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阴桃花(1)
那天晚上, 谢潭的确在沙发上睡着了。
录像带播完,还是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7号猫猫,用湿漉漉的小鼻子拱他, 喵喵叫着要他回去睡,否则他真是坐到天亮了。
他当然不认识潘凌的朋友, 潘凌本人的资料都难找到, 毕竟是“禁忌”,最重要的那些, 还是他在漫画中看到的那些往事。
她是有名的交际花, 不缺名利场上的朋友,但自她死后, 自然也都消失了。
这位朋友听起来却不一样, 潘凌的态度更亲昵。
她自己说, 与这位朋友少能见面,但即使分隔两地, 书信往来, 也让她意识到,这是最懂她的人, 灵魂上的挚友。
这场独唱会,潘凌感谢了许多人, 谢潭在半梦半醒间, 都没怎么听进去,但倒是听进她的歌声。
尤其那首《寻芳魂》, 是潘凌比较冷门的歌曲, 却是谢潭最喜欢的,听一遍就记住了调子。
坠落旅馆的那一晚,女郎哄他睡觉, 唱的就是这首歌。
再次听到,他就想起浮水镇的那些事,反而有些清醒了,正好听到她讲这位朋友。
谢潭觉得他半夜看“死亡录像带”这件事还是比较阴间的,比起小剧场的“萌”属性,这段能画出来,更像在补充情报。
也就是说,潘凌的这位朋友确实重要,而且和他有关,很可能如同论坛的猜测一样,是棺材主人,他为之复仇的人。
谢潭拿起主卧的那些材料,看了一会。
不管是录取通知书还是休学申请书,都从陈旧、模糊变得清晰,但也从一个他不得而知的人,变成了他自己的样子。
他一张张将材料整理好,规整地放在书柜上。
既然借用了对方的人生,自然也要承担对方的遗恨,完成未解的愿望。
谢潭挎上书包出门,就收到今日份的好邻居先生笑容,比天气预报还准时。
也比天气稳定,迎接他的永远都是“晴天”。
晴天同学手欠地拨动谢潭书包上的玩偶,是像猫条一样的长条蜻蜓,这是他们上次看电影时的联动玩偶,另一只是像球一样的胖胖蜜蜂,就挂在陆今朝满满当当的书包上。
这书包也和谢潭有关,陆今朝的挂饰太多了,每天都要换一个,还经常问谢潭的意见,谢潭的建议是他干脆买一个全是挂绳的书包,全挂上就不用纠结了。
谢潭的本意是有点吐槽性质的,但可能是他日常冷淡的样子与吐槽不沾边,也可能是陆今朝就是听不出这种弦外之音,反正第二天,陆今朝就换上一个挂满各种娃娃和挂饰的书包了。
这家伙看着人高马大,但有时候走路会有一点小孩子的蹦蹦跳跳感,那些挂饰就撞来撞去地打架,花里胡哨,远远看去,像卖娃娃的街头小贩。
谢潭这回有认真地吐槽,说他以后不用讲究穿搭了,穿基础款就行,这个书包就是最不基础的时髦配饰。
陆今朝义正言辞拒绝,自从谢潭搬来,他一天一套衣服变成了一天能换两三套,时髦指数不降反增。
幸好和他走在一起的人是谢潭,换一个人早得潮人恐惧症了。
而那个胖胖蜜蜂就在书包中间最显眼的位置,连他最近心爱的“极寒之地”动画片ip也只能靠边站,就是那个北极熊和企鹅,最近在他口中出镜率非常高。
而且胖胖蜜蜂待的时间也非常□□,旁边的玩偶挂件换过两轮,仍然占据c位。
谢潭还挺意外的,这个做工比他的有些娃娃差远了。
“不一样啦。”陆今朝的回答是,“因为这个和阿潭的是一对。”
谢潭就哑口无言了。
“如果我们有新的一对玩偶……”
“就换掉?”
“不,就一起挂,这个书包选得太好了,挂多少都够,还是阿潭聪明。”
“……”
谢潭就想起论坛最近都在讨论的仙境盲盒。
盲盒以电梯篇的故事为主,但把一些没有出现的角色也囊括在内,都是目前新系列中出场的重要角色。
电梯篇里出场的角色,就按照仙境的角色分配设计,比如【柴郡猫·谢潭】就是黑斗篷、猫耳朵的谢潭Q版小人,【爱丽丝·常明爱】就是爱丽丝经典打扮、肩膀上有一只鹦鹉的常明爱Q版小人。
而他们事后群聊的小剧场,有漫无目的地聊如果全员到齐的剧本杀角色分配,于是,夏无尽就是公爵夫人,孙恩泽孙恩佑是那对孪生双胞胎。
而这之外,薛鸿是蟋蟀比尔,社畜是赶时间的白兔。
没有露面的副教主则得到“智虫”的角色,却不是毛毛虫本身,而是由毛毛虫抽烟斗吐出的黑雾构成的一个形象,想法和做工都非常精妙,剪影很有智慧的神秘感,却看不出男女老少。
苏禾是鹰头狮格里芬,而教主……这个最奇怪,是一面黑镜子里有一张红唇,镜面泛起海一样的波纹,一块块不那么规则的六边形又像乌龟壳,教主的角色是“假乌龟”。
论坛读者以他们对刀神的了解,觉得电梯篇外的几个角色分配,也非常适合,还有深意,尤其是两位教主的。
但谢潭还没来得及看他们的分析,因为他先去看隐藏款了。
此次盲盒还有两个隐藏款,谢潭还挺好奇的,今早第一批抽到的漫画读者就发在论坛了。
一个是坐在红桃皇后王座的常明爱,还是爱丽丝的经典套装,但被血染红大半,戴着红桃皇后的王冠。
她翘着腿,神情倨傲,一把染血的斧头横在膝盖上。
有意思的是,这里还有一个小彩蛋,这把斧头正是双胞胎小人里孙恩佑拿的斧子。
而常明爱的左眼则是时钟的模样,两根花样指针正是金色怀表里的指针。
也是她在沉睡的魔咒篇里,对苏禾展露过一瞬的能力,论坛里讨论了不少,应该是“对某一人或某一物的瞬间时停”,让对方保持上一刻的状态。
这款叫做【占领仙境·常明爱】。
从常明爱得到的能力来看,她的确没有辜负自己的网名。
而另一款……是他。
小人捏着夸张的高礼帽,虚虚戴在头顶,中长发飞扬,扬起的衣角正在燃烧,与黑色的火焰融为一体,肩膀站着一只乌鸦。
与神情冷漠的普通款“柴郡猫”不同,这款小人带着一点温柔又疯狂的笑容,叫做【乌鸦像写字台·谢潭】。
谢潭点进论坛的时候,晒他隐藏款的帖子就在最顶上,极速成了热贴。
【啊啊啊是最后那一幕的阿潭,太好看了……楼主什么手气呜呜,好欧】
【我宣布,这是真正的疯帽子款!刀疤哥对不起!我是颜狗!】
【不愧是隐藏款,疯帽子潭和红桃皇后爱都好好看,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楼主这个看着有瑕疵啊,寄到我这里看看】
【算听响】
【想要啊啊啊啊,太阳神在上,给我出阿潭隐藏好吗好的!!】
谢潭看他这个隐藏款好像特别受欢迎,但其实他觉得……陆今朝那个狗狗款最可爱,看着毛茸茸的,笑也很像,闪闪发亮的。
晒阳光狗的那个帖子抽了十盒,凑齐柴郡猫和阳光狗,一起摆在阳台,配文“猫狗双全”。
谢潭往下滑,才知道是磕cp的漫画读者,他没敢往下看就退了出来。
但听陆今朝提起新一对玩偶,就一下子想到那张图了,并且下意识想……他应该会喜欢的。
可惜他们买不到,但那张图,谢潭保存了,就当有一对新玩偶了。
他们出单元门,小区里有办丧的,一片白色,单元门上也有白事灯笼,就是他们这一栋……谁家老人去世了吗?
陆今朝也在看那边,他对小区很熟悉,认识的人也多,更何况是同栋楼的邻居,出入都会打招呼,果然了解情况:“是楼下602的小霖。”
“那个高中生?”
谢潭想起来了,是小丑篇的失踪者之一,和其他变回来的人一起,在废弃福利院被找到,他还见过小孩模样的她。
这才几个月……死了?
他们一起走过灵棚,陆今朝回道:“对,出了车祸,开学刚上高二,世事无常。”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没在笑,但也没有悲伤,就像他看那场悬疑电影一样,在他眼里,无常就是平常。
如同花开花谢的自然规律,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只是一句随口的评价,连“叹息”都算不上。
但陆今朝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却愣住了,又转过头,去看那片代表死亡的白色,明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但他也知道里面充斥着悲伤的情绪。
可他也不是为此悲伤,而是他想到了那个占卜结果。
他占卜的对象就是谢潭。
却得到“无常”的答案。
好像他们之间是无法被预测的。
可能朝好的方向发展,也可能滑向深渊,可能长长久久,也可能下一秒就是分别。
明明“未知”里也包含“好”的可能,但一想到也有不可忽视的另一半“坏”,他心里就发闷。
他第一次体会到一点“无常”蕴含的窒息感,与棚中他看不见的奔丧者产生了共鸣。
这一刻,如同在世间吹过千万年、见遍天空与大地中生死轮转的风,无意中托起一只鸟,因为喜爱,愿意拖着它飞过永恒,却也因此意识到它只有一生,迟早要在风的怀中坠落,于是风终于尝到天地法则中的无情。
那滋味不浓,但一旦尝到,就散不去了,而且似乎在等待着,等待发酵成灾的那个时刻。
谢潭注意到陆今朝放缓的脚步,看向他。
黑发青年久久地凝视着那片无常与离别炼化的白,神情……居然有点阴沉。
晴天蒙上了乌云。
谢潭刚才还想陆今朝的反应比他想的平淡,但现在看……果然还是在意的,这是在伤心。
毕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那个女生还登门致谢过,打听了陆今朝的喜好,很用心地送了自作的游轮模型。
难得见他这个样子,陆今朝凝视着灵棚,谢潭就凝视着他。
……还是晴天更适合他。
于是谢潭主动拉起他的手腕,往外走:“他们都有事,今天社团基地的打扫交给我们了,大小姐应该也在,别让她久等了,走吧。”
第72章 阴桃花(2)
陆今朝乖巧地被谢潭拉着走, 一路上难得有些安静。
谢潭本来想让他先去社团基地,自己去一趟图书馆,但看他这个样子, 不放心,就拉着他一起去图书馆了。
时间还早, 图书馆里人不多, 谢潭来图书馆找书是出门前的临时起意,自己也没想好具体是哪一本, 毕竟前主人留下的痕迹太少了, 他只能通过非专业课那些书里的小涂鸦推测对方看过的书,需要找一会。
艺术史类的书目在三楼最里侧, 层层书架像迷宫一样遮挡, 旁边就是一扇小窗, 晨光朦朦胧胧地照进来,能看到浮动的灰尘。
谢潭翻着手中的书, 陆今朝四处看了看, 这不是他的学科,按照他的性格来说, 会感兴趣地翻一翻。
但似乎楼下丧事的阴影还没有退去,陆今朝看了几眼, 又绕回谢潭身边, 懒懒地靠在他的身上,额头压着谢潭的肩膀, 也不说话。
过一会, 微微抬起眼睛,瞄了几眼谢潭书页的内容,又缩回来, 拱了拱谢潭的肩膀。
他比谢潭高,也比谢潭大只,说谢潭是“少年”,主要就是谢潭的外形和模样都更像高中生,陆今朝靠着他撒娇,得俯下身,弯一点腰,像一只大号的萨摩耶把人埋住,哼哼唧唧。
自然而然的,这个姿势最舒服的样子,应该还有一样,就是环住身前人的腰。
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有点太过了,陆今朝的双手虚虚抬起,最后也只是一手抓住自己的背包带,一手勾住谢潭书包上的蜻蜓玩偶,让细条玩偶在他的手指里绕圈。
谢潭的目光一直落在书页上,像并没有管陆今朝在做什么,但陆今朝虚虚悬在他腰侧的手勾住挂饰时,他微微绷紧的背放松一些,停住半天的书页被他的手指勾起,翻到下一页。
他粗略看过三页,觉得这本书差点意思,不是他要找的类型,也可能是他心不在焉……陆今朝半天没动了,像一只逃避现实的大蘑菇,靠着他这个阴暗的墙角发霉了。
……这么难过么。
谢潭合上书,又换了一本继续看,但取下自己的一只耳机,塞进陆今朝的耳朵里。
陆今朝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婉转歌声钻进他的耳朵里,是他遗憾没能听到的女郎歌声……用女郎的嗓子唱太阳圣颂不算。
谢潭还挺喜欢潘凌的歌,就把她唱的歌剧和歌曲都倒进听歌软件,只是音质太旧,但他觉得反而更有味道了。
“今日悠悠晴朗,云绕我的梦乡,白日的梦啊,是一点风轻扬……”
“我的友人啊,天南地北,信在何方……”
“今晚的雨露重啊,化进南柯与黄粱,夜晚有海浪,送我暂离苦愁的港,是你一点芬芳……”
“我的爱人啊,靠在我肩膀,别有悲伤……”
真听出困意的陆今朝一顿,清醒了,谢潭翻书的手指也一僵。
昨晚刚倒完歌,好多歌他还没听,其实除了《寻芳魂》,听过的那些也只记得调子,谁能想到这首歌后面像情歌一样……!
谢潭差点条件反射往前一步,撞上硬书架,但就更欲盖弥彰了,像他故意放这首歌一样。
于是他忍住了,并祈祷陆今朝没动是真睡着了,或者没像他这么神经质、爱联想……或者和他一样尴尬装死也行,总之就是……
两个人维持这个依偎的姿势一会,陆今朝先动了,握住谢潭悬在书页上的手。
谢潭莫名一麻,从心里到指尖,陆今朝离开他的肩膀,拉着他的手转过来,谢潭才注意到,自己的指尖被书页划破了。
陆今朝从书包里翻出创可贴,也是花里胡哨的,托起他的手腕,垂着眼睛,专注地贴在伤口上。
谢潭动了动手指,层层书柜后,这一角蒙蒙的阳光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脚步声靠近,谢潭的手往回一缩。
姜临霁看到他们也是一愣。
陆今朝先活泼地打了招呼,叫了“导员”,姜临霁点头,又看向谢潭手里的书:“找哪个?”
谢潭同样熟练地报了书名,姜导不愧她管理员的职位,找书比系统还快,而且能举一反三,推荐更多相关的书目,谢潭问过她几次,一来二去,也算和导员熟悉了。
姜临霁就指向书的位置,根据这本书,又报了几个其他书名,然后对陆今朝说:“陆今朝,和我去一趟办公室,把你们班奖学金的表拿回去。”
“好的,导~”陆今朝凑到谢潭旁边小声道,“我一会回来。”
谢潭点点头,又对导员一点头,等他们离开,角落只剩他一个人。
他低头看书,揉了揉发下的耳尖。
以前他更喜欢扎头发,但最近他更习惯散下来……那样他耳朵红了也不会被发现。
然而这一摸,却意识到耳朵上空了,那只耳机还在陆今朝的耳朵里,随着他的发现,刚刚断开连接。
他的心又是跳空一拍,好像被发现了一样。
角落里一时只有他拿书的声音,等再有其他同学来找书的时候,他已经平复下来了,并且报复性地把那首歌调到歌单最下面……掩埋!
“你好,能帮我拿一下上面的书吗?我够不到。”一米五出头的女同学找了一圈后,对谢潭说。
谢潭帮她取下来,女生说谢谢,看到他手里的书,顺口道:“你也是艺术史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女生的语气有些惊讶,好像在说她怎么不知道本专业有这么好看的人。
谢潭的目光已经落回书上,闻言没有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大一新生吗,啊,难道是大一一班的?我听说了,好倒霉,碰到那种怪事真是辛苦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潭想着敷衍几声,只是他发现自己也没法投入到书中,就不打算再筛选书目了,反正姜导的眼光一向没问题,比他还了解他需要什么书。
于是女生问到名字的时候,他把书一合,转头看她,正打算告别,却发现她的嘴唇已经闭上了,眼睛亮晶晶,等待他的回答。
谢潭意识到,最后这句“你叫什么名字”……不是她问的。
阳光也需要偷偷潜入的一角里,某种淡淡的阴森蔓延开来。
没有黑夜混沌,没有黄昏诡谲,更像黎明,万物复苏前的冷冷清清。
他与女生对视片刻,女生反而不自在了,反思自己哪句话有些冒犯了。
谢潭就先回道:“谢谢关心,是大一一班的学生,我的书找完了,先走了。”
“哦好好。”
不一会,女生也找完书,回到座位自习,角落彻底安静下来。
忽然,窗外有影子掠过。
旅行社说是人少,但也不是只有他们几个人,有一些高年级实习的,基本不参加社团活动,还有一些成员只是挂名拿学分,其他几个新生倒是小长假在几个学哥学姐的带领下,转了转笛丘的热门景点,因为有外地学生,算是旅行社每年招新的活动。
主角团这几个算是和社长玩得好的核心社员。
因为小长假结束,社团要上交旅行感悟,作文、论文、介绍手册、网络宣传视频这些都可以,需要社长审查。
但社长习瑞请假了,说是家里有事,于是工作落到副社长陆今朝的手里。
谢潭则是替常明爱的班,打扫社团基地,开学后,艺术史的课紧张起来,但他之前跟着其他班上了,不用补进度,所以和陆今朝一起前往。
路上,有学生在卖花,手工做的假花,七夕没卖出去的滞销品,留到小长假后还在卖。
这位同学是个近视,还没戴眼镜,远远看着,以为他们是一对情侣,眼睛一亮:“同学,给女朋友买一束花吧,我这花可不一样,不会凋谢,恰如你们的感情……”
谢潭看那个卖相,滞销有滞销的道理,而且老板眼神实在不好,没打算理。
然而他忘了,他身边跟着个冤大头,没等他反应过来,陆今朝就乐呵呵结账去了,抱着花,自己重新排列,等到谢潭手里的时候,确实好看多了,谢潭一时不知道该说他审美好还是不好。
倒是忘了纠结该接还是不接。
社团楼有一些回来收拾活动道具的同学,人也不是太多,他们正准备上电梯,就被乐器社拉去搬东西,搬去礼堂。
再次回到社团楼下,乐器社的社长为表感谢,追着给他们塞零食奶茶,看到谢潭怀里的花,还调侃道:“你们社团的桃花都晚开啊,七夕不是过了吗?刚才还有一大捧红玫瑰指名送到你们社团呢。”
陆今朝奇怪,看了一眼旅行社开着的窗户:“咦,除了大小姐,还有社员这么早就来了吗?”
话音刚落,楼上就有阴影降落,一团红色被抛出窗户,陆今朝拉着谢潭的手要往后躲,但被谢潭按住了。
因为那团红色没能降落,就被风吹散了,红色花瓣洋洋洒落,像一场芬芳的雨,花香扑鼻。
花瓣卷到他们身上,谢潭捏住鼻尖的一片,却发现这是一张展开的红纸……材质像烧纸用的黄纸,非常粗糙。
纸中央,是三个黑色的毛笔字:夏无尽。
洒落的所有花瓣,都写着这个名字。
谢潭心说,原来是这个。
又过一个单元故事,昨天新的预告图发了,就是漫天红色花瓣,又像纸条,上面写着什么,黑漆漆的。
有一张飘到镜头前,纸上三个规整的毛笔字,写着“阴桃花”。
正是新故事的名字。
第73章 阴桃花(3)
谢潭在车上睡了一会, 睁开眼,黑色宾利平稳地开在四季山的轮回公路,远离市中心的喧嚣, 取而代之是浓密绿荫,已经能看到连绵建筑的一点起伏。
车子减速, 驶入一处不起眼的路, 低调的金属大门与山荫树林融为一体,若不是专车领路, 难以找到。
安保人员确认后, 大门安静打开,车辆驶入宽阔的私家道路, 两侧是树林形成的茫茫绿海, 恣意生长, 有许多很少见的植物。
他们正在前往夏家位于笛丘半山区的私人庄园“盛夏苑”。
驶过树林,豁然开朗, 此地独占一座平缓的山头, 于是,先映入眼帘的, 不是庞大的现代建筑群,而是开阔无比的笛丘市全貌。
他们来时, 临近黄昏, 华灯初上,壮丽无比, 再往远处望, 就是静海。
好像整座城市,都在夏家眼下。
这么说也没有夸大其词。常盛集团营收规模稳居全国前五,集团总部就在笛丘, 是无可争议的龙头企业之一。
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业务广泛,数字科技、新能源汽车、前沿科技投资等等,是当地的纳税大户,带动大量就业与产业集群。
集团与城市整体规划也紧密相连,出资建设本地设施、赞助大型活动,总部常青树大楼就是笛丘市的地标性建筑。
又因为笛丘市人杰地灵的本地特性,医疗方面也有常盛集团的身影,尤其是精神类,业务涵盖高端殡葬服务、精神类疾病治疗中心等。
慈善方面也不落下,夏家也是绿洲慈善基金会的理事之一,笛丘大学的图书馆也是常盛集团捐的。
所以偶尔大家会调侃“笛丘姓夏”。
主宅的建筑风格并不张扬,利落大气,主体用材偏暗,有种冷峻的气质。
大片玻璃映着山间碧色,像嵌在山里的一块巨大镜子,反射出这座城市天生地长的风光。
谢潭和陆今朝被领进主宅,上午发生了那样的事,夏无尽就被接回家了,但临走前,她郑重地委托了谢潭和陆今朝。
委托谢潭,是希望他能调查并解决她身上发生的怪事,委托陆今朝……是因为这家伙撒娇说他也想来,就给他挂了保镖的名头。
下午下课,接他们的车就到了。
这一路,谢潭就见到好几个专业保镖,有男有女,他觉得大小姐应该不缺保证她安全的人。
陆今朝这保镖是保护他的还差不多。
自然,他也觉得,大小姐不缺帮她处理怪事的专业人士。
果然,等他们到偏厅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了。
看穿装打扮,听言谈举止,有道士,有大师,有神婆,还有一个比较年轻的巫师,还挺时髦,玩占卜牌的,中西都有。
其中还有一个年轻人,穿着得体端庄,正和大师聊天,一见他们,问管家道:“这两位是……?”
管家公事公办地介绍:“谢潭先生,陆今朝先生,两位是小姐的同学和朋友,小姐邀请他们做客,也是请他们来解决问题的。”
管家又为他们介绍道:“这是宋家二少爷宋正祥,何道长就是他介绍来的,这是云松大师,这是莲花堂的堂主幺婆婆,还有占卜巫师齐诗姮小姐。”
不用具体介绍,谢潭就能猜到夏家请的这几位,一定有名有姓,且有能力。
这何道长他就刷到过,是笛丘市内最大道观青云观的观主,师承显赫,多少有钱人和明星抢着约他看事。
道长和大师都闲云野鹤,高深莫测的,只轻轻一点头,神婆倒是和蔼可亲,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至于占卜巫师小姐则非常高冷,用眼神致意。
宋正祥本来和颜悦色,一听他们是夏无尽的朋友,还一个比一个标志,笑还是那个笑,却平白少了几分真意。
等他们坐下,管家也给他们上茶,他就举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感叹:“这茶,这么多年还是这个味道,我还记得小时候因为好奇,和锦锦在夏伯伯的书房里偷偷倒了两杯尝,苦得我们脸都皱了,被夏伯伯抓到,说我们糟蹋好东西,我就硬着头皮喝完,说好喝,那时候是装的,后来品出其中滋味,就爱上了,导致我一来,夏伯伯就调侃我是为这口茶。”
他回忆这段童年的时候,语气怀念,用词亲昵。
何道长悠悠一品,说:“确实是好茶,这古树常青就是夏家自家的深山古茶园里出来的吧,树龄都以百年计算,听说产量极少,只供自家和一些来往紧密的朋友伙伴饮用,今天是沾上宋少爷的光了。”
“您客气,还得仰仗您为锦锦解难,但您说得不错,这种年份、山场的古树,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得讲究……身份。”宋正祥笑着说,“还有按照你们的说法,一点运气和缘分?我看谢先生和陆先生就像这种会走好运的人,是第一次尝吧,味道如何?”
最后这句,倒是有点主人家的架子了。
他看向两人,谢潭不怎么感兴趣,只在端上来后,礼貌性地抿了一口,就无聊地望起窗外风景。
若不是这是夏无尽的家,他其实更想刷手机。
陆今朝则是积极地喝一大口,赞叹道:“是挺好喝的,这东西是越老的越好喝吗?”
何道长捋捋胡子,仙风道骨地说:“茶也似人,年岁久,装的东西自然越多,阅历、眼界、能力,不是小苗苗能比的,当然,天赋也很重要,常青百年能落下名茶的叶子,但狗尾巴草就是侥幸被天恩点化,活过百年,除了无知孩童叼在嘴里玩一玩,短暂地当个宝贝,还能做什么呢?”
他边说,边笑眯眯地看着谢潭、陆今朝和巫师小姐,比幺婆婆还和蔼可亲,宋正祥的笑容更深,不亏是他请来的人。
巫师小姐礼貌地夸一句茶好,却对着管家说的,谢潭的视线就没从窗外收回来,当耳旁风。
只有陆今朝,什么都没听出来,还顺着道长的话想了想。
他和谢潭坐在一起,刚要说“还能用来编花环?”,谢潭随意搭在椅背的手就点了他的手背一下。
陆今朝就眨眨眼,把话咽回去,什么也没说。
场面安静下来,有点尴尬,幺婆婆就温柔地开口了,她来的时候见到了夏无尽一面:“都是这么长过来的,我听宋少爷的意思,夏小姐小时候是活泼性子吗?果然是十八变,如今真是沉稳。”
“是了,她小时候比我还淘气呢,夏哥哥拿她最没办法。”宋正祥又微微探身,问谢潭和陆今朝,“你们应该没见过,她在学校也冷冰冰的吧?别担心,其实她心思单纯,对谁都很好的,也没有架子,但对她这个身份而言,就有坏处了,从小到大,有太多不怀好意的人接近她,我和夏伯伯夏哥哥总怕她被骗……奥,我说多了,这一点,你们肯定很了解。”
他同是富家子弟,和夏无尽可能是青梅竹马,于是像询问自家妹妹的交友情况,好奇道:“你们是同班同学吗?”
陆今朝先等了一会,看谢潭假寐似的,没有再点他,于是他回答:“不是,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宋正祥的笑就像在说“果然”,好像他们是因为夏无尽跟着加入的社团。
他转回头,又和几位大师聊起玄学,说起他们戴在身上的法器,他也不无视他们两个,经常顺带问一句他们的意见,然后在陆今朝表达出无知的好奇时,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谢潭的茶凉了,即使他不喝,管家也妥帖地为他换了新茶,宋正祥抓住谢潭对管家道谢的时刻,问他可认得道长身上的符。
被直接叫了名字,谢潭瞥一眼:“不懂。”就又看向窗外。
不方便光明正大看陆今朝,他选择退而求其次,看窗外遍山的绿色,护眼睛。
宋正祥的笑多了点满意的味道,抱怨道:“果然锦锦就是找个由头拉同学过来玩,你们都是学生呢,哪懂这些?这么大的事,事关她自己的安全,真是胡闹了。”
谢潭管他说什么,闭上眼睛休息。
陆今朝则是又喝一杯茶,他比较少喝这种苦的,觉得新奇,连喝了好几杯,又麻烦管家再倒新的。
宋正祥这回真笑出声了:“陆先生是把普洱当牡丹嚼了?”
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这是骂陆今朝是一头不会品鉴的牛,这回,剩下几个人也笑起来了。
谢潭睁开了眼,看向宋正祥。
宋正祥一挑眉,温和地问:“谢先生倒是只喝了一口,你觉得怎么样?”
他满肚子的阶级知识,坦然地等谢潭回话,自信怎么都能羞辱一番。
这次幺婆婆没有解围,剩下几个都没说话,明眼人都看出来,这位宋少爷不喜欢他们,没必要惹一身腥。
然而谢潭只是微微抬起下巴,平淡地说:“废话太多。”
宋少爷一愣:“什么?”
“还是个聋的。”谢潭单手撑着头,懒得看他,而是看向陆今朝,“少和傻子说话。”
陆今朝捧着新茶,乖乖点头:“哦。”
场面一静,其他几人显然也没反应过来,随后惊讶地看着口出狂言的谢潭,何道长的眼神更是在说“这是宋家,疯了吗”。
“你……!”宋少爷一瞬间没能维持住笑脸,想起这里不是自己家,他努力深吸几口气,“谢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未免说话太难听,还是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我知道锦锦惹人喜欢……”
“夏总什么时候到?”谢潭完全无视了他,有点不耐烦地问管家,“这是留我们参加品鉴会吗?”
不参加几位客人对话的管家此时站出来,解释道:“抱歉,先生,还有一位贵宾到访,夏总正在会客室招待……”
这四位大师,已经是夏家找的顶尖人士,居然还有一位让如今夏家当家亲自接见招待吗?
职场竞争,让几个大师严肃了一些,云松大师问:“是哪位大师?”
管家道:“苏家的先生。”
“苏家?”
几人脸色变了变,能在这个圈子成为顶尖,别管见没见过,肯定听过苏家……或者说黑山羊。
包括宋正祥,他为了夏无尽的事,可是找了许多大师,当然包括苏家,但用遍人脉关系和手段,却连一个旁系的面都没见上。
管家按了一下耳麦,收到指令,恭敬道:“少爷请各位前往会客厅。”
话说到这里,宋正祥就不好发作了,而且他也想见见真正的苏家人,于是他站起身,不用管家带领,先走一步,好像对这里非常熟悉的样子。
他冷着脸经过年轻的几人,目不斜视,路过谢潭时,微不可察的一颗淡黄色珠子落在少年身上。
剩下几人也不耽搁,跟着往外走,不能让夏总和苏家人久等。
谢潭才起身,和陆今朝坠在最后,进电梯前,发现陆今朝正看着他……的衣角?眼神还有些冷。
“怎么了?”
陆今朝观察谢潭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阿潭不可能没发现,没扫去那东西……原来如此,另有打算吗?
于是他摇摇头,像被揉过头的狗狗一样笑:“阿潭替我说话,我开心。”
谢潭一顿,等他们乘电梯上楼,其他几人,尤其是宋少爷,特意挤在他前面出电梯,把他们落在最后,还冷笑着提议:“既然有苏家的贵客,不懂行的还是别凑上去讨嫌了,自己丢人没事,别误损了夏家的脸面。”
两人并不着急,也无视其他人,自顾自走在最后,谢潭才说:“你倒是不在意。”
陆今朝轻笑:“我有什么可在意的。”
谢潭不知怎么,突然想,自己虽然也不在意,但还是会嫌烦,陆今朝自如地有回有应,才是真的不在意。
他感受不到嘲讽,就像感受不到任何一点威胁,所以难以感到被冒犯。
他们最后进门,门里已经聊起来了,最热络的声音就是宋正祥。
来的应该是一个大人物,宋少爷和其他几人吹捧的声音就没停下,换着花样来,连不怎么说话的巫师小姐都说了几句。
谢潭跨进门的时候,正和被他们围住打招呼的贵宾先生对上视线。
苏禾满脸的不耐烦瓦解冰消,一挑眉。
宋正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勾起一个冷笑:“苏先生,见笑了,这是……”
苏禾自然地朝谢潭走去:“呦,今天怎么没扎头发?”
作者有话说:
阿潭:(根本没听,困)
陆陆:蚂蚁在说话
第74章 阴桃花(4)
原本热闹的会客厅, 因为苏禾这一句话,陷入奇怪的安静。
宋正祥的话卡在嗓子里,脸都呆住了, 其他几位大师也无不惊讶,又恍然大悟。
宋家比不上夏家, 但很正常, 笛丘市夏家独大,夏家之下的第一梯队, 宋家就是之一, 反正都是他们不能得罪、该处好关系的客户。
但这个少年可是和苏家的恶狼相熟啊,还关系很近的样子!
谁见过黑山羊在意什么夏家宋家的, 甚至有传言说, 当年就是黑山羊暗中帮助, 夏源川才发的家!
谢潭也是苏家人吗?怪不得如此嚣张,确实有那个资本。
就连原本想打圆场的夏长风都是一愣。
常盛集团董事长夏源川早年操劳过重, 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 力不从心,把集团交给大儿子管, 自己居家养病,几乎不见外人。
外面传得五花八门, 说他偏瘫、老年痴呆等, 翻来覆去就一个缺德主旨,这老头子命不久矣。
可惜群狼环伺下, 继承人优秀且争气, 大儿子夏长风稳稳接过商业帝国,没能遂他们的愿,常盛的天没变成。
但也让忙得不可开交的夏总没有时间陪伴家人, 心有愧疚,尤其听说妹妹被鬼缠上,立刻推后行程赶了回来,花重金请能人异士。
苏家当然在列,甚至是他的首选之一,有调侃说“笛丘姓夏”……那是普通人眼中的笛丘,在另一种世界的观念里,曾经流传一个说法,不是调侃,而是畏惧,那就是“笛丘姓苏”。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曾经的巨树倒塌腐烂,脓水也能浸润整片城市的土壤。
可他也知道苏家多年没有音讯,而且这个老牌家族脾气都怪得很,他算是病急乱投医,没报什么希望。
但没想到,苏家似乎出山了。
且不是普通的族人,而是黑山羊家族的中流砥柱,不管嫡系如何变幻,都是黑山羊最锋利爪牙的那位,苏禾先生居然答应亲自来一趟!
夏长风打起十二分精神,像接见皇亲国戚,就差沐浴焚香,以表敬重。
他是生意场的人,看人的本领还是有的,招待这么一会,对苏禾先生的脾气就有了解了,看一群人围着客套,他就知道苏禾先生不耐烦了。
以免贵宾直言不讳让其他客人滚蛋,他正准备一句话结束寒暄,直入正题。
但没想到,对他都爱答不理的苏禾忽然变了脸,熟稔地和最后进门的少年打招呼。
不管是态度,还是话中的内容和语气,和之前相比,都可以算亲昵了。
夏长风知道两个年轻人是妹妹的朋友。
但他没把妹妹说的“委托”当一回事,他们和妹妹一样,还是学生呢,他只当邀请妹妹的朋友做客,她最近休息不好,正好能陪一陪她。
有信任亲近的朋友在身边,她也能放松一些。
现在,他立刻调整了态度,正视起两个年轻人了,他见谢潭恹恹的,没有回答苏禾,先亲切地和他们打招呼,请大家落座,然后问道:“苏禾先生认识谢小先生吗?”
苏禾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只盯着谢潭看:“我的后辈。”
夏长风惊讶:“谢小先生也是苏家人吗?”
云松大师赞叹:“我就说,谢小先生看着就气度不凡。”
苏禾没回答,毕竟他也想听听谢潭的回答,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但目光无意扫到谢潭的衣角,眼神冷了一分,斜眼瞥向宋正祥,露出一点凶光。
落座后,宋正祥脸色就差,他没想到这是苏家人,但还是勉强撑住了,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此时,他忽然感到被捕猎者锁定的危机感,无端抖了一下,神经质地左右看了看。
而谢潭似乎轻声一嗤。
“不敢。”
这态度,居然是摆明的嫌弃和厌恶。
这一下子,可换做提问者紧张了,云松大师也懊悔不该搭话。
怼宋正祥就算了,苏禾还坐在这里呢,怼苏家?
宋正祥倒是坐直了些,立刻看向苏禾,等着他冷脸……最好直接翻脸!
其他人也一样观察苏禾的脸色,却出乎意料地看见白鬓男人忽而笑了,不仅毫不在意,还心情不错地说:“只是带过他一阵而已。”
这话没说清,但意思偏向“不是苏家人”,夏长风聪明地不再纠结这件事,而是说:“那是苏禾先生的半个学生呀。”
谢潭没再嘲讽,也没再回答。
不回答也就是没否定,苏禾心情似乎更好了:“说正事吧。”
夏长风就让管家叫夏无尽下来。
谢潭其实有暗自观察这些人……没有教团的人吗?
他觉得不太可能。
最近教团确实忙,看习瑞就能看出来,这家伙返校后就难以抓到人影,又过一个单元故事了,也没有给谢潭任何一点信号,像他没上报教团一样。
还有不知道有没有正式入职的常明爱,除了紧张的课程,空闲时间也忙得见不到人。
夏无尽碰到怪事,第一反应应该就是找习瑞,毕竟他们就是这么认识的,而且她和常明爱关系好,正常来讲,此刻前来庄园的人,应该是他们两个。
还有一个证据,刚过去的上一个单元故事,背后居然不是镜教团在搞事,而是最近有动向的黑山羊们。
黑山羊们也有提到,暗地里有邪教徒纠缠,谢潭猜测可能是教团放出大量教徒,顺着山羊的行动,进一步探查其他观测。
而且听说教团最近有礼拜?还是他们叫法会?反正就是邪教聚会。
有够忙的。但谢潭以为,对于他隐晦的合作提议,教团一定会有所反应,何况苏禾在这里。
这次故事选择让他出场,谢潭想,不太可能缺教团的人。
所以这四位大师里,谁是邪教徒呢?
夏无尽来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得体地打过招呼,就坐到夏长风旁边。
夏长风就请他们看一样东西,就在会客厅的桌上,几乎和桌子一边大,他掀开红布,是像博物馆里有的,两个恒湿恒温的玻璃展柜,一对青铜大雁,一对玉大雁。
陆今朝一眼认出左边的:“嗯?这是音乐剧院地下的文物?”
夏无尽点头:“对。”
她讲述了事情经过。
烂尾音乐剧院的探险后,地下那批文物已经上交,其中就有这对青铜大雁。
但在度假前,保姆说,打扫的时候,发现收藏室多了一样收藏,夏无尽一看,正是这对青铜大雁。
居然凭空出现在了她家。
她立即联系文物局和警察,文物就被带走了。
然后,等她度假回来,发现这对大雁又无声无息地回来了,就在她房间的地板上,而且还多了一对玉的,正是笛丘市博物馆的镇馆文物之一,被借调出省,前几天刚回市内,却在路上失踪了。
夏家有钱有势,但不是失心疯,不可能偷文物,调查结果也显示,运送途中没有被偷的痕迹。
所有可能调查完,还是说不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闹鬼了。
夏无尽揉了揉太阳穴,说:“夜探音乐剧院前,我就总梦到一个人,最初看不清样子,别说男女老少,是人是物都看不出来,只是一片模糊的红,醒来什么都不记得。
“然后我开始每天都做这个梦,梦一天比一天清晰,我看出那是一个人的轮廓,穿着红衣服,似乎在对我说话,但我听不清也记不住。慢慢的,我能看出对方很高,身量也宽,应该是一个男人,然后我看清他的四肢了,再是躯干,他似乎二三十岁,但他的脸一直是模糊的,我怎么也看不清。
“他还反过来安慰我,说马上就能见到了,我问他是谁,他应该告诉了我,但我醒来就忘记了,下一次再见他又说了一样的话,说马上了……
“直到七夕那天,我看到了他的脸,并不吓人,甚至算出众,他告诉了我他的名字,以及他的地址,这次我醒来……都记得,他的样子和说过的一些话,我能知道一些之前梦里的事,就是能记得后的梦里,他告诉我的。”
何道长问:“地址是?”
夏长风脸色难看地回答:“是山脚下的公墓。”
巫师小姐说:“名字是公墓里哪位死者的?”
“他叫张成潇,公墓里没有他的名字,但公墓上的山林里也有很多坟,其中一个孤坟上就是这个名字,也只有一个名字,查不到来处。”
云松大师:“这是招到什么东西,被厉鬼冤魂缠上了?可你们发现文物前已经做了一阵梦,看清了他也在那之前,那就不是那个烂尾建筑里带出来的。”
何道长皱眉:“会是仇家做的吗?眼红夏家的人可不少。”
巫师小姐提出另一种可能:“阴桃花也可能是前世孽缘,他要强续。”
夏长风已经在搜查叫这个名字的人,遗憾的是夏无尽没有办法画出他的样子,他的五官也不是特别有特点的那种,比如吊梢眼、鹰钩鼻,也没有痣,每一处都长得恰到好处,只能说出是很周正、看着舒服的类型。
巫师小姐:“那他的衣服呢,什么材质,是现代人的衣服吗?”
夏无尽摇头:“和现代人的衣服一样是上下分开,长袖长裤,但材质却很粗糙,没有任何特点……我觉得像古代没有囚字的囚衣染红的样子。”
那很可能是哪个老鬼想抓活人配冥婚,或者是她前世的孽缘。
幺婆婆温声说:“阴桃花啊,他可有问你的名字?”
夏无尽:“有,而且问过很多次,但我没有告诉他。”
幺婆婆赞赏道:“绝不能告诉他,还有生辰八字,他应该是在走三书六礼,不知用何种手段搭进你的梦中,这就是第一步纳采,大雁就是备的礼物,说媒提亲呢。”
何道长接道:“下一步就是合八字了,拿你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与他相配,我一会给你做一个驱梦辟邪的法阵,但如果他还有手段,你一定警醒着。”
云松大师说:“我从旁辅助。”
幺婆婆安慰她:“我会给你做个暗示,在梦中封住你的口舌,以免你被他迷惑,答出口。”
巫师小姐说:“我来算这人是什么人。”
夏长风一一谢过,剩下几位都没开口,他拿不准谢潭的情况,也怕为难了小朋友,毕竟是妹妹的同学,反正苏禾算他老师,于是就恭敬地问苏禾的意见。
苏禾懒懒散散的:“这不都分配得挺好的,等她再梦到的时候看看吧,不行我就进她的梦,把他杀了。”
“好好,那就谢过苏禾先生了,有几位大师帮忙,我也能安一点心了,各位还没吃饭吧,是我招待不周了,那就请各位随我去……”
宋正祥已经拿回体面的样子,笑着突然插话道:“夏哥,你把谢先生忘了,他可是苏禾先生的学生,能力不必多说,又得锦锦信任,还看到了那鬼送的花,一定有什么发现。”
第75章 阴桃花(5)
夏无尽第一个皱眉。
七夕虽然得到一个死人名字和公墓地址, 但那天过去,她一段时间没再做梦,有习瑞曾经给的符, 又和朋友们在一起,精神状况还好。
是夜探前, 她又做一次梦, 但那阵大家在查常明爱陷入沉睡的原因,后面又是难得的度假出行, 她就没有麻烦大家, 准备回来再说的,说不定回来就好了……?
事实证明, 她这个决定不好, 非常像没张嘴的恐怖故事主角。
回来后, 果然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又开始梦到他, 而且醒来后特别累, 像被吸走了精神。
梦……或者说梦中的那个人,对她的影响变深了。
但习瑞忙得找不到人, 实在分身乏术,可也没有放下心, 立刻让她找谢潭和陆今朝。
她有邀请朋友来玩的意思, 但也非常认真地委托两位朋友,其他大师该有的报酬, 她一样不会落下。
浮水镇里, 虽然她没有直面一些场景,但也知道谢潭不普通。
而即便是撒娇来的陆今朝,也不是顺带的, 就像社长说的,陆今朝是幸运小王子,她真诚地……想蹭蹭朋友的福气,她也是这么说的。
实在是她最近真觉得晦气,艺术港湾的占卜太准了,阳桃花阴桃花一起发作,看着都像劫!
结果她因为身体不舒服,没有亲自来找朋友们,反倒让他们受委屈了。
正如宋正祥所说,夏无尽看着不苟言笑,其实没什么架子,可她真动气的时候,无需特意端着,就有大小姐的气度。
她疏离而警告地叫了“宋哥”,看他还装着体贴关切的笑脸,脸更冷了,正要直言,谢潭先说话了。
他依旧无视了宋正祥,而是问夏长风,道:“郭导的电影《青丘》,常盛集团是主要投资人?”
夏总日理万机,产业太多,反应了一会,才想起夭折的那部电影,能想起来还是因为当初闹的丑闻太大。
“是,但因为……项目已经取消了,可有什么不妥吗?”
谢潭只是简单验证一下,小丑篇时,他只以为绿洲慈善基金会是一个背景板组织,在之前的系列里确实是这样的,毕竟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故事主要发生地的有名慈善会,会被收进漫画剧情和画面的边角,也很正常。
但再往后,绿洲慈善基金会几次被提及,似乎和主线关系不浅,比如泡泡画就是基金会的慈善晚宴里被朱锋亮看到,而夏无尽的叔叔,也就是夏家董事之一,还是基金会的理事。
如果有的元素不止单元故事里的那点信息,小鬼篇里被夏家投资的《青丘》电影,是否也有其他深意?
夏家,常盛集团,常青树大楼,四季山,轮回公路,盛夏苑,古树常青……青丘。
虽然这是山海经里的一个地名,但说不定夏家人觉得这个名字从单纯的字面组合上,就很讨人欢心呢?
他记得网传的剧本,狐族迎来灭亡灾难,族长男二预料到结局,仍然誓死守卫,真让他以命换来族群再一次的生机……结局不说,前半段听起来可有点“黑山羊”。
而来意不明的苏禾,就在现场。
谢潭不走心地一笑:“没什么,我对这个电影还挺感兴趣的,可惜了。”
以免宋正祥再说一些讨人厌的话,夏无尽果断起身:“请各位客人到餐厅用餐吧,厨房已经准备好了。”
夏长风默契地配合妹妹说起是哪的大厨,用的什么特殊食材,做的什么菜。
而宋正祥像是自知失言,对夏家兄妹和谢潭歉意一笑,又恢复了初见时端庄而随和的样子,收敛了。
他们进行了一场愉快的晚餐,不愧是夏家,挑剔如谢潭都多吃了两口。
全程,宋正祥没再找茬,其他几个大师也一改隔岸观火,端起恰到好处的体贴和热情。
云松大师离他们的位置近,看陆今朝好奇夏家自酿的酒,谈笑间几句话就自然而然让两位年轻人尝上了。
谢潭给了面子,主要是陆今朝眼睛亮亮的,跟他说好喝,他就尝了一口,确实可以。
吃完饭就请他们留宿,这也是事先说好的,临近黄昏请他们来,就是因为法咒符咒这些东西,晚上使用的效果更好,而且那鬼就在午夜梦中出现的。
四位大师被请到偏宅做准备,夏长风让他们随便提要求,夏家都会全力配合。
何道长是宋正祥请来的,宋正祥自告奋勇,招待大家过去。
剩下几个人还是留在主宅,离大师们定好的时间还远,夏长风就让夏无尽陪着他的两个朋友,带他们参观,让他们随便玩。
妹妹有分寸,她的两个朋友看起来也不错,不用他担心。
他自己则带苏禾先生去见卧床的父亲。
这是苏禾先生先提出来的,夏长风才知道原来父亲和苏禾先生是旧识,也明白了为什么苏禾先生会亲自前来,这是父亲的面子。
不过父亲长久地不见外人,还是需要去问一声,他歉意地向苏禾表明情况,苏禾摆摆手,随他去,自己在楼下等着。
而夏无尽正问两个朋友想做什么,这里有游泳池和各种球馆,还有放映室、图书室、温室花园……陆今朝都挺感兴趣的,谢潭每个都兴致缺缺。
苏禾看站在一起的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一乐,陆今朝注意到,就活泼地和他打招呼。
都没死啊……
苏禾调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怎么样,追到心上人没有?”
在场就一个女生,还是他们一起的,苏禾故意逗小孩,瞥一眼夏无尽,却见陆今朝下意识看向谢潭,而且一看就忘了挪开眼,还是谢潭回看过去,他若无其事地狗狗笑。
苏禾:“?”
苏禾:“……”
男人随意的脸色微变,瞪向他们两个:“等等,你……”
思春思的是男的?而且还是……!
默默旁观的夏无尽不意外,他俩这个暧昧气氛,社团里的几个都心知肚明,倒是苏禾先生的表情……像自家小白菜被拱了,一时无法接受一样?
谢潭像什么都没感受到,只是皱眉说:“要说什么就说。”
苏禾连楼梯都没上,应该是想和他说什么。
开出浮水镇,到波光粼粼景区时,谢潭就在等,看苏禾会不会杀过来,结果一个影子都没等到,也没有其他黑山羊来找他麻烦。
还有这次见面的态度。
虽然苏禾肯定对他有诸多疑问和不知好坏的打算,但目前来看,关于棺材主人的事上,他们姑且算战线统一?
起码苏禾不想黑山羊知道这件事。
就像论坛说的,虽然黑山羊的宝贝观测山炸了,但关于罪魁祸首,苏禾认为是他自己的私事,他会自己解决。
谢潭真好奇了,前房主到底是他什么人?
而苏禾更不爽了,这小鬼对人爱搭不理是常态,没看那什么什么少爷,他就完全当空气人了吗,那现在突然出声就是赤裸裸的维护!没看那傻小子笑得更灿烂了吗!他要靠在你身上了!
他阴阳怪气道:“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对身上的垃圾渣滓都有慈悲心,对我倒是凶。”
谢潭心说,果然。
他没被陆今朝之前的撒娇糊弄过去,陆今朝当时在看他的衣角,后来苏禾一直盯着他,也往下看了一眼,又斜一眼宋正祥。
宋正祥在他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他有不动声色检查过,什么也没找到,这么难以察觉,再加上有反应的两个人……嗯,是玄学相关的东西。
听苏禾的意思,还可能是一个活的。
谢潭面不改色:“是人躲不过,是鬼……我怕什么?”
还笑了一下。
苏禾看了他一会,正好夏长风下楼请他,他轻嗤:“小疯子。”就上楼了。
碍事的大人们都滚蛋了,三个年轻人最后决定去游戏房打游戏。
夏无尽先对宋正祥的骚扰和他们道歉,大小姐直言不讳:“他有病,你们别理他。”
陆今朝正在选游戏,感叹:“大小姐和阿潭说得一模一样。”
他们三个互相看了看,都笑起来。
谢潭难得主动说:“辛苦了。”
不敢想某位少爷仗着同圈子的家世,平时都是怎么茶里茶气骚扰大小姐的。
陆今朝忽而辣评:“他以大小姐的青梅竹马自居,以门当户对自傲,视你为囊中之物,他想嫁进夏家吗?”
如果是陆今朝的话,谢潭还是愿意接一接,他把另一个手柄递给夏无尽,自己悠闲地去阳台吹风了:“他只会觉得握住了一部分常盛。”
相当多的男人都是当小白脸都当不明白的自信生物。
大小姐定音:“我不喜欢他,不会和他结婚。”
陆今朝就应景地选择一个捉鬼小游戏,不仅能捉鬼,还能揍人,他芜湖一声就开始了游戏。
谢潭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刷手机,阳台窗帘拉一半,陆今朝回头就能看见的程度。
他们玩了一会,外面的天色早就彻底暗了下来,蚊虫就多起来了,在发阴的墨绿树叶间,隐秘地响动。
富人的高端庄园自然有专业园林团队,有一套现代化虫害管理策略,但也不可能杜绝蚊虫,生态系统越丰富,蚊虫越可能存在。
但他不是招这些的体质,一时不想动,懒懒洋洋间,似乎浸入这片阴绿的生命里,听着缝隙间那些分不出方位的声音,好像从他的经脉下震动。
有飞虫扇动翅膀,有蝉鸣似的叫,还有什么在爬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簌!
紧密的爬动声让谢潭一睁眼,正好听到身后屋内陆今朝拖着音叫他,撒娇道:“阿潭,我走不开,我想喝汽水——”
谢潭一回头,就看到被窗帘半遮半挡的玻璃窗后,陆今朝仍然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垫子上,游戏战况激烈……但他的脑袋一百八十度转过来,正笑着看他。
谢潭一眼就看出这不是陆今朝。
这个笑太劣质了,他皱起眉。
仔细一看,果然,陆今朝俊朗锋锐的眉目,似乎都变尖细了,于是笑起来就有种精怪感。
陆今朝还正常坐在那里,这张怪异的脸是映在玻璃上的!
被风吹得团起的窗帘里,蛇一般大的百足虫正簌簌踩着布料,旋转着往上爬,探出的虫身顶端正与玻璃上的这张脸相连。
而虫尾……勾着他的衣角。
谢潭知道宋少爷在他身上放了什么了。
一颗蜈蚣卵。
那人脸虫身的蜈蚣诡异地笑,紧紧盯着他,又用陆今朝的声音,学着陆今朝的调子,叫道:“阿潭——”
全神贯注的夏无尽突然看到屏幕闪了两下,正好定格在鬼突脸的时候,卡出怪异的花屏,倒像是要爬出来的真鬼了!
一声变调的尖利怪叫从身后响起,还有簌簌簌簌的拼命挣扎声,她听得头皮发麻。
但只有一瞬,恐怕连一秒都不到,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下一秒,游戏室的灯灭了,不仅如此,是整个主宅的灯全灭了,陷入一片诡异的黑暗与寂静。
夏无尽一悚,她有种直觉,危险感好像就从她的身边来。
她迟疑地看向身侧:“……今朝?”
第76章 阴桃花(6)
保镖第一时间冲进来, 确认他们的安全。
夏无尽对这些事也没那么陌生,被磨出一些玄学方面的直觉,于是让他们看一眼, 就赶他们出去了,让他们在门口守着。
身边人垂着头, 沉默着, 保镖来了又走,他都一动不动, 与满屋子的黑暗融为一体。
夏无尽又担忧地叫了陆今朝一声, 不知道他被鬼吓到了,还是已经被鬼附身, 犹豫着是否上前。
阳台的玻璃门被推开, 谢潭朝着陆今朝走过来, 捏住陆今朝的下巴一抬,清冷冷地叫道:“陆今朝。”
陆今朝抬起头……满脸委屈。
在黑暗里, 那双眼睛似乎都有会说话的一点亮光。
他再次低下头, 抱住谢潭的这只胳膊,不撒手, 也不说话。
谢潭的身体俯得更低,放轻声音:“吓到了吗?”
陆今朝委委屈屈地拱了几下:“没……”
这不就是吓到了?谢潭叹气, 就听陆今朝更小声说:“还有……阳台下面。”
谢潭一愣, 什么还有?
人脸蜈蚣刚叫他,就像被什么一下子捏爆了, 灯也灭了, 幸好它的身体几乎都卷在窗帘里,汁没爆到他身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先听到夏无尽叫陆今朝, 心里一紧,就进去看。
还有……
蜈蚣没死?还是不止一颗蜈蚣卵?
陆今朝的嘴唇压着谢潭的掌心,闷声说:“我听见它学我叫你,你没被伤到吧?”
还有空关心他呢。
谢潭看向大小姐,大小姐晃晃手,表示自己没事。
于是他冷冷地回头看阳台:“滚出来。”
蛇一般粗的一小段蜈蚣虫身绕在护栏上,缝隙间一张脸升起一点,只露到额头,就不敢再往上了。
突然,一双眼睛窜上来,像从原本的位置挤上额头,颤抖地看着他们。
根本没看的陆今朝赖叽一声,抱得更紧了。
谢潭盯着蜈蚣的眼神又冷一分,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陆今朝毛茸茸的脑袋:“别怕。”
陆今朝嘴角一勾。
人脸蜈蚣瞳孔地震,比他们还害怕,像在说“你说谁怕谁”?
嘴唇也往上挤,夹在额头的两只眼睛中间,要说什么。
陆今朝就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只眼睛,没有一点高光,比墨还浓稠,阴冷至极。
人脸蜈蚣:“!”
百足惊恐地踩着栏杆,又不敢弄出大声音,整条虫胆怯地缩了回去。
谢潭:“?”他的眼神有那么威慑吗?
他的一部分注意力一直在陆今朝身上,感受到他动了,低下头,就看到小狗可怜的表情。
于是他又揉一把狗头。
管家这时候进门,说出了一点故障,电力马上恢复,为了确保各位的安全,正好时间快到了,请小姐现在就前往偏宅准备。
陆今朝就不赖叽了,又蹭了谢潭一下,自觉地站起来。
他还记得自己的定位,是大小姐的保镖。
管家看向没动的谢潭:“谢小先生?”
谢潭:“你们去吧。”他还得和蜈蚣聊一会天,弄清楚什么状况。
但他还是有点犹疑,对陆今朝的,放心不下:“你……”
陆今朝看他真的担心了,一方面心里调蜜,一方面又不想耽误他的正事,就又低下头,笑着和他贴贴一下,说:“我好多啦,别担心,保镖出发了!”
谢潭看了看他,轻轻推开他:“快去吧。”
他对夏无尽点点头,等人都走了,回到阳台。
窸窸窣窣声盘旋在护栏下,试探地向上冒,露出披头散发的一张脸,五官已经归位了。
它没敢再用陆今朝的脸,也没敢用谢潭和看起来和他们很熟的夏无尽的脸,而是用了其中一个女保镖的脸。
谢潭却先看到之前那只蜈蚣的尸体,悬在护栏下,摇摇晃晃,而这只新的,就是从蜈蚣尸体的腹部长出来的。
虫尸爆开的肚子里,密密麻麻的淡黄色卵扭动着,慢慢蜕出一颗颗无脸的头颅,白茫茫地朝向他,似乎在犹豫长成什么样子。
它们缠绕在护栏上,仍然在扭动,想要靠近谢潭,却又不敢。
“我家主人向你问好……”先成型、已经有脸的蜈蚣抖着说。
谢潭双手交叉,放在护栏上,望着远处的山中林景:“问好?”
他以为杀人灭口呢。
“它没想吓你,只是开个玩笑,我们都喜……”
话焦急地到嘴边,但未散的恐惧立刻制止了它,同类瞬间暴死的画面犹在眼前。
要论害怕,它才害怕,要论委屈,它更委屈,它是看谢潭好像很喜欢那个人,才变成他的样子,却没想到……那个力量,那是太阳!
但可惜,它不是陆今朝,所以没有获得谢潭的一丁点关心,谢潭只觉得人脸蜈蚣的态度奇怪。
宋正祥把这种鬼东西的卵放在他身上,绝非好意,吓他都是轻的。
即使鬼怪受信息素影响,长成就倒戈,这个“代主人问好”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刚才精彩的自爆,总不会这是鬼怪特有的欢迎仪式吧?
死一下,助个兴?
陆今朝和苏禾都看出他身上被放了蜈蚣卵,其他人也是重金请的专业人士,镜教徒疑似就在其中……宋少爷这害人的蜈蚣,能不能被人截胡了,当成和他的通讯筒?
那四个人里,是谁?
人脸蜈蚣在高度紧张状态,看出谢潭有点不耐烦了,也不敢再委屈了,进入正题:“我家主人想与你交个朋友,此次可能还要仰仗小先生,彼此有个照应,不用在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夫,主人会看住他,也想请教小先生……狼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果然是教团的人,这是默认他们在合作了?
可能是一个尝试,也想看他真正的态度。
看住宋正祥,听起来像何道长。
谢潭:“你觉得是为什么?”
“是为了‘观测’吧?这次仍然与梦有关,而中招的夏家小姐正好从观测二回来。”
已经知道毕的序号是“二”了,教团的确没闲着。
做死对头这么多年,教团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也许就差一个家族内部的核心线索,积累的很多情报就能串在一起了。
至于苏禾这次为什么来,谢潭哪里知道,所以他熟练地谜语人道:“你代主人问好,那你的主人又是代谁向我问好呢?”
习瑞若是试探他,就自己来了,他猜这是副教主派的人,毕竟习瑞是副教主心腹,肯定向直属上司汇报。
他笑了一下:“我也很好奇,贵教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没脸的蜈蚣都没动,高高仰起望着他,有脸的那个蜈蚣眼睛一转,低声说:“主人怀疑,梦中男鬼可能就是观测之一,山羊贼喊捉贼,其实是来检验成果的,或者只是迷惑我们的幌子,狼来夏家,另有目的,也许是找什么东西,传闻当年就是黑山羊帮助夏家起家,那时他们还强盛,不吝啬手指缝里洒出去的的一点阳光,但现在自己快喘不上气,说不定……是想收回来呢。”
“黑山羊不行了,那就是你们了,还用我帮什么?”
“近日教中有法会,抽不开身,再说傲者必败,山羊不就是前车之鉴?镜又怎么会步后尘,当然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是鲸落了,鱼群想吃下,也不简单啊,总要借一束真正的巨浪,您看……”
阳台一角安静一会,谢潭言辞暧昧地说:“我会考虑的……酒很好喝。”
他想到了,宋正祥明里暗里排挤他,其他人都保持不过分的疏离,后来因为苏禾又热情了,又碍于谢潭的性子,也不能过分亲近。
全程下来,与他真正有接触的,就是晚餐时,借开玩笑的名义给他们倒酒的云松大师,因为大师豪爽的动作,还抖落两滴。
应该就是那时候,用加料过的酒催控了蜈蚣卵。
人脸蜈蚣一顿,五官各处都提起,做出云松大师同款的笑,既有仙风,又有爽朗,但在这张精怪化的脸上,怎么看怎么拟人。
谢潭转身离开,有之前的事在,人脸蜈蚣虽然很想缠上来,但也不敢付出行动,只是望梅止渴般在护栏上绕来绕去,百足来回敲动金属。
它吹了一声怪异的口哨,道:“这样就能叫我,有情况我也会再来。”
谢潭没回答,但走到门口时,微微转回头,道:“下次见……别再用他的脸。”
已经盘到护栏下的人脸蜈蚣狠狠一抖。
这一眼……和太阳刚才好像。
夏长风在父亲的房间门口踱步,终于看到苏禾出来,忙压低声音问:“先生,怎么样,我父亲是不是也被鬼缠身才……”
苏禾:“那倒不是。”
看守的保姆轻声关上门,他们往下走,夏长风又问:“那是?”
苏禾懒散道:“你确定让我说?”
他这张嘴说话可不好听,不会他们爱听的场面话。
夏长风显然也想到恶狼先生不被社会驯化的野脾气,怕他再张口就直接说出“他就是身体差,没多少日子了,棺材准备好了吧”这种话,不再追问。
苏禾心里却在想,说话不好听……那个小鬼还有点像他呢。
遂心情不错地说:“你就好好待在这个位置吧,可别被你那些好心亲戚顶下去了。”
他像是敷衍一下雇主,轻飘飘地说:“我看好你,你比你那叔叔强啊。”
夏长风点头应下,又担忧地问:“先生,那我妹妹的事,您能否再提点两句,她还在上学的年纪呢,我实在是担心……”
苏禾就笑了:“那小家伙不是告诉你了吗?”
夏长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看苏禾的态度,就知道说的是谁了:“果然谢小先生提到那部电影不是随口一说,难道就是剖男演员肚子的鬼缠上了锦锦?”
“那不是,那明显是个小鬼,找替死鬼的。”苏禾说,“那场直播闹挺大,我都听说了,好好查查吧,确实有点阴。”
他不怀好意地说:“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第77章 阴桃花(7)
偏宅被布上符咒, 许多夏无尽不懂的法器排列开。
今晚的仪式不激进,先探探梦中鬼是什么情况,弄清招鬼的路。
每个人的梦境都是独立空间, 有时候做怪梦,就是白日沾染了什么, 形成一道短暂的路, 让鬼东西顺着钻进梦中。
有时也会有人在梦中意外走错地方,比如到达地下世界的情况, 那就有危险了, 需要及时醒来,或有梦中或梦外的贵人帮助。
如果谢潭在这里, 听这些大师讲梦, 就会想起过往系列里, 就有单元主角入梦到“另一个世界”,差点永远被留在那里, 是早已去世的家人护了主角一下, 告诉他尽快离开,才有惊无险。
苏禾虽然说了, 直接入梦杀掉就好,但和夏长风到偏宅后, 似乎不打算主动采取什么措施, 只是坐在一边,问起来, 只懒洋洋说自己当个保险就行。
潜伏入梦的, 主要靠何道长的符法,他一同入梦,而云松大师辅助, 替他稳固,暗中探查梦中的路。
全程,幺婆婆会封住夏无尽的口舌,等能试探的、能收集的情报都到手了,何道长就会撤出,并毁掉鬼魂入梦的那条路。
计划还是在巫师小姐的占卜后彻底定下的,因为巫师小姐的占卜结果是,夏无尽和梦中男鬼没有渊源,也就是说,并不是什么前世孽缘、今生讨债的戏码。
那就是一只想嫁入豪门的厚脸皮鬼,收了就完了。
仪式开始前,大师们嘱咐了很多,夏长风和宋正祥也加以鼓励和安慰,就是苏禾都看在“夏”这个姓上,说了一句“反正有我在,今晚死不了”。
其中最多的,就是告诉她千万别说出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除了只敷衍一句的苏禾,其他人都说了这句。
管家和夏长风报告,说谢潭先生已经先回到准备好的客房休息了,不会来了。
宋正祥就在一边,笑道:“总不会是停电吓到了,应该是太累了,现在的学生压力多大,我后天也是一天的课呢。”
他看向夏无尽,温柔地问:“锦锦,你们来前,谢小先生有嘱咐过你什么吗?他有本事,你可得听。”
大家也好奇,看向夏无尽,或竖起耳朵听。
夏无尽躺在布好的床铺上,其实从早上收到那束晦气的纸玫瑰开始,关于她身上的怪事,谢潭只主动问过一次。
当时他们在社团基地里,两个男生打扫,等夏家派车来接的这段时间里,谢潭给她接热水,听她简单说了一些后,问:“浮水镇里,你就是梦到了他?”
夏无尽点头。
她事后听朋友们说了,入梦后,应该会到达梦中的小镇,里面都是在小镇沉睡或死去的人。
她的确听女郎的歌声而睡,朦朦胧胧间,似乎也看到小镇的灯光,可不等她看清,就被一个人握住了手,温柔地牵走了。
她没有到达梦中的小镇,而是再次见到那个叫“张成潇”的男人。
他算是救走了她,和她聊一会天,虽然她全程戒备。
谢潭当时了然地一点头,好像印证了什么想法,没再问了。
还有刚才停电,夏无尽想,那个凄惨的怪叫声是什么?有鬼吗?就是造成停电的罪魁祸首吧,谢潭留下单独解决了?
夏无尽实话实说:“他什么也没说。”
宋正祥笑而不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有人都努力抓鬼、嘱咐当事人的时候,有个人来都没来,回去休息了,连一句嘱咐都没有,还说是夏无尽的朋友呢,对得起夏家付的钱吗?
倒是苏禾听说谢潭直接回去休息了,哑然失笑。
这小鬼……
气氛诡异,夏长风就请大师们开始仪式,略过这个话题。
如果没有苏禾先生提醒他那部电影有问题,他虽然知道宋正祥是故意的,但也会对谢潭观感差一些。
可人家既然给了线索,不是什么都没干,那他管人家什么脾气呢?能解决问题就行。
仪式开始,夏无尽就在香火味中睡着了。
但她只看到一片漆黑。
今晚没有梦到那个人,她甚至没有做梦。
醒来已经是凌晨,因为鬼没有入梦,所以大家商议,第二晚再试。
付钱的委托人没走,除了苏禾在她刚睡一会的时候就走了,其他人都没走,守到她再次醒来,又上法器又上符咒,好好确认一遍她没什么事。
幺婆婆的精神暗示,再加上巫师小姐的占卜,还确定一件事,就是聪明的夏家小姐的确在梦中没有透露过任何自己的信息。
这让大家都松一口气,回房各自休息,准备第二天的仪式。
夏长风更不能闲着,他得查张成潇到底是谁,还有那部电影的诡异之处。
男鬼没来,打主阵的两位大师也提供不了什么情报,夏长风还询问了巫师小姐对那个鬼的占卜结果。
齐小姐却有些迟疑,说再给她一天占卜的时间,可能今晚消耗大,那只鬼的力量也强,干扰太大,占卜的结果来回变不说,有的还很离谱,她需要摒除杂念,再多占卜几次。
宋正祥一晚上没休息,已经困了,但还是说不放心,想留下守夜。
真正的保镖陆今朝歪头:“即便出事,你也帮不上忙啊?”
夏无尽点头,冷淡道:“有保镖,不用你,谢谢。”
宋少爷的笑就又挂不住了,锦锦的两个同学……果然一个比一个讨厌。
干脆也在他身上放蜈蚣卵好了,这种天真的蠢货,吓也吓个半死。
但转念又否决了,他阴暗地想,倒也不用多此一举,昨晚那颗蜈蚣卵可是会再产卵的极品,即使被杀掉,再生长的蜈蚣后代也会继续缠着宿主,绵延不绝,那家伙甩不掉了。
那是何道长给他的好东西,宋家给青云观投不少钱。
他们不是关系好,总待在一起吗?
蜈蚣不爱吃人,如果锦锦被牵连,只要提出来,他就能铲除缠着她的蜈蚣,能刷好感,还能污蔑这两人居心叵测。
如果他们承认也受到困扰,就能踩他们能力差,再不行,他们就是晦气啊,夏总也不会让他们多待在妹妹身边。
于是他也学谢潭搞无视,只是对夏无尽温柔告别:“别怕,这么多能人异士,很快就解决了,不是快到你生日了吗,我已经求何道长给你准备大礼了,能驱鬼也能驱小人。”
何道长和他一起,捋捋胡子:“是祈福鹿角。”
陆今朝又看了看,恍然大悟一般,说:“啊,你是鹿。”
夏无尽也知道这个。
道长幼年身体不好,资质也差,随师兄弟在山中修道,曾遇到几只鹿,其中一只小鹿像营养不良,又矮,毛色又不好,病恹恹的,其他几只鹿不理他,师兄弟说它活不长了,感叹一声,也不再看。
道长觉得那只鹿像他,与它同病相怜了,忽视其他鹿,唯独夸那只鹿怎么怎么好,还喂它吃的。
后来他在山林中迷路,走火入魔,撞了鬼,摔倒间,又见那只小鹿,奄奄一息,已经寿命到了。
他以为这预示了他的死亡,但原来是他的转机,那只鬼被鹿引走了注意,生吞了鹿,而他成功逃脱。
后来师父说,那是鹿仙报恩,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把自己的福德给了他,他有了一半“鹿”的命。
他日主为乙木,鹿生长在山林,也算属木,能增强一些木五行,所以他的观中养鹿,也收藏许多鹿雕。
宋正祥微笑,只当这家伙知道何道长有一半仙鹿的命,不敢玩手段,就和道长走了。
陆今朝本来也没问他们,和夏无尽回到主宅,各自休息。
夏无尽又睡一觉。
庆幸的是,这次也没梦到那个人。
她小憩一会,再次醒来,还是很早,庄园安安静静。
她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能享受一刻的宁静也是好的,难得没梦到他。
她慢吞吞起床,准备先换一身衣服,迷迷糊糊地进入衣帽间,拿出一件浅红色的衣服,转过身面对镜子比量,忽然想起,自己没有这个颜色的衣服。
她一下子清醒了,看清镜中的样子,她拿在手上的……是一件寿衣!
而衣帽间里,所有衣服都变成黑与红两种颜色的寿衣,三件黑的两件红的为一组,不断循环重复。
她惊慌中碰掉首饰盒,阴森的霉味蔓延出来,把首饰都翻出来,发现所有金属的部分都变成金子,所有宝石的部分都变成玉,冷得像刚从地下墓穴里挖出来!
她冲出衣帽间,边喊边拉开门,却紧急刹住脚步——门上吊着一张淋满鲜血的皮!
带起的风让吊起的皮微微旋转,像一个吊死的人……真的是人皮!
和人皮怪物不同,这是一块完整的皮。
夏无尽被血熏得要晕倒了,她高声叫人,引来喧哗,保镖把皮拽下来,将她带出屋子。
大师们陆续赶来,弄清楚都发生了什么,脸色都变了。
“诶?何道长呢?”
就听一声尖叫,是宋正祥!
他们赶去,正是何道长的房间,疑似道长的东西倒在门外,是被扒下整张皮的人,血肉模糊。
宋正祥应该是开门被立在门口的尸体扑个正着,身上也都是血,正惊恐崩溃地大喊大叫,不管不顾往外跑。
夏长风也吓得脸惨白,焦头烂额,赶紧让人去拦着,好好安抚。
巫师小姐紧紧皱着眉:“玄纁束帛,俪皮(鹿皮),黄金玉器……”
幺婆婆脸色不好地接道:“这是在下聘礼。”
六礼之中的第四礼纳征,也叫过大礼,就是男方向女方家送贵重聘礼。
第二礼问名,也就是合八字,第三礼纳吉,也就是男方将两人生辰八字在祖庙占卜,若有吉兆则正式定亲。
过聘礼就在这之后,可夏无尽根本没给过名字和生辰八字!
第78章 阴桃花(8)
仪式结束, 夏长风没有睡,他心里装满了事,回到房间处理工作, 本以为能勉强平静一夜,没想到, 有更大的等着他!
夏无尽的屋子不能住人了, 道长的尸体也是个大麻烦,管家还说, 门口挂的并不是整皮, 缺了肚子上的皮。
而且宋正祥就这么跑出去,一群安保居然没抓住, 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跑没了, 人好像钻进了山林里, 他们正在满山找人。
然而这还不算完,谢潭昨晚没有参加仪式, 休息得早, 所以到得也早,最晚到的人是苏禾, 在他懒洋洋的提醒下,夏长风排查全宅, 找是否有其他的异样。
果然有, 收藏室又多一对金大雁,而且前两对大雁的姿势也变了, 像趁人不在的时候自己动了, 舒展翅膀。
另一个异样就在他自己身上,他回去检查自己的房间,翻着还没看完的合同, 吓得脱手——最后一页是被血彻底浸红的人皮,开头就是“纳征之书”、“敬呈夏源川亲家阁下”。
这是礼书,用的正是道长的那块肚皮,除去引言与客套话,详细记录了男方家的聘礼内容。
夏长风问过苏禾,确定上面没有毒或者禁忌,阻止了管家代劳的举动,亲自阅读起聘礼规格,越看脸色越白。
“……不止这些。”他咬着牙说,“礼书上记的东西远比现在找到的多,给我继续搜!”
远远的,似乎又传来尖叫声,管家耳机里听完安保人员颤抖的汇报,脸色也变了:“找到宋少爷了,就在园林里,但那里……”
一行人赶去园林,夏家敬重天地自然,虽然有园林团队管理,但管理的主旨就是和自然合一,修剪的痕迹很少,反而重在保护原有的样子。
夏源川曾说过,对于这些树木来说,他们是后来者,所以应该自发地适应这里的生态。
过了一晚,晴空铺开薄薄的乌云。
当他们进入茂密的山中丛林时,那些向上攀升、交错的枝叶,像蒙住天的一张网,只能露出点点碎光。
林中起雾了,重叠的树影摇晃,如同鬼魅。
谢潭踩到什么,咔嚓一声,似乎比树枝的声音清脆,他低下头,却只看到被踩短的树枝。
远处有东西飞快掠过,全员高度戒备,大师和保镖追上去,却发现是一只乌鸦,怪叫着飞出树林,不知是凶是吉。
夏无尽落后谢潭一些,雾变大,有些看不清了,她在保镖的陪护下,快走几步,看到谢潭没动,拍了一下他的肩:“怎么了……啊!”
“谢潭”的整条胳膊掉在地上,她定睛一看……这是一个褪色的陶俑!
陶俑栩栩如生,但材质到底不是人的血肉,而且彩绘局部脱落、痕迹斑驳,更有腐烂感,过分喜庆的表情让人寒毛直竖。
仕女陶俑还捧着绘有精美图案的红色漆盒,但木胎朽烂,像一碰就会碎。
保镖壮着胆子打开,这是一个多子盒,分层分格的漆妆奁,既有胭脂、粉盒、眉黛、铜镜、梳子,又有簪、钗、镯、佩。
其他地方也传来同行者的声音,似乎找到了宋正祥。
夏无尽来不及害怕,赶紧跟上,就见树林间全是陶俑,姿态各异,神情多是喜庆的,捧着、提着各样聘礼,全朝着夏无尽的方向,眼睛都盯着她笑。
宋正祥已经吓晕了,还在口吐白沫。
看来,礼书中的其他聘礼就在这里了。
夏长风派专人送宋正祥回家,并通电话,说事情结束后登门致歉,还找了其他大师给宋少爷做法驱邪。
等他们回到主宅,人人神色凝重,沉吟许久的幺婆婆说:“已经定亲,八字已合……该有吉兆,夏总,最近可有什么喜事?”
夏长风脸色变了:“我不知道算不算,常盛关注当地民生,也认为精神健康服务在笛丘市有前景,早年父亲就设立了‘青心’项目,集团董事会也批准了,旨在打造一个身心健康顶级疗愈中心。
“团队在调研和实地勘察后,选定了一个地方,位于市郊生态保护区边缘,临山临水,那原本有一家废弃福利院,后来迁到市内了,土地和资产都愿意打包出售,非常适合做项目起点,但……
“开挖地基时,意外发现一处古墓穴,时间久远,还是无主之墓,考古队介入,判断需要抢救性挖掘,整个工程就被无限期叫停了。
“但听说考古队的工作也非常不顺利,不只是墓道封死、有几复杂机括结构这些……还因为墓穴经常闹鬼,请过许多大师,也没能解决。
“说是墓中主人怨气太大,久久不散,若不解决源头,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也只能隔离,每个季度派队勘察一次。
“可就在一周前,我收到消息……那个墓下突然空了,官方一直在查是如何不翼而飞的,但也难以查到,因为更像鬼怪作祟,董事会倒是立刻有声音,认为有项目重启的希望,还在做评估。”
云松大师牙酸道:“看来不用查了,恐怕都在这里了。”
这三位大师有水平,没有撂挑子不干,一看就见多识广……虽然不一定见过这么大的,但好歹没像宋少爷一样被吓回家。
但谢潭觉得,他们还不如胆子小一些,知难而退,还可能逃过恐怖故事的机制追杀。
何道长的尸体还不够冲击吗?
还是说,除了镜教团的云松大师,另外两位也有自己的目的?
屋中寂静,谁都没有说话,但凝重的气氛久久不散,像能结成实体的重块,压在每个人的身上。
倒也不是都沉重,像苏禾和谢潭,不被点到,就是纯粹懒得说什么。
而陆今朝,他是全场唯一一个面带笑容的,一点也不勉强,还是明媚的。
今天是阴天,天上的太阳都不出现,但他的笑仿佛永远不会有阴霾,照常降临了……于是格格不入。
夏无尽看他的笑容,就想起他昨晚在黑暗中垂头的样子,和现在完全不同,还有他突然说何道长是鹿。
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她从来没在陆今朝身上有这种感觉,自从昨晚停电,陆今朝就有一些微妙的奇怪,但又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她也没看明白。
夏长风问她回去后都发生什么,夏无尽一五一十地说了,但唯独没说陆今朝说道长是鹿这一句。
这也是出于她的直觉与对朋友的了解,她觉得陆今朝不会害他,他当时只是在……嗯,生闷气?
有何道长的惨烈死状在前,三位大师都不敢轻易发表意见了,夏长风请教苏禾,苏禾打哈欠说:“有礼书,肯定也有聘书,不是让你查电影,怎么样?”
其他人听这话,都有点怔愣,什么电影?
昨天有提到电影的,好像就是谢潭,于是都看向他。
“是谢小先生提的那部电影?”
“我看了那场直播,那是明星养的小鬼反噬吧?”
“可能还有别的鬼?确实不像一只小鬼能做到的。”
谢潭就坐在那,神色一点也不变,但心里也顿了一下……还真让他撞到死耗子了?
过中午,就查到关键了,彻查以那场直播为主,还真就是直播有问题,是那个地点有问题。
夏家派的人在那场直播的荒庙里,找到了两通红色庚帖。
其中一通就写着夏无尽的姓名、排行、生辰八字,另外一通就是男方张成潇的。
他们一行人到时,巫师小姐特意看了男方的庚帖,但张成潇的生辰八字看不清,像被血涂了,与庚帖颜色相融,只知道在家中行大。
两通庚帖被摆在荒庙的香案上,香已经烧尽了,变成灰,但阴潮的味道没有散去,奠酒空着。
庙中阴冷,好像不止死过一个小明星似的。
香案前还有卜筮的痕迹,用的龟甲,请示这桩婚事是否吉利。
幺婆婆看了,确是吉兆,这是神明祖宗认可的意思。
残破的神像膝盖上放着聘书,两旁还有一对陶瓷大雁,在风卷起的乱幡中,突然开口,声音像瓷器相撞:“八字相合,已承天命,卜筮协吉,天作之合。”
云松大师眸光一闪,其他两位大师也明白了,难怪谢潭先生昨晚没有参加仪式,他是猜到八字可能合完了,懒得和他们浪费功夫。
到这步,亲已经定下,简单的驱邪断路大概率行不通了。
这么看,他们昨晚确实挺傻的。
再看谢潭,果然对庚帖和卜筮这些都冷淡至极,只看一眼。
这些东西,还不如残破的神像,看着安安静静的,能供他的视线停留片刻。
巫师小姐皱眉:“这下一步就是择良辰吉日了。”
谁知道对方选什么时候?鬼也怕夜长梦多,肯定是选越近越好,不一定非选最好的日子!
云松大师问:“这是谁泄露了夏小姐的八字?按理说,这婚事跨越阴阳,不是谁给出姓名八字都算数的啊……”
所以他们百般告诫夏无尽,别亲口说出这些,可男鬼不知道用何种办法,还是拿到了有效的生辰八字。
夏无尽紧紧捏着自己的庚帖,皱眉道:“可这不是我的八字啊。”
众人一惊,忙问怎么回事,就听夏长风沉默良久后,叹气道:“不……那就是你的生辰八字。”
第79章 阴桃花(9)
夏长风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 但此刻神色之复杂,像里面蕴含一整个“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的故事。
事实也差不多, 从这位哥哥的口中,大家知道了一些往事, 的确要追溯到夏无尽还是胚胎的时候……只不过不是“孩子没娘”, 而是差点“娘没孩子”。
夏源川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怀夏无尽的时候, 曾经被误诊为死胎。
期待这个孩子到来的夫妻俩无法接受, 专业团队护养,检查一直好好的, 怎么可能突然变成死胎?
他们换了很多医院, 又请私家医生, 诊断结果都一样。
夏源川的妻子胡颂青女士曾经患有抑郁症,每天生活在精神的痛苦中, 不止一次想过轻生, 后来在专业医师和家人陪伴下,成功走出疾病的折磨。
夏源川设立青心项目的初衷, 就是为了帮助像妻子一样受精神苦痛的人。
而这个孩子的突然死去,让妻子有复发征兆, 夏源川不想看到妻子再次陷入痛苦, 自己也接受不了孩子的离开,他是一个迷信的人, 科技解决不了, 那就靠玄学,重金请大师,真查出了问题根源。
大师说, 这孩子没死,还有一口气,但还在胎中就被鬼缠上了,恐怕是无法投胎的厉鬼想借这孩子的命转世,死了倒是好事,否则厉鬼脱生,怨气未散,你们一家子都不得安宁,他的建议也是就让这孩子走吧。
夫妻俩却更无法接受,胡颂青情绪激动,当场昏了过去。
坐拥整个商业帝国的夏董事长声泪俱下,求大师救这个孩子一命。
大师被他们打动,真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换命骗鬼,也就是藏八字。
大师说,鬼不会无缘无故缠上他们的孩子,如果不是有因果,那就是这孩子出生那日,很可能正合上鬼魂生前的八字。
既然要骗过鬼,自然要先骗过人。胡颂青生产的那一个月完全是隔离状态,家人亲自陪护、照顾她的起居,除了家人、大师、和请来接生的神婆,不许任何人靠近,密而不发。
谁都不知道夏无尽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对外宣布的生日只是障眼法。
方法非常管用,这么多年夏无尽都安安稳稳的,身上没再闹过鬼,一家人早忘了这件事。
所以夏长风听到大师们嘱咐别告诉生辰八字,他心里还很放心,因为即使是夏无尽,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生辰八字。
但如今摆在香案的庚帖里,写的就是真正的生辰八字!
他因为忧心妹妹,听谢潭没来,也没有嘱咐的时候,心里的确有一点不满。
但很快被他消解了,除了苏禾和夏无尽的缘故,还因为他在这方面的自信,所以没嘱咐也没什么。
结果……人家料到的比他想的多多了,是懒得看他们浪费时间,他还沾沾自喜呢。他苦笑。
“所以就是当初想借夏小姐转生的鬼?那个男明星也是给小鬼替死了,都选在这个庙,这到底是什么庙?”
“听说原来是求子的观音庙,后来荒废了,闹了几次鬼,都改叫鬼母庙了。”
“阴桃花和冥婚难道只是幌子?目的是拿到夏小姐真正的生辰八字,锁定即将被夺舍的肉身?”
“怪不得那男鬼不再入梦,我以为是婚前不能见面呢,等亲迎的时候……恐怕就是夺舍之时!”
男鬼躲起来不见,还需要巫师小姐再多占卜,她有方向了,但占卜结果还是有点摇摆不定。
鬼这边暂时无法突破,只能转向人……谁把夏无尽的姓名和八字交出去的?
被问到大师是谁,夏长风说不可能是大师,并看一眼苏禾,大家就心如明镜了——当年那个大师就是苏家人,传言黑山羊扶持夏家,果然是真的。
接生的神婆也早死了,当初就是看重她嘴严,又没有多少活头,才用了她,大师还用符咒封了她的口。
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是夏家自家人。
云松大师第一个想到夏长风的叔叔,当年差点接管常盛集团,有传言说,就是他给亲哥下咒。
他也这么隐晦地说了,而巫师小姐补充道:“我记得夏总还有一个妹妹?”
没错,夏源川还有一个女儿,行二,但早和家里闹翻了,断绝往来,嫁去国外,现在是国际上有名的珠宝设计师。
当时老爷子被气进医院,就再没有人敢提起她的名字了。
幺婆婆不经意般提起:“对了,一直没见到夏太太,有事不在吗?”
据她所知,二女儿和夏家闹掰的时候,夏长风就已经成家了。
“她带孩子回姥姥姥爷家住一阵,老人家想了。”闹来闹去,原来是家丑,夏长风的脸色也难挂住了,只勉强回了自己妻子的情况。
妻子带孩子暂时回娘家,可以理解,家里闹鬼,小孩子总归要避一避。
夏无尽听哥哥讲过去时就明白了,明明是自己的事,但因为太小了,她完全不清楚,就产生了奇怪的抽离感,哪怕知道家里有人害她,她也只是沉默不语。
“……我会派人调查。”夏长风摸摸她的头,只能说。
苏禾讽道:“你查有什么用,你以为是商战吗?这不是你的专业,正好剩三人,一人查一个不就行了?”
“自当全力以赴。”云松大师暗中瞥一眼谢潭,恭敬地问苏禾:“那苏禾先生?”
“你家也不止这几个人啊,不是还有一个老爷子。”苏禾就笑了,但这话可难听。
老爷子躺的,和半死也没区别了,还有功夫害女儿,那怕是回光返照了。
夏长风在外面都是被捧的,但他知道苏禾说得没错,这不是他的专业。
靠钱靠势能解决的问题,在夏家就不是问题,他年轻时也狂过,但爸爸如今病重,就像当初的妈妈,他依旧无法让将死之人停留,只能再一次眼睁睁看着血亲被病痛折磨,生命慢慢凋敝。
二妹断绝来往,即使听到爸爸时日无多,也不肯回来看一眼,小妹被曾经的厉鬼再次缠上,深陷性命危机……这都是他坐拥多少财富都无能为力的。
于是他只是失态片刻,又恢复了笑脸,真诚地谢过各位能人异士,一个也不落,还询问了谢潭和陆今朝的意见。
陆今朝没什么说的,他自我定位清楚,只当自己是夏无尽和谢潭的挂件。
而谢潭,他从神像收回视线,像终于连上视频会议的信号,也没听多少前情提要:“回家?”
大家:“啊?”
谢潭也“啊”了一声,似乎不明白他们在惊讶什么,无辜地说:“你家在闹鬼吧?”
难道要他继续住闹鬼的房子吗?笛丘也不缺这样的房子吧。
夏长风噎住了,其他人被谢潭这么没心没肺的回答一打岔,凝重与诡谲的氛围都崩了一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苏禾奇道:“那个墓,你不好奇?”
幺婆婆也在想无主之墓:“剧院下的文物应该都是墓里的东西,古墓穴的主人就是那鬼吧?必定凶险……”
谢潭的回答却是:“我想我该先睡个好觉。”
幺婆婆也噎住了。
苏禾看出谢潭是认真的,不着调的笑就又偏向“似笑非笑”了。
无主之墓一看就可疑,定下计划,后面在场的人肯定都要去看看的,谢潭却一点兴趣也没有?
难道他想错了,这小鬼就没想给夏家小丫头解决问题?
陆今朝左右看了看,活泼地说:“那我们就直接走了?”
这简直就是儿戏,夏长风沉思后却一声应下:“走吧,我让管家送你们,锦锦,你跟他们一起走。”
夏无尽:“嗯?”
夏长风在大家疑惑的目光下说:“谢小先生说得对,家里反正在闹鬼,各位还要调查那鬼究竟是谁,又是谁要害她,她不如到别的地方躲躲,就麻烦两位了。”
谢潭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听到夏无尽曾是死胎,就觉得不妙,在恐怖故事里有这种设定……阴得没边了,绝不是误诊那么简单。
主角团没有闲人,哪怕在恐怖故事也适用。
与其待在这群疑似本单元的作死主角身边,还不如待在真正的主角身边。
幸运星本人在一旁笑容灿烂,能把诡异的鬼母庙托出金光。
谢潭和他们告别,和云松大师对上视线时,停留的时间久了一点,三人就坐上专车离开。
至于住哪里……有提议过住宿舍,但谢潭和陆今朝都不住,男寝女寝又不在一起。
而且群中时不时问一嘴情况的其他社员表示:住学校宿舍避鬼,真的假的?那地方隔三差五就闹鬼,不一定输给什么鬼母庙。
忙得没空发消息的常明爱都上线发了一个大大的叉。
在和顺小区租一个房子也不难,但也用那么麻烦,谢潭和陆今朝就住对门,他们决定让出一个房子先给夏无尽住,他们则住一起。
此办法由好邻居先生积极提议。
最后就决定让夏无尽住谢潭的家里。
因为陆今朝家里的东西太多了,谢潭觉得还是别让大小姐住撒欢小狗窝了,不小心磕了碰了什么,陆今朝虽然不在意,但大小姐肯定不自在。
住他的房子就没有这种烦恼了,东西少得像住酒店一样。
“打扰了。”夏无尽走进主卧,克制地观察四周。
屋子里很干净,有一些摆件、旧书和一两个整理箱,一看就是经常打扫。
她听说这里是主卧,怪不好意思的,以为是谢潭特意让出来的,但听谢潭说他自己住次卧,难免有点好奇:“那这里是……”谁的房间?
她知道陆今朝是孤儿出身,谢潭的身世……倒是没听他说过,也没提过什么家人。
她说完就后悔了,怕戳人痛处,果然看到谢潭一顿。
“抱歉,是我多问了……”
谢潭笑了一下:“没什么,这里的人不会回来了……先休息一下吧,吃饭叫你。”
“阿潭,帮我切个蒜呗——”
开着门的隔壁陆大厨已经在准备晚餐,谢潭就去打下手了。
他手上动作利索,心里却在想别的事……厨房窗户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小区里的灵棚。
他当然不是突然撂挑子不干,洗洗回家睡了,都不说刷剧情,人设还要不要了?
何况如果不想干,那他当初答应夏无尽干什么?
是因为他们举行仪式的那一晚,他独自回房,没有倒头就睡,而是看了新一话的漫画更新,让他决定回来。
因为故事开篇,连着两次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新故事明明叫“阴桃花”,预告图也是大小姐被男鬼缠上的“桃花雨”,却以艺术港湾诡谲的黑烟飘散为开头,引出教团的法会。
纵观《奇谭》中镜教团的出场,可以说行事乖张,比正规的世界主要宗教还张扬,也不图好名声,就以邪教自居。
有时比真正的鬼怪还出格,朱锋亮一个罪犯就是在教团的运作下减刑,提前释放了。
所以虽然这个满心只有血腥的混蛋根本不信什么神明,但他相信力量,也知道被谁捏在手里。
他不贪心,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做邪魔的犬牙,对于他这种冷血货色,就是自由。
但这场盛大的法会,却低调得违背邪教的传统风格了。
狂信徒们抓住泼水节的尾巴,因山崩而满溢的黑色烟雾,不是谁都能看见的,被赐予太阳力量的信徒们,看着黑烟从艺术港湾一路飘进市内,遮住了一小片天,在黑夜浓稠,在白天居然也难以散去。
飘回的那天,正是他们返程的那天。
于是教徒们潜入漆黑的镜中世界,在一片混沌中相互隔绝,好像同在一处,又像各个在进行孤独的朝拜。
他们的身上都出现半轮黑色太阳的印记,那是代表镜教团的象征符号,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
这让谢潭想起棺材铺的标志,在半边黑暗里长出的触角,像从那黑色里孕育的山羊胚胎。
被黑色烟雾掩埋的教徒们匍匐在地,在绝对的黑暗中狂热高喊。
“黑夜之神,审判之神,邪恶、毁灭、战争、死亡啊……”
“夜间的风,世间无常的化身……”
“变幻莫测的创造者,奴役我等如同奴仆者,挑起纷争者,嘲弄者,与各方为敌者……”
“伟大的黑色烟雾镜,伟大的特斯卡特利波卡……”
“在坠落中永不坠落的——第一太阳!”
“我们来自第一纪元,我们是巨人的后裔,我们是被您吞噬的子民……”
“请黑色的太阳再次照耀于我!”
第80章 阴桃花(10)
黑色烟雾镜, 特斯卡特利波卡,名字的含义就是“冒烟的镜子”,烟是日食, 本体为黑曜石,阿兹特克神话中最重要也最复杂的神祇之一, 神力最强大, 司掌黑夜、命运、战争、巫术。
祂是第一个太阳,但因为是黑夜之神, 不足以形成完全的太阳, 因此作为太阳神时,只有半个太阳, 后被羽蛇偷袭打入海中, 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第一纪元都是巨人, 祂因愤怒化身美洲豹(美洲虎),吞噬巨人子民, 所以第一纪元也被称为四虎纪元, 而后的几个太阳纪元中都有祂挑拨的身影,祂一降临, 必带来混乱。
谢潭看完论坛科普,第一反应是回看教徒们喊的, 那一长串怎么看都怎么不妙的称号, 感叹“啊,好多人啊”。
第二反应就是:这太阳神果然不是好鸟。
第三反应就是提起系统猫猫, 和它金灿灿的大眼睛对视, 谢潭深沉地说:“别告诉我,他们拜的虎日就是你……太阳神其实是猫猫神?”
这么一想,画风就从恐怖片转向萌宠片了, 一群穷凶极恶的教徒其实在拜一只猫……
“喵喵,不是喵!”猫猫飞机耳,缩成一小团,可怜巴巴道,“我也算本世界诞生的生命喵,有本土力量很正常的!我不是那位啊啊啊,我怎么敢的喵!”
谢潭冷酷无情,没让它再糊弄过去,宣布道:“说实话,要么我现在就去死,也别弄什么人气角色养成计划了。”
猫猫发出凄惨的喵喵叫:“哇不要啊宿主不要死——我说的都是真的喵喵喵喵!我真的不是什么太阳神喵!我就是我啊,我是你的系统,我是你的猫,我是……”
“那确实有这个神了。”谢潭问,“是谁。”
猫猫闭麦,眨着眼睛卖萌。
谢潭:“我现在就去——”
“哇啊啊不要宿主喵!”猫猫的四爪死命抱着谢潭的胳膊,眼睛水汪汪的,真挤出一点眼泪了。
谢潭看它片刻,突然说:“再回答我一个问题,镜教团所说的‘回收’,和你说的能量回复有关吗?”
猫猫瞪大眼睛:“没有喵!我恢复力量是靠你在漫画中的人气值,等人气值登顶,我的力量就完全了,那样才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喵,你可以当成阿拉丁神灯充电中,这都是你的功劳,喵喵!”
谢潭与猫猫大眼瞪大眼,勉强放过了它,问更多关于漫画详情的问题,系统猫的回复又是这套系统就是它能提供的全部了,也就是漫画、论坛、契诃夫之枪。
“那为什么是这个形象?”
猫猫用它毛茸茸的身体,得意地做了几个健美动作:“因为帅!敏捷又有力量,这就是我,宿主最优秀的系统喵!”
谢潭冷笑一声,猫猫立刻收起得意,喵喵咪咪地蹭他的手。
他重新看回漫画,镜头慢慢拉远,成片匍匐的教徒像撒在雾中的尘埃,被他们朝拜的巨大镜子一片漆黑,不声不响。
镜头再远,这一切又在另一面浮在水上的黑镜子里,被一条滑腻白尾巴一样的东西一点,风一样散了。
镜面反射出一个白鬓男人正在走近,镜子就被拖进水中。
苏禾瞥一眼镜子,在石膏洞窟般的圆厅里,大爷似的一站:“哦,您都看到了,那就不用我多汇报了,您老还有吩咐吗?”
“海边点起一束火,他们就想再推一把,将观测二的力量彻底还给神明,让神更强大。”
圆厅里有一扇池,贴着爬满鲜花藤蔓的墙壁,水色清透,却奇怪地看不清池中有什么,像磨砂玻璃一般。
变幻角度,就像翻到阴影一面,全白的池水转瞬变成全黑。
水下传出温吞的声音,像水流过陶瓷一样。
苏禾:“那些家伙不就爱捡剩饭吃?”
“真是忠心耿耿,想当年,黑山羊也是……”水下的声音自顾自道,“他们最近倒是找到好几次废弃观测,唉,果然是预言带来的宝物,谁不觊觎呢?禾先生啊……”
“家主,您到底有事没有?”苏禾觉得家主这个位置,谁上谁就老几十岁,能和他差出好几个代沟去,说话做事太慢吞吞了,让人着急,这是快死了在追忆年华吗?
有个过于叛逆的得力下属就是这点不好,更何况上头是个软的,经常压不住,水下的声音就唉声叹气,苏禾就知道家主大人又没屁搁楞嗓子了,很有自觉地自己走了。
水寂静着,一点涟漪也没泛起来,古怪的水下生物似乎睡着了。
然而苏禾即将走出圆厅,水波忽然又起一点,温温柔柔地问:“观测二那里,真的没有探到观测之眼的痕迹吗?”
苏禾停住了。
圆厅用某种特殊石头砌成,即使没有灯,也发着莹莹的光,让这里有几分神圣遗迹的光辉,如果池子里再有一个抱着水瓶的半裸天使雕像,味道就更正了。
但通往圆厅的走廊却是全黑的,细长狭窄,走在逼仄的阴影里,像前往地狱。
站在天堂与地狱交界处的男人偏回头,神圣的光与魔鬼的阴影像同时铸造他此刻的肉身。
然而都不是他,他是交界处的那道刀锋。
“不相信就爬出来自己去查啊,在使唤我吗,家主?”
家主那两个字说得平淡,但没有比这更挑衅的了。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
水下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回应,像只是一池圣水。
苏禾转身就走,消失在阴影的长廊里。
空无一人的圆厅又寂寥一阵,水波开始一处一处起,冒着泡泡,水下有阴影游过。
下端浸入水中的满墙鲜花绿植,瞬间被抽走生命,枯萎、粉碎成灰尘,漂浮在水上。
围着池边一圈,突然探出一圈莹白的触手,没有吸盘,更像滑腻的一条条尾巴,如同张开的花朵,池水中往下凹陷,一个人影慢慢升起。
此人有一个脑袋,肩膀,躯干,两条和那些触手一样的长长手臂,下半身都在水下。
只能说初具人形,因为它的身体白茫茫一片,没有五官,也没有凹凸起伏,哪一处都是圆滑的,质感像按照人形打磨过的乳白色章鱼。
天花板跳下一个身披黑斗篷的带刀青年,恭敬行礼:“家主,需要属下跟踪苏禾大人吗?”
光滑的触手轻轻拍打水面,传出某种滑润的声音:“他早发现你了。”
青年抿唇,不再回话。
家主温柔地说:“十二,你在不满吗?”
“……不敢,我只是恨自己无法为您解忧。”
“毕竟是恶狼呢,不管谁做嫡系,也不会改变他的地位。”
被称为“十二”的青年不客气道:“那不就是谁也不效忠?”
“所以他反而是最忠心、最可用的人,因为他效忠的是黑山羊。”
青年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如果他连黑山羊都背叛了呢,他明显隐瞒了什么,还挑衅家主您!预言不会出错,观测之眼也许真的显露了踪迹……”
“一点故人的遗物罢了,何必大惊小怪?”家主每一句话中的温柔,似乎拿尺子量过,都分毫不差,但温柔风吹多了,难免有点冷,让愤愤不平的青年一下子安静了。
家主见他安静了,又唉声叹气得多了几分人情味:“唉,他也是可怜人,抓到一丝往日的幻影,就让他自欺欺人一会吧……谁说狼就没有心呢?”
十二听明白了——其实一切都在家主的掌控中,是他僭越了。
于是羞愧地低下头。
“那……那些废弃的观测?”
“黑山羊家的东西,不好总便宜其他人,能收回来就收回来吧……呀,说得我都有些饿了。”
滑腻的触手们微微抖动着,像某种克制的战栗。
其中一条钻进青年的兜帽里,爱怜地摸着青年的脸,道:“观测们只有成为观测之眼这一个使命,没能完成,就是废品,那你知道……”
家主这么说着,光滑的脸上突然竖着裂开一只眼睛,占据整张面孔。
眼白的部分,密密麻麻的发丝像埋在浑水下的游鱼,来回爬动。
瞳孔是黄的,但太浑浊了,像埋了层层的沙尘,深不见底,近乎于土黄色,偶尔被那些运行中的发丝挑起小小的沙尘风暴。
好像黑夜中的一轮太阳。
“为什么我独独留下你吗?”
青年一抖,家主就自顾自说下去了:“因为你忠心于我啊……我自然用自己的心腹,不是吗?”
“是,为您效劳!”
“所以不用在意那些,黑山羊连……都能孕育,何况只是一只眼睛呢?……我就是观测之眼啊。”
家主的声音依旧温柔,那只眼睛却在疯狂地动,像不断弹动的弹珠。
变黑的水面如同镜子,闪烁起诸多画面,让人难以捕捉,其中就有刚才的镜教团法会。
“你只需要拿回那些废品,虽然没能成为观测之眼,但对真正的观测之眼却是大补……嗯,顺便帮你禾叔叔把偷走故人遗物的坏人杀掉吧,做做梦也就罢了,见多了,我怕他伤心啊,再桀骜,还是自家人,我不帮他谁帮他呢?”
家主说着,慢慢收回触手,沉回水下,没有声音了,只有一小块镜子浮上来。
青年拿走镜子,在一片寂静中,再次单膝跪地:“是,家主。”
镜子随他一路辗转,等到一个午夜,再次拿出来的时候,镜子显像了。
黑色稍退,有了颜色,正是夏家的偏厅,边缘站着保镖们,大师们和宋正祥坐在一起,正在聊天。
此时,谢潭和陆今朝正好进门。
所有人一齐看向来人,包括镜外的窥视者。
镜子中的少年眉目艳浓,神情寡淡,两种极端杂糅在一起,就有了一点诡谲感。
他抬起头,目视前方,因为角度问题,像正看向镜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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