼下坐在皇位上的是康熙, 世家们或许敢怒不敢言,往后不是康熙不是雍正,甚至不是改变命运的胤礽之后呢?
都说富不过三代,比富不过三代更罕见的是连着三代出明君,过个几十年子孙后代能守得住这份家业,祖宗们都得在地下阿弥陀佛烧高香,所以即便心中有雄图伟业也只能慢慢来。
石家就是皇上楔在正白旗汉军旗里那块连接满汉的线,让满洲世家多习惯阿石家这种处事行事都更像汉人的满人,让汉军旗和汉人看着有石家这种跟汉人别无二致的人家,也有上升渠道也能得到万岁爷的重用。
石家很好用,也拿得准自己的位置,怪不得康熙愿意把自己最满意最看重的太子托付给石家的姑娘。
只是这么一来有一个不那么好的地方,石家除了跟皇家联姻,跟别的满洲世家之间的联系就远了一步。
石家在京城的宅子又大得早超了三等伯的规制,没有姻亲可用光靠看家的这些个老奴才,等这个年过完了宅子都不一定能收拾完。
石家这些奴才收拾老宅的思维跟沈婉晴不一样,他们觉着只要把主子要住的院子收拾出来就行了,别的能不动就不动,其他的得等着主子回来按着主子心意来安排,当奴才的不能自作主张。
沈婉晴则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要安排一遍,在她眼里整个石府就是老大一个高级精装大别墅大庄园。
房主马上就要验收难道还能就把卧室和客厅给人收拾出来别的都不管?真这么干那就擎等着业主投诉拒收吧。
自己准备不准备是态度,石家之后怎么改是他们的习惯,石家有钱有人大不了全部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布置,反正能省心用和合心意本来就不是一码事。
沈婉晴是从基层做起来的,以前在项目上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她都要管。从施工到资料到安全到后勤,就连做饭阿姨都是她自己实在吃腻了外卖,自己托人从项目周边的安置小区请来的阿姨。
请回来了得给人家发工资买保险,这个钱从哪里弄出来,买保险的公司怎么挂靠,弄一个食堂出来每个月需要多少钱维持,员工吃饭每顿交多少项目上补贴多少合适。
在项目上上班的内勤和常驻人员按月交,天天在外面跑的一个月只有半个月在项目上的按餐交,总之方方面面各种各样的事情和人她都得考虑到。
所以现在让她临时管理调度沈家和石家的奴才从里到外把石家整修布置,对沈婉晴来说除了繁琐些并不是什么难事。
“额娘放心,该布置的都布置得差不多应该不差什么东西了。便是差了什么我也让人都多准备了一些,到时候实在缺了什么再临时补上吧。”
“咱们家的人都回去了吧,没留下什么在人家家里?”
“我拉着石管家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肯定什么都没留下。”
来别人家帮忙最忌讳的就是你带走了什么或者又留下了什么,所以这段时间沈婉晴帮忙可以,但是不管干什么小活儿,都得石家本家的奴才跟着,哪怕是石管家派个走路都颤巍巍的婆子看着都行。
昨天事情收尾做完,沈婉晴又拉着石管家和沈家的管事一起做了个交接。
要不是现在实在没有书面签收交接的习惯,沈婉晴真的考虑过要不要做个交接单出来,干完活儿了书面留痕真的很重要!
“这次幸好有你在,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
沈家的奴才们在沈家当差处处周全,做的事都是多少年做惯了的,便是出些岔子也容易遮掩过去。
被拉到石府来帮忙干活一是陌生不习惯,二是出了自己的地盘就容易畏手畏脚,即便有徐氏和贺兰氏、秦氏天天守着也还是处处都是乱子,非得沈婉晴把清楚明白的命令一道道布置下去,只需要她们按着自己说的做才行。
“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照猫画虎着来,赫舍里家除了人多些什么不要我重新摆弄,刚经历过一遍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忘,现在不过是再照着来一回罢了。”
三天前沈宏世说石家人还有两三天到京城,昨儿石家的管家派人直接去赫舍里家请沈婉晴,让她去石家前前后后又看了一遍。
确定整个宅子都布置好了,就连茶房里的茶水都已经煮上,仿佛主人家只是出去赴宴,一切都生机勃勃不像个十来年没有主子住的宅子,沈婉晴才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差事真是做到极致的漂亮了!
本来以为这就可以了,等石家从长途跋涉中缓过这口气,到时候不管是石家还是太子肯定会给自己一些甜头,这种事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不用太着急的。
谁知道留守石家的管家不知道是怕沈婉晴这番布置他主子不满意,还是觉得沈婉晴鞍前马后忙过这一场不容易,今儿明明是石家回来的日子,也还是专门派人派软轿把沈婉晴给请了过去。
到了石家客院就看见徐氏带着堂嫂贺兰氏、周氏和亲嫂子秦氏都在,同屋坐着的还有几个在旗汉人打扮的妇人,看样子应该都是石家的族亲远亲。要是足够近支或是关系亲近,这次的帮着石家收拾宅子的活儿就不该轮到沈婉晴来干了。
沈宏世接着消息去城外迎石文炳去了,他是石文炳手底下的故吏,石文炳回京他去迎接合情合理。这屋子里的几个夫人家的爷们也都去了,寒暄几句过后果然都是石家人。
两拨人坐在一起有点不自在,徐氏觉得她们几个都是石家人,就自己一家是外人何必今儿来凑热闹,这石家留在京城的管家怎么这么不会办事。
石家几个妇人觉得明明自家才是跟石文炳同族之人,怎么自家男人混得还不如一个沈家体面。
但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不能带出来,毕竟沈宏世这一辈儿三兄弟各个都有官身,可比他们好些年都依附着石文炳过日子的旁支体面显赫多了。
只有沈婉晴压根不在意这些,她大概能猜到管家的意思。今儿能在这里等着石家人回来的都是自己人,不管是亲戚还是下属都是极亲近的人,日后不管是石文炳还是要当太子妃的石氏都用得上。
不过这安排的确糙了些,这就是石文炳久不在京城短处,不光他们自己耳目不明,就连留在京城的奴才变笨拙了。
怪不得沈家能这么得重用,不是沈家真的这么不可或缺,是石文炳手头能用的人眼下恐怕真的不多。
沈婉晴心里想着这些,面上丝毫不露,坐在一群夫人奶奶中间e得可怕,谁的话都能接上说什么都能聊几句,情绪价值简直拉到满格。
等到石文炳一行人到家门口的时候,沈婉晴已经口头应下好几个约会,都是石家这些太太奶奶们邀自己去她们家做客的约。
爱新觉罗氏耳聪目明,今儿一大早还没进城就已经派了身边的嬷嬷先行回家看一看。本来是以防万一,没想到还真看出个不痛快来。
这一路山长水远颠簸辛苦,谁还有劲儿见客。可人来都来了不见是不行的,就是石家那些没用亲戚的不见,沈家人总不能怠慢。
且不说沈家那个嫁到赫舍里家的姑奶奶和被太子爷重用的姑爷,便是沈家这一路辛苦还带着大夫救了自家老爷一命,有了这份情往后自家就不能把沈家只当个属臣奴才看了。
下了马车进家门,一股子说不出的香甜味道就扑面而来,不是纯粹的熏香花露,而是木炭瓜果柚子皮?柴火味?茶香奶香等等味道交织在一起。
让人觉得自己不是回到多年没住过的家中,只不过是出了一趟远门,再回来家中和出门时并无区别。
石氏跟着阿玛去任上的时候还小,她记忆里京城的石府已经很浅淡了。但此时进门却觉得自己的家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光是闻一闻这府里的味道,这路上的风霜辛苦便散了大半。
石华善和石老夫人更是满意得不得了,石老夫人回头嘱咐儿媳妇:“先见见沈家的夫人和那位大奶奶,石家那几个不打紧。”
“老太太放心,再累也不在乎这一小会儿,人家帮了我们这么多忙,今儿咱们家里乱糟糟的还让她们过来等着我们回来,要是见都不见,我们成什么轻狂人了。”
“额娘,我也一起去见见吧。”
“见见也好,以后进了宫说不得你见这个大奶奶的时候比见家里人还多。”
沈婉晴本来以为今天见不着石家的夫人,人家便是派个身边的嬷嬷来说几句客气话也不是不行。
却不想人家真来了,走前面的是个雍容华贵容长脸的贵妇人,稍稍落后一点儿的是石氏,未来的太子妃。
一个模样端庄大方气质高雅一言一行都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矜持和贵气的女子,不是矫揉造作更不是因为金贵而弱风扶柳。
沈婉晴见到未来太子妃石氏的第一眼,脑子里就下意识蹦出来几个字:天生当太子妃的料。
沈婉晴骨子里叛逆得很,即便到了这等级森严的世界,心里也对这些主子奴才尊卑分明打心底里嗤之以鼻。
但见着石氏,她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能被选中当太子妃了,那股子气度真的很奇妙。
石氏也在打量沈婉晴,这一路上石家已经派人把沈家和赫舍里家又打听了一遍,沈婉晴就像其中最精巧的锁链和钥匙扣,把太子、赫舍里家、沈家和自己连在一处,有趣极了。
不过到底是刚到京城,石夫人和石氏脸上的疲惫藏都藏不住,寒暄过几句也就差不多了。不管是石家旁支还是徐氏几人,都觉得今日见着了板上钉钉的太子妃,今儿起个大早来石家等了这么久也值了。
沈婉晴倒是没想这么多,自己忙活这一场不可能光为了见美人这么一面。这块敲门砖自己已经抛出去了,以后自己和石氏打交道的机会还多得很。
果然,从石家出来刚上马车,就有石氏身边的丫鬟追上来,给了沈婉晴一张手写的小笺。
笺是石氏亲手写的,上头的墨都还没干透。大概意思就是她很喜欢沈婉晴做主给她收拾布置的小院,等过了这段时间安稳下来,到时候必定还要请沈婉晴来石家说话。
沈婉晴忍不住翻过小笺,在没有写字的这一面亲了一口,然后朝今儿跟着自己出来的春纤摇了摇小笺:“累这么一大场,可算值了。”
第72章
过了腊八就是年, 沈婉晴再是能干也是第一次料理这么大一个家,还得抽出时间来忙石家那边的事,要说不累怎么可能。
本来就是靠着一股劲儿在撑着, 现在确定自己靠自己的本事拿到了一张在未来太子妃跟前在入场券,看着春纤把石氏亲手写给自己的小笺收好, 这才哎哟一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弹了。
“大奶奶何苦这么拼, 今儿一早奴婢说干脆就派个人去石家说一声,就说您最近累着了病了实在过不来,他们家知道岂不是更记大奶奶的好。”
“真要那么干了, 这份累就不值钱了。”
累当然累, 还得累得让人知道。可九十九步都走完了就差这最后一步非要请个假让别人知道你累了,这不是张口讨赏吗。
就得把这一百步都走完, 有心的自然会把你这份累看在眼里, 没心的?没心的便是你累死在他跟前他也不会觉得你如何如何,只会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中用。
“值钱不值钱的奴婢不懂, 奴婢就是心疼您。昨儿个家里上下那么多事, 今天来了石家,明天腊八更是有得忙。等过两天大爷从宫里回来, 您还说要带着大爷去走访咱们佐领下的鳏寡孤独和没人管的孩子, 这得忙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不忙啊,那就别拿他们孝敬上来的银子。春纤姑娘, 咱们家冬至过完可又做了一轮新衣裳, 我不管底下的人过得好不好, 你们这新衣裳从哪儿来啊。”
快年底了,因着之前沈婉晴给自己塑造出来能干又精明还体恤下属的形象,前几年佐领下习惯了有事就去找戴佳氏的人,今年都陆陆续续找到沈婉晴这里来。
昨天戴佳氏就带着佐领下的几个领催和笔帖式家的女眷来给自己请安送礼, 这是每年该有的章程。
之前都是戴佳氏领着去佟佳氏那里略坐一坐就完了,钮祜禄氏倒是想她们去她那里,可去了钮祜禄氏又那副高冷除尘,明明连在家的居士都不是,却非要摆出那副活菩萨的样子。
大过年的大家伙都图个喜庆你老这么着谁受得了,再说了谁还不信个菩萨萨满的,可是信归信,再怎么信也没耽误人家过日子。
那些妇人实在看不惯钮祜禄氏这个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就每次都找借口不往东院这边来。现在换成沈婉晴当家,自然要讲究个新人新气象。
戴佳氏要带人来请安送礼是提前三天告诉了沈婉晴的,还特地嘱咐了因为知道沈婉晴是个热闹人年纪又轻,所以带过来的都是年轻媳妇子。
富昌早就把佐领下的几个领催聚到一起商量过,决定从今年起都让家里年轻一辈儿能主事的媳妇跟佐领夫人多走动,别再像往年那样都是老一辈儿上门,到时候人家沈大奶奶想亲近大家伙都不好说什么。
沈婉晴明白不管是富昌还是戴佳氏这都是好意,便找人包了个戏班子回来,从今儿起到正月十五他们都不用再接别人家的生意。
价钱的话就让班主按着往年过年能赚多少钱给她报个数,她按着这个数来包戏班子。反正舒穆禄氏吐了一万两还到公中来,自己花点小钱丰富丰富娱乐文化生活不算过分。
戴佳氏她们昨天过来沈婉晴弄了个消寒会,不光把戴佳氏带来领催家的留下来,又另派了人去这几家把他们家的老太太和太太们都请了来。
毕竟人家之前鞍前马后给家里当家这么些年,可不光是人前风光得意。人后累得腰酸腿疼心烦气躁的时候,这也是没人替的。
不能说自己当了赫舍里氏的家,就让别人家也跟着改朝换代一代新人换旧人了吧。就算是要换,也不能完全不照顾退休老领导的心情嘛。
再说要过年了,今年还是赫奕头一个不在家过的年,福璇跟董鄂家的亲事又已经说定了,明年秋天福璇就要嫁去荆州。
这就意味着哪怕三年之后赫奕从福州回来述职,佟佳氏跟前也很难再同时有两个子女一起陪着。加上没了二老爷的西院和舒穆禄氏,要说可怜也是有点点可怜的。
沈婉晴忙没时间自己哄她们,那把佐领下的这些老太太们都请家里来热闹热闹,人只要热闹起来就没时间难过了。
消寒会从上午一直到傍晚,正院摆了戏台子供佟佳氏和佐领下这些下属、管事家的老太太们乐呵,舒穆禄氏和钮祜禄氏也都在那边,东小院这边沈婉晴则跟戴佳氏和几个年轻媳妇儿们一边听弹词一边聊天。
快过年了佐领下的事情多,沈婉晴摆好水果瓜子鸭货蜜水就听她们聊,从谁家赶在年前娶媳妇到谁家老爷子要是能撑过这个年就说不能还能熬一年。
再到听说谁家男人在外头养了个外宅,养在外城挺远的地方就怕被家里知道。前几天没赶上宵禁的时辰回内城,本来打算三更天的正阳门开城门的时候偷溜进来,又被五城兵马司巡逻的给抓了个正着,这事才漏了。
这事原本说起来就是家长里短的小事,但这一家子今年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背字儿,秋天的时候这人的哥哥跟几个朋友约着出去打猎,没猎着什么东西不说,还正撞上索额图的儿子阿尔吉善也带人打猎。
索额图为人跋扈,他几个儿子就只有比他更嚣张的。阿尔吉善平日里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骑上马搭上弓就更不知道让人两个字怎么写了。
出事的这人也姓赫舍里,或者说就当时沈婉晴的东小院里也多是赫舍里族人,便是不姓赫舍里作为毓朗这个佐领下的旗人也基本跟赫舍里家有亲戚关系。
只不过他们这个赫舍里跟阿尔吉善那个赫舍里压根不是一码事,这边的人看出来远处是阿尔吉善就想避开。谁知阿尔吉善见他们要避反而来了兴致,一路带着人就那么不近不远地跟着。
起初没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旗人本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一直被人这么盯着哪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人家索中堂家的爷把他们几个当猎物看待,这是在赶着他们玩儿呢。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况大家往根子上论还是同一个祖宗,你可以瞧不上穷亲戚但不能不把人当人看啊。
这边干脆也不躲了,调转马头迎上去直接就问阿尔吉善什么意思。索中堂府上的主子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不留情面问到脸上过,没说几句话两边就争执起来。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养外室又犯了宵禁这位的哥哥混乱间摔落马下,被惊了的马一蹄子把腿骨给踩折了。
阿尔吉善也不是奔着杀人去的,纯粹就是混蛋玩意儿觉得这事好玩儿就干了。真闯了祸也不敢再留,色厉内荏嚷了几声就带着家丁和护卫离开了。
这事没什么后续,别说统领衙门就连毓朗都是事情发生十来天了才听说。据说阿尔吉善回去就挨了索额图一巴掌,当天晚上府上就派了个小管事送了银子和好些药材过去,这事也就这么着了。
说起这个不过是当个闲话聊,对比起那个摔断腿的哥哥,一屋子的年轻妇人更在意的还是弟弟的那个外室漏了陷该怎么办。
大家七嘴八舌聊着,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身上来,都在说要是自己男人敢在外面养外室,自己就要怎么怎么着。
只有沈婉晴越听心就越往下掉,索额图太离谱了,自己嚣张就算了还这么纵容家中子弟,就这么个人扯着太子当大旗天天耀武扬威,别说后来康熙容忍不了,便是自己听了这事也上火得很。
因为这事,沈婉晴又听了好几桩佐领下人家日子不好过的事,都是些死了男人只剩孤儿寡母的,或者家中男丁出征回来伤了残了没法再赚钱的人家。
为此沈婉晴已经吩咐乌尔衮这几天临时准备一批米面菜肉,等毓朗这次下值出宫,两人说什么都得抽时间往这些人家去走一趟。
沈婉晴定下这事的时候毓大人还不知道自己的休息日已经被征用了,他在宫里也正跟着太子爷忙上忙下。
自从七阿哥差点坠马的事情过后,没多久太子就又恢复了每日去乾清宫请安,之后跟着康熙一起去上朝听政的日子。
别的皇子因为是皇子,不管眼下有没有爵位都能站在文武百官的前面以示身份上的不同,这是皇恩亦是尊卑规矩,皇子们的尊荣和待遇都是因为皇上才拥有的。
可皇子们即便站在百官之前,甚至其他皇室宗亲王爷贝勒们都要排在其后面,但归根究底他们都是臣子奴才,都一样位于文武百官之列,区别只不过是谁在前谁在后罢了。
只有太子跟所有人不一样,他的生态位是跟康熙一头的。太子听政议政都在御阶之上,即便康熙坐着他站着,但说到底他对于其他皇子而言是君,胤礽是从上往下俯视他的兄弟们的。
为此自从胤礽恢复上朝之后,胤禔的心情就没一天是好的。人大阿哥老觉得自己脑袋顶上压着什么,让人喘不过气来。
今儿上朝前毓朗跟着胤礽还正好在乾清宫外碰上他,那副不服气又不得不伏低行礼的样子看得毓朗眼皮直抽抽,他就很奇怪为什么大阿哥明明是宫里长大的皇阿哥,怎么还不如自己这个野小子更能摆正自己的位置。
毓朗身为二等侍卫得站在点殿外等候,偶尔里面朝会有什么事太子也会传话让毓朗去干。
侍卫有侍卫该待的地方,对于毓朗来说这位置不错,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比站在殿外那些躲都没地方躲,只能咬牙生扛的官员好多了。
不过也正是开始贴身跟着太子进出之后,毓朗才渐渐明白自己的二叔为什么连御前的侍卫都不肯好好当,非惦记着考旗人科举入仕为官的那条路子。
侍卫是近御是亲信也是奴才,而寻常靠科举入仕的官员是臣子却自有其看重的风骨脊梁。
毓朗站在背风的地方看那些被寒风雪籽吹得脸色发紫的官员,他不羡慕他们的风骨也不觉得他们这样不好。
只是站得无聊了会想有朝一日自己的二叔要是能调回京城,要是品级不够高也得站在殿外吹冷风,到那个时候他还能不能回想他当年在御前当二等侍卫的时候,看向那些官员时是什么心态。
各人有各人的路想一想很有意思,想过了自然也就过了。下朝以后皇上还要召见议政大臣和六部主官开小会,胤礽则先回毓庆宫,上午还有先生在毓庆宫给太子讲经上课,这事可不能马虎。
“主子,还暖和着。”
“外头冷吧,孤看你脸都红了。”
进乾清宫之前胤礽随手把一路捧着的铜制手炉递给毓朗,毓朗身为侍卫就名正言顺替主子捧了一早上的手炉,半点儿没冷着。
“回主子爷的话,今儿不冷,就是风大了些吹得眼睛疼。”
“那是,毓小爷细皮嫩肉的这种天气孤带你出来,是吃苦头了。”
这话说出来就纯属逗乐了,石家回京的消息胤礽当然知道。这一路发生的事情也一清二楚,当时他嘱咐毓朗的差事他也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更没想到沈家办事这么周到,自然对毓朗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都说什么人生的就像谁,这话半点没错。胤礽也颇有些觉得谁好就看他处处都好的毛病。眼下他对毓朗就这样,便是毓朗身上有点什么小毛病,他也觉得挺好,都挺好。
大冷的天胤礽不愿意坐辇,自己走一会儿身上就热乎了。坐在轿辇上倒是不累,可冷风这么呼呼的刮,轿辇上的人就这么傻坐着被吹更冷得慌。
胤礽带着侍卫太监快步往回走,毓朗埋头跟着压根没看路。直到回了毓庆宫,刚进宫门口就被高来喜拉到一旁:“毓大人,方才索中堂派人给奴才传了个话,说是让您这次下值出宫,有时间去他那儿一趟。”
第73章
毓朗现在虽说是二等侍卫, 但干的俨然已经是一等侍卫的活儿。
只要他当值就肯定是他来负责太子身边的护卫,惇本殿左右配殿的书房毓朗都轮值过,可以说毓庆宫里除了后殿女眷生活起居的地方, 毓大人在毓庆宫说句话还是有人听的。
对此有人艳羡自然有人眼红,毓朗刚进毓庆宫当财神爷到处撒银子的做派也不好使了。
脑子不好使的背地里说些酸话, 好像这话说出去旁人就会听他的, 都会看毓朗不顺眼。时间一长毓庆宫的侍卫孤立了他,连带着太子也会跟着不喜。
脑子好使的主动亲近他,毕竟人家已经抢先一步爬上去了, 现在再说什么酸话都晚了, 倒不如想想能怎么样跟自然些给他熟络亲近起来。
就像鄂缮那样,原本他才是这一批新进毓庆宫里跟太子最亲近的侍卫, 旁人一提起他语气里就忍不住带上一丝羡慕。
毕竟除了他还有谁让太子记了这么好几年, 从乾清宫到毓庆宫硬是把人给要过来了,光是这一份体面就足够鄂缮在外面横着走的。
人人都觉得鄂缮进了毓庆宫前途无量, 可谁知又来了个赫舍里家的毓朗。如今两人同为毓庆宫的二等侍卫, 毓朗的风头可隐隐在其之上。
不过不管那些人怎么说怎么做,同一个值房里休息睡觉的毓朗和鄂缮都丝毫不在意。他们都看得清楚对方的价值, 不是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以搅和的。
“索大人你要见的话, 千万当心。”
“耿额……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还挂着病假,听说有大半个月没出门了。”
耿额就是毓朗的前车之鉴, 明明是作为万岁爷的耳目被太子要到自己跟前, 以示太子和毓庆宫对万岁爷的绝无二心, 却在被索额图找上之后想要在皇上和索额图之间骑墙两全。
这不是失心疯是什么,你便是选择太子爷也不该选择索额图啊。
压根就用不着听索额图说的那些‘他都是为了太子’的话,这种话是说给外面那些见不着太子爷,没机会直接给太子爷效忠的人听的。
你一个御前的一等侍卫, 被太子开口要到身边,便是要有二心也该是在两个主子之间犹豫。索额图再权势滔天在万岁爷眼里那也是奴才,哪能把万岁爷和索额图摆到一杆秤上称斤两的道理,埋汰谁呢。
耿额以为适当的犹豫纠结能把自己抬出更高的价钱,毕竟被挑选出来的真心有时候更值钱。
可惜他没把握好这个度,索额图那边倒是一直等着他的回复,太子却不愿再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
即便索额图再三在他耳边说,留下耿额为他所用,往后毓庆宫和索额图要做什么事,万岁爷那边说不定就不能知道得那么详尽了。
冬至过后的一天太子还是去了一趟乾清宫暖阁,那天毓朗不当值全然不知道什么情况,等再进宫当值时毓庆宫里又多了一个面生的一等侍卫富察德音。
德音这名字听着蛮好听,人却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沈婉晴曾仔细量过毓朗的身高,一米八三的大高个儿,按照现在的算法是五尺七寸,再加上他腿长腰细身材比例好,放在侍卫堆里也是很出众的了。
就这么着他往德音跟前一站都有点显矮,毓朗曾私底下偷偷比划过,回来之后就跟沈婉晴吐槽说德音怎么着也得有个六尺高(一米九五)。
将近两米高的大汉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接替了耿额的位置以后还是专门值夜班。不过几天时间整个毓庆宫上下的侍卫就都在说德音是个稳重能干人,他来了耿额再想回来就真难了。
不过耿额脑子不灵光但运气不错,康熙和胤礽这对父子已经为了去年那事别扭了足够久,眼下不会再因为一个侍卫又闹上个一两年,太不划算。
所以他没有被革出侍卫处,这段时间一直病了在家养病。这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或许只要万岁爷那边一天不发话这个病就一直不会好,即便好了他的前程也全完了,到时候随便找个犄角旮旯里一塞,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事你小心些,别走了耿额的老路。”
有些话关系不到不能说,鄂缮深深看了毓朗一眼。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两人聊起耿额的事。当时没有明说的是两人都以为先陷入两难抉择境地的会是鄂缮,谁知道毓朗这小子有运道,这种两难的欢喜被他捞着了。
“明年我家大奶奶不是还跟嫂子说定了要一起从福建包一艘船帮的船运货做生意,我这边且不能出岔子,放心吧。”
嘴上说着让鄂缮放心,下值出宫回到家的毓大爷那样子活像一只被人剪秃了尾巴毛的猫。依旧威风凛凛却又夹着尾巴不敢给人看,沈婉晴抬眼往他身上一扫,就知道这人心里藏着事。
“昨儿还剩了些腊八粥专门留给你的,晚上吃不吃?”
“不吃,宫里万岁爷和太子爷都赏了,年年吃有什么好吃的。”
毓朗今儿又是下午出宫,这次出宫能休息八天,负责毓庆宫的散佚大臣把毓朗这种在本旗内还担任职务爵位的侍卫给挑了出来,专门多给的假期,临近年关他们都得处理旗务。
“今天好好休息,晚上不许胡闹。乌尔衮已经把米面菜肉都准备好了,明天咱们得去佐领下转一圈,把该走该看的人家都走一趟。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好让他们饭桌上一点荤腥都没有。”
沈婉晴已经做了个统计,要走访的人家一共一十八户。整个佐领下也就二百二十一户人,作为能充当马甲、步甲、处处比照老百姓都有优势的旗人来说,将近十分之一的比例可不算低了。
“没法子啊,这些年一直在打仗,我们佐领下本来有将近二百五十户人,雅克萨和噶尔丹哪一个是好打的,男人免不了一去不回死在外面。”
领了饷银饷粮就得打仗,这个道理在毓朗看来就跟人饿了要吃饭,谁给他吃饱了饭他就该效忠于谁,躲不了也不该躲。
“要我说那些死在外面的男人没留下孩子还好,女人改嫁老的靠朝廷发的抚恤金把这辈子过完就完了。怕就怕留下孩子,家里女人走不了老的也不敢死,过得再差也得熬下去盼着孩子长大。”
毓朗后面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长大了最好的路还是挑缺,当马甲步甲吃一份饷,或者再有本事些往护军营、侍卫处、前锋营、骁骑营等处。
在外人眼里都是好去处,前提是别上战场。去了就大家都一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往前冲,到时候回不回得来全看命数如何,还是跟祖辈一样的老路。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万岁爷过完年又要打噶尔丹了,还是有谁为难你了?我可就问你这么一次,有什么话赶紧说。”
毓朗上过战场这事沈婉晴早就知道。也正因为如此毓朗的性子其实比他的同龄人骨子里要稳重。他是佐领,不光自己要上战场还得率领佐领下这么多人,这么多人的命交给他那真是一丝错都不敢出。
但这些话他从来不说,今天突然说这些肯定是有谁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了,让他觉得自己好好日子受到威胁了才忍不住抱怨。
“索额图想见我,他不是想像拉拢耿额那样拉拢我,就是觉得我最近风头太盛看我不顺眼。”
沈婉晴说只问一遍那就真的只问一遍,之前有一日毓朗在书房,下午沈婉晴让凝香做了炸里脊串吃,两人那天因为什么拌了几句嘴毓朗记不得了,就记得自己赌气说不吃。
本来是想等着自家大奶奶拿着吃的过来哄哄自己,自己就坡下驴这事就过去了。
谁知道等来等去等不来人,等到自己实在忍不了起身回正屋人家东西早吃完了。还洗了手漱了口,除了屋子里还剩下一缕夹杂着辣椒香的肉味,别的什么都没了。
“你才进毓庆宫多久他就忌惮上了?这也太早了点儿吧。”
有一天毓朗和自己会跟索额图打交道,这是沈婉晴早就做好了的准备,但是她真没想到这么早。
耿额的事她听毓朗说过了,她不觉得索额图是个弱智,刚出了耿额的事又还要再犯老毛病。
毕竟这是要是传到太子或者康熙耳朵里,要是换了自己,自己就得现在把索额图给一撸到底,压根用不着再等到几年后,实在是个狂得没边的东西。
但要是现在就忌惮上毓朗了,那也忒小气了,“我们什么小虾米也值得他来忌惮,真要这么着这满朝廷他要忌惮的人也太多了,他还能真让太子只用他一个人只信他一个人不成。”
这话说得有道理,说完之后沈婉晴看向一脸无奈神情的毓朗,心里忍不住嗒大大的‘我草’了一声。
毓朗又不傻,自己想得到的他肯定也想得到,所以他头疼就是因为索额图真的就是一个分不清场合记吃不记打,还小气得容不下人的太子党之首。
“能不能不去?”
“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自己不过一个二等侍卫,索额图不管是官职还是身份还是辈分都死死压着毓朗,毓朗还真就不能不去这一趟。
“我觉得他是眼红了,太子进出常带着我,我要不是赫舍里家的人反而好些。偏偏我也姓赫舍里,太子能仰仗他那个赫舍里的叔爷,为何就不能抬举我这个赫舍里的侍卫。”
所以这次让自己过去应该是两者皆有之,能拉拢就拉拢,不能拉拢就打压,总之他见不得太子跟前有比他更得太子信任的人,一点点苗头都不行。
“那就去。”
本来沈婉晴还头疼,毓朗一说赫舍里家沈婉晴突然就转过弯来了,“本来过年也是要往他家送年礼的,明天我们两个一起去,提前把过年的礼给他送了。”
康熙一定有密探,太子也不一定没有,要不然耿额的事情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索额图已经被权势冲昏了头,倒台只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毓朗这次过去暗地里肯定有人看着。
既然是这样那就让他们看着,让他们知道毓朗压根没有向索额图投诚的心,这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把索额图取而代之的机会。
要是真的能走上这条路太子党日后未必就会被康熙忌惮得非要废了太子,到时候自己说不定也就不用去西伯利亚海南岛了。
但是不投向索额图,毓朗也得表明自己的态度。
身为侍卫处的二等侍卫正黄旗下的满洲佐领,他到底是忠于皇上还是忠于太子,这一次选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也一定会如实禀报回去。这个选择该怎么沈婉晴也不知道,这个真的只能毓朗自己来决定。
去佐领下发米面肉菜的事沈婉晴专门嘱咐了这事不准提前说,没得让人家眼巴巴的盼。
有些人家一听自己这个佐领夫人要去,说不定还要提前洒扫准备,然后再杀鸡宰鸭准备一顿好饭,到时候自己带过去的东西都不一定抵得上人家准备迎接自己花掉的。
二则临近年关事情真的很多,就怕临时又添一件什么事,所以沈婉晴这段时间干什么都不敢把时间给说死了。
这不说好了第二天去送米送面,现在两人已经站在索额图府门口。两人转头对视一眼都觉得还不如去忙活一整天,好歹还做了点儿事,而不是到这里来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索额图的府邸是御赐的,规制和排场放在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比他家更煊赫更威仪的也就只有王府了,至少承恩公府是肯定比不过这边的。
沈婉晴跟着毓朗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做出十分好奇的样子四处看,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穷亲戚的既视感。
索额图是递话让毓朗来一趟,他没想到毓朗会带着女眷一起上门,甚至还把过年送的礼也一起拿来了,本来是找人来私下谈话密谋,现在成了两家人过年走亲戚。
索额图心里觉得毓朗这小子狡猾得很,但面子上还得维持着。只得临时差人去内院传话,让管事的婆子把沈婉晴带去内院,自己则领着毓朗进了前院书房。
论辈分索额图是毓朗的叔叔,只是两人之前是在没什么往来。毓朗也没打算攀这个亲戚,进了书房也只拱手行礼称呼索额图为中堂大人。
“你我本是亲戚,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这么着太见外了。”
“礼不可废,索大人乃国之肱骨,卑职不敢僭越。”
啧!索额图压根没想过毓朗会是这个态度,一下子脸色也难看起来,既然不论亲戚那就不用废话了。
“今日找你来因为什么我不跟你兜圈子,太子愿意用你是你的福分运气。今日本官再问你,本官也想用一用你,不知道毓侍卫你愿不愿意。”
第74章
本官这个称谓其实还是汉人文官说得更多, 被索额图这样的权臣从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不伦不类。
眼下的情况明明有些棘手,但毓朗就是忍不住想笑, 他觉得他已经被自家大奶奶给带坏了,至于到底是怎么个坏法他还有些说不清, 反正他现在看索额图多少带了几分滑稽。
“索中堂这话说得卑职惶恐。”
“惶恐什么, 这屋子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不妨坦诚一点儿,别学得弯弯绕绕那一套。”
索额图跟毓朗这一支关系不亲近,但当年他跟帅颜保之间却是同朝为官, 关系颇为熟稔。
不过帅颜保走的文路子索额图是个武将, 两人同宗同族大事上一向站在同一边,私底下的往来却不多。
帅颜保觉得索额图这人忒霸道跋扈, 索额图觉得帅颜保这人文绉绉的干什么都要思前想后, 拖泥带水实在不对胃口。从那时起,同出一族的两家人就注定了关系紧密不起来。
明明是他先把这个架子摆了起来, 现在又来指责自己绕弯子不直接, 毓朗抬眸去看坐在自己上首的索额图有些意兴阑珊。
这就是赫舍里家的家主,赫舍里这一族的兴衰荣辱就系在他身上, 这未免也太操蛋了些。
“既然索大人这么说, 侄儿自然不敢在族叔跟前推脱什么,赫舍里家有什么事是侄儿能办的, 侄儿绝不推脱什么。”
“正好这次出宫得太子爷体恤有八天休沐, 让侄儿好生料理自己佐领下的事, 这不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大小事情都得管,不然出了什么事情闹到统领衙门去到底脸上不好看。”
这话每个字说得都没错,但索额图听得却是一头雾水。谁问你这个了,谁要听你说这个了。既是不推脱那就说正经的, 什么佐领下的这个那个,你们家佐领下的人你自己管着就得了,跟我这儿说什么说。
“这些家里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既然愿意替本堂办事往后在毓庆宫当差时就安分些,太子爷是咱们赫舍里一族的希望,不要把你在宫外的这些习性带到太子跟前去。”
索额图大手一挥,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说一不二,除了在万岁爷跟前他已经很少能把心和耳朵放下来,认真听别人跟他说了什么。
毓朗说的话他听了但是约等于没听,也就那半句侄儿绝不推脱什么进了他的耳朵。有了这句话于索额图而言就是毓朗答应要听他的话。
“日后要是万岁爷跟前召见你,有些话能说的要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太子爷是储君,不见得事事都得让万岁爷知道,这里面的分寸你要是把握不住可以随时来找我,我来替你定夺。”
这话听得毓朗心里翻腾,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单纯的有些反胃。‘替你定夺’这四个字说得过于理所当然,在毓朗眼里这一刻的索额图的脸看上去都有些油津津的有些扭曲恶心。
当年额尔赫去世之后,还没成人成丁的毓朗就听了太多要大家族中一起商量来定夺的话,而自己就是那个被定夺的人。
现在好不容易家里家外都是自己和自己的大奶奶说了算了,索额图又算个什么东西想来做自己的主。
“侄儿的话您可能误会了。”
索额图到底多年身居高位,即便如今被权势冲昏了头整个人看上去因为跋扈专横,整个人的气势还是很盛气凌人的,一双虎目在听到毓朗说误会两个字的时候已经瞪圆了,好似真的能吃人。
“侄儿先是入护军营,后得了太子爷的青眼又入了侍卫处,再从侍卫处调到毓庆宫当差。正黄旗一直都是由万岁爷领着,所以侄儿从根子上轮得是万岁爷的奴才,这道理没错吧。”
“没错。”
毓朗把自己的来处当做一根线从头往下捋,这话问出来谁也不能谁也不敢说错了,即便是索额图即便此刻书房没有旁人他也不敢。
“我进了毓庆宫,就是万岁爷把我给了太子爷,那么只要太子爷没把我从毓庆宫调走,我的主子便始终都是太子爷。”
“万岁爷召见不召见,我一个当侍卫的不敢擅自揣摩,召见了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我身为太子身边的侍卫只听太子的吩咐。毕竟万岁爷已经把我给了太子差遣,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想必叔叔比我这个小辈儿更加明白。”
“这种话你都敢当着我的面说,胆子着实不小。怪不得太子看重你,你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话说得带着一股淡淡的酸,听得毓朗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可惜沈婉晴没在这里,要是她能看着索额图这幅模样非得仰天大笑不可。
谁说女人小气爱吃醋,瞧瞧这所谓的肱骨大臣心眼多小。整日里不想着干点正事,就光想着琢磨太子看重谁皇上看重谁,这和他们嘴里所谓的‘小女子’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趋利罢了,谁也不用笑话谁。
“一样米养百样人,叔叔这话说得有道理,侄儿同旁人自然是不一样的。”
毓朗这脸皮也是一天比一天厚,索额图都快明牌了他还能装作什么都听不懂。
看着索额图被自己噎得一口气不上不下脸都憋紫了的样子,毓朗心里还真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痛快。什么本支旁支,原来大名鼎鼎的索中堂也不过如此。
“至于叔叔要用侄儿自然也是天经地义,族中之事只要我能使得上劲儿的,叔叔尽管吩咐。”
“那你这个意思是倘若不是族中之事,我就不能尽管吩咐了?”
“若是外面的事,卑职得先问过太子爷,我只有太子爷这一个主子。”
说完这话毓朗抬眸直视看向索额图,他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自己是正黄旗的佐领,按理该是皇上的奴才。因入了侍卫处进了毓庆宫,就等同于被皇上给了太子,成了太子的奴才。
不过不管是谁,毓朗该效忠的从头到尾也从来都不是索额图。今天过来不是因为几天前索额图传话给高来喜,而是同族不同支的亲戚之间到了年关本就该联系,自己是晚辈儿又今年刚成亲,自然该由自己带着妻子来请安送礼。
至于索额图所说的他能不能用毓朗,就得看索额图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个话。要是是以同族叔叔的身份来说赫舍里家的事,可以做的事毓朗能做,要是是要毓朗做第二个耿额,那毓朗可真做不来。
毓朗明摆着是在用太子来压人,索额图心里怒火中烧面上却渐渐平复下来。到底是当了中堂大学士的人了,这么多年宦海沉浮怎么会真的一点自控能力都没有。
只不过从一开始他就没把毓朗当回事,一个小侍卫罢了,模样清俊些身手利索些,这样的旗人索额图一抓一大把。
唯一的不同只不过是毓朗胆子大又有点小聪明,先是抢先救下七阿哥后又弄了件骚里骚气的斗篷天天穿着进出毓庆宫,弄得宫里宫外人人都说毓朗现在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
这些小把戏索额图完全没放在眼里,直到今儿听了毓朗这一番话,才愿意正视眼前这个跟自己同族的年轻人,态度自然也跟着正式起来。
“你说得对,你的主子只有太子爷。今日叫你来也正是因为要过年了,以往你叔叔在京城,族中有事他能办的就替你办了。
眼下他出京赴任你家里就只剩你可以主事,万事小心为上,要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多来府里走动走动,你我既然是叔侄有些事就不用见外。”
瞧瞧这话锋转得多快,即便生硬到了极致,但是只要索额图不觉得尴尬那就没什么不可以的。
反而是毓朗到底年纪轻脸皮没这么厚,听了索额图这话脸上的表情还僵了一下,才尽量自然顺着索额图跑出来的话头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
直到从索额图府里出来坐在自家的马车上,毓朗才把一直提着的劲儿慢慢的一点点的呼了出来。
“怎么样,索额图那边没翻脸吧。”
“没有,大奶奶说得都对,索额图只是身居高位好日子过太久了,不是真的狂妄愚蠢。”
这次是沈婉晴落后毓朗一步。索额图府中女眷都是善谈之人,一屋子社交悍匪聚在一起那可太热闹了,沈婉晴这个自觉其实内心很孤独很文艺的e人混迹其中,甚至有些插不上话的无力感。
不知道是索额图治家的习惯如此,还是他们家这位佟佳氏生来就是这么个性子。沈婉晴被带去后院她见了人只管问她娘家是谁家的孩子,嫁过来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家里太太老太太好不好,福璇的亲事定下了明年是个什么章程安排。
“幸好你出来了,他们也派人来我这边传话,要不然真的要被吵死了。”
索额图府上养着戏班,今天沈婉晴过去的时候戏台子上正在咿咿呀呀的唱。戏台子上热闹耳边又一直被佟佳氏她们问问问,一向最会装样子的沈大奶奶差点儿破防。
“我试探着提了外边的事,这位中堂夫人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说不上两句就又绕回后宅那些家长里短上去了。”
“我听老太太说过,这位中堂夫人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从来不过问索额图在外面的事。她只管家长里短,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人保媒拉纤当红娘。”
说是说现在的世道是女子主后宅男人忙外面,但要做好一个贤内助夫人很多时候自然不能只是管理后宅的夫人,很多不方便男人们摆在台面上官面上说的做的就得由夫人们代劳。
要是佟佳氏真的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是这么个性子,还真的能依着自己的喜好过了大半辈子,那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今天过来本就是告诉他们,我们跟索额图之间的关系就是亲戚。当亲戚走动是应当应分的,咱们家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没攀附他们也没有断了往来。”
除非有一天索额图和他一家被康熙连根拔起问罪下狱,要不然赫舍里家就没有道理也没有必要跟他完全划清界限,当然也划不清这个界限。便是皇上万岁爷,也不能在这件事上不讲道理。
“书房里就我和索额图两个人,大奶奶就这么确定这事万岁爷和太子都能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怎么不能,我就不信索额图招揽拉拢耿额的时候是站在大街上。十有八九也是把人叫到府里来说的吧,毕竟索额图多大的大人物,让他去耿额家里也不现实。”
说这种事要么两个人要么只有索额图的心腹在,不可能说一屋子一起聊耿额怎么背叛万岁爷投奔索额图。那耿额的事不是照样被康熙和太子都知道了,毓朗这边自然也瞒不过去。
康熙不是暴君,他要是真的有心让毓朗替代索额图做赫舍里家的当家人,一定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成长。
只要不是给索额图做奴才就不犯忌讳,给太子做个忠心不二的奴才,至少在现在的康熙心里应该是可以的。
毕竟他又没有像耿额那样事先被康熙给了任务,眼下毓朗的人设非常干净且闪闪发光:对太子爷从一而终的好侍卫。
从一而终,这四个字听得毓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话怎么听着怎么怪呢?还以为自己的大奶奶是个有学识的,感情跟自己也差不多,用个词儿都用不好。
不过两人索额图府上待的时间不长,这会儿坐在马车上把情况对完时间也还早。八天休沐听着好长时间,其实跟沈婉晴以前休黄金周一样一眨眼就过了。
“时辰还早,要不别直接回去了?”
“大奶奶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不说明儿要去佐领下拜年,既然出都出来了今儿就去吧。”
“那行,那就今天先去几家。”
沈婉晴掀开马车车帘吩咐常顺回去,把早就准备好的米面菜肉多套个马车装上带出来,自己则先和毓朗去早就决定好了要去的第一家,被阿尔吉善的马踩断腿的那一户。
赫舍里家的马车在索额图府门口停了一小会儿才走,索额图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良久没说话。
从耿额到毓朗,一个犹豫不定一个心志坚定,结果都是一样没能收到自己麾下,这让索额图有些烦躁。
他手底下当然不是没人能用了,但这一两年万岁爷对毓庆宫和太子的反复无常实在让他焦虑万分。
同时太子也在一天一天长大,以前只听从自己行事的奴才属臣,开始问自己太子爷的想法,或者明明自己已经决定好了的事,他们总会问上一句要不要先跟太子爷回禀再办。
这是一种本能,他们是朝廷的官员不是自己的奴才。以前是太子没出阁参政,自然一切由自己这个赫舍里氏的当家人说了算,现在眼看着太子马上就要大婚,自己的位置自然也变得尴尬起来。
还有这个毓朗,一直以来索额图都没想过他会拒绝自己。现在毓朗拒绝了,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毓朗的确还有别的选择。
太子马上就要娶太子妃,到时候石家就会跟着太子妃一起鸡犬升天。听说毓朗娶的媳妇姓沈,石家这次从福州回京沈家可是鞍前马后伺候得极好。
这么一来,毓朗姓赫舍里,有个能跟太子妃娘家搭上的妻子,自己又已经在太子跟前站稳了脚跟,自己这个索中堂对他来说,还真就如同一根鸡肋了。
第75章
毓朗佐领下的旗人住的地方就是普通胡同, 不过因为是在内城街道两旁都很干净,跟沈婉晴去过外城的喧嚣杂乱和热闹有很大的区别。
光是看墙根和大门就能看出来,住在这里的人家多兵户, 而八旗的根子说到底也就是这些马甲步甲。
第一家要去的也是赫舍里家,被马踩断了腿的是家中老二, 名双义。养外室犯了宵禁被抓挨了二十板子打的是老三, 名道叁。
这名字取得实在说敷衍又认真说认真又敷衍,沈婉晴不用问也知道他们家肯定还有个老大叫一仁或者大仁。
拿仁义道德来给家中孩子取名字,愿景确实还是不错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家生没生出老四来。要不然一家子就缺了个德, 这听上去多不吉利。
“可说呢, 这话这条胡同里前前后后传了多少年,气得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站在门口骂。”
“那你们家这老四来得不容易, 嫂子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一家的男主人吴春按着辈分算跟毓朗同辈儿, 即便他年近六旬,眼前的女人头发都要白完了当沈婉晴的奶奶都绰绰有余, 沈婉晴也只能喊她一声周嫂子。
周嫂子家没进门之前看上去就是胡同里很寻常普通的一户人家, 进了门才看出来这一家人条件不太好。
小小一间四合院住了一大家子人,后院就窄窄一条用来做厨房拆房和库房, 什么东西都堆满了谈不上什么格局布置。
沈婉晴和毓朗来就来了一家人半点准备都没有, 只得手忙脚乱把两人迎进屋子里,烧水泡茶准备点心干货来待客。
过了腊八就是年, 越往年三十走就越冷, 马车里即便有脚炉有手炉, 还有凝香准备的一个小小泥炉能在马车里泡茶热水,不知道从哪个缝隙里吹进来的凉风还是够人受的。
刚一进门的时候沈婉晴和毓朗都长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屋里暖和。真正被周嫂子让到临时收拾出来加了垫子的大炕上坐下,身上慢慢散了凉气儿, 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也感觉到了,这一家的炕烧得实在不热。
这么冷的天,只要条件稍微过得去的家里都不会在烧炕这件事上马虎。毕竟这样的天气夜里会更冷,炕不烧热乎第二天很容易生病,病了就得请大夫抓药,这一来二去花的银子比把炕烧热花的柴火银子要多得多,这笔账没人不会算。
“要我说就不该生,别人笑话就让他们笑话去,我自己知道我们一家子本本分分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行了,何苦为了怄这一口气,把孩子给害了。”
那天去给沈婉晴请安送年礼的领催家的女眷们说这一家子运气不好,沈婉晴本来以为光是老二和老三的事,没想到这一家还有个一出生就有腿疾的老四:四德子。
说是腿疾其实就是小儿麻痹,说不定宫里那位七阿哥也是这个毛病。老四是周嫂子和丈夫吴春的老来子,因为两条腿都有毛病必须得住着双拐才能行走。
好在十二岁的男孩子身量轻巧,拄着拐在屋子里进进出出都很利索,给毓朗和沈婉晴泡的茶准备的攒盒都是他拿过来的。
“嫂子这话哪能当着德子的面说,德子腿脚不方便又不耽误他干活吃饭,我一看他就是个机灵的,等过几年再大一点儿,在咱们旗下给他找个动脑子的活计不就都好了。”
“诶诶,大奶奶说得对,这话以后我再不说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说他不好都可以,但是外人要敢说半个字周嫂子能扑上去生撕了那人的嘴。
现在沈婉晴说的这个话实在好听,周嫂子心里熨帖得不得了,只觉得之前听人说佐领夫人是个能干有本事的这话半点不假。
“大奶奶,我家老四脑子灵光得很,如今也跟人学算账认字,您说过几年能不能让他跟着咱们佐领下的领催当个学徒,放在账房或者庄子上去都可以,他不怕吃苦受罪。”
“这事我得问问富昌,年底他忙得很怕是抽不开时间,等过了这阵子吧。
嫂子你也别着急,脑子灵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想法,等过几年你问问德子自己想干什么,到时候要实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嫂子尽管来找我。”
沈婉晴说记下不是口头说说,她身边站着的秋纹拿着套着木套子的炭条,把这事粗略在巴掌大的小册子上记下来,等回去了再重新整理一遍。
毓朗这个佐领下的人,都是两人最天然的盟友和下属,想要把他们用得好自然要上心,光送些米面肉菜还不够,旗人过得再潦倒也只是相对旗人而言,想要他们忠心耿耿还是得满足他们的心理需求。
周嫂子听了这话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可看看在认真记下自己事的秋纹姑娘就又闭了嘴。既然佐领夫人都给了这个保证,现在再啰里啰嗦就讨人嫌了。
倒是听了这话的四德子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听到厢房那边传来敲什么东西的动静,拄着拐悄无声息的出去。
吴春今年五十五,挑丁入甲没他的份儿。好在他有手艺,在旗下当个铁匠平日专门负责维护兵器铠甲,每月有二两银子的饷银。
老大一仁还有两年就四十了,早就分家出去单过,如今在旗下任步甲每月也是二两银子。
就这么二两银子再加上家里分给他的几亩地,要养活一家人手头也紧巴巴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这一家子搬出去,给家里腾出两间房来。
他是个老实头儿,一个月总要回来三两趟,每次回来都要拿上一条子肉,也算是接济阿玛额娘和最小的弟弟。
老二三十出头,是毓朗这个佐领下的马甲,平时跟在阿克墩身边进出武艺脑筋都不错。
他每月的饷银有四两,因为是马甲平时佐领下分什么东西他都能多分一点,算是这个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
本来他也分家出去单过了,但几年前他老婆得病死了,一个鳏夫带着两个孩子,他还因为有差事在身平时一般不在家,两个孩子没人管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就干脆又带着孩子住回来。
住回来每个月能往家里交一两银子,本来觉得老二带着孩子住回来挤得慌的老三媳妇拿了银子之后立马喜笑颜开,平日里老二家的两个孩子都是她在照顾。
毕竟老三是个不着调的,一直赖在家里不肯分家。一提这事就说老四还小、二老年纪又大了,自己再分家走了这个家里还怎么过日子。
这话乍一听有理,其实家里花钱最大手大脚的就是老三。老四没出生之前他是家里老幺,从小上面两个哥哥一个稳重一个有本事,轮到他这里就全是娇惯放纵。
吊儿郎当好几年每次补缺都选不上,只能帮家里看着旗地,平时到处晃荡给人当个帮闲,去得最多的就是富昌和阿克墩家里。道叁觉着给自家骁骑校和催领帮闲,帮完了他们给自己银子这叫情分,这么着才不跌份丢面子。
甭管他怎么想吧,就这么到处溜达每个月到手的银子也不少,有时候比他二哥每月四两的饷银还多。唯一倒霉的就是他跟他媳妇没个孩子,成亲好几年了都没有。
原本以为是儿媳妇生不了,老二带两个孩子重新住回来的时候,周嫂子还理直气壮跟三儿媳说别觉得这是坏事,万一你一直生不了,等老了以后还得这两个侄儿给她养老送终。
直到这回养外室的事情捅出来了,才知道那个外室道叁在外面养了三年多也没生。家里妻子生不了外面的外室也生不了,这到底是生不出孩子那还要说吗。
这些话周嫂子平时从来不说,心里再发愁出了门面上一丝都不露。
在外人看来他们家日子过得可不算差,一个铁匠一个步甲一个马甲,每月的银子加起来有八两,再算上佐领下分的旗地和每年年底公中分的银钱和东西,日子怎么也该过得有滋有味。
今天沈婉晴上门来嘘寒问暖,四德子这会儿又不在屋里,她就说什么都憋不住了。
“这话我也就敢跟大奶奶说,别人看我们的日子过得不错,我走在外面也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不错,生了四个小子,别人家看我都眼红。”
“可谁知……”周嫂子一句话没说完就忍不住哽咽,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看得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毓朗都有些手脚无措了。
他来是想看看阿尔吉善踩断了人家的腿,善后到底做得怎么样。要是做得好就罢了,要是做得不好自己就得再掏些银子,好歹让这一家子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毕竟这事放在眼下只是一件小事,以后能不能拿来做文章就说不定了。仗势欺人同族相残把人命当草芥,这种事放在什么时候都可大可小。
索额图风头正盛是万岁爷跟前的宠臣,这就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可要是有一天这位爷走了背字儿,这事说不定就能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些事不能想,不想的时候压根就不会惦记。可一旦生了念头就犹如野草在心里生了根,都是赫舍里家的人,凭什么只有索额图能呼风唤雨,自己为何就不能取而代之。
但对于毓朗来说,他的看一看就真的是看一看,把米面肉菜放下,问一问这家里还缺不缺什么,反正缺不缺都是要留下些银子的,只要把银子给到位这就行了,反正怎么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场景。
自家这个大奶奶斗得了二太太,去得了中堂府,就连给石家收拾老宅都半分担忧都没有的主儿,这会儿坐在这不怎么暖和的逼仄屋子里,跟周嫂子聊得有来有往。
不知道的怕不是会以为她就是住在周嫂子隔壁的年轻小妇人,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耐心,听周嫂子把自家那点事情翻来覆去的说。
或许是沈婉晴聊得太过于自然,本来觉得有些没意思的毓朗也不着急走了。不光不着急走还起身往双义屋子里去了一趟,他听阿克墩提起过双义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不算真的认识。
被马踩断了的腿不好养,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法下床,马甲的饷银阿佐领内还在给他发,但谁也不知道能发到什么时候去,以后他这条腿养好了还能不能担任马甲骑兵也都未可知。
索额图派人送过来的银子治腿花了一半,还有一半双义说什么都不肯再动。他还有两个儿子,万一自己真就这么瘫在床上了,那些银子都要留给孩子。
双义住的屋子昏暗,炕烧得还算热乎但整个屋子里都有一股难闻的味道。想想也是,起不了身就只能屎尿都在炕上,这屋子里的味道能好到哪里去。
看着靠在床上脸色蜡黄消瘦的男人,和低头坐在一旁陪着他哥的四德子,本来只觉得索额图和阿尔吉善这事做得忒不厚道,此刻才真切从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心。
对阿尔吉善而言这就是个意外,给了些银子这事就了了,说不定心里还觉得双义活该。但对于双义而言这辈子还有没有未来,可就都不一定了。
“下午我再给你找个大夫来,别担心银子的事,中堂府给你的那些你只管留给你儿子,大夫和药钱我……”
毓朗顿了一下,觉得这事是沈婉晴负责的就不该自己来出头做这个好人,“药钱和请大夫的钱有大奶奶出,不用你操心。”
“大人……”双义听了这话心里压着的石头松了一大半,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大人放心,只要我这条腿能治好从今往后您便是要我去刀山火海,我也绝无二话。”
“用不着你去刀山火海,你也盼着我点好,高床软枕的日子不过非要去刀山火海,我吃饱了撑的啊。”
毓朗受不住双义这幅抓住救命稻草的样子,胡乱贫了两句便从厢房里出来。沈婉晴一看毓朗这个脸色不对,就知道今儿对他的冲击已经差不多了,再多这小子怕是要撑不住,便赶紧几句话收尾从周嫂子家出来。
“我是他们的佐领。”
“可不是,大爷是他们的佐领我是他们的佐领夫人。”
“我佐领下的人就过这种日子,被阿尔吉善欺负了我也什么都干不了。”
“这日子跟咱们家比那是差了些,但不管是跟八旗内别的佐领还是外头的老百姓比,毓大人倒也不用妄自菲薄,你身为佐领不曾为难他们,他们的日子就是难得的好日子。”
毓朗不贪财,每年从佐领拿的银子多点儿更好少了他也不问,反正只要说得过去就行了。
他知道有日子过得苦的旗人,但是他没怎么见过也没机会见,便是落魄的旗人到了他跟前也多是自己遮掩过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体面的,现在让他开开眼没什么不好。
“那大奶奶怎么就都知道?”
“我不知道啊,我也是今儿见过才知道。你摸摸我手心里的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呢。”
沈婉晴是没见过,可她怎么说也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孩子,她还记得小时候看电视剧活着的时候自己哭的差点儿背过气的滋味,便是没亲身经历过,也多少从书上懂了些‘人间疾苦’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明天咱们早点儿起来?要不十八户人家咱们走不完。”
“行啊,都听大爷的安排。”
锦衣玉食的少爷要体察民情,沈婉晴当然不会拦着。这是一件好事,即便沈婉晴压根猜不到这对未来有什么用处,但还是觉得这事得做、该做。
“万岁爷,毓大人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说说看,听听咱们那权倾朝野的索中堂又想干嘛。”
毓朗去了索额图府,这事从他一踏进索额图家开始就有人把消息传回宫里,先知道的事康熙后知道的是太子,太子那儿的消息还是康熙亲自派人送过去的。
这是昨天的事,万岁爷的意思是多等两天,看看两边见过面之后还有什么动作。人心难测,毓朗一个小侍卫本不要紧,但万岁爷起了要让他替代索额图的心,那他的一举一动就很重要了。
梁九功把腰弯得更低了些,很快就有一个长着大众脸的侍卫进来,一字不落的把毓朗和索额图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说话平铺直叙几乎没有音调和情绪,听着让人觉得怪怪的。
做探子就该这样,他们不需要对打探回来的消息有什么主观情绪,他们的情绪有可能会影响到主子对情报的判断,这是大忌。
这种没有情绪的叙述要是让沈婉晴来听,她一定会觉得太无聊太平淡,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听得人想睡觉,但康熙却听着听着乐了。
先是轻轻浅浅笑了一下,要不是梁九功在跟前伺候多年,也听不出这是笑声。之后又笑出了声,明显是心情非常不错。
密探不在乎这个,他等了一天才进宫是把这两天毓朗和沈婉晴的行踪也跟了一遍,没再跟索额图有交际往来,还带着人把肉菜米面分送到十八户人家,听了满肚子别人家的苦水累得够呛。
“都送了些什么东西。”索额图的行为和毓朗的反应康熙听了都还好,反而是说到沈婉晴和毓朗一起去慰问佐领下的孤苦,让他坐直了身子。
“五十斤面粉十斤大米,熏鸡熏鸭各两只,一扇排骨一条猪腿,再有就是二十斤猪板油和五斤棉花两匹布。”
“沈氏还记下各家各户说过的难处,没答应谁一定办成什么事,但留了话说等明年开春她来想办法,看看能有什么给佐领下开源的法子。”
非常朴实无华的东西,足够没钱的人家过个能吃饱喝足的年。康熙听完沉默良久没说话摆摆手让暗探回去,这人是专门放在索额图身边的不能出来太久。
“梁九功,沈氏这个女人倒是个知道办实事的,她哪里学来的呢。”
“万岁爷,您忘了她爹是沈宏世了,沈大人办事多周全啊,这恐怕就是家学渊源,生来的。”
“毓朗那小子运气真不错,讨了这么个媳妇儿。”
体察民间疾苦,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太子如今大了,除了要学着怎么做一个帝王驱使百官,也得学会怎么把老百姓往眼里心里放。
康熙原本是一想起来这事就愁,现在看来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自己挑中的毓朗去毓庆宫做侍卫,毓朗说不定真的能成大事。
第76章
冬天天亮得晚, 习惯了睡次间的热炕早上起床就更加成了一件老大难的事。
外边院子里和廊下已经特地放轻了的脚步声,该起来的都起来了,一刻钟之前青霜过来隔着窗棂在外面敲了敲, 吓得已经醒了但是死活起不来,正准备再睡个回笼觉的沈婉晴连呼吸都放轻了。
在窗外略站了站, 没听见屋子里有动静青霜便转身走开, 随手招呼了一个小丫鬟去厨房传话,东小院的早饭晚半个时辰再送来。
昨晚毓朗被阿克墩和佐领下几个武艺骑射都不错的请去喝酒,去的时候拍着胸脯跟沈婉晴说肯定不会喝醉, 回来的时候走路都走不了一条直线。
进了东小院大冷的天站在院子里不进来, 还把搀扶在自己两侧的小厮给推开,一个人站在院子中间晃呀晃的, 直到深吸几口气给自己定了定神, 这才迈开步子吧唧一下摔地上。
喝醉了的人脑子不灵光,总有些异于平常的奇思妙想。比如毓朗就还记得出门前跟沈婉晴保证了什么, 现在回来了他得能走直线, 只要能自己走道儿走直线,毓大人就觉得能证明自己没喝醉。
可惜事与愿违, 一腔雄心壮志刚一迈腿就中道崩阻了, 大冷的天穿着斗篷坐在院子里的毓小郎君,抬头看着从屋里出来站定在自己跟前的大奶奶, 眨巴眨巴眼没说话。
沈婉晴伸手示意他牵着自己的手站起来他也不动, 只打了个惊天动地的酒嗝儿, 便抱着脑袋把整个上半身都倚到沈婉晴腿上,哼哼唧唧像是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清。
直到把人弄回屋里,乖顺听话坐在椅子上让长禄帮着换了衣服擦了澡洗脸漱口换上干净的半旧长衫,沈婉晴这才知道他刚才在院子里嘀咕了什么。
人家觉得自己不该出来, 等他自己爬起来重新走一遍,肯定能走一条直道进屋,那样就可以证明他没喝醉,出门之前跟沈婉晴的保证没有食言。
你说他没醉吧他醉得脑子都不转了,你说他醉了把他还记得自己出门前说过的话。
这话听得沈婉晴连收拾醉狗子的心都没了,只得让春纤进来把炕桌上的纸笔都收走、铺好床铺,牵着老实坐在椅子上已经困得鸡啄米的毓朗上床睡觉。
醒了酒的人半夜口渴,从被子里爬出来找茶水喝。次间桌上的水早就冷了,被他起身的动静吵醒的沈婉晴迷迷糊糊让他去角房拿水。冬天了,茶房那边一天十二个时辰一直备着热水。
毓朗摇摇头,这个时候就要喝凉茶才舒服。一杯凉茶下肚最后那一点儿酒劲儿也散尽了。
随即反应过来屋里没点蜡烛沈婉晴也看不清自己在点头摇头,又补了一句冷茶才舒服,紧跟着放下茶杯转身爬回热炕上往沈婉晴被子里钻。
本来睡意昏沉翻个身就能继续睡,架不住毓朗这混小子非要往自己被子里钻,三下两下的睡意也就暂时褪了。
“等过完年开了春,咱们也带着人出去打猎。”
“第八次了啊,我可给大爷记着遭数。”
秋天打猎本来就是常事,毓朗每次从宫里当值回来还老搂着沈婉晴嘀咕,说好久没出门打猎了,等哪天得了闲一定要带上沈婉晴好好出去玩几天。
这话从深秋听到隆冬,毓大人和沈大奶奶这浪漫出游的约定也已经从年前挪到了年后。
上一次沈婉晴听毓朗说这事,是大冬天的陪着这人去马厩里给他那几匹宝贝马洗澡。
人家说了他这小半年就没带它们出去撒欢跑过,马上就要过年了说什么都得给它们洗得干干净净喂些上好的草料才行。
说上好的草料时毓大人还偷偷往沈大奶奶这边瞄了一眼,之前沈婉晴给的一千五百两毓朗省了又省还是没撑到腊月。
他也不知道银子怎么就哗啦啦的没了,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几个月什么都没干。本来也什么都没干,天天不是在毓庆宫当差轮值就是回家跟自家大奶奶在一起。
原来成了亲是这种滋味,以前光杆一个什么事情都能凑合。现在多了个妻子好像就什么都凑合不了,有什么事没做到位就心里老记挂着,生怕再委屈了她。
睡下就睡下了,不知怎的适应了黑暗之后再看妻子莹白如玉只有眼底挂着浅浅倦意的侧脸,毓朗就又生了想说话的心。
本来是想问等开春之后她打算怎么给佐领下的那十几户人家想法子生财路,又觉得这大半夜的说这个太奇怪,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重新咽回去。
“真的,阿克墩说前阵子他找到了一处好地方,打猎累了就地一坐山下的风景能一览无余。”
“那就去,到时候大爷问问阿克墩他上次烤肉另外放的香料是什么,再不然你问他要一点儿。这次就咱们俩去不带那么多人,呜呜喳喳的吵死了。”
沈婉晴还好意思说别人呜呜喳喳,这次过年大奶奶当家,现在家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奶奶是个炮仗性子,做事讲究快准狠谁也别想偷懒。
不过好在只要手里的差事能好好的做完,之后别管是偷懒打个盹儿还是凑在一起说话吃酒,只要不出岔子沈婉晴一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管的。
反而是乌尔衮约束家里的下人奴才比以前紧了许多,惹得许多丫鬟婆子背地里老乌为了讨好大奶奶真是什么狠手都敢下。
对此沈婉晴和乌尔衮都知道,也都不曾对此说过什么,一主一仆分工如此谁都很满意现在家里的情况,有些话没有必要说得太透。
反而毓朗看在眼里,不止一次背地里拉着沈婉晴感慨,怎么自己的大奶奶这么会驭人之术。
之前毓朗还有点儿担心沈婉晴管家跟之前拿回管家权时那样下手太狠坏了名声,后来发现是自己太嫩。怎么比自己大一岁多差别就这么大吗?说好的妇人困于内宅眼界短浅呢,以后再也不信这种鬼话了。
不信这些鬼话的毓大人毛毛虫一样咕涌着更加贴在沈婉晴身侧,把已经睡意沉沉马上就要睡着的沈婉晴给供醒,沈婉晴甚至觉得自己鼻尖真的萦绕了淡淡的狗味儿。
“说!到底要干嘛!再不说就麻烦大爷滚到隔壁睡去。”
“石家大姑娘给大奶奶下了帖子去赏梅,明儿大奶奶带上我呗。”
答应没答应沈婉晴自己都不记得了,等到再醒来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死活不想起来,可听着外头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又知道真不能再赖了,只能抬脚在毓朗小腿上不轻不重踹了两下,想让他先起床。
“祖宗,你不想起来我就想起了啊。明儿我可又要进宫当值了,大冷的天屋檐下的水都能冻成冰锥子,我也不想起。”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自己再累毕竟是在家里,而且现在自己是当家奶奶,就连早上去佟佳氏那里请安,都是早起就早点去起晚了就晚点儿去,有两次实在起得太晚了就成了去正院跟佟佳氏一起吃个中午饭。
反正借口都是现成的,自己管着家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找自己回话,便是没人找自己也能因为家里各种事情找别人。
反正只要有理由佟佳氏是绝不追问的,毕竟正院的供应都是沈婉晴在管着,佟佳氏现在的日子比舒穆禄氏管家的时候过得还要舒服,她才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么一想,一个月有大半个月得在宫里给太子当奴才的毓朗是比自己更辛苦。
只不过他辛苦也不耽误沈婉晴不想起,大奶奶哄人是一把好手,抬手就抱住毓朗,亲近又腻歪地在他下巴上啄了两口。
“不是大爷说今儿要跟我一起去石家的,我的帖子可是以后的太子妃亲手写给我一个人的,我今儿把大爷捎带上可得厚着脸皮,大爷不得先起床伺候我把早饭吃了再说?”
石家回京几天,就赶在过年之前发帖子弄了个赏梅宴。一来跟还在京城的老交情们联络联络,顺便告诉京城各家,往后这京城里又多了石家这一号了。
二来是做给宫里皇上看的,告诉他老人家石家顺顺当当从福州回来了,没缺胳膊少腿也没病病殃殃,这样的石家才配把女儿嫁给太子爷,太子爷才用得上。
本来沈婉晴是没接着帖子的,或者说整个赫舍里家也没人跟石家有直接的联系。就算现在有心人都知道太子、毓朗、沈家、石家是一根线上的,但明面上的样子还是要做。
本来没接到就没接到,这种场面上的宴去也就去了不去也没关系,自己有石氏手写的小笺,不怕以后没有打交道的机会。
这几天毓朗在家,沈婉晴和他一个忙着准备家里过年,一个忙着佐领下的各种杂事,没有接到帖子的事想一想也就扔到脑后顾不上了。
谁知自己不想这事,帖子偏又主动送上门了。来送帖子的还是石关家,亲自送到沈婉晴手上又一再强调,说这个帖子是自家大姑娘点名要给她的。弄得沈婉晴不得不把这一天空出来去石家赴宴,要不然自己不就成了不知好歹的了。
两个死活不想起床的最后到底是谁先离开温暖的被窝谁也说不好,起床了才觉得时辰不早得抓紧时间,等到两人收拾好坐上马车赶到石府,门口车水马龙热闹得跟之前那个只有沈婉晴带着沈家的奴仆里里外外忙着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这种宴席都是凭帖子进门,下帖子的也不一定只有府里的一个主子,石家后院有一大片开得特别好的梅花,沈婉晴早就已经欣赏过了,今天就是毓朗不说她也会带他过来,这么好的梅花不看看太可惜了。
石管家在门口迎宾,见沈婉晴来了脸上的笑意又诚挚了几分。之前要是没有她出手帮忙把府里上下都安排妥当了,按着自己那个死脑筋,今天这个赏梅宴真不一定能办成。
“给大奶奶请安,大奶奶近日可好啊。”
“托石管家的福,除了忙点儿累点儿一切都好。”
沈婉晴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帖子,又故意扯了扯毓朗,“帖子是贵府大姑娘给我下的,今儿厚着脸皮把我家大爷也带来了,石管家劳你费费心,带他去前头给石将军请个安。要是石将军忙着,就把他送到我爹跟前去。”
“这话怎么说的,您来了毓大人哪能不来。”石管家笑得满脸褶子,招手叫来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仆妇,让她直接把沈婉晴往后院带。
他自己则领着毓朗往另一个方向走,沈婉晴回头看了一眼,正是去石文炳书房的路。
第77章
“大姑娘, 太太跟前的知书姑娘来了。”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知书说正院那边来了不少夫人奶奶,太太问您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知道了,给知书拿些甜嘴儿的糖, 跟她说再有半个时辰就过去。”
“姑娘不用着急,您慢慢来就好, 往后别人等着姑娘的时候还多, 什么时候去太太那边都无妨。”
跟石琼华说话的嬷嬷长着一张长脸,头发梳得是之前毓朗院子里那个周嬷嬷的进阶版,比一丝不苟还要一丝不苟。
脸上的皱纹像是雕刻在眼尾和鼻翼两侧, 头发花白乍一看会觉得让人乍一看上去就觉得这个人很凶是个狠角色。一开口也确实不是个简单人物, 语气里莫名就带着几分倨傲和居高临下。
“寿嬷嬷这话以后还是少说吧,什么以后不以后的, 圣旨还没下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擅自揣摩皇上的意思。
你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规矩比我明白, 以前在扶福州的时候山高皇帝远你说也就说了,现如今回了京城自当更加小心才是。今日来的不是家里的亲戚就是老交情, 我一个晚辈在这里充什么大个儿。”
石琼华面色微冷, 看向这个‘宫里出来’的寿嬷嬷时最后那点儿笑模样也没有了,整个人看上去庄严凛然颇有威仪。
别说是寿嬷嬷便是屋子里从小伺候石琼华的丫鬟们, 也都一个个噤声不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生怕再被迁怒了。
寿嬷嬷是前年从京城来的,石文炳的夫人爱新觉罗氏对此是说寿嬷嬷曾在乾清宫当过差, 出宫荣养之后被石家请来给石琼华教授宫里的规矩。
万岁爷想要挑选石家的姑娘做太子妃, 这事最开始只有石文炳夫妇知道。后来把寿嬷嬷请回家里给石琼华当教养嬷嬷了, 石琼华和石家核心几个主子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刚开始家里谁也不敢声张,就怕这事漏出去就成不了,石琼华更是小心翼翼仔仔细细不敢出错,确实踏实跟着寿嬷嬷学了不少宫里的规矩, 听了不少有关于宫里的故事。
不过什么事什么人都架不住天长日久,刚知道自己有可能未来要当太子妃,石琼华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处处小心,时间长了好似也就这样了。真的册封最好,实在没能当成太子妃自己也不能为了这事去死。
寿嬷嬷也一样,石琼华刚开始看她有种莫名的敬畏心,因为她是宫里出来的,知道那么多连自己额娘都不怎么熟悉的规矩和约定俗成却又只口口相传的规则。
但随着时间流转,不知道是因为石琼华长大了还是寿嬷嬷已经说不出新鲜东西,渐渐的她就不愿意再听寿嬷嬷的那些规劝。
或许她说的话不无道理,但石琼华本能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到底什么不对她还说不清,但至少有一点她确定了,寿嬷嬷当年出京到福州不单单是想教养自己这个未来太子妃,她还想借着教养自己这个机会重新回宫。
对此,石琼华的额娘爱新觉罗氏认为可行,毕竟她就是宫里出来的,将来再跟着女儿去毓庆宫,她宫里多的是老熟人说不定能帮不少忙。
而石琼华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不会带上寿嬷嬷进宫。毕竟寿嬷嬷不是个蠢笨之人,她要是这么不想出宫之前肯定能找到办法留下来。
既然出来了又要借自己的手回宫,那她到底是想要什么石琼华看不清,但不妨碍她从根子上掐了她再入宫的可能。
石府的格局沈婉晴已经很熟悉了,五进三路的大宅门比帅颜保这个尚书大人留下来的更加雕梁画栋煊赫辉煌。
后花园不但有个老大仿江南林园的花园子,小桥流水的流水还是外头引进来的活水。这么大冷的天有个小船停在岸边,那意思若是主子来了兴致,还能在这种天气上船坐一坐。
对此沈婉晴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船和船夫都是石家人回来以后自己添上的。这还真是在南边待久了,过日子的这些情趣调调都更想南方的世族大家了。
可毕竟是京城内城的宅子,花园和池塘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弄这个么个船坐上去,走不了多远又要下来,这雅致趣意沈婉晴属实是看不懂了。
领路的仆妇也是熟脸,之前守着这个老宅多少年没见过本家的主子,反而是先在沈婉晴手下被差遣了一回。
起初几天她们背地里也嘀咕,一个厚着脸皮巴巴着凑上来外人,怎么好意思来调派石家的下人给石家收拾屋子。府里这么多人都是家生子都是当差办事多少年的,不过几间屋子而已难道还收拾不出来?
不过这种嘀咕声随着沈婉晴来石家的次数越多,就渐渐听不见了。
沈婉晴办事有条理不着急,整个石家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改造改装项目,从里到外从地到天把该补的地方补了该换的东西换了,渐渐的改得差不多了,这些奴才的抱怨声也就小了。
“大奶奶不知道,这些日子府里老太太、太太和大姑娘都一个劲儿的说您好能干,这家里若没您搭把手帮着指挥主持大局,就靠奴才们这些榆木脑袋,今年这个年怕是都过不好。”
“这话实在言重了,我只不过动动嘴哪里算得上主持大局,事情还不是你们石管家带着你们干完的。快别说出去叫旁人听见,反成了笑话。”
沈婉晴不知道石琼华院子里发生的小插曲,更加不把这个仆妇说的话当真。
走到石琼华院子门口的时候,正好碰上那个知书从里头出来。小丫鬟不光得了石琼华给的糖来甜嘴,还得了一个小荷包。荷包里装着金银锞子,换成铜板快抵得上自己一个月的月钱了。
从知书身边走过的时候沈婉晴闻到一股很浓郁很纯粹的椰香,这是石家从福州带回来的椰子糖,前天石管家上门送帖子的时候一道把年礼也送了过去,里边有整整一小筐子都是椰子糖,是专门送到东小院的。
沈婉晴当时就没忍住拿了一粒含到嘴里,哎呀那种椰子独有的香甜味道可太好吃了。
沈婉晴自己留了半筐,剩下一半让凝香拿了碟子来,正院西院和钮祜禄氏那边各自送了一小碟子,剩下的再分成两半,一半给徐氏送回去一半让毓朗留着,装在荷包里每次装一点儿带进宫轮值无聊的时候含着。
徐家的船年年进京,但他们送来京城的东西大部分还是茶叶和蔗糖,那边天气比京城热更适合种甘蔗,大宗的糖和茶叶都是很赚钱的东西。
再不然便是漆器、白瓷、海产干货和各种从南洋过来的香料香药和各种西洋顽器,椰子糖这种明明很常见的东西,反而很少能在他们带来京城的货单上。
这个石家倒是有意思,回京的路走得这么艰难还带了这么多椰子糖回来,再想想方才看见的小船,感觉是一家子认真过日子的人。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脚下的步履丝毫没慢,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沈婉晴已经进了屋脱下斗篷,站在还是自己带着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熏笼旁伸手烤火,把身上的寒气给驱散些。
石琼华今年十六,十多年前跟着石文炳出京就没回来过,这个小院虽然留了丫鬟婆子隔几日来打扫一遍,但陈旧和不合时宜的地方还是太多。
没改动过之前这屋子适合几岁的小姑娘住,但要是十六岁的石琼华住进来肯定舒服不到哪里去。
好在石家底子厚东西多,什么不合适的就让石家的奴才去他们库房里找,肯定能找到沈婉晴觉得满意的。
古人的审美沈婉晴不想也不敢乱改,只是尽量把石琼华屋里要换的东西换成暖色调的统一风格,毕竟是马上就要嫁人的姑娘了,房间里明媚些简约些住在里头心情也能更舒缓些。
再来便是颜色明亮花纹简约的东西能最大程度的减少个人风格,有时候人说的话办的事挑选的每一件东西都不可避免带上自己的情绪和偏好,石琼华的身份太特殊,沈婉晴在对待她的事情上格外认真和小心。
石琼华的小院布置出来,沈婉晴在心里偷偷称之为清朝最佳样板间。你要只是想住得舒服肯定足够了,你要是想在这个基础上更换软装也很方便,实在不喜欢这个风格要敲了全部重新换一遍,那也挑不出自己的错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沈婉晴本来以为石琼华住进来多多少少要改动,却不想进屋之后所见的基本跟自己布置的没怎么变。
添了不少东西但是没减少什么,站在外间烘暖了身子的沈婉晴听着次间有人起身的动静也忍不住主动往里看。
上次跟未来太子妃就打了个照面也没说上几句话,这回说什么也要多聊一聊,看看这人到底什么个性子,怎么就这么满意自己的品味和审美。
沈婉晴帮着石家把整个老宅府邸收拾出来,前后也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毓朗却是第一次进石府的门。
这事两人之间早就有默契,毓朗是赫舍里家元后这一族的人,石家是未来的承恩公府。仔细论起来两家都算外戚,但一个是过期了的一个是还没转正的,总之身份上都有点点尴尬,
在没能正式打交道之前最好还是多小心谨慎的好,就好比今天这个梅花宴的帖子沈婉晴临到宴会要办了才被下了帖子,而不管是索额图家还是一等公府都没收到帖子。
这就说明不管现在朝廷里索额图怎么权倾朝野怎么跟明珠一党争来斗去,石文炳都没打算跟索额图联手,更加不会站到索额图一党那边去。
这个选择意外也不意外,意外在于等到石氏嫁进毓庆宫以后,石家就跟赫舍里家一样,全族的荣辱都系在太子身上了。
不意外在于石氏真成了太子妃,就算是预转正了,到时候石家对比起赫舍里家来,怕是离太子还要更近一些。即便两家要结盟,也该是索额图主动放下身段。
但索额图那人可能低头吗?当然不可能。所以石文炳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跟他有个什么往来,但赫舍里家又不能就这么撂在一边不搭理,那跟沈家结亲的毓朗可不就成了更好的选择。
毓朗被直接带到石文炳的书房,前院人挺多的,有戏班子在咿咿呀呀唱戏。听戏的都坐在戏楼里,楼里有熏笼有炭盆,再有怕冷的还有专门的小手炉奉上,保证让来赴宴的客人们冷不着冻不着。
而这一批锡制的小手炉也都是沈婉晴嘱咐石管家从库房深处给翻腾出来的,毕竟石家在福州待了这么多年肯定要带不少福州的奴才家丁回来,这些人可不一定受得住京城的冬天,先把这些东西都备着吧。
后头花园子里赏梅的人也不少,毓朗沿着回廊绕过一个弯的时候瞧见了一小处几株梅。
明明隔得这么远却仿佛已经能闻到梅花凛冽的味道,让毓朗忍不住心想为了这一园梅花办这个宴确实很应该,这么好的梅花不叫人瞧见太可惜了。
直到进了石文炳的书房,外边的热闹才仿佛被书房这道门给彻底隔开,书房里除了石文炳和伺候茶水的书童,就只有沈宏世一人。
“昌明啊,我这一路上回来都在担心这么一大帮子人回了京城肯定要乱一阵子,这家里上下还不知道什么样子。没想到你家五姑奶奶这么能干,我不跟你说虚的,她可比你能干多了。”
“以前没嫁人的时候,家里有我跟她娘什么都不要她操心,我也没看出来她这么能干,将军夸她比夸我听着心里还要舒服高兴,您要不再多夸两句。”
毓朗行礼请安之后就坐下听这两人夸自家媳妇儿,听了半天没能插得上话,直到两人聊够了石文炳这才好像刚发现屋里还有个毓朗一般,笑着对他说道。
“毓大人明天入宫当值,还请大人给太子爷带一句话,若是太子爷还算瞧得上石家,这婚期就宜早不宜迟,迟了容易生变故。”
第78章 ??!?!!
毓朗知道福州沿海民风彪悍, 也知道石文炳一族是靠军功立足传家,更加知道这些年石文炳从江南到福州一直都是手里有兵的实权将军。
但就算都知道,如此直接把想当太子爷老丈人的话说出来, 还是把毓朗给惊着了。
不是?他是不是搞不清太子现在的状况啊。太子去年什么都没干都被万岁爷狠狠收拾了一通,身边的侍卫换的换贬的贬, 今年秋里还见天往上书房跑, 放着偌大一个江山天下的政务不能管,天天带着几个小阿哥检查功课教授骑射。
您现在一张嘴就一句宜早不宜迟,道理谁不知道话谁不会说, 可这是太子能左右的吗。
明天太子要是敢就这么去乾清宫求早娶太子妃过门的圣旨, 信不信一个说不好这父子俩还能闹腾一年多。这一回天家父子再闹大了,被赶出毓庆宫的侍卫就该轮到自己了。
毓朗什么都没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了, 石文炳光是看他那一双疑惑里带着质问, 质问中又含着困惑的眼睛,就知道自己这句话对他的冲击有多大。
“这次回京的路上我病了一场, 当时传回京城的消息里说大夫施针放血之后就好了, 可好没好我自己心里有数。太子要用石家最好是尽快成亲,太子妃一天不过门我手底下的人没法安心。”
就如同‘我下属的下属很多时候并不是我的下属’一样, 为什么万岁爷非要等到石文炳一大家子都安然无恙到京城, 一来是太子不能有个还没过门就出任何意外的太子妃,二来他也不允许太子妃的娘家还没被太子用上就废了。
门生故吏属臣奴才, 维系这些关系的核心固然是利益, 但光有利益也不够, 还是得多多少少有些情分。
人性是易变,但有时候人心又那般难得。被石家连起来的正白旗、江南和福州这一串的人,真正最中心的锚点都是石文炳。
石文炳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却不是莽夫,他手底下有忠心耿耿的将领也有为官一方多年的官员。这些人忠于朝廷忠于皇上, 但那是大是大非。
就好比石文炳要是真的死了,这些官员将领肯定不至于说因为死了一个石文炳去造反,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都成了无主的资源。
这个资源的所有权当然归大老板康熙所有,但所有权底下还有使用权,这个使用权归谁可就说不定了。
到时候一方主政边疆大吏,乃至京城朝堂上的各方势力都会下场,开出他们能给的价码来拉拢在那些人。人的忠心都是有价的,到时候各有各的心思,本该由石家掌控归太子所用的人,会按照当下的实际情况给自己另找出路。
以上这话是要是沈婉晴来说的言简意赅版本解释,石文炳自然不会这么跟毓朗说,不过书房里就三个不用互相藏话的人,即便石文炳说得委婉些迂回些,意思还是很完整的传达了。
总而言之石文炳大病一场之后怕了,女儿被挑中做太子妃又是千载难逢,错过了这一次就再没有下一次的好事。
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守成之人,守住自家世袭的三等伯和这副家产他们可以,笼络住依附在石家身边最亲近最中心的几家人也可以,但更多的不是石文炳自己小看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实在是他们不是那块料!
他甚至比太子还害怕这事出差错,所以他想趁着自己一时半会死不了赶紧把女儿嫁了。只要女儿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嫁给太子,到时候整个属于石家的资源就可以平稳过渡给太子。
石家几代人多少年的经营不能就这么散了,到时候太子和太子妃一体同心,几个儿子老实本分些,石家的好日子就还能再往下续个几十年。
等到再往后?再往后时移世易就不是自己这个半老头子能想得到的了,自然也就轮不着自己来操心。要是这几十年石家都出不了一个能扛鼎的子孙后代,那就渐渐败落了也不是多么可惜的事情。
毓朗听得认真,他第一反应是石文炳是害怕明年春天的选秀,虽说如今人人都知道石家姑娘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可这种事谁能说得准。
赫舍里家近年是风光无限,不过比起之后孝昭皇后的钮祜禄家和孝懿皇后的佟家,倒也没有那么一骑绝尘的优势。
你家出了个元后又如何,钮祜禄家不也有跟孝昭皇后为亲姐妹的贵妃所出的十阿哥。
佟家命不好,孝懿皇后入宫多年跟万岁爷感情那么好也没生个阿哥,但四阿哥是贵妃从襁褓里就抱过去一手养大的,除了没改玉牒别的跟亲儿子也没什么区别。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这话放在本朝不那么准确也有几分道理。这些人家就算跟赫舍里家一样拥立太子,等太子登基继位他们在太子跟前也斗不过赫舍里家。
既然都是斗不过,就不如拥立别的皇子。明珠是最先想明白这个问题且付诸行动的,他手里有大阿哥皇长子,这是属于他叶赫那拉家的大旗。
其他世家现在没有大动作的原因不过是年纪小的皇子还没长大,他们不会轻易下注。万一真是个草包呢,起起落落暂时认输对于这些世家来说不是大事,盲目下注把整个家族都搭进去丢了性命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些世家全都是两手准备,一边等着宫里的皇阿哥们长大,一边想尽办法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塞进毓庆宫里去。
要是能当太子妃或者太子的侧福晋,到时候生下来的阿哥照样有自家的血脉,这一代争不过也就罢了,过个二三十年照样有无尽的可能。
毕竟家族的积淀积攒到了他们这一步,纯粹为银钱和奢靡营营役役已经没多大的意义,更迷人的更能让人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永远都只有一件东西:权力,甚至是无上的权力!
为什么太子都十七八了还没真正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一半是康熙的确忌惮已经长大的儿子,还有一半说到底还是跟那些世家拉扯制衡。
这还没过年,毓朗就已经听说有几家在做准备,还有两家在暗搓搓地造势,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家姑娘捧到天上去。个个都是才貌双绝端庄贤惠颇有管家之能,总之进宫为妃都可惜了,最好是能进毓庆宫才是得偿所愿。
世家这个东西不能没有也不能养虎为患,胤礽当然知道其中的道理,他现在的处境即便两难,也不可能驱使满洲大族来跟康熙制衡,真要是那样做都算不上驱狼吞虎,该叫做自寻死路。
所以石家真的是康熙左扒拉右扒拉,能给太子挑选出来最好的助力。石文炳今天摆赏梅宴没给索额图和明珠家下帖子,也是隔空给康熙和太子吃定心丸,再次表明石家只忠于万岁爷和太子。
现在唯一要给出诚意的是太子,胤礽需下得了决断,别管用手段还是用耍赖亦或是父子情谊,他都得想法子尽快把石琼华娶回毓庆宫。
好让石家和想要效忠太子但是又不打算攀附依附赫舍里家和索额图的人看见,太子爷自己能立起来,效忠太子不等于做索额图的奴才,跟着太子走是有前途的。
“石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明天进宫我就会把将军的意思原原本本禀报给太子爷。”
毓朗抬头认真在石文炳和沈宏世脸上扫过,他刚刚一瞬间想到了一个很荒唐的事情,当初真的是自己二叔找上沈宏世的吗,还是沈家早就看中了自家这条线。
不过很快毓朗又摇摇头,即便他们是早就想从赫舍里家分出一支来,联手在太子跟前把索额图给压过去,但自己和沈婉晴成亲之后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走过来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自己和自家大奶奶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准,今日书房里才会坐着这三个人一起谋划未来。
这叫什么,这就叫命中注定。命里注定自己跟大奶奶就是绝配,两人之间少了谁都不行。至少这次石家回京要没有自己的大奶奶,石文炳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路上。
或者吊着一口气回到京城,再吊着一口气盼着万岁爷早下圣旨把女儿册封成太子妃。真要是那种情况,太子妃是不是石氏就不好说了。
即便还是石氏,石文炳能不能活到太子妃大婚更不好说。撑得住还好一点,万一撑不住那就真坏事了,石氏守孝大婚还得往后拖,这么一拖别说没了主心骨的石家分崩离析,便是太子也得脱层皮。
定了太子妃又不能过门,石家的很多人脉和关系太子即便能用也没有那么方便。太子妃没过门毓庆宫就没法生嫡子,没有嫡子的东宫储君,在世人眼里再尊贵也不够稳当。
一环扣一环,总之石文炳说得没错,必须要把抓紧时间把太子妃定下来,最好是年前下圣旨,赶在明年年底之前把大婚办完。这是最快最快的了,毕竟是太子成亲大婚要准备的东西多了去,再缩短时间就太仓促不像话了。
“石将军,您琢磨这事是为了太子爷好,这事咱们心里都有数。不过您也别光着急这个,身体得靠养才能长寿康健,要不过两天我再从外面找个靠谱嘴紧的大夫过来调理调理。”
太子和石家的事好说不好办,但无论如何都会一步一步往前推进。反而是石文炳这边,毓朗仔细打量他的脸色,是不怎么好但是也绝对算不上差,看着也不像活不长了的样子。
“劳烦毓大人操心,大夫已经请了。”毓朗这话说得实在,实在得把石文炳给听乐了,“大人放心,我和你岳父也是未雨绸缪,我能活得长些固然更好,今日这些话归根究底也是借大人的口,跟太子爷表个忠心。”
忠心不忠心的沈婉晴还不知道,石文炳能活多久也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事。
她不知道石文炳在书房跟毓朗说的话,她这会儿正被石琼华拉着聊天,一个穿越时空的外来户加另一个刚从几千里之外的福州回来的外来户,第一次正式会面聊得还挺好。
石琼华今日穿一件藕荷色缎子绣凤穿牡丹的衬衣,衣襟袖口缀一道滚边,绣着简洁舒朗的缠枝纹。
滚边之外又还有一道细细的石青色织金纹边,压住藕荷色和牡丹纹的华贵沉稳下来,衬衣外罩一件玉兰百蝶纹的坎肩,整个衣裙的纹路花样都正好合了她眼下的处境和该有的心境。
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的女人,可不就是好大一朵花中之王,未来前路放眼望去真真的繁花似锦一片坦途。
就是这么一个人,在沈婉晴跟前却显得特别随和亲民,石琼华刚从次间出来,沈婉晴还没来得及行礼请安就被她一把给扶住,亲昵又自如地拉着她在次间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问的都是些家常的话,什么家中太太老太太可还好,听说她是今年刚嫁到赫舍里家,骤然离了娘家的日子习惯不习惯。过年了家里准备的东西可都还够用,要是人手不够尽管找她来帮忙。
“我家那点儿事大姑娘应该听石管家说过了吧,您这话要是早三个月问我,我说不定还得借一借大姑娘的势。如今倒是都好了,等忙完过年这一阵子,就能安心给家里小姑姑准备出嫁要用的东西。”
“回来第二天就听说了,跟听故事一样说的都是你的能干事。”
“哪有什么能干事,大姑娘肯定是听他们一个传一个都传岔了。我这就是赶鸭子上架,实在没法子了硬着头皮往前走呗。”
石家一大家子都在福州,石管家带着一小撮人守在京城大多数时候都无事可做,时间长了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听京城各家的各种小道消息。
有朝廷上的,不过更多是后宅的,因为后宅的事情十之七八跟风月情事有关,不是这家太太奶奶收拾了姨娘,就是那家的妾室得宠比正妻还要风光。
再不然就是如同赫舍里家这样的几个房头争家产,人脑子打成狗脑子不在少数,这么一对比起来赫舍里家这点儿争执,都只能算小事了。
石琼华回京之后已经陆陆续续听了不少,权当是补课吧,毕竟以后进宫当了太子妃,朝廷命妇宗亲女眷之间的事情她这个太子妃不一定能管,但一定得知道,要不然就该闹笑话了。
“赶鸭子上架的人可收拾不出这么大一个宅子里,你的眼光真好,那天我一进门就觉着哎哟可算到家了,这屋里被你收拾得利索亮堂,我让丫鬟们添置些什么都不突兀难看。”
石琼华这话不是说好听的话哄沈婉晴,路上那几个月走得实在太累了,不光人累心更累。
进屋之后第一眼她还没觉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换了衣裳坐下之后,手脚都暖和了才觉得这屋子里处处都合自己的心意,便是有什么要改动的也只需把自己喜欢的添上就行,没有一处需要换了的。
能把事情办成这样的人绝不是个笨人,相反还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就像她收拾出来的屋子一样,或许主子们会有用到别人的时候,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想要把她给换了。
第一次见石氏,沈婉晴觉得未来的太子妃端庄大气,一看就是当太子妃的料。
这次再见却觉得石琼华挺有意思的,放下故意摆着的架子就跟寻常未嫁人的姑娘没什么两样,甚至性子还格外随和。
沈婉晴没想到未来的太子妃背着人的时候是这么个模样,或者说没想到她会给自己展现这样的一面,这么又粗又显眼的橄榄枝递过来,自己要不抓住那可真成二傻子了。
“大姑娘喜欢就好,只要您喜欢我就不算白忙活一场。”
第79章
不会白忙活, 怎么可能白忙活一场。
之前石琼华说等半个时辰就去正院,知书还以为是自家大姑娘没打扮好。
不光她这么以为,就是爱新觉罗氏也是这么想的, 听了知书的回话还觉得自己不该派人去催。自己的姑娘马上就要成真凤凰了,大家伙等一等又何妨。
直到石琼华领着沈婉晴一起出现, 有心的才发现不是石家大姑娘摆架子不见人, 而是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比所有人都先在未来的太子妃跟前得了青睐。
八旗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京城里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 沈婉晴作为赫舍里家的沈大奶奶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小半年, 今儿来的人里头认识她的不多也不少,正好足够让不认识她是谁的人很快知道她是谁家的。
沈氏, 嫁给赫舍里家的沈氏。有些专注后宅女眷的太太奶奶第一反应跟当初的福璇差不多, 汉军旗高嫁进赫舍里家的那个嘛。没想到还是个会钻营的,石家刚回来就被她给攀上了。
有些听家里男人说外面的事说得多的则面色更加复杂, 谁不知道毓庆宫多了一个容貌俊朗身手漂亮, 连穿斗篷都比寻常侍卫更高调抢眼的二等侍卫毓朗。
毓朗是元后的娘家人,按着辈分来轮毓朗比太子长一辈儿, 这样的身份半点架子都不拿真把自己当二等侍卫来用, 换做是自己身边有这么个比外姓更信得过的人,自己也更愿意重用他。
“额娘, 您前几天不还说您次间里的布置不如女儿这边的好, 今儿把人给您找来了, 要怎么弄您直接问沈大奶奶吧。”
“胡闹,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今天你是请人家来赏梅吃酒的,还能让人给家里来干活儿?今儿好好带着人家去梅园里玩玩儿, 等过完年人家闲下来了,到时候你想怎么缠着沈大奶奶折腾都可以。”
爱新觉罗氏也长了一张容长脸,她曾祖父是礼亲王代善,听说她的五官容貌长得很随她曾祖父。
这对于她来说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毕竟长得像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表明了她不会是那种特别漂亮的女子。可也正是因为她五官随祖上,从一出生起家里对这个姑娘就格外疼惜。
嫁给石文炳之后,虽然南北颠簸日子过得不轻松,但好在石家家风不错。石文炳是个事业心强过花花肠子的人,如此一来整个石家后宅就都是爱新觉罗氏说了算。
石文炳有几个妾室姨娘,这种事对于爱新觉罗氏来说压根就不算个事,夫妻几十年谈不上多么恩爱缠绵但绝对担得起一句相敬如宾。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不累人,即便爱新觉罗氏的容貌平平,但整个人的气质显得特别好特别平和。要让沈婉晴来说,就是一看这人就不是那种过得特别较劲儿的人。
这对于沈婉晴来说是一个能让人安心的事情,毕竟以后她就是太子妃的额娘,要是自己真的帮着毓朗和太子逆天改命,她再往后就是皇后的额娘承恩公夫人。
这么一个位置上如果坐着的是一个心思太多又处处较劲的人,那往后光是从石家出来的麻烦事就绝对少不了,自己和毓朗夹在中间,还不知道要操多少心。
有石琼华如此亲近的态度在先,入席之后沈婉晴这边就显得格外热闹,即便沈婉晴入席之后没坐在主桌,找到徐氏和自己的两个堂嫂一起坐,也一直有别家的夫人奶奶主动找自己说话。
走上这条路没什么好再扭扭捏捏矜持清高的必要,她现在脑袋上就顶着‘未来太子妃的人’的牌牌。
别人主动上来亲近,沈婉晴自然都是来者不拒。自己只是石琼华身前的一个渠道,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当个人,就当自己是便利店门口来一个人就播一声欢迎光临的机器。
这里面到底谁真心谁假意不需要自己去辨别,往后的日子还长,是不是自己人总会见分晓的,现在自己要做的只是给这些人一个献殷勤的出口而已。
“娘,我嫂子呢。”
“快吃些东西吧,都说热过的绍兴黄不醉人那好歹也是酒,我看你光跟人说话喝酒就没吃几口菜,胃受得了?”
赶场子一眼跟一波又一波挤不到石琼华跟前去的人寒暄客气过,宴席都过半了沈婉晴才抽空坐下来安心吃点东西。
说话的不是徐氏,而是沈婉晴的二堂嫂周氏。之前沈文远跟石家人碰上头之后又派人回来,留在京城的沈家大房老二沈文渊自然就成了接头跑腿的。
沈文渊一身的好武艺,这几年却一直被他爹沈宏济压着读书科举入仕。沈宏济心是好的,就是苦了沈文渊被困在四书五经里头憋屈得想死还没个办法头绪。
直到这次他留在京城负责上上下下的跑腿办事,整个人舒展快活才彻底想通了。
三天前他已经跟妻子周氏商量好了,等过完年就给盛京去信。要么沈宏济答应让他去统领衙门或绿营谋个武职,要不然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回盛京,挖人参就挖人参,总比一直这么空耗下去强。
对此周氏没什么好不答应的,她这个长房的媳妇这几年日子过得轻松可是也太轻松了,手头不缺银子用但是也仅仅是不缺银子。
每次要花大宗的银子不是要跟大嫂贺兰氏商量,就是要专门去问一问徐氏,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挺没意思的。
沈宏济还正当壮年,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再说除了用钱这点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的事情分家,周氏还没那么蠢。
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沈文渊出去谋个差事,有了差事就有了赚钱的门道,以后自己要花钱买什么不用跟谁商量,更不用听别人的主意那多舒坦。
科举哪是那么好考的,放着一身的好功夫不用非要去死磕那没影儿的东西,这不是纯纯有病是什么。
有了这个盼头,周氏整个过年前心情都好得不得了,对于沈婉晴这个能干聪明能想出提前主动出京去接石家这种主意的小姑子,她更是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对他,往后自己的丈夫要是真的去了统领衙门当差,说不定还得毓朗提携。
“你嫂子又怀上了,前天刚知道的。眼下这天气太冷二婶不让她出门,先在家养着把这个年过完再说。”
内院这边都是女客,席上摆的都是温热的绍兴黄和玫瑰露,绍兴黄度数本来就不高,再加热过后对于贺兰氏这种酒量好的来说都算不上是酒了。
周氏最近喜气洋洋的,她心里看着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大房在京城一直都是她说了算,在她看来自己跟周氏这个妯娌的关系一直不错,她现在这么高兴,搞得好像是自己亏待了她一样。
“大嫂,你看看你这个脸,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我二嫂这是高兴我二哥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又不是要离了大嫂自立门户去,你可快别做这个样子,再这样我二嫂该以为你不想我二哥有出息了。”
娘家这本账沈婉晴一清二楚,贺兰氏和周氏这对妯娌跟赫舍里家那一对不一样,贺兰氏这就跟闺蜜突然背着自己有了别的谋划还没告诉自己一样,是不高兴不舒服但是也不伤感情。
“去你的,老二要是真能进统领衙门,我就买他几箩筐的爆竹放他一上午。”
家里兄弟有出息自己凭什么不高兴,要贺兰氏说她就巴不得全家各个都有出息都飞黄腾达,到时候万一自己走背字儿还有个地方求去。要是一个个都只晓得盯着家里这点儿东西,那才是真完蛋了。
“那大嫂提前把买鞭炮的银子准备好吧,我二哥肯定能进。”
沈婉晴把周氏专门夹到自己碗里的鱼肚皮上那块最肥最好吃的肉又转夹给徐氏,自己重新夹了一筷子靠近鱼头那块挨着三角骨的肉吃。
“鱼肚的肉最好吃。”
“你别管她,她就不会吃鱼。”
原主从小不吃鱼头不吃鱼尾不吃鱼肚皮,就喜欢吃大人们嘴里鱼身上的呆肉。沈婉晴也不吃鱼肚皮和鱼尾,但是她喜欢吃鱼头,这落在徐氏眼里就是自家闺女还是最好吃的地方不喜欢吃,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老二的事姑爷那边真有把握?”
“大哥和我哥是要考科举的,这事毓朗插不上手。统领衙门那边本来也不难,只不过是大伯一直非要二哥考科举入仕,这次去信只要大伯点头别的都不是问题。”
毓朗的优势一来本就因为出身跟步军统领衙门里的人更熟悉,二来他现在可是太子跟前的红人。侍卫处、前锋营这样的地方沈文渊去不了,步军统领衙门现在只要他肯开口,多的是人愿意卖这个人情给他。
一家子坐在席上说话,声音不大也没人往这边故意偷听。倒是沈婉晴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着不远处有人往自己这边看了好几眼,便赶紧把碗里的鱼肉吃净,主动起身往她那边去。
徐氏看着女儿的背影神情复杂,周氏和贺兰氏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再回过头来徐氏的脸色,都觉得看着也不像多高兴的样子。
“这桩亲事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
“二婶说什么呢,五妹妹现在多风光,五姑爷在太子跟前得脸不说,院子里至今都还没有通房。要换个人家十有八九都没这么好。”
“可她这样是不是太累了,家里家外都要操持,以前在家咱们哪让她操过这个心啊。”
徐氏有多满意毓朗这个姑爷,就有多不满意赫舍里家这个亲家。从老太太起往下数她哪一个都不满意,为此背地里已经跟沈宏世嘀咕过不止一次了。
“累不累的这种事还是要五妹妹自己愿意,您看她这是累得不高兴的样子吗。”
贺兰氏自己就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当然能看得出沈婉晴现在的日子到底过得好不好。
“累怕什么,再累回头吃顿饱饭睡一觉起来就不累了。姑爷那样的家里不怕累,就怕没得累。”
贺兰氏的话字字在理,徐氏再心疼女儿也只能放手由着她去干。沈婉晴压根不知道徐氏心里还想着这些,一场赏梅宴下来她也就比石家那几个女主子好点儿,却也累得不轻。
大部分宾客过了中午也就陆陆续续离开了,毓朗在前院被石家二爷灌得不轻,沈婉晴则又被石琼华带回她的院子更衣梳头,折腾这么半天的确得收拾一番才行。
石琼华给了好大一个脸面给沈婉晴,从今往后自己这个沈氏出门在外的排面说不定排第一位的就不是二等侍卫毓朗的妻子,而是眼下石家大姑娘跟前的红人,未来很有可能成为太子妃跟前的红人。
人家做得这么好,从更衣间出来的沈婉晴自然也不可能再装傻充愣,她回到石琼华的屋里,次间窗明几净冬日里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撒进来,屋子里摆着落地的自鸣钟,还是那种到了准点会报时的。
这让站在门口的沈婉晴恍惚了一下,这间屋子此时很像后世plus版的顶级中式布置,色调温暖摆件全是真货古董。又有自鸣钟这种能跟机械沾边的东西,最难得的还是窗户上的玻璃,看着就像回到了自己的来处,令人无端就起了思念。
不过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回过神来自己跟前的女子还是石琼华,今天的任务还没彻底完成。
“明天我家大爷就该进宫轮值,姑娘有什么事要他捎带进去的吗。”
“本来是有的,你这一问好像又没有了。”
沈婉晴席间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样子全落在石琼华眼里,她倒是不在意沈婉晴是个什么性子。只是从她上午过来到现在,这都要走了才问了一句自己有没有要传的话,这让石琼华觉得她这么个精明人是不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个时候递话给太子。
石琼华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毕竟她已经决定了要用沈婉晴,这种事情上就无所谓瞒着她了。
“大姑娘要是真心问我,我就真心回答大姑娘,我觉得这个时候没必要让人传话。”
石琼华从今早一开始对自己的区别对待肯定是有原因的,其中一半是为了日后还有一半也是为了当下。她想要自己做她和太子之间的传声筒,但沈婉晴并不愿意。
“都说密不传六耳,我觉得这话不光是怕秘密被泄露,还有个原因就是什么话被多传几次就变味儿了。
你我面对面说话还要小心斟酌,生怕说错了什么让人误会,更何况入了我的耳还要再经过一个人才能传到太子爷耳朵里去,哪能让人放心。”
这话说得石琼华怔愣了一瞬,她本想说毓大人可是你的丈夫,他也不能信吗?随即反应过来这事的重点压根不在毓朗和沈婉晴身上。
而是自己,让沈婉晴和毓朗替自己传话容易,这话传完了自己真的能放心吗,传过去了又真的是自己想要的那个意思吗。
这么一琢磨,确实也没什么好传的话。有什么好着急的,日后真要是嫁去毓庆宫还有整整一辈子的时间,多少话都足够时间去说。
见石琼华打消了这个念头,沈婉晴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小姑娘当做太子妃预备役准备了好几年,好不容易能搭上话肯定还是想传些什么东西的,即便要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但沈婉晴却觉得这事大可以再等等,别的都不提,至少这两人之间也该是太子爷主动。或者是该由胤礽来定个调,万一人家太子爷就要一个特别规矩一板一眼的太子妃呢,那两人就成亲前都别多说一句话了。
从石家出来,毓朗已经歪斜斜靠在马车里了。满身的酒味让沈婉晴觉着放在自己白在石琼华那里重新梳头,毓朗跟个大狗一样黏上来,刚梳好的发髻又乱了。
“下次出宫就该过年了,对不对。”
“嗯。”
“过年你能休几天啊。”
“七天,太子爷专门给的。”
要不说做亲信有优待呢,早在上次排班的时候太子就让何玉柱跟负责毓庆宫侍卫的散佚大臣递了话,让他们过年排班的时候多给毓朗几天假期。
理由是毓朗今年刚成亲,成亲以后就进了毓庆宫当差,老在宫里这么当值不着家怎么行,趁着过年多给他几天休沐,省得他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如何,未来的太子妃到底怎么样。我方才从他们府里出来还听两个婆子在那里碎嘴子,说她们大姑娘跟沈大奶奶一见如故,是不是就是我这个沈大奶奶啊。”
“什么怎么样,人家一个没嫁人的姑娘你问个什么。过些日子圣旨要是下来了那可就是太子妃娘娘了,大爷确定要问啊?”
沈婉晴说这话的时候似笑非笑,毓朗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该问这个,当即就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下次再不问了。”
“明儿进宫万一太子问起来,就说我什么都不肯说。这种事少掺和,没过门的也一样。”
“我就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本来我也什么都不知道,石家大姑娘长什么样子我都没见着我能知道什么。”
沈婉晴这边什么都不肯说,毓朗那头的事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
毓朗靠在沈婉晴肩膀上小小声把石文炳跟自己说的话全部说给沈婉晴听,听得沈婉晴眼睛里直冒光。石文炳是个明白人,这事要成了说不定胤礽这个太子的未来还真就不一样了。
第80章
一连休了八天, 再进宫毓朗那叫一个不习惯啊,就连自己平时最惯常站的位置都差点儿不记得了。
还是在书房里伺候的太监见他那副懵懵的样子朝他使了个眼色,毓侍卫才没在主子跟前出错。
这事要是沈婉晴知道肯定要狠狠嘲笑再怅然若失, 这不就是妥妥的黄金周节后综合征,可惜自己这辈子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尝这种滋味了。
“刚回来就值夜班, 难得见你这么积极, 明儿个太阳得从西边出来了。”
“太子爷别笑话奴才,整个毓庆宫就我们几个一休休八天,回来了再不把几个夜班给分了, 别人该在背后说闲话了。”
毓朗是下午才进宫入值, 八天之前出宫时富察德音就专门把这几个休沐时间长的都嘱咐了一遍,这次回来直到下次出值, 大夜班就由他们几个给分了。
今儿第一天就给了毓朗, 可见富察大人只是人长得粗矿些,心思却是极其细腻的, 他对毓朗那点儿小心思和野望那是看得一清二楚。
“说说吧, 这几天在外头过得如何。旁人出宫恨不得隔天托人带个信回来问问孤如何了好不好,就你一出宫便没了音讯, 还得孤让高来喜派人去打听你的消息。”
太子是储君, 臣对君怎么拍马屁那都不算丢脸。就跟文武百官给万岁爷递折子一样,太子的属臣奴才也得想法子隔三差五往太子爷跟前送东西。
各地送往京城的贡品、官员侍卫自己私底下搜罗的新奇玩意儿、毛色难得的皮料玉石山珍药材, 只要能往太子爷跟前送顺带自己露个脸, 或是托毓庆宫的这些太监奴才呈送东西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官职念叨一嘴, 这也就值了。
只有毓朗,来毓庆宫好几个月从来没送过东西。好一个散财的菩萨偏偏不往自己这个太子跟前散。
起初胤礽觉着他肯定是要憋个大的,反正这种事情对胤礽来说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与他而已这就是在无聊生活里的一丝丝点缀,看看底下这些人到底还能搜罗出什么玩意儿来。
可毓朗还真就不是憋个大的, 人家是压根就没想憋。
前阵子都进腊月了胤礽还是没收着毓朗一片纸,向来觉得自己从不为难臣工亲信的太子爷,硬是没忍住找了个人少的时候问毓朗,这都要过年了难道真的不给孤送点儿什么?
毓朗被问的一愣,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同僚和地下文武百官是怎么往毓庆宫送东西的。自己也不是不知道应该从众,可这不是囊中羞涩嘛。
进了腊月庄子和佐领下就该陆陆续续给自己送银子了,毓朗已经看中了一块怀表,就等银子到位立马就能拿下送来毓庆宫。毕竟太子爷什么好东西没有,也就西洋顽器比别的东西少些,看着还算新鲜。
沈婉晴之前给的那一千两到手就剩了四百两,四百两听着不少花起来可容易了,毓朗来来回回认真算计抠搜,这才好不容易熬到腊月。
当着太子的面把荷包掏出来,荷包里拢共还有一张十两的银票和几个碎银锭子,看得胤礽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
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在自己跟前求官的求财的都见过,但是像毓朗这样浑身上下就十多两银子的还真是头一遭见。
当时继德堂里只有毓朗和专门在书房伺候的太监德林,德林看着毓朗的荷包想笑不敢笑,憋得肩膀头子一耸一耸脸都涨红了。
德林心稳少言,眼里装得下活但从不往外说。十二岁那年被挑出来在太子书房里伺候,一转眼这都快八年了他还是干的这些活儿,不露脸不张扬,好些毓庆宫之外的人都不怎么认识德林。
只有胤礽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这个德公公在太子跟前不比何玉柱差,高来喜更是拍马都赶不上他。很多事或许何玉柱都不一定清楚,但德林肯定都知道。
只不过什么事德林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就连索额图想要跟他搞好关系他都淡淡的从不多话。
为此索中堂曾想过劝说胤礽换个更机灵的太监在书房伺候,结果就是太子连着两个月没有召见索额图,急得索中堂在宫外上蹿下跳,最后还是康熙从中撮合才算把这事了了。
之后德林照旧在书房里伺候,索额图则老实了大半年不敢造次,连康熙都私底下跟梁九功说,自己这个太子瞧着对身边人好性儿,可也不能逼急了他,真惹急了眼他可谁都能扔了不要。
这么个稳重人那天硬是没憋住,噗一下笑出来,笑得胤礽抬腿一人赏了一脚,把两人连带毓朗那点家当一起从书房里扔了出来。
今儿重新提及这事,胤礽压根不指望他能从宫外给自己带什么来了。高来喜早就仔细打听过他出宫在家这几天在干嘛,毓庆宫的侍卫不止他一个佐领,但这几天最忙的就数他。
天天早出晚归,这么大冷的天还出城去了庄子上,一个佐领下就这么两百来户人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忙。高来喜只知道毓朗带着妻子出城了,到底去做什么他没打听着,胤礽就也跟着不知道具体情况。
“太子爷,这回进宫奴才可没空着手,您尝尝这个味道。”
毓朗解下自己的荷包递给德林,毓庆宫里贴身伺候太子的太监都得替主子尝膳,毓朗身为侍卫在这种事情上更是特别小心。
这点椰子糖从石家送到沈婉晴那儿,再装到毓朗荷包里带进宫来当个零嘴儿,每一个环节毓朗都不觉得会出问题,但是没问题也不耽误他规规矩矩按流程走。
德林拿着荷包出去,没多会儿便把荷包里的椰子糖全装在精致小盘子里拿进来,当着两人的面随手拿了一块吃下,又等了一刻钟什么都没有发生确定糖块干净,胤礽才从盘子里挑了一颗看上去最大的剥开吃了。
“这味道有意思,不是京城的吧。”
“回主子爷的话,听我家大奶奶说这是东南那边的特产,糖是椰子做的,那股说不上来的味道是椰子香。”
要说胤礽这个太子尊贵是尊贵,但其实从小到大尝试过的新鲜玩意儿还真不一定有毓朗多。
毕竟是要入太子爷的口,对于内务府和御膳房来说出彩固然好,但出彩的前提是不能出错。所以呈给胤礽的东西食材都是最好的,新鲜新奇菜色却很少。
谁知道太子爷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按着份例里的上最好的就行了,那些新鲜食材能不碰就不碰,万一主子吃了一次喜欢还要第二次,自己这儿又没有了呢,到时候好事也成了坏事。
当奴才的立功露脸都是其次,最最最要紧的还是先稳妥保住自己的小命和差事最要紧。
“新鲜椰子可没这个味儿,这个糖比椰子好吃。”
椰子胤礽吃过,都是琼州等地的官员当贡品送来京城的,胤礽对于硬得能能砸死人里头又盛满了汁水的果子印象很深,谈不上好喝也不算不好喝,喝完就完了。完全不像眼前这一小碟子椰子糖,浓香浓香的令人忍不住再拿一粒。
“主子喜欢就好。”
“就这么一点儿,石家也太小气了吧。”
“瞒不过太子爷,糖是石家送给我家大奶奶的,一小筐子家里分一分,再给我老丈人那送一点儿,也就还剩小半筐。”
“行了,糖也吃了闲话也垫得差不多了,说说正事吧。”
胤礽没问毓朗怎么剩下小半筐不给自己拿来这种不上道的话,他知道石家弄赏梅宴的事也没问石氏那边有没有什么话捎带进宫,毓朗见他这样就知道太子的心思又被自家大奶奶琢磨透了。
太子爷对石氏具体是个什么人什么性情并不在意,他在意的从始至终都是石家。所以什么传话啊搭话啊都很多余,还不如这一小荷包椰子糖来得简单明白。
正事就是石文炳书房里说的事,毓朗代表的是索额图之外的赫舍里家,石家代表的是未来新的外戚,沈宏世代表的是依附在石家周围的官员们,简简单单三个人,把胤礽眼下最需要拉拢的几股势力都聚齐了。
“这事你的想法是什么,说说看。”
“奴才回家仔细琢磨过,觉得这事得听石将军的。”
毓朗抿了抿唇,他知道太子犹豫的是什么,毓庆宫和乾清宫的关系太微妙了。
最近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太子不想再横生枝节,他眼下就想做个听话的太子,安心等着乾清宫下圣旨册封太子妃,为了本来眼看着板上钉钉的事情再去催促,万一又遭了万岁爷的猜忌冤不冤枉。
“主子求稳妥是对的,但石将军的话有道理。且不说生老病死的事没人能说得准,便是石将军身体暂且还撑得住,趁着他身体好的时候把石家的事安排妥当,还是……”
“还是吊着一口气匆匆忙忙把所有人和事都托付给太子爷,这里面的差别可大了去了。”
再说太子毕竟是储君,本朝的风气虽比不得盛唐那会子,太子的詹事府和属臣们俨然可以组成一个小朝廷,但胤礽到底还是要登基继位的。
要坐得稳那个位置的人不能事事只求周全,有时候该争取该进取的时候就不能往后退不能干等着,成大事者谁是光伸着手等馅饼喂到他嘴里的。真要是这么着喂到嘴里了,到时候也咽不下守不住。
就像毓朗这个奴才也一样,该自保该糊涂的时候得糊涂,该表明态度该给主子出主意甚至帮主子下决心的时候就不能往后退半步,要不然他毓朗就没有在太子跟前存在的必要了。
“主子,万岁爷是万岁爷,但万岁爷不也是您的亲阿玛吗。”
君臣父子,到底君臣在先还是父子在先,这里头的度想要把握住可太难了。胤礽身在局中自然更加看不清,但要毓朗说与其这么悬在进退两难的地方左右不舒服,就不如主动一定伸手去要。
本来石家就是万岁爷自己定下的,这总不能是太子或是索额图一党起了什么私心运作的。
二来万岁爷虽然对太子的态度来回反复,可换一个角度来想,即便万岁爷都这样了,太子这个当儿子的还是想要什么就主动朝亲阿玛开口要,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父子情深呢。
当爹妈的很多时候不怕孩子不要,就怕孩子私底下自作主张瞎要。尤其是万岁爷这种富有四海的阿玛,儿子坦坦荡荡跟他说想早点儿成亲,怎么想也不是大逆不道的事。
“这都是你自己琢磨的?”
“都是奴才自己想的,奴才的阿玛走得早,我有时候就想着要是我阿玛还在就好了,什么差事不差事的我可不犯这个愁,要什么找阿玛拿呗,儿子管阿玛拿东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嘛。”
这话说得话糙理不糙,第二天上朝之后胤礽就没回毓庆宫,而是直接跟着康熙回了乾清宫暖阁。
“什么事赶紧说,外头多少人等着。”
快过年了,好些事都得赶在康熙封笔之前下个决断。不怎么要紧的事和不适合在年前说的扫兴事都已经筛出去了,即便如此六部和议政大臣们还是忙得脚不沾地。要不是胤礽这个太子挡在他们前面先进暖阁,几个大臣早让太监进去催了。
下了朝胤礽就跟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进了暖阁,康熙转身扫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有事要说,就连是什么事他都猜了个七八成。
只是没想到自己的保成这次没等索额图和凌普那几个货去毓庆宫,就自己做了决定。这个变化让康熙心里挺高兴,自己的太子自己的储君,哪能事事都被索额图那个老东西左右。
“石家回京了,儿子想趁着年前把赐婚的圣旨求下来,不知道皇阿玛肯不肯。”
“哦?急着成家了?”
康熙知道胤礽为了什么事情而来,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荡直白。这几年保成身边的杂音太多了,他听得多了自然对着自己也就藏得多了。
刚开始康熙心里不舒服,但是还会自己安慰自己儿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自己这个当阿玛的不要管太宽。
可眼看着胤礽事事如此,有什么事不想着说先来自己跟前问个主意,而是先把索额图凌普他们叫到跟前商量嘀咕,然后再到自己跟前来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本来没什么的大事也叫他们弄得康熙不得不多想。
现在虽然还不知道胤礽这个儿子怎么突然想通了,但是转过年来虚岁都十九的太子着急成亲娶太子妃那可太正常了,
毕竟康熙在胤礽年纪的时候孩子都生了一串了。自己跟赫舍里氏是哪一年成亲的来着?康熙看着眼前的儿子突然间有些恍惚,赫舍里氏进宫那一年好像自己才十二岁?
从石家回来,年前沈婉晴就安心在家准备过年了。石家宴席散了的第二天又下了一场挺大的雪,为此石琼华还专门让人送了一张洒金笺来,告诉沈婉晴府里今日的梅花比前一日开得更好,香味更凌冽傲人。
沈婉晴拿着精致得连边缘有一点褶皱都得小心抚平的信笺看得开心,昨日那梅花开得实在漂亮,回来时石琼华专门给自己准备的礼物也很合人心意。
石家的厨娘拿梅园里的梅花做的梅花饼和梅花糕,雅致得沈婉晴心里连连可惜怎么就不能拍下来发朋友圈,这可太漂亮了。
得了石琼华的梅花饼和洒金笺,赫舍里家对这个攀上未来太子妃的大奶奶自然更加信服听话。就连一直安心待在正院养老的佟佳氏,一大早也派人来请她过去,说是今儿荆州董鄂家要派人来送年礼,想她过去作陪。
去就去吧,明年福璇就要嫁人了,这个时候不在乎把面子情做得更好看一些。
只是没想到早上刚穿好衣裳就有门房上的小厮进来回禀消息,说是今儿一早宫里就下了圣旨,册封石氏为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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