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吃醋吗
闫肃确实是有点忙。
人越是在死线, 越会产生“末日狂欢”般荒唐的放纵心理,闫肃感觉自己目前的状态,就无限趋近于此。
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合上李老师发下来的官方演讲稿件。
自从自己被父亲赶出去, 就大概是有点魔怔了,过分出格的事一件接一件的做, 几乎上瘾——现在都敢直接修改学校规定好的演讲稿了。
下周一的国旗仪式, 闫肃花了点力气, 才从学生会众多优秀学子中脱颖而出,竞争了这份上台发言的机会。
这次不仅是本校的升旗仪式,学校还会请隔壁几所高中的校领导, 来参观验收一中的改革成果。
李老师特意交代让他那天穿小西装, 到时候他作为最优秀的学生代表, 称得上是一中的体面。闫肃做了个深呼吸,把折了四番的稿纸夹回书里。
除了床头的小夜灯,没人看到白纸背面还透着未干的墨迹, 凌厉的笔锋险些把稿纸穿透, 昭示着下笔人的决绝。
“大班长,睡了吗?”谢天在门外敲了三声。
闫肃下床去开门, 谢天刚从杨今予那里回来, 一脸疲惫。
谢天垂着肩膀,没皮没脸讨笑:“刚练完琴回来, 肩膀好酸。”
闫肃让开了门:“进来, 我给你按按。”
“就知道你会!”
闫肃让谢天脱了外衣趴在床上,手指十二分娴熟, 在谢天后颈的几个穴位按了按。
一用劲, 谢天疼得叫出来:“轻轻点,嘶, 这儿巨疼。”
“练琴的时候一直跷二郎腿了吧。”闫肃语气像个经验老道的老医生。
谢天震惊:“这也能摸出来?”
“嗯,穴位都是相通的。”闫肃说着,手指往下移了一寸:“这里疼吗?疼的话,你最近用脑严重过度。”
谢天疼得直冒汗:“就这儿最疼!哎哟轻轻轻点!”
随后他叹着长气抱怨:“可不是得熬夜刷题嘛,你不知道,竞赛题的难度跟平时咱们做的卷子完全不是量级。最近学校不给课余时间了,乐队月底还要上音乐节,我现在做梦梦里都在抓紧时间背谱!今予和我哥一人拿一根戒尺,背错一下抽手心。”
“哎,还好是梦,不然我这手废了。”谢天艰难地枕着下巴。
闫肃没想到杨今予在谢天梦里居然是这么个形象,没忍住笑了一下:“他哪有这么可怕。”
谢天自然知道这句无意识亲昵的他,说得当然不是他哥了。
“禁止虐狗!”
小天儿酸溜溜翻了个白眼:“大班长不是我说,今予转来之前,班里除了曹知知是不是我跟你最铁?你就说是不是!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居然叛变了。”
离谱乐队的企业文化是不是流行倒打一耙?闫肃闻言,无奈的看了谢天一眼。
不过谢天要这么说,是,也不全是。
闫肃在班级里一直是个很独特的存在。纪委当得太过负责,会让大家潜意识里认为他是老师那边的人,于是说话都自带三分客气。
闫肃对每位同学都一视同仁尽心尽力,同学们提起他,也总能想起他的好。但就是没有谁会在嬉笑打闹时想起来喊他一起,也没有谁会在周末小聚会里记得叫上他,更没有人注意过他的喜好和脾性。
连乔依这种明恋他的女孩儿,大抵也只是因为喜欢他的优秀,而不是他本人。
就好像被遗世而独立了,仙尘不染的站在人群之外,仅供观望,切勿触摸。
他自己却不自知,这天然的距离。
闫肃也曾经自省过,为什么明明待人接物都做到妥帖,身边却还是没有一个会把“朋友”前面加一个“好”字的同学呢?
第一次向他提出“好朋友”概念的,反而是他次次有失妥帖的杨今予。
所以说太妥帖了,是不是也不好
而细想来,谢天确实算是跳脱出芸芸众生,与他走得最近的那一个。究其原因,那是因为谢天跟曹知知是最要好的朋友,于是连带着他也分了一杯羹。
思及此,闫肃微微笑,回道:“是,我叛变了。”
谢天震惊的看了闫肃一眼!
闫肃居然会理会他的吐槽,还承认了那句最铁。
“糟了大班长,我居然觉得你有人气儿了。”
“这才对嘛!都什么年代了,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一套早就不流行啦,好哥们才是实打实的。这几天你动不动就跟我谢谢,谢的我头皮发麻,可别再说了。”谢天趁机抱怨。
“嗯,好。”闫肃会心一笑。
按摩完,谢天从床上爬起来要回自己房间,闫肃突然叫住他:“小天儿,你今天去了艺术楼,那边的同学,现在都是什么情绪?”
谢天愣了一下:“还能什么情绪,认栽呗,差不多快搬空了。怎么了?”
闫肃摇摇头:“没事,了解一下情况。”
谢天意味深长:“哦~你担心今予是吧?”
他伸手在闫肃肩上拍了拍:“现在想太多也没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闫肃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了声晚安。
“改革”才进行了一周,同学们已经有了度日如年的错觉。
好不容易挨到周五,班里稍微有了点起死回生的活力,有人长出一口气,喊道:“今儿周五!同志们,坚持就是胜利,明儿就能休息了!”
然后又有一个扫兴的声音,直接泼了冷水:“虽然不想承认,但我有必要提醒你再看一遍手册,上面写得要留校补课,高二两周一休,高三一月一休。”
“啥玩意???”
那位最先兴奋的同学也最先蔫儿菜,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来问闫肃:“班长,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就是说这周六日也得正常上课,不让回家,是这意思吗?”
闫肃点点头。
“操他妈的!”钢炮儿一拍桌子。
闫肃条件反射皱了皱眉,看向她。
林玫玫手动给嘴上拉链:“不说脏话,不说脏话,我错了班长。”
这姑娘连动作都跟曹知知平时如出一辙,闫肃有一瞬间恍神,眉目不自觉柔和下来:“外面有老师,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林玫玫:“好的班长。”
在得知学校周六日不休息后,杨今予实在忍无可忍的怒了。
“去他妈的,还排练个屁。”
曹知知忙把她的梦中情箱从杨今予脚下救了出来:“大人息怒!!!”
曹知知用袖子把音箱上的鞋印子擦掉,感觉心在滴血。
杨今予烦躁拿起鼓棒,在军鼓上狠狠摔了几下,噼里啪啦响:“继续练。”
曹知知求助地看了眼谢忱:“忱哥,说两句。”
谢忱懒洋洋踩了一下效果器,调试着音色:“我管不了,让能管的人来。”
“你俩,别偷懒,继续。”杨今予又没好气敲了两声。
“真不行,让小天儿逃课吧?”曹知知觉得她真是出了个好主意。
谢忱冷笑:“你看他妈抽不抽他。”
曹知知悻悻闭了嘴。
白天他们排完,晚上谢天过来的时候,杨今予已经非常累了,这让谢天有点不好意思。
谢天难为情道:“今予不好意思啊,没事儿你先歇着,我自己练也行。”
杨今予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头,让自己清醒一下,语气没忍住有些冲:“你不跟鼓点容易放飞自我,乱练等于白练。”
小号练习结束后,谢天有擦拭保养的习惯,杨今予便掏出手机来看。
闫肃这几天都没有再来过,除了每天早晚一次雷打不动的天空照,基本没怎么跟他说过话,有一次居然连晚安都没说。
杨今予也不知道学校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多多少少感到不太爽。
等谢天擦拭完,他随口问道:“学生会现在很忙?”
谢天听话听音,飞速在心里给这句话翻译了一遍:闫肃死哪去了。
他归置好小号箱,装傻笑了笑:“学校刚改革嘛,学生会现在巨忙,闫肃准备演讲稿呢,下周好几个高中来参观升旗仪式,闫肃被李巫婆安排上台发言。”
“哦。”杨今予兴致缺缺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能有什么办法,忙新班级的事,还能把李巫婆杀了不成。
他还想多问一嘴林玫玫是谁,又觉得没劲,说出来他自己都嫌莫名其妙,就没问。
谢天走后,杨今予才无所顾忌地大喘气了几口,把胸口一直憋着的沉闷给吐了出来。
一低头,几滴猩红猝不及防落到了底板上。
鼻血又来了
夜里,“老朋友”在杨今予身上好好发作了一通,他裹着被子捂了一身汗,却不敢将四肢伸到被窝外。
免得自己再犯浑,迫害什么物件。
最近“老朋友”在冲KPI,趁他身心俱疲捡软柿子捏,来得愈发频繁。从原先的几个月一次,已经有三天两头就来一次的征兆。
杨今予扛不住的时候,甚至有冲动过想加大用药量。在他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后,首先就是恐惧,本能恐惧对那东西的依赖性。
这不应该。
这一步消磨是身体,那下一步是什么,意志吗?
带着这种恐惧,他再次强迫自己把药停了。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碰
就这样,白天三人组、晚上二人组,提神全靠冲凉水和抽烟,连轴转到周一结束停课处罚时,某人成功把自己作病了。
而他自己还不自知。
杨今予乘谢忱车后座赶来学校时,还想着,这货车技毫无长进,一路上晃晃悠悠,晃得人头晕。
闫肃依旧是早已佩戴好袖章,站在校门口查着装了,今日要比平时更严格些。
杨今予从谢忱后座跳下来,看到闫肃身上又穿了那件颇显身形的校服西装,矜持又招摇。
闫肃看到了他,远远地招了招手,对他笑。
那双古典美的眼睛里尽是清风霁月,昭昭朗朗,晃得人眼晕。
视线缱绻悠长,似乎他们已经分别了一个世纪之久。
杨今予突然有点委屈。
谢忱看见这两人碰面就牙疼,白了杨今予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地推车走开了。
闫肃将本夹收拢,抱在胸口小跑过来:“欢迎回来。”
杨今予喉咙滑动了一下。
为什么一次都不来看我了。
我说不用来就真的不来吗,你好直男啊大班长!
学生会真有那么忙?
我这几天不太好,也幸好你没来。但是但是,你至少发个信息啊。
为什么连晚安都不回。
一瞬间有太多质问,但挑来拣去每一句都显得酸,最后某人也只是波澜不惊点了一下头:“嗯,回来了。”
闫肃问:“待会你和谢忱要上去念检查,准备好了吗?”
杨今予很快压下了心里那些不寻常的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倒背如流,放心。”
闫肃凝眸注视他,看得很认真。
还有越凑越近的趋势。
正当杨今予纳闷,以为这个眼神该不会是想公然亲自己一口的时候,闫肃突然伸手,按在了他的额头。
“你发烧了。”
“嗯?”杨今予慢半拍地眨眨眼,“有么,我没感觉。”
闫肃叹了口气,表情无奈又心疼:“有,很明显,你先去你们班方队,我让人从医务室带点药给你。”
对方眼底闪过浓浓的愧疚:“那个,这几天我有点事,都没去看你,怪我。”
“喂,是不是有点太英雄主义了。”杨今予好笑地提提嘴角,“发个烧大惊小怪的,怎么就怪你了啊。”
这时校门口正好跑进来一个男生,闫肃忙叫住了他:“李想!”
男生气喘吁吁回应:“哎班长,我迟到了?”
“没有,时间还好。”闫肃走过去几步,跟男生说了什么。
杨今予见那男生点点头,听话的跑去了操场的反方向。
对上杨今予疑惑的目光,闫肃解释道:“我让他去医务室接林玫玫,刚林玫玫脚崴送去了医务室,让他们顺便带退烧药过来。”
顺便,啧。
闫大人好大的官威。
杨今予忍了好几下,还是没忍住说:“你跟新同桌,关系挺好?”
闫肃闻言一愣。
反应了好一会儿,大班长才露出一个奇妙的表情,半惊讶半窘迫,用极小的声音确认了一遍:“你是在,吃醋吗?”
“没有。”杨今予扭头就走。
闫肃跟出去几步,眼眸含笑:“那就是有。”
“你别晃了,看着头晕。”杨今予情绪不高,将他推开几步。
闫肃:“?”
我没晃啊。
下一秒,杨今予毫无征兆步子一软,险些以头抢地。
闫肃神色一凛,眼疾手快托住了他:“怎么。”
杨今予撑着闫肃的胳膊站定,甩了甩头。
再回过头来时,他嘴角又挂起那道惯常使用的玩笑弧度:“没事,都怪闫sir平时不让喝奶茶,都低血糖了!”
闫肃忧心忡忡皱起眉。
“放学赔我一杯奶茶。”杨今予摆足架子,“再这么看我,当众亲你,说到做到。”
闫肃相信杨今予真能干出来。
但他还是放心不下:“真没事?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是啊是啊。”杨今予糊弄中又掺杂了点事实,顺便把抱怨给撒了:“吃惯闫大厨的手艺,外卖真是好难吃。”
果然闫老实被倒打一耙不再怀疑其他,专心愧疚起来:“之后就不忙了,也就这几天,以后我每天都”
说着他戛然而止,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抬眸。
杨今予发现闫肃的瞳孔,忽然清亮得不像话。
闫肃神秘一笑:“但我忙得是有意义的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诶?”
“五一你去看音乐节,送了我一个礼物。”闫肃飞快提了一下裤脚,让杨今予看到他脚腕上一闪而过的铃铛。
还一直戴着啊,好认真。
“所以十一你去上音乐节,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杨今予眨眨眼:“什么礼物?”
闫肃笑:“现在不能说,待会你就知道了,先去方队。”
杨今予现在觉得不仅是脑袋飘,心也跟着有点飘。
礼物
闫肃居然瞒着他给他准备了一个礼物!
没时间去看他,是因为在准备礼物。
好吧,不怪你了。
我们鱼类七秒记忆,就是这么好哄。
第122章 共争鸣
这次的升旗仪式, 果然阵仗很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庄严肃穆。
操场后方的观礼台前,摆了三排老掉牙的礼花, 礼宾专用的红丝绒桌布垂落铺开,每个座位前都摆了头衔名牌——XX院校或XX主任。
此时已经有好几位秃顶老头落座了。
各班方队比以往站得都要笔直, 口号也喊得震天响。
杨今予看到瓜瓢点头哈腰, 将一位类似校长模样的老头请到C位就坐, 随后坐到了老校长左手边。
瓜瓢的眼镜换了一副新的,颧骨上的淤青已经好些了,杨今予突然还有点遗憾, 觉得这副杰作的时效性太短。
老校长应该不是本地人, 操着一口偏南方口音的普通话, 试了试麦:“喂,喂,咳听得见吗。”
随后校长端着黑色麦架站起身, 依次介绍并感谢了此次前来参观的外校领导。
“我宣布, 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机械化的掌声之后, 一道哨声随之划破天际。
各班方队头顶的操场广播里, 传来气沉丹田的男高音:“护旗手,出列!”
杨今予远远望过去。
在看到踢正步走出来的三位护旗手其中一位是闫肃时, 他一点都不惊讶。
甚至还泛起一股油然而生的想当然。
果然, 他的男朋友是有目共睹的出众,盘靓条顺, 学校要是不选他当护旗手, 那就是学校眼瞎。
必须是C位,戴白手套捧国旗的C位!
杨今予就这么心向往之, 看着闫肃踢正步越走越近。
闫肃走上国旗台,挂好国旗,扯起红色一角向大家敬礼,白手套在他额头一侧优雅肃穆。
当国歌奏响,他扬手将红旗随风抛起,一切都行云流水的帅气。
眼看着,已经有了未来警官的雏形。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向一个方向,缓缓升起的红色,五颗灿烂的星星随风舒展。
全体师生不自觉屏息噤声,那是来自血液里的敬畏。
闫肃双手不徐不疾,精确到每一寸力度,国歌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五星红旗被严丝合缝送到最顶端。
随后他做了一个向后转,手臂干净利落抬起,敬礼:“礼毕!”
杨今予随所有人一起鼓了掌,向护旗手投去热烈的目光。
闫肃好像无意识地往文科32找了一眼,杨今予笑笑。
他的少年,正意气风发。
升国旗只是一个开幕仪式,接下来的各校领导发表感言、杀鸡儆猴处分改革期间违规学生、以及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夸一句“改革好”才是重头戏。
此时东边的太阳已经高挂,逐渐有烈日当头的趋势。
文科32班的方阵在密集人海的最中央,没有占据有树荫的风水宝地。每个领导的发言都冗长迂回,大有优秀论文的潜质,杨今予起初同所有人一样都仰着头听,站久了忽觉一阵晕眩。
他低头摸了一下额头。
陈兴暗戳戳的,好心递来一瓶水:“今予你怎么样?我看你脸有点红,发烧还是中暑?”
杨今予淡淡摇头:“没事。”
所有领导都发言完毕用了一个多小时,杨今予从来没像此刻一样迫不及待希望接受处分。
再不喊他上去,准备好的检讨都要被捏碎了。那多对不起曹知知一番大作。
终于,杨今予快要打晃站不住的时候,听到广播里喊他和谢忱的名字。
“以下同学行为恶劣、态度不端,学校将其停课反思一周后,予以记大过处罚,文科32班杨今予、文科33班谢忱,现在上台检讨。”
如闻仙乐耳暂明!
杨今予和谢忱在众目睽睽下,走到国旗台的麦架前,互相对视一眼。没忍住嘴角抽动,一位主唱、一位乐手、一支麦架
两个人突然对上脑电波,眼前的既视感很适合开演唱会。
杨今予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台下会突然喊“安可”。
收到范老师加油打气的目光,杨今予清了清嗓子,回了神。
就算再不屑,面对这种场合总要装装样子的,两个人依次假模假式地念了开场白:“同学们、老师们好,我是来自文科”
杨今予与谢忱的检讨书,若有心之人仔细听,不能说大相径庭,只能说一模一样。
全都出自蝉大作家之手。
颠来倒去就那几句车轱辘话,不知道从哪本小说里搬来的名句润色,是个惯犯会用的手段,毫无悔改之心。
念完敷衍的检讨台词后,杨今予下意识瞥了一眼瓜瓢,但那位主任此时无暇理会他们,正专心给领导们递茶水。
“好了,回座位吧,记住,学校是用来学习的,绝非胡作非为的地方,希望你们今后怀有悔过之心,团结友爱,奋发图强。”广播里的男高音发话。
杨今予和谢忱赶紧下去了,再不下去怕笑场。
紧接着,广播里说:“下面进入升旗仪式最后一个环节,优秀学生代表——高二理科1班闫肃,请上台发言。”
杨今予快速回到了文科32,归队站定。
谢忱拉都没拉住,郁闷地骂了一句:“这有他妈什么好听的,都是学生会编好的彩虹屁,无语。”
另一边闫肃款款上台,站到了国旗下,展开手中的稿纸。
“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是高二理科1班闫肃,我代表全体学生,感谢蒲城三中、实验中学、宏图中学、蒲城八中的校领导百忙之中莅临本校参观‘学衡水,树新风’改革实验。”
“下面由我来向各位领教介绍本次改革的三大板块——1.压缩缝隙时间,习惯争分夺秒。2.克服大考紧张,落实题海战术。3.取消艺体课堂,提高整体效率。”
啧,播音腔的闫大人,好大的官架子。
杨今予没忍住嘴角抽搐。
他时至今日,还是无法认同新校规,但他对闫肃这身小西装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如同上次在大礼堂报幕一样,都耀眼得有些过分。
以至于闫肃念了什么内容都是次要的,侵入耳膜的嗓音实在悦耳,杨今予不止一次感到可惜:不用来唱歌,暴殄天物。
闫肃抑扬顿挫,介绍了很长时间,是一篇非常合格的彩虹屁。
他将三个板块介绍完毕后,杨今予本以为马上要结束了,又见闫肃双手将稿子合上,嘴却没停:“其实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道校长您可否为我解答?”
哟,还有互动环节?
众人都随着闫肃的发问看向校长席,想当然的认为,这是提前设计好的师生友好交流环节。
但杨今予见校长眼皮微微一抬,像是随意的反应,又像是毫不知情的讶异。
太远了,看不真切。
只闻校长清了清嗓子,整整衣襟问:“教师的职责就是传道受业解惑,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闫肃喉咙滑动,缓缓向前迈了一步,俯身贴近话筒,裤缝一侧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紧紧握成了拳头。
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似的,杨今予居然在他身上捕捉到了一丝紧张。
嗯?
杨今予疑惑歪头。
随后闫肃掷地有声地开口:“本校校训‘鸿鹄志远,百花齐放’,这八字箴言在学校设立之初,就刻在了孔子像与主席像下,本意是为鼓励同学们志存高远,大胆追梦,拥抱多姿多彩的人生。”
“敢问在座的领导、主任、老师们,现在一中决定取消兴趣课,封禁艺术生、体育生的训练场地,剥夺艺考生、体考生的追梦资格,是不是有违校训初衷?”
闫肃的话音铿锵有力,带着打磨好的锐利,划过蔚蓝苍穹,划过头顶的五星红旗,从操场这头铺到那头,声场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
众人愣怔片刻。
一时间空气好像凝固了,谁也没反应过来,在本以为乏善可陈的汇报里听到了什么?!
是质疑。
带着一些少年心气的,愤怒的质疑。
“卧槽”杨今予身后传来陈兴吸凉气的声音:“前大班长终于疯了吗”
陈兴赶忙拽了拽杨今予,试图验证不是自己在做梦。
但杨今予也还在愣神,他望着国旗下的少年,没有反应。
是做梦吧?
是幻觉吧?
而后一个尖锐的女音打破了杨今予的茫然:“闫肃,发言完毕就下来!”
是李巫婆惶恐的声音。
居然是真的。
闫肃没骗人,他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份好大的礼物
杨今予回神,心神震荡地凝望闫肃,万般不可思议。
闫肃没理会李巫婆,继续对着麦向全体发问:“如果老师们回答我,蒲城一中的艺术生、体育生在综合类考生里只占极少的比例,但他们却占用着学校的资源与公共时间,学校不应该因小失大,他们应该顺应大多数学生的学习规律。那么好,我这里有一份人员统计,请允许我详细汇报——”
“高二理科1班美术生4名,音乐生1名,体育生1名,共计6人。理科2班美术生1名,体育生1名,共计2人”
闫肃没疯,李巫婆要疯了!
这次发言人选是她举荐的,谁能想到最稳妥的闫肃能出幺蛾子,还是当着外校领导的面。她简直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李巫婆向国旗台小跑了两步,试图去阻拦闫肃,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闹剧。
而此时领导长桌这边面面相觑,校长虽然面色铁青,但出于有外校领导在,硬撑出几分气度,抬抬手阻止了李巫婆:“让他说完。”
闫肃还在继续:“文科33班美术生3名,编导生2名,音乐生1名,共计5人。这仅仅是高二年级的235人,由于时间原因,我没来得及统计高一和高三的学生。但我想就这235人向领导、老师们要个交代,学校是要放弃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了吗?”
观礼台上的校长站了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俯身对着麦孔:“这位同学,你很有调研精神,但我现在回答你,学校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学。课堂改革不仅仅是为了提升综合类考生的成绩,难道艺术生就不需要提升文化素养、不参加高考了吗?”
闫肃对答如流:“艺考确实最后都需要参加高考,提高文化课效率无可厚非。但学校在偷换概念,剥夺艺考生课余训练资格和时间,就等于让他们裸考或者直接放弃艺考,只能走高考这一条路。这原本就是在慢性扼杀,不是吗?”
课余二字,闫肃加了重音。
操场上万余学子都听傻了!
这是何等的魄力,才敢在这种场合时机下,同校长有来有回的展开一场单方面发起的辩论赛。
闫肃言及此,颇张弛有度的呼了口气,随后继续出锋:“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老师,您知道什么是绝对音感吗?”
什
杨今予错愕,瞳孔骤缩。
闫肃:“刚才提到的235名艺体生里,有的是因为天赋使然,有的是因为兴趣使然。而其中有58名音乐生,他们应该知道绝对音感意味着什么。”
“绝对音感是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世界上仅有0.006%的人会先天拥有绝对音感,这种稀有天资绝对算得上神明恩赐。近两个世纪以来,全球被印证有绝对音感的仅有3人,他们无一不是对世界有一定影响的天才、大能。”
闫肃说到这,顿了顿,看向文科32的方向。
“而我有幸,也认识一个绝对音感的天才,他就在我们学校,就在这58人当中。”
“校长老师,各位领导,如果说有这样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降临在我们学校,学校却要扼杀他的天性,剪掉他的羽翼,阻碍他的光芒,修改他的道路,那学校是不是抹杀了未来世界文化的一个可能性?抹杀了未来天空的一颗启明星,令其陨落,罪责谁担!”
好大一口锅!
操场内鸦雀无声。
杨今予无意识地咽了咽喉咙。
他不太能形容得出来此刻的感受,是震惊还是动容。就像走在路上突然被卡车碾碎了,出乎意料的意外,没有一丝反应的气口。
他感到舌尖有点疼,原来是被自己无意识咬到的。整个人都处在“范进中举”和“当头一棒”的茫然中,脑内断断续续,形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喟叹:这是闫肃吗?
杨今予找不到自己,重重呼吸了好几口。
闫肃杀完,收剑入鞘:“我的发言到此完毕,谢谢校长为我耐心解答。”
这是一场不计后果的出锋,闫肃没有去想下去后学校会对他怎么处分,也没有顾及自己的言行是否违背了尊师重道的原则,更没有去想父亲得知此事后,会不会遭遇家法严惩。
他不卑不亢地从国旗台走下来。
所有同学的目光,或惊愕,或亢奋,都追随着锋芒毕露的少年,见他一步一步不徐不疾,事了拂衣去。
广播里负责主持的男高音一时间忘了圆场,所有人噤声静默了一会儿,面面相觑。
不多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于安静的操场内格外显眼。
但很多人离得太远没听清,只有杨今予听清了。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在说:“说得好,所以能不能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随后有几个茫然的声音道:“谁?谁在说话,大点声啊!”
紧接着,杨今予看到高一的方向被推出一个女孩儿,个子小小的,微胖,似乎有些腼腆。
但女孩还是壮了壮胆,一鼓作气跑到了国旗台,垫着脚去摸麦架。
“我是老师、校长、领导们好,我是一名高一新生,也是一名准艺考生。我从5岁开始学二胡,志愿是考中央音乐学院二胡专业,我不想放弃,也不想被放弃。”
“所以,我们可不可请求学校可以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合理调整艺考生的时间。”
即使用了扩音麦,她的音量还是很小。
杨今予却感觉有一簇烟花在耳朵里炸开了,几欲耳鸣!
他看到一个颤栗的小矮子背后,猛然站出一具旺盛燃烧的魂魄。
燃料为梦想。
女孩说完后,脸和脖子红得像晒伤了一般,低着头跑开了。她的班主任正一脸怒气看着她,似乎是已经准备好了对她私自生事的处罚。
但这个微弱的声音似乎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一寸水漂掀起阵阵涟漪,高三那边居然突然引起了骚动。
很快的,又被推出来一个男生,杨今予觉得他很面熟。
男生个高腿长,三步并两步跑向国旗台,杨今予这回看清了是谁——那个爱看他们排练的古筝学长。
学长大声喊道:“我是高三理科5班丁希,刚刚那位二胡学妹是咱们一中唯二学民乐的,还有一个就是我,我是弹古筝的,跟她一样想考央音。男生学古筝,从小到大都被说没有阳刚之气,但我已经坚持到现在了,说明我喜欢,我的梦想就该在这!”
“我也希望,老师请让我说完。我也想请求学校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拜托了,不要扼杀我们的梦想啊——”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班主任强行拉下场,可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再次冲上几个同学。
“喂喂,我是文科4班杨莫晨,你别挤我我先说”
闫肃的抛砖引玉,彻底激荡了人心。
好像气氛烘托到这,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下,在象征着希望的五星旗下,就该发出点反抗的声音!
麦架一时间成了抢手货,勇敢的少年人层出不穷。
“我是文科19美术生蒋甜,志愿是考央美,我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我是理科27美术生王佳家,志愿浙传动画专业,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我是理科33体育生孟杰坤,志愿是请求合理调整艺,不是,体考生时间。”
“我是文科25编导生李田,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
“我是文科32体育生陈兴”
“我是理科1物理竞赛生谢天,虽然我不艺考,但我有一支很棒的乐队,他们有着很棒的梦想。我不希望年轻的我们被剥夺自由,请求撤除对艺术楼的封禁,合理调整艺考生时间,归还我们的人生选择权!”
杨今予眼花缭乱,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怒吼,夹杂着电流麦的盲音,或是发泄,或是陈恳。
一石激起千层浪,已经没有人记得这场升旗仪式原本的目的了。
竟有山呼之势,振聋发聩。
他从来没有在哪一刻,听过那么多人同时呐喊梦想,就好像众人喊出来的分贝有如实质,平白在万丈断崖前架起了一座吊桥,摇摇晃晃,但坚不可摧。
桥那头通往青春。
大家的梦想五花八门此起彼伏,真应了那句校训,鸿鹄志远,百花齐放。
杨今予不由得找了一下理科1的方向。
闫肃被李巫婆堵了,但他负手而立,倔强而舒朗,仰望的是国旗的方位。
青春不卑不亢,自由永不顺从。
第123章 叫家长
历史上任何一次重要变革, 都会伴随着先驱者的流血牺牲,和无数质疑与压迫。
当然蒲城一中只是个沧海一粟的小破高中,每年都在新陈代谢的换届, 与庞大的时代洪流实在无法相比拟,更称不上什么历史、什么变革。
热闹凑完了, 不会有吃饱了撑得的校史会记录这鸡毛蒜皮的一天, 也不会有人总记得这天, 毕竟校园只是人漫长的一生中某一阶段的过往。
只要有少年人的地方,每天都在上演新的闹剧。
可旁观者和参与者的视角,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少被闫肃提名的那235人、因为冲动上头而发出宣誓呐喊的人, 或许他们会成为未来的大画家、音乐家、运动员、名师名导, 也或许他们会惨遭失败一事无成, 更或许他们会逐渐忘记初心碌碌无为。
可他们一定忘不了有这么一天,那时他们年纪还小,曾仗着人多势众, 为自己要选择的前路而奋起挣扎过。
等人到中年, 这些会成为他们同学聚会、酒后茶余的谈资,他们会洋洋自得却又圆滑谦虚的笑笑, 说:那时候多傻啊, 丢人现眼。
升旗仪式解散后,校园气氛火速变了, 全体大过年, 文科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可惜杨今予没有看到,因为他很没出息的晕了
闫肃这个礼物, 着实解决了悬在心头最要紧的难题, 担子就这么猝不及防松落,杨今予用意志绷紧的那根弦终于咔吧一声, 断了。
能顶着高烧坚持站三个小时军姿,他晕倒之前,觉得自己应该已经算是很牛。
亢奋,复杂的亢奋,血液在沸腾。
当他睁开眼睛时,最先对上的是一双慈母般焦急的眼睛,范老师正拿毛巾给他擦脸。
他不自在地躲了一下。
可能是范老师刚生完孩子,看谁眼睛里都带着母爱激素,杨今予有点无所适从这种类似母子一般熟悉又陌生的相处模式。
范老师惊叫:“醒啦?你发烧了怎么没跟老师提前打报告,都快39度了!”
“老师。”
杨今予嗓子干涩,扭头看自己手背上的输液管,又看了看四周环境,才意识到自己在校医务室。
范老师扶他坐起来,问:“还头晕吗?”
杨今予懵懵的:“有点。”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现在学校的的决定,直言问道:“老师,艺术生的事,学校有可能调整吗?”
范老师发愁的看他,面上有一点微笑:“你们这群孩子,唉。校组委会现在还在校长室开会呢,等有通知我会拿到班里公布,应该会有好消息。这话也就跟你说,结果没出来之前,先别乱传。”
听范老师语气笃定,杨今予紧绷的肩背总算是松了下来,稍微往后倚了倚。
学生生病,竟然是一个班主任亲自来照顾,杨今予总觉得怪不好意思,便没话找话:“范老师,你的孩子好吗,叫什么?”
这可一下撞枪口了!
范老师自从生完孩子,摇身变成了朋友圈晒娃狂魔。杨今予不问还好,这一问,范老师立马兴致满满,掏出手机给杨今予看照片。
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感觉眼都睁不开的样子,范老师指着照片爱不释手:“可爱吧,我给他取名叫‘家傲’,长大肯定也是个小帅哥。”
家傲?倒是个很正面寓意的名字,家中的骄傲。
杨今予礼貌地笑笑,慢半拍想到范老师丈夫的姓氏,愣怔:“渔家傲啊?”
“看来你上课还是多少听了的。”范老师笑。
杨今予不自觉伸大拇指,虽然刚伸出来后就后悔了,觉得当着老师的面做这种动作很傻:“不愧是语文老师。”
范老师又往后滑了几张,然后收了手机,没头没尾突然问:“小肃说的绝对音感,是你吧?”
诶?怎么转到这上面的。
杨今予一窘。
范老师抬手整理着他背上的靠垫,温声温气哄小孩似的:“怪不得老师总觉得你跟别的孩子性格不太一样,原来是小天才。”
这话杨今予不知道怎么接,踌躇了半天,低下了头:“我没他说的那么好,真的。”
范老师意味深长又恰到好处的皱起眉:“你刚转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表现的,那时候多骄傲啊,现在怎么这么收敛?小天才可不能有自卑心理,自信点,老师相信你很厉害。”
杨今予瞳孔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东西。
但他很享受范老师用这种不像老师的语气跟他说话,于是由衷点点头:“谢谢,能分到你的班级,我很幸运。”
“上次春游,你说把歌写完就拿给老师听,现在写完了吗?”范老师话锋一转。
杨今予慢半拍地反应:“哦,写完了,老师现在听吗?”
说着,他朝校服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了手机。
范老师有点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好像有些一言难尽。
杨今予愣了愣。
下一秒,他知道是哪里怪了。
范老师伸手,不留情面地把手机从他手中抽出来:“好啊,你的手机果然没上交,我就说今天点数的时候少了个人。”
杨今予:“”
“咳,那个,老师。”杨今予有种被捉奸在床的尴尬:“其实是忘了你信吗。”
范老师不由分说站起来,晃晃手里的战利品:“行了,我下节还有课,挂完水自己能回教室吧?晚自习放学跟大家一起找我领手机。”
杨今予一失足成千古恨,舔舔嘴唇:“噢,知道了。”
相比校医务室的温情,理科1班就没那么好过了。
班级气氛降至到冰点,大家都噤声向外偷瞄,窗外来了名不速之客——闫肃的家长被李巫婆叫来了。
这是闫父平生第一次,来学校不是参加花团锦簇的家长会,也不是接受优秀学生颁奖礼,而是被“叫家长”。
文理科两座教学楼之间的距离,被“课下3分钟”隔了道天堑,就算刘翔来了,也不够卡时间跑个来回,所以白天串楼的机会实在不多。
以至于杨今予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放学了。
他在班里等闫肃来找他一起放学,等来的却只有谢天一个人。
小天抹了一把汗:“哎哟最后一节拖堂,烦死了,曹知知宿舍都快熄灯——啊闫肃啊?上午升完国旗李巫婆把他爸叫来了,然后大班长就被他爸领回家了,我还以为他跟你说过了呢。”?
并没有。
连今日份的天空照都没收到。
小天儿的话不禁让他心里一紧,闫肃该不会又被他爸关那什么祠堂了吧。
这样想着,杨今予眉头微微一皱:“要不你们先去排,我去烟袋桥看看情况?”
“你不能去!”
谢天猝不及防张开双臂,摆了个“此山是我开”的姿势。
当然不能去,其中原由别人不知道,可他在这场保密的“离家出走”里可是完全知情的。
闫肃他爸要是见了杨今予,这不火上浇油么!
杨今予被谢天这么大反应搞得很迷茫:“嗯?”
小天儿同学一直是个爽朗直率的热心肠,跟谁都坦诚以待,某种意义上来说同曹知知属性相同,都是会把第一反应写在脸上的人。
即使家里经商,耳濡目染地教会了他怎么虚与委蛇,但他自己却不屑知世故而世故。以至于这番下意识的情绪太过仓促,本人立马反应过来,梗着脖子眨眨眼,有点想回到一秒钟前,割了自己的舌头。
谢天咽咽口水,祭出傻笑大法:“你要去了咱们排练怎么办,明天早读不就又见着了吗,到时候我问问他。曹知知还在校门口等着呢,先走吧,别让一个小姑娘干等咱们。我哥呢?我先去他们班叫我哥出来!”
但敏感如杨今予,还是捕捉到谢天一闪而过的尴尬。
“不对。”
他皱眉琢磨了一下,直觉说不上来的奇怪:“不对。”
谢天忙转到杨今予后背,推着他离开教室:“什么对不对的,难道抓紧排练不对吗队长,清醒一点月底就要演出了!”
杨今予被推出去,见谢忱也正出教室往这边来。
他思忖着咬了咬嘴唇,还是暂时压下了心中疑惑,决定先不要把个人问题,带到乐队紧迫的时间里。
现在他们的排练时间,可谓是捉襟见肘。
晚自习十点半才下课,等回到隔音房少说也得十一点才能排上,念及第二天五点半就要起床上早读,还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排到凌晨两三点那么晚。
他自己熬夜习惯了,但谢天不是艺术生,白天是要打起精神迎战物理竞赛的。对于这一点,所有人都活在紧锣密鼓的危机感里。
这几天,有时候曹知知甚至赶不回宿舍门禁,杨今予只好把老妈那个空房间腾出来,用来给她临时过夜。
四个人每天只有晚自习放学的两个小时能聚齐,用忱哥的话来说:“操,一天就捋几个小节,还不够他俩来回路上折腾的。”
现在几个人最大的希望,要么学校快点把撤封艺术楼的事给定了,要么学校快点调整艺术生的晚自习自由度。
身为学生身份,再叛逆出格的学生,在学校天然的既定规则下,也总显得渺茫无力。
闫肃舍身为他们争取的,是再重要不过的东西!
说到闫肃,杨今予克制又克制,强迫自己不要在打鼓的时候跑神。
一直到排练结束,趁着谢天收拾乐器的间隙,杨今予才有机会说出心中猜疑:“闫肃有什么事让你瞒着我,而且不是小事。”
用的是陈述语气。
谢天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心想:还没过去啊
他抬头,讪讪笑着:“没有啊。”
杨今予目光如炬:“小天儿,你的撒谎技巧怕不是跟曹知知学的,很拙劣。”
曹知知正在卫生间刷牙,没关门,听到自己被点名后勾了勾头:“喂,我听到有人说我坏话了,你们在聊什么。”
杨今予继而抬头扫了眼曹知知。
突然灵光一闪,他眯了眯眼:“还有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瞒着?”
这该死的直觉。
曹知知当即愣住,有点后悔自己搭腔。
她呆呆道:“啊?哈哈,没有啊。”
得,意外收获。
杨今予对他俩招招手,正襟危坐到客厅:“来,你俩过来。”
谢天和曹知知互相莫名其妙看了对方一眼,又从对方眼里捕捉到了相同的东西
谢天一挠头发,全明白了。
合着这丫头也知道,并且这丫头也以为只有自己知道。
谢忱看戏似的扫了他们几眼,才不要参与这种内斗,摆摆手先告辞。
杨今予:“不要这么无辜的看我,快点交代就放你走,不然你再拖一会儿今天就只能住这,你妈等到你这么晚都不回家会什么反应我不知道,我反正能熬夜等你说。”
杨今予说这话的时候,身体微微前倾盯着谢天,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大有问不出来就玉石俱焚的决心。
谢天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审讯的犯人,审判官居然还很无赖。
“还有你。”杨今予偏头瞥过曹知知:“老实交代,不然我明天就把马勺卖废品,反正我也用不着。”
如果自己是条蛇,曹知知觉得现在大概就是七寸被狠狠拿捏了。
她尴尬地笑笑,又看了看谢天:“小天儿,咳咳,你说点什么啊,别装死。”
谢天:“你怎么不说!”
曹知知:“我,你!”
杨今予眯眼:“别急,你们都有份,谁先来?”
第124章 日出了
闫家院子里有棵银杏树, 枝繁叶茂,亭亭如盖。
往年都是十月才开始泛黄,今年不知是在着急赶什么日子, 还不到九月中旬,就已经有出头的枝丫染上秋意。
夜风吹过, 簌簌沙沙的响。
闫肃已经在下头扎了三个小时的马步了。
闫家父亲则是坐在一侧的藤椅里, 披了件洗到发黄的旧麻衫, 不停咳嗽。该练的该罚的,都已经用了一个遍。
武馆的孩子从小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到这会儿是怎么罚都威慑不住了, 闫父脱力一言不发, 咳得人惊心动魄。
闫肃忧心忡忡出声:“爸, 您怎”
话说一半,他颇有自知之明的闭了嘴。
父亲怎么了,他还能猜不出来吗?
全是被自己气的, 又何必假惺惺问这一句。
小刀也在一旁跟着熬, 大气不敢出一声。
闫肃愧疚于父亲,不好直接开口, 便给小刀递了个不太明显的眼神。
小刀这孩子跟师哥还算有点默契, 瑟瑟缩缩上前,叫道:“师父, 太晚了, 您回屋休息吧,还是身体要紧, 我来看着师哥。”
但没劝动。
闫父冷冷扫过来一眼, 胸腔都在颤,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咳咳, 闫肃,你真是长本事了咳咳咳”
闫肃:“爸!”
小刀:“师父!”
“别叫我。”闫父目如霜刀。
“几天没回来,现在又学会一样不尊师长目无法纪,士别三日可真刮目相看。”
小刀虽然平时都是站师哥这边的,但有些话他忍了再忍,还是带了点抱怨的说出来:“师哥,你这几天不回来,师父都病了。今天这样还算好点,你都没见前几天连床都”
“你跟他说这个干嘛?”闫父厉声打断小刀:“我好着呢,用不着他操心,咳咳咳。”
小刀老老实实闭了嘴。
但小刀的话也算奏了效,闫父好似非常不乐意闫肃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干脆从藤椅里站起来,不让小刀扶,自己步伐稳健的回了屋。
只是咳嗽声一直不绝于耳,闫肃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刀狗狗祟祟往堂屋瞅了一眼,才压低声音跟闫肃汇报:“师父前几天都不怎么吃得进去饭,半夜来回翻身咳嗽,师哥,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啊,怎么把师父气成这样!”
“没事,别问了。”闫肃也不想跟小刀一个孩子说那么多。
“那你这样,明天还能上学吗?”小刀看了眼闫肃身上。
露在外面的胳膊,有一道道被枪刃伤到的痕迹,以及戒尺加身的青紫,看起来好不骇人。
小刀从来没见过师门切磋时,师父会对谁对真格,透过薄薄的棉麻料子,看到师哥背上似乎是红的。
说是考教武艺,师父分明没给师哥留一丝还手的余地,明明生着病,实力却恐怖如斯。
“没事。”闫肃咬咬牙,“武馆里过招,谁不是伤筋动骨到大的。”
“那倒也是。”小刀被师哥这气定神闲的模样唬了一下,觉得有点道理,点了点头。
但这事儿并不会以父亲先回屋就结束了。
这事没完,闫肃知道。
他今天本就是在学校“犯了错”,被李巫婆这么一搅和,父亲才拉下脸把他带了回来。这也算是,结束了他短暂的离家出走生涯。
可他与父亲之间,还有太多太多历史遗留问题。
无论是他再想逃避,还是不得不面对,接下来,父亲都要跟他认真算清了
半夜,闫肃第一次因为身上疼痛难忍而睡不着。
他这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原来前几次挑战父亲,父亲都是手下留情、给了他机会的。
自己是如此的不自量力。
一整夜没睡着的,不止他一个人。
枫玲国际的夜色要比烟袋桥浓稠很多,没有虫鸣,也没有鸟叫。就算有,也被隔音房阻隔得一干二净了。
杨今予盘腿坐在平时装药的小抽屉下,静默得像个没有生命体征的木偶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该不该去睡觉,因为已经凌晨三点多,五点就要起床去学校赶早读。
真是个不合时宜的时间,就像他是个不合时宜的人一样。
他甚至忘了让小C同学放歌来驱散寂静。
但他体内又有种诡异的疯狂。
在逼问出谢天和曹知知的口供之后,他的第一反应是亢奋,而不是沉重,也不是其他。
曹知知睡之前还忧虑的安慰他:“你先别想太多啊同桌,别担心。”
可他还真没来得及担心。他只是懵了,没想到闫肃会做这么多。
前前后后,为了他做了这么多。
“离家出走。”杨今予失笑,那笑听起来短促的像是没来过,也不知道是嘲弄还是感叹。
他自言自语:“离谱。”
那可是闫肃啊,把戒律清规都刻进骨头缝里的人。
居然敢直接出柜?
不成功就离家出走?
还公然挑衅学校的权威?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不孝和大不敬,如果不扣上闫肃的名字,八百年也不会有人觉得能跟闫肃有关。
可奇观就是这么神奇的出现了。
导致闫大纪委犯此等叛逆病的火捻子是谁,自不用说,“罪魁祸首”四个字杨今予当得心服口服。
他突然很想见见闫肃
什么都不干,就只是看着他,心里的魔鬼就会偃旗息鼓,耳朵里的雷雨就会逐渐平息。
再看看他,温柔又古典的眉眼。
杨今予在这种亢奋里,犯了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说走就走。
凌晨四点的夜路,很荒芜,仿佛整座城市里只剩下他一个独行者。
秋色在他头发上结了一层薄霜,空气是混沌的墨色,他披着这样的混沌,一路走一路放歌。就这样赶在黎明前,徒步到了烟袋桥上。
黎明之前的烟袋桥,一切还未苏醒,他是第一个跟浅水里的波皱说早安的人。
既视感回到了某个星汉低垂的夜晚,他遥望远处的灯语,准备了满腹情歌要唱给电话听。
五点整,远处阡陌的旧巷里传来鸡鸣狗吠,天际也泛鱼肚白,但月亮还挂在将明不明的天边。
日月同辉,他等到了他的少年。
闫肃捧了杯热豆浆,应该是在胡同口的早餐摊买的,里面还打包了要带去学校给杨今予的水晶烧麦。
在离圆拱桥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一道再熟悉不过的清瘦身影,映进闫肃视野。
闫肃陡然呆住,怀疑是豆浆热气熏人眼花。
他有些困难地抬手,在眼睛上抹了抹。
杨今予倚在石桥的围栏上,向他招招手,随即噙笑走下了桥。
闫肃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忙收了胳膊,将衣袖拉过手腕。
他对上来人的笑脸:“你,怎么这个时间在这里?”
“接你一起上学。”杨今予说。
这个接字,被他自以为是的说出了霸总接娇妻的气势。
“你”闫肃纳闷住,“这么突然,什么时候来的?起床这么早。”
杨今予只笑笑,不说话。
他跟在闫肃一侧,时不时看一眼闫肃往嘴里送的豆浆吸管。
闫肃被这样奇怪的眼神注视着,按捺再三,徒生一丝惶恐:“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吗。”
杨今予状若随意地将手插进裤兜,大概是想耍帅。
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烟盒上敲着节拍,语气不乏怨气:“不然到了学校又是一天见不着人,早知道我选理科好了。”
“闫sir,现在跟学校说转科还来得及吗?”杨今予还真想一出是一出。
闫肃无奈:“不能,而且你的情况选文是对的。”
杨今予不满地皱皱眉:“”
怀疑大班长在骂人,但没有证据。
闫肃藏在豆浆杯的掩护下,偷偷翘起嘴角。
他们走出烟袋桥,人行道两侧的白杨树临风簌簌,天际有条金色的线逐渐若隐若现。
闫肃见杨今予突然眺望着远处,嘴里在默念什么。
“什么?”闫肃不明所以。
杨今予食指抵在嘴唇上,目视远方神秘兮兮:“嘘,先别说话,送你个礼物三,二,一,快看。”
闫肃便随杨今予的目光看去。
远处那条金色的线豁然醒目,于城市建筑的夹缝中,披着蓬勃跃然直上,整座城市黎明之前的青灰色一扫而空。
日出了。
灿烂的金黄将蒲城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儿,藏进白杨树叶的缝隙里,闪银光。
闫肃的耳边传来轻轻的旋律,嗓音有着人在低语时独有的沙粒感。
是杨今予在唱。
“如果说~你是海上的烟火,我是浪花的泡沫,某一刻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你是遥远的星河,耀眼得让人想哭,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闫肃诧异愕然,看向杨今予:“杨”
“嘘,听完。如果说~你是夏夜的萤火,孩子们为你唱歌,那么我是想要画你的手~”
“你看我~多么渺小一个我,因为你有梦可做~”
“”
闫肃每日起早练功,不知道看过多少个日出,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把他定在原地,一动也不会动的。
仿佛杨今予哼出来的音符,都随之染上了金色。
歌词里坦荡荡的告白,不遮不掩将人包围,像有只手轻盈抚摸过心脏。
受宠若惊的心脏因情歌而跳动加速,猝不及防的坠入羽毛编织的网。
慢慢的,闫肃的耳朵染上绯色。
等杨今予唱完,闫肃故作镇定:“怎么突然给我唱歌。咳,你不是说不喜欢唱流行歌吗。”
杨今予眼带笑意:“必要时候可以唱,难道闫sir是想在日出里听一段死亡重金属吗,我可以啊。”
“”
倒也不必。
杨今予的瞳孔清亮璀璨,叫人别不开眼。
“好了,礼物送完。”杨今予说,“走吧,边走边说,我确实是有事找你。其实我昨晚没睡,就等着在烟袋桥堵你呢。”
闫肃一顿:“什”
杨今予抿成细缝的唇自然而然上翘,意有所指看向闫肃:“sir,你的作案证据已经被我方掌握。从现在开始我要对你进行拷问,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有意见吗?”
第125章 看大门
这绝对是闫肃有史以来, 心境最跌宕起伏的一段上学路!
他的心被分成了三瓣用——
一部分还留在方才日出的浪漫里,一部分在喟叹终究纸包不住火,最后一部分, 用来腹诽曹知知和谢天的不靠谱。
但面对杨今予胸有成竹的拷问,眼下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于是杨今予听完了闫肃讲述被出柜的全经过, 当然他省去了家法部分。
杨今予听完很是惊讶, 还提起裤脚低头打量一眼:“原来铃铛上的花纹是这个意思呀?怪不得老板不拆卖, 你爸懂的真多。”
闫肃对于他的关注点甚是惊奇,小心看过去一眼:“你不生气吗?”
杨今予眼睛里透着清晨的明亮,近乎天真的答非所问:“于是你还陪我去了北京, 这算是私奔吗闫sir?”
闫肃哑然。
杨今予嘴角一直上翘着, 时不时有碎发拂过他的下巴:“所以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偏头看了眼闫肃, 随后望向远方那轮初生的朝阳,睫毛下有若隐若现的光点,忽闪忽闪。
我还要谢谢你, 让我感受到了爱。
我感受到了一些义无反顾的爱。
闫肃总觉得杨今予这个反应, 跟自己想象的相差甚远:“你真的没有不开心吗?”
杨今予驻足:“如果非要说不开心,是有一点。”
由于有前车之鉴, 闫肃立即警惕并滑跪:“抱歉,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
“不是这个啦。”杨今予好笑地叹口气:“闫sir,你做这些, 都不给自己留后路的吗。”
都不怕我接不住吗?
“我想要前路, 不想要后路。”闫肃目色坦率的回答。
杨今予心神一晃。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什么收集癖,喜欢在脑内收集各种闫肃碎片。
梨花林里踏花携枪的恣意, 立志要除暴安良的赤诚, 畅言自律自由的是非观,追忆结草衔环的风骨, 质疑校训初衷的坦荡,忧心生命诚可贵的温柔。
现在又多了一片‘只要前路,不要后路’的孤勇。
一张白纸。
闫肃永远都会是一张白纸。
“那你敢现在亲我一下吗?”稳过神后,杨今予会心一笑。
“什么?”闫肃没反应过来话题是怎么一秒钟转到这上面来的。
他不由得环顾四周,快到校门口了,来往皆行人。
杨今予唯恐天下不乱的撇嘴:“不敢啊?那也不是很勇嘛。”
“歪理。”闫肃窘然。
杨今予耸耸肩,提步就要走人。
下一秒,他被人从后面追上来,脸颊似有若无擦过一个吻。
在外人看来那只是闫肃随意的一探腰,有种低头看鞋带开没开的自然。
转瞬即逝,只留下阵阵柑橘混薄荷的药草香。
杨今予条件反射抬手,蹭了一下被柔软碰触的地方,一抬眼,穿着整齐校服的纪委大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好家伙,触发了轻功!
那倔强挺拔的背影好像在警告:杨今予你别太过分。
杨今予得意忘形,追了过去,抢走了本就属于自己的那份可爱的烧麦。
早读后,范老师为艺术生们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和一个相比起来再坏也不算坏的坏消息。
学校经多方讨论其实是迫于舆论压力,因为那天的升旗仪式有外校小记者在。最终决定本着人文关怀与校训初衷,为艺术生、体育生开放晚自习时间用来训练,同时撤除艺术楼禁令。
坏消息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这种“身份特殊性”钻空子逃课,既不去训练又不上晚自习,艺术楼多了一名类似宿管的门卫老师,全程看管登记、巡楼、排查人数。
一发现有对不上人数的教室,立即没收钥匙不再提供开放,教室里其他学生也会跟着遭殃。
这对离谱乐队来说的确算不上坏消息,毕竟他们只有四个人,一起来一起走行迹都很可控。
但对于楼上的画室来说,现状就困难了点。每间画室有30人,各班各科都有,互相之间也许不认识,但凡少一个也不知道去哪找人!
不过,这就不是杨今予该操心的事了。
离谱乐队每天能多出来好几个小时来练习,这是眼下最好的事情。
闫肃这个礼物真好,是那种以身相许都不为过的好。
杨今予不小心开了个没羞没臊的小差,天马行空跑了神。
中午曹知知又穿着高一时的校服,溜进来找他们一起吃食堂,谢天跟曹知知说了这个消息后,小姑娘就差蹦天花板上了:“绝了!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人,是离谱乐队的救世主!”
闫肃淡淡看了她一眼。
谢天因为出卖闫肃的事儿颇为心虚,不敢和闫肃正面对视,只好朝杨今予眨眨眼。
午饭时间,现在成为了杨今予和闫肃白天唯一能碰面的机会。
杨今予笑眯眯的把一块腌牛肉送进嘴里,心情很好道:“快吃,留5分钟去打印店,把剩下的乐谱打出来。”
“嘶。”曹知知挤眉弄眼,古怪地看向杨今予的餐盘:“虽然但是,这个腌牛肉你真不觉得齁咸吗同桌?”
杨今予疑惑了一秒:“嗯?没味儿啊,还好吧。”
曹知知冲他抱了抱拳,甘拜下风。
小天儿干脆把自己盘子里的也给了杨今予,说:“我是吃不下了,上交队长。”
谢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杨今予今天兴致格外高涨,连话都比平时多几倍。可这种活泼总让他觉得怪怪的,不太像正常时候的杨今予。
如果说曹知知突然比往常还要开朗,那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曹知知本来就是很活泼的性格。
但换成杨今予,谢天就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队长的冷漠人设要崩了。
“可能是因为快要上音乐节了,比较兴奋吧,我也兴奋。”谢天又兀自琢磨,成功给自己洗了脑。
三个人风卷残云吃完,扭头一看,闫肃那厮始终还是保持着慢条斯理的吃相。
曹知知见怪不怪:“哥你慢慢吃,我们三个先去打印店,晚上见啦。”
闫肃“嗯”了一声,目光不依不舍落在杨今予脸上。
“唔。”杨今予突然就有点不想离开。
他按捺住私心,用队长的语气道:“我要带他们打谱,晚上见,大班长。”
三个人走后,闫肃才悄然松了口气。
刚刚杨今予乱动,好几次差点碰到他身上的伤口。
闫肃斯斯文文将纸巾叠成了豆腐块,擦了擦嘴。
其实他已经不是杨今予口中的大班长了。
大庭广众之下自作主张,引起这么大的风波,举荐他当学生代表的李巫婆同样受到了惩罚。今早到班上,气不打一处来的李巫婆把他叫到讲台上当众批评,并革去了他在班上担任的一切职务。
政教处和学生会倒是还没把他除名,对于他此次的行为造成的影响,分成了两派,正反方辩得不可开交。
一方认为他以职务之便,带头搞“起义”破坏了校规校纪,一方则认为他敢于为少数人争取公平公正,正是校纪委该有的品质。
不过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对闫肃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了,他想要的结果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他甚至隐隐的希望,学校能将纪委之责也拿走,这样他就再也不用分心管其他人了。
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只专心管一个人就好。
晚自习是6点半到10点半,满打满算4个小时,这是闫肃为大家争来的机会。
这4个小时,是递予每位艺术生手中的一把未开刃的兵器,想要兵刃在艺考考场中锋锐无双,之后的打磨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于是一到6点半,艺术楼前已经蜂拥了许多身负神兵的学生,在等待素未谋面的新门卫开大门分教室。
杨今予怀里抱军鼓,背后背镲片,被谢忱眼神嘲笑了无数遍龟仙人。
他们站在音乐生队伍里,偶遇了升旗仪式上最先带头发言的两位——古筝学长和二胡学妹。
谢天跟他们打招呼:“学长~来啦!”
学长高兴的点点头:“是啊。我都打算认命裸考了,没想到还能天降良机。”
杨今予按奈不住心里的尾巴,心道:屁。
天降理科1班闫肃,谢谢。
二胡学妹通过学长的科普,对他们乐队略有耳闻,有点向往道:“我是高一新生,听说你们上学期在大礼堂的演出很厉害,可惜了那时候我还来,没看到。”
曹知知同学断不会放过每一个装大的机会,她立即道:“没事我有视频,待会上去给你看啊小学妹~”
学妹看了眼她的校服:“诶?可你不也高一的吗,0163,我隔壁班的?”
曹知知小声嘘嘘:“我现在已经转学不在一中了,混进来的,小点声,别让门卫知道。”
谢天嘟嘟囔囔低语了一句:“希望物理老师别来艺术楼抓我回去。”
不巧还是被杨今予听到了。
杨今予不动声色,眉头微微蹙起。
是啊,小天儿他不一样。他以后要走物理竞赛的,不能一直把时间浪费给乐队。
不多时,艺术楼大门缓缓打开,刹那间报道窗口挤满了人。
登记的门卫是个胖大叔,入秋的天气还光膀子穿件老头汗衫,他懒洋洋掏出圆珠笔,在登记表上打着对号,话不多。
身上有股爱答不理的拽劲儿。
大叔有四五十岁,圆脸盘上胡子拉碴,气质很像夏夜村口摇着蒲扇看人下象棋的人。这种形象莫名会让人想起烟袋桥胡同,曹知知那总端着碗蹲门槛上吃面条的二大爷。
当排到杨今予他们时,谢天好奇,往玻璃窗里看了好几眼。
他奇怪地嘀咕:“门卫老师好眼熟啊。”
可不眼熟,下一秒曹知知喊出了声:“秦叔!你怎么会在这儿?”
胖大叔一抬头:“小蝉?你不是转”
“嘘嘘!叔,我跟他们几个一个乐队的,蹭个排练嘛。”
曹知知警惕了一眼四周,把脑袋伸进窗口,小声道:“叔,回头给你带我妈炸的素丸子。”
大叔漫不经心挥挥手:“进去。”
“好咧!”曹知知兴高采烈收回脖子,朝杨今予他们打手势:“走吧,登记完成,四楼第三间,还是原来咱们去的那个排练室。”
谢天恍然想起了是谁:“啊是那个对不对,那个PK我小号的唢呐叔!是他吧?”
杨今予惊喜地扫了一眼窗口。
原来是那个人。
那场可遇不可求的精彩演奏,民乐与西洋乐即兴交锋,至今想起来,还是会令人想拍案叫绝。
杨今予发自内心,对窗口尊重的点了点头。
曹知知高兴坏了,进到排练室还在说:“真是好事一件接一件啊,现在有充分的时间筹备音乐节,又有免费的排练室,没想到门卫还是我们胡同里的自己人!咱们这算不算有靠山了?往后查人数就算小天儿没来,也能让秦叔通融通融,嘿嘿。”
高兴归高兴,杨今予把镲包摘下来后,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谢天。
谢天有所察觉:“怎么啦?”
杨今予回神,摇摇头:“开始调弦调音,检查一下音箱、效果器,该干嘛的干嘛,准备排练。忱哥递一下踩镲踏板,嘶别擦了,那是吉他不是文玩,姜老师的名字要被你擦秃了。”
谢天:“听令!”
曹知知:“遵命!”
谢忱:“”
晚自习放学,闫肃来艺术楼接杨今予,发现门卫室坐着的人是秦叔后,也着实吃了一惊。
他陪秦叔聊了两句,才得知是秦叔这几年营生很不好做,现在的人办红白事都已经不流行请唢呐班了,基本是失业的状态。
听人说一中招门卫,值班点是傍晚才开始,不耽误白天想再办点其他事儿。这感情好,经人介绍他就直接过来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闫肃跟秦叔了解了前因后果,就要上去找杨今予。
秦叔突然叫住他:“小肃。”
闫肃:“嗯?还有事吗秦叔。”
秦叔有点严肃的问:“孩子,你爸你是不是打你了。”
秦家和闫家是仅一墙之隔的邻居,闫家院里有什么动静,很难不听见。
闫肃嘴角僵了一瞬。
随即又颇乖顺地笑笑,彬彬有礼道:“比武过招,武馆的孩子哪有不挨打的,我师兄从小摔打得比我多。”
秦叔摇摇头,坚持道:“动静不一样,我听那声儿可不像空手过招。你说实话,是不是老闫气不顺拿你撒气呢?我看他这回从嵩山回来就没好脸,难不成跟老尹家比武比输了?那也不应该这么练你啊,你现在还长身体呢,骨头伤到了怎么办!”
“不是的秦叔。”闫肃有点难言地摸摸鼻子,“闫家什么时候比武都没输过。是我犯了点错,该罚。”
秦叔忧心看了他一眼:“今晚要再受罚,让小刀叫我,我去跟你爸说道说道,我的面子他还是给的。”
“不用了叔。”闫肃忙道。
“我爸这两天病刚好,火气大正常,过两天就好了。说到底还是我有错在先,有错认罚是武馆一直的规矩,练我也是给我长本事。如果有人说情,他还得再多气两天,这样不好。”
其实秦叔并不是个多事的人,平时身上也带点老手艺人的傲慢,年轻的时候跟闫父这根傲骨颇有几分英雄所见略同的交情。
他也就是看着闫肃长大的,才多嘴关怀了几句。
听闫肃都这样说了,秦叔幽幽说:“也是,谁家有谁家的规矩,那你好好给老闫认个错。年纪不小了还成天怄气,对身体不好,你和小刀也劝劝他。”
闫肃笑笑:“谢秦叔,那我先上去。”
秦叔摆手:“小蝉她们乐队在四楼第三间,左拐直走。”
第126章 拥有着
这次公益音乐节, 跟市面上面向摇滚乐迷的音乐节不太一样,主办方允许且鼓励每支乐队额外加三首翻唱。
起初杨今予不太乐意,在原创的舞台上翻别人的歌。
但李洲明跟他解释了原因——参与演出的都是不太知名的高中生社团, 说白了更像是内部汇演,不具备社会影响力。主办希望每支乐队都能选三首市面上“叫好叫座”的歌曲做致敬演出, 到时候会把歌单印在海报上, 能吸引更多乐迷来看。
每支乐队选翻唱曲目也是要有技巧的, 从选择的翻唱曲目里,能看出这支乐队的偏好与态度。
杨今予不想随随便便选三首大火的歌来博众,所以首先推翻了小天儿推荐的新裤子《你要跳舞吧》。
谢天的推荐理由是这首歌耳熟能详, 可以全场大合唱, 营造狂欢派对的氛围。
“我没有说新裤子不好的意思, 但这首歌确实太火了,连街边理发店都在放,你懂我意思吗?”杨今予颇有耐心地跟谢天解释。
谢天表示理解, 想了一下:“那我再想想。”
曹知知举手提议:“我觉得应该优先考虑我们现有的乐器, 找配器与咱们相同的乐队。比如我们有小号,可以唱石家庄人之类的!”
谢忱插话:“最好是音乐性格能跟离谱的主调性契合, 不至于翻唱出来不伦不类。”
杨今予快速整合了一下队内的意见。
目前谢天想要狂欢合唱, 曹知知想要配器合适,忱哥更偏重于风格表达, 而他自己, 想选带有一定批判性的音乐。
杨今予琢磨了一会儿,问谢忱:“忱哥, 你有什么推荐的?”
谢忱没做太多思考, 应该是早就想好了的:“草东。”
哈,一点都不意外, 确实是很有忱哥的性格在里面。
杨今予认同忱哥的想法,便点点头:“合适,意见可以先保留。”
曹知知提醒:“我们也不能三首都太刚吧,选一首相对浪漫一点的怎么样?我推荐告五人或后鲨,他们传唱度也挺高。”
“哪首?”谢天问。
杨今予脸一绷,咬牙切齿:“坚决不要《爱人错过》。”
曹知知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同桌,营销号对你伤害已经这么大了吗!!!”
这事儿说起来,还要追忆到曹知知刚认识杨今予没多久那会儿。
当时班里有人哼这首歌,说是最近某音很火,于是曹知知一转头,就看见她新同桌面无表情摸出手机,把歌单里这首歌给删了。
她发现同桌有时候真是幼稚到好笑!
一些歌本来明明不讨厌,但因为某音火起来后会频繁吵到耳朵,她同桌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踢出歌单,也不知道是跟谁较劲。
曹知知笑得直咳嗽。
杨今予心情好像一直不错,也不嫌曹知知揭短,还有来有回的跟她争执了几番,誓死捍卫了自己的观点。
本来是很严肃的选歌环节,也不知道怎么的,后来局面变成了四个人互搬“压箱底”的安利现场。
起初是曹知知和谢天在battle,后面饶是杨今予和忱哥这种颇能端着的性格也耐不住了,纷纷掏出歌单下场,彻底被带偏了主题。
在谈起喜欢的人事物时,人总按不住想要分享的本能。
很久以前,杨今予想过一个问题,乐队——到底是什么?
是伙伴?是战友?还是利益共同体?
几条本不相干的平行线,几个互不相识的人,偏偏因为音乐而产生了交织,产生了摩擦,产生了凝聚。
世界上有那么多支乐队,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乐器,为什么偏偏注定是那几个人组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绽放火花,才能形成风格?
他无法解释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大概称为“团魂”的东西。
但当离谱四个人也逐渐有了台上的专属站位,逐渐学会收敛自己的棱角向团体靠拢时,杨今予恍然发现,他做到了。
他拥有了一支最好的队伍。
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有很离谱的一面,于是造就了离谱乐队的当下。
离谱的未来在哪里,似乎和他曾预想和想要控制的方向不太一样,但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曹知知不能继续弹琴、谢天想专心竞赛、谢忱有计划回香港他抓不住的东西太多了。
但眼下能抓住的,也太多了。
杨今予觉得,他在这三个瞬间里,应该也算长大了吧。
闫肃站在排练室门口时,看到的便是里面争论不休的模样,也不知道在聊什么。
杨今予鲜少会有跟人捧腹大笑的状态,闫肃不禁驻足,很新奇地观察了一会儿。感觉大笑时的杨今予,是鲜亮的橘红色,像扑面的朝阳。
“想学贝斯啊,那先学街舞吧~这是姜老师第一回见我说的话,太不当人了!”曹知知一叉腰。
谢天戏瘾上身,站起来张望:“瞧他说的,哪有贝斯手啊,我怎么没看见呢?”
“练隐身术的时候顺便弹了段贝斯。”杨今予接话。
谢天:“你这吉他为什么没有声儿呢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
杨今予:“每日一个贝斯笑话。”
谢天:“你这吉他为什么只有四根弦。”
谢忱:“因为是尤克里里。”
谢天:“你们知道为什么节假日贝斯手的战力会加强吗?”
谢忱:“每逢佳节贝斯亲。”
杨今予:“哦,我还以为这是闫肃?”
谢天:“破坏队形!闫肃算什么乐器——卧槽闫肃!”
几个人终于从迫害贝斯手的乐趣中回神,看到了门口幽灵一样出现的闫肃。
“哥!”曹知知大叫着站起来,“你刚刚听见没,几个人合伙欺负我,你快帮我揍他们。”
说着随手往身后一指,emmmm打杨今予算家暴,忱哥惹不起惹不起,最后指头定在了谢天脑门上。
谢天直呼没天理。
借着不错的氛围,谢天抖机灵抖地飞快:“就你有哥,我没有啊?哥!”
谢忱:“”
曹知知:“我哥会武功!”
谢天:“我哥古惑仔!”
曹知知:“我哥一打三!”
谢天:“我哥一打十!”
曹知知:“我哥敢上树!”
谢天:“我哥敢跳楼!”
闫肃:“”
谢忱:“”
杨今予憋笑看了眼闫肃,又看了眼谢忱。
谢忱低骂道:“扑街。”
再不加以阻止,谢忱生怕谢天这个脑子有泡的玩意喊出一句“我哥敢吃屎”。
于是最后以哥哥组们一手拎一个给揪出排练室而结束,杨今予边看戏边把排练室的门锁好。
钥匙攥在手心,心里说不上来的满当。
五个人并排出校门,任谁看了都觉得画面和谐中又透着诡异。
曹知知要赶宿舍门禁,忱哥去天水围看场,谢天回家刷竞赛卷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忙碌的轨道。
分道扬镳后,杨今予倒着走,踩进闫肃的影子里:“你呢,直接回家吗?”
闫肃觉得明知故问的杨今予有点可爱。
杨今予的嘴角一整天都没下来过,此时扬得更高,露出一排平时吝啬见人的牙齿。
他有几颗牙齿形状尖尖的,闫肃非常知道被咬一口是什么感觉,于是看着看着,手不自觉摸了一下脖子。
经常被杨今予“关照”的位置,似乎打上了烙印,想起来就会发烫。
闫肃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咬出什么后遗症了,居然还有点想念。
“想什么呢?”杨今予眼若繁星,眼角弯出一道薄薄的线。
“想起一首诗。”闫肃仰面望天。
“李飞,请不要穿着闫肃皮肤说话。”
闫肃挪到路外侧,替倒着走路的人操心路况:“该过马路了。”
杨今予顺势停住脚步不再往后,等闫肃走近时,少年狡黠地张开手臂,毫无征兆将闫肃抱了个满怀。
他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突然做出拔萝卜的姿势,试图将闫肃抱个脚离地,如果可以还想顺便想往后甩一圈儿。
但。纹丝不动。
杨今予:“”
闫肃错愕:“做什么?”
杨今予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使不上劲:“你怎么这么重!”
说着不甘心地又试了一下。
闫肃被他抱得一趔趄,忙制止:“乖,别闹。”
杨今予纳闷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不科学啊,我和你体重也差不多吧?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金钟罩铁布衫”
闫肃无声咬着牙,脸上闪过极大的痛苦。
但在杨今予抬头之前,他匆忙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拉了拉衣摆。又变成那个总是温润的少年。
闫肃下意识偏头看肩膀。
后背上火辣辣的伤口似乎裂开了,他在皮开肉绽的痛觉里微笑,伸手在杨今予头顶按了一把:“下盘是基本功,好好看路,别闹了。”
闫肃有一时失神,感觉杨今予今天行为有些反常,该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杨今予盯着他看,眼神里全是探究。
闫肃不由得心虚,后退了半步。
随后杨今予突然伸手在闫肃额角抹了一下:“闫sir,你出汗了。”
“啊。”闫肃语焉不详抬袖擦了擦:“天气是有点热。”
杨今予:“热吗?我觉得还有点冷。”
闫肃有点头皮发麻,生怕下一秒杨今予会出其不意地掀开他衣服看。
这是绝对不行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时至今日他与父亲因杨今予而起的矛盾,早已经演变成了围绕“自由”与“传承”而展开的多重命题,新账旧账一起算,简直就是解不开的死疙瘩。
他不想让杨今予看到这些争取背后的代价,父亲打在他背上的戒尺是为江家枪打的,怎么都不应该拉杨今予来跟他一起承担愧疚。
杨今予本来就不需要愧疚,他没做错什么,不是吗?
错的也不是父亲,父亲想要江家枪传下去有错吗?
错的也不是他,他想要有说不的权利,有错吗?
就是因为谁都没有错,他才如此惘然,如此不安。
不排除忧思过重的原因,闫肃几乎是本能的预感,隐隐觉得如果被杨今予看到他身上的不堪,就会引发些什么
他珍惜杨今予身上那一点纯粹的、不通人情的天真,没有父母,没有牵绊,想做什么便做,头顶永远不会悬着一道以家之名的责罚。
这本就让人心疼。
杨今予以为他的出柜就是一个“结果”,看起来心情不错,闫肃不想再多事让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起因”。
他就天真着好了,不要被自己拉下凡尘。
杨今予又靠近了一步,抬手摸了摸他眼下的痣,调侃道:“出这么多汗,该不会是害羞的表现吧?”
听杨今予还有心情打趣,闫肃松了口气。
他从善如流,配合道:“有点,在街上不要这样。”
杨今予心情很好地收了手。
第127章 必有妖
三首翻唱曲最终选定的是——
草东《烂泥》
万青《山雀》
告五人《披星戴月的想你》
一首唱反叛, 一首唱不息,一首唱远方。
排练了一周后,离谱队内逐渐都发现了杨今予的诡异。
他仿佛往精力里注射了鸡血, 亢奋地打鼓,亢奋地讲话语气, 兴致来了还会拿忱哥的吉他玩, 居然还让谢天教他拉小提, 好像根本不需要休息?
谢天的奇奇怪怪小乐器有很多,平时没人爱跟着他鼓捣,但这几天在他们都去休息的时候, 杨今予还会纹丝不动的坐在那, 研究谢天带来的小玩意。
直到谢天发现自己的爱尔兰哨笛被杨今予吹得有模有样后, 他觉得事情开始变得奇怪。
杨今予好像换了个人。
于是谢天私下跟曹知知交流,甚至猜测他是不是有什么大喜事,比如把闫肃给办了?
两个人很不纯洁的猜了一通, 最后被谢忱揪着脖子拎回了排练室。
一个正常人, 为什么会突然在某一时段精力过剩?
很显然,杨今予不属于正常人行列。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忱沉默注视了一会儿, 窗棂边杨今予摆弄哨笛的侧影线条打满了鸡血。
随着音乐节进入倒计时,乐队借用排练室的时间比往常多加了半个小时, 多亏是秦叔不计较, 也愿意等到十一点再下班。
这样以来,闫肃就不太能每天等杨今予一起放学了, 都知道他家有门禁。
不过他每天下晚自习后, 还是会先来艺术楼待上几分钟再离开,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与杨今予之间心照不宣的规定。
每当这时候, 离谱乐队的一卧龙一凤雏会很有眼力见,推杨今予出去强制抽烟,不抽完别回来!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他们这么鬼鬼祟祟放风,搞得像在偷情。”杨今予口无遮拦嘀咕。
闫肃一窘:“胡说什么”
艺术楼顶层有一片往外延伸的装饰性天台,需要从走廊的窗户翻越出去才能抵达,此时黑灯瞎火,排练室那边的光源连绵过去。
杨今予先从窗口一跃而下,又回头看闫肃弯腰钻进窗框,动作有些矜持。
他忍笑弯了弯嘴角,感觉再这样下去,闫肃是彻底被带坏了。
这片罕有人来的禁地,被窸窸窣窣闯入,还真是有点秘密幽会的意思。
杨今予透过身后的玻璃窗,朝排练室警告了一眼,藏在排练室门框边的两颗脑袋立即缩了回去。
临近中秋,头顶的月亮很明亮,空气里弥漫着一点桂花的味道。
没来由的,杨今予想牵手。
他偏头不去看闫肃,伸了伸手,指关节在闫肃垂在裤缝旁的手背上碰了碰。
闫肃一低头,余光扫到一根修长的手指,呈微微翘起的姿态。
分明是邀请,又好像纡尊降贵的奉告:自己过来,不要不识抬举。
闫肃会意,回握住那只手。
两个人掌心都有茧,杨今予感觉出来了,闫肃也有所感,他们不约而同弯起嘴角。
看来他们最近都依然为梦想努力着啊,谁都没有松懈。
“闫sir,我最近很充实,技巧进步了很多。”杨今予望着脚底的校园说。
闫肃觉得杨今予的手指有些凉,他动了动,将二人交握变成了十指相扣:“嗯,这样很好。”
“你呢?”杨今予收回目光,挑眉问:“男朋友有没有变厉害?”
闫肃:“一丝不敢懈怠。”
杨今予笑笑,又眺望起远处:“加油。”
“嗯,共勉。”
相比杨今予时不时说胡话捉弄人,闫肃更喜欢杨今予一本正经对自己说“加油”的认真,这让他感受到一种天高任鸟飞的信任。
杨今予是唯一一个相信、且一直盲目相信着他能挑战父亲五十年功底的人。
闫肃突然感觉自己很幸运,可以跟心意相通的人互相鼓励,然后各自努力什么的。
他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么一直牵着。
“其实”
杨今予突然垂了一下眼睫,视线也随之落到两个人脚下稀薄的影子上。
“我没想到分科会有这么大影响,到现在才开始能理解,为什么她们要合那么多影了。”
原来那真的是最后一段朝夕相处的时光。
杨今予说着,往大概是理科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开学快一个月了,他甚至还不知道闫肃的新班级长什么样,座位在哪、老师是谁、晚饭跟谁一起吃。
是不是也和1班的时候一样,坐在第三排的中间?是不是也有了新的作业伙伴?
在他们相见的寥寥数面里,他也只是从简短的言辞里知道了,男朋友现在有个关系不错的女同桌,和谢天是前后桌,还有个很怕他同桌的组员,因为同桌是练泰拳的。
很多时候,特别是夜深人静将要入梦的时候,杨今予会感到一丝陌生,那种由于他无法看到听到的,对“新”的陌生。
闫肃对杨今予的话颇有所感,也轻轻叹了口气:“是啊,谁也没想到,高二才刚刚开始。”
杨今予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握了一下。
“这周末中秋放假,你有想做的事吗?”闫肃乌黑的瞳孔泛着清澈,杨今予从中看到了一汪缱绻。
杨今予不假思索:“想看猴。”
闫肃愣了愣:“还有别的吗?”
杨今予看闫肃的反应,很快意识到,这是为难的意思。
他几乎是本能地笑笑,摆出无所谓的态度:“我开玩笑的,猴什么时候看都行,中秋只有一天。闫sir,要不你陪我去逛几家琴行吧。”
“琴行?”
杨今予抿了抿唇:“嗯,挑把贝斯。”
闫肃诧异:“你”
“先别告诉曹知知啊,万一没找到合适的,空欢喜一场。”杨今予说,“马上就上音乐节了,让她拿着租来的上台不像话。”
“可是”闫肃有点担心杨今予这花钱充大方的毛病,他仅剩的四万当初可都留在北京了。
杨今予晃晃手,撒娇似的凑近了:“我有数,放心吧闫警官,你真是两头操心。她原来那款把我卖了我也买不起,先挑个三千以内性价比高的过渡吧,就算以后她退队了,不学艺术了,但至少不会不弹琴。”
杨今予回望了一眼排练室,沉声道:“我不希望从我乐队走出去的任何人,会走到没有音乐那一步。”
“一根烟”的时间飞逝而过,杨今予目送闫肃离开艺术楼,在秋风里打了个哆嗦,甩甩脑子回到了排练室。
曹知知贼兮兮凑过来:“你俩今天这不止一根烟了啊,是不是做什么晋江不让写的事儿了~”
杨今予用“打鼓的手”把她的脑袋扭了90度,指了指门:“滚,不送。”
谢天:“他急了,他心虚了。”
杨今予:“忱哥,我能把你便宜弟弟从五楼扔出去吗?”
谢忱:“求之不得。”
排到十一点,秦叔准时来撵人。
谢天现在看见秦叔就恨不得把人供起来,趁锁门这一会儿,忙过去跟秦叔讨教唢呐的事。
杨今予把鼓棒装进背包,感觉突然有一团人影从背后凑过来,鬼鬼祟祟的。
他条件反射抬头,被谢忱一把揽住了肩膀,将他借出几步远。
谢忱弯腰低声:“待会他们走了,跟我去天水围。”
“干嘛?”杨今予挣了一下,没挣开。
“我有点事问你。”
苦于忱哥的蛮力,杨今予出现在了天水围。
天水围还是老样子,旧海报旧唱片,里面在放张国荣。
谢忱说问事,就真的一点不拐弯抹角。
两人刚在落座,脚还没着地,谢忱便直来直去道:“你最近症状怎么样。”
杨今予:“你再骂?”
谢忱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敲敲桌面:“OK,等我一下。”
杨今予看他起身往吧台方向走,以为他要去拿酒。
随后谢忱跟调酒小哥说了点什么,端回来两杯水,推到杨今予面前。
杨今予挑眉:“不喝酒你喊我来这?”
谢忱朝水杯扬扬下巴:“别小看了这两杯,你先尝尝,烈着呢。”
听谢忱这么说,杨今予纳闷闻了一下,但感觉确确实实就是白开水,没有任何酒精的气味。
天水围每回上新,谢忱都乐于找人来试酒,这倒没什么。
杨今予习以为常指了一下:“先喝哪杯?”
“都行,同系列的,口感不影响。”谢忱一本正经。
杨今予便随手拿了左边那杯,咗了一口,在舌尖裹了一圈。
他表情有几秒钟的茫然。
“怎么样?”谢忱看着他。
杨今予:“天水围现在都开始欺诈消费者了吗忱哥。”
这就是白开水,无论是质地还是口味,这就是一杯纯天然无添加的白开水。
谢忱似笑非笑前倾,胳膊支在桌面:“那你告诉我,这水是什么味儿的。”
“没味儿,就是普通水。”杨今予眉头微蹙,怀疑谢忱在耍人。
谢忱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指了下右边那杯:“那你再尝尝这杯,看有没有区别。”
杨今予狐疑着拿起右边那杯,闻了闻,又仰头喝了一口。
“什么感觉?”谢忱问。
当然还是没感觉,这杯也是货真价实白开水,无色无味。杨今予不知道天水围这是要搞什么新发明?
正当他要如实回答的时候,一阵汹涌的不适直冲嗓门,他忙捂嘴:“呕,你他妈往水里下毒——yue!”
这他妈比女儿国的河水见效还快。
谢忱眼疾脚快把垃圾桶踢到杨今予旁边,杨今予弓着腰恶心了半天,再缓过来时,额头已经冒了冷汗。
他瞪谢忱:“你给我喝了什么东西?”
谢忱已经收敛起方才有表演成分的坏笑,他盯着杨今予足足皱眉了几秒才开口:“我猜得没错。”
杨今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谢忱端起方才那杯堪比女儿国河水的杯子,仰头灌了一口,露出被齁着了的嫌弃:“这杯里面放了糖,三勺,你没尝出来。”
他又眼神示意左手边:“这杯三勺盐,你也觉得没味儿。杨今予,我要是不试试你,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第128章 月儿明
杨今予没懂, 慢半拍抬眸。
谢忱看他这反应,拉长了音调“哦——”了一声:“合着你自己都没注意到,那就解释得通了。”
杨今予好像知道谢忱要干嘛了。
谢忱非常纳闷:“所以你这几天没怎么睡觉吧?自己没发现不对劲吗。”
杨今予还在嘴硬:“马上音乐节了, 难道你不期待?”
是,忱哥一语道破, 他这几日确实没怎么睡。
不困也不累, 说不上来的兴奋。
但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几日好消息多,感到开心有什么可奇怪的。
“别找借口,你觉得你最近反应正常吗。”谢忱面色凝重下去:“本来我没往这方面怀疑, 听见他们吐槽跟你一块吃食堂, 才想到这茬。”
谢忱不是大傻子, 在第一次得知杨今予身上有病后,就多多少少查了点,还托他姑的关系, 加了他姑的固定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
他询问了医生, 一个人的情绪忽然在某一时段极端高亢,往往伴随的下一步就是极端消沉, 这种波动据说在患者群里是很普遍的现象。
当然, 程度也分个三六九等,像杨今予这种持续亢奋不需要休息, 并且味觉明显开始不灵敏的, 属于严重的生理紊乱了。
偏偏当事人自己溺在其中,不曾察觉?
谢忱表示恨铁不成钢。
杨今予被他这么一说, 不得不和自己打了个照面, 心里一沉。
如鱼饮水,他自己的身体, 他当然能感受最贴切。
谢忱点到即止:“我就说这么多,就是给你提个醒,我能看出来别人也不瞎,他俩没少琢磨,闫肃那边”
说到这里谢忱勾勾嘴角,带了点嘲弄:“你俩这恋爱谈的真有意思,你藏着他掖着,谁也没发现谁不对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不熟。”
“?”
这话说得就有点奇怪了。
杨今予警觉地抓住字眼:“什么意思,他掖着?他干嘛了?”
谢忱一哂:“我哪知道,我跟他更不熟。就是直觉,就像我直觉你不对劲一样,他也没对劲到哪去。你俩站一块,一个字,假。”
谢忱的疯狗鼻子,嗅觉一向很准。
杨今予怔了怔。
谢忱漫不经心坏笑:“别不是没弯彻底,又直回去了吧?爱是一道光~”
没唱完,就被杨今予眼神堵了回去:“滚蛋!”
明明知道谢忱就爱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臭德行,说话只能听三分,但有几句还是仿若警钟,重重敲在了杨今予为自己高铸的壁垒上,猝不及防。
杨今予回到家后,洗澡洗的心烦意乱。
热水从头顶冲刷,他抓了抓刘海,顺手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脑袋后面,露出氤氲的视线。
玻璃门上蒙了一层厚重的水雾,杨今予无意识伸手抹了抹,雾气被擦掉的一瞬间又密布丛生,好像怎么都无法清明。
神经亢奋,他承认。
味觉退化,他也承认。
就算是他对闫肃不够坦诚,他也无法不承认。
但说闫肃对他假?
他怎么都无法认同。
闫肃对他,有目共睹。
能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质问校长“知不知道什么是绝对音感”,那是一片令人望尘莫及的真心。
他为自己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打破原则,赤诚万千?
闫肃对他好到近乎纵容,这个他最是知道。
对人好,是闫肃的天性。
杨今予想到这儿,突然定住了神。
脑内很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句谢忱的声音:“圣父,也没对谁不好过啊,你没来之前他还视我为可救目标,试图拉一把呢,我没伸手搭理他罢了。谢了啊,多亏你转过来,拉怪拉的真稳。”
这个谈话,诞生于他和闫肃唯一一次约会,约会中道崩殂,他胃疼险些晕厥,谢忱把他背去诊所那回。
杨今予甩了甩头,觉得脑子有点不听话,又开始想些没劲的。
热水冲的太久,太阳穴一阵阵发胀,他意识到不能再放飞思绪了——每次被莫名其妙的思绪占据大脑,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毫不犹豫抬手给了自己一拳,为自己“亵渎”闫肃深感抱歉。
随后裹上浴巾搓了搓头发,走出浴室时,又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男生了。
00:33
【铃铛】(杨今予拍了拍太阳)
杨今予扑回床上,望梅止渴般点开闫肃今晚发来的天空,画面里有烟袋桥上空接近满月的月亮。
【铃铛】睡了吗?
00:46
【太阳】没有,刚洗完澡。
【铃铛】要打视频吗
长久的安静。
00:55
【铃铛】嗯,确实是有点晚了
【铃铛】晚安闫sir
01:03
【铃铛】我觉得我好像病了
【太阳】怎么了!
【太阳】抱歉我刚刚去晶晶房间了,没带手机
【太阳】胃不舒服吗?还是感冒了?今天你的手很凉。
长久的沉默。
01:10
【太阳】杨今予?
01:15
【铃铛】我好像得了大班长饥渴症,一秒不见如隔三秋
【太阳】又吓我。
【铃铛】晚安
杨今予抬起胳膊,用手臂挡住发烫的眼皮,没让汹涌的酸涩侵占莫名其妙的自己。
他放空了一会儿,嘴角的弧度似厌非厌。
中秋节。
蒲城和北京一样都属于北方,口味上相差不远,月饼也是惯吃甜口的。
曹知知中午便打来电话,杨今予接通后,电话那头却不是曹知知,而是许久没见的曹妈。
曹妈说:“小鱼,晚上来家里吃团圆饭,阿姨买了你爱吃的虾。月饼你爱吃枣泥儿还是五仁?”
电话外隐隐传来曹知知的声音:“妈!他吃不了太甜的——老板,这个酥皮蜜枣儿的,称半斤。还有那个,妈,三刀买几盒?”
应该是在市场里,闹哄哄热闹得不行。
这还是曹家出事以来,杨今予第一次正面听到曹妈的声音,生龙活虎的,仿佛天灾没发生过。
“家”“团圆饭”这种字眼让人恍惚。
杨今予定了定神,轻轻嗯了一声:“好,我晚点过去。”
曹妈:“行嘞,你还有啥忌口的跟曹蝉说,咱们蒲城的中秋点心跟北京的不一样,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呀。”
杨今予:“没有忌口,吃得惯,谢”
曹妈:“哎老板,这两斤不说了给我留着吗——小鱼,先不说了啊,这市场里人多听不清。”
挂了电话后,杨今予走了会儿神。
直到闹钟响,他才恍然惊醒,是差不多该出门的时间了。今天跟闫肃约在新区的琴行一条街。
杨今予下楼时,经过谢忱住的那单元。
平时谢忱会在单元口扶着自行车等他出来,今天不上学,所以通往谢忱那栋的石阶前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儿。
忱哥来蒲城快十年了吧像中秋这样的阖家团圆节,谢家容不下他,他是在哪过呢?
但其实也不用想,就知道他同自己一样,都是自己爱怎么过怎么过,哪有资格讲究。
杨今予踌躇了一会儿,在消息列表里找到曹知知。
【疯批美人攻.同桌.鱼】1
如果杨今予知道曹知知给他留的是什么鬼备注,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聊天框。
同理,曹知知也是。
【曹凤雏】怎么啦怎么啦同桌?
【曹凤雏】我跟我妈刚从菜市转水产,挑鱼呢
【曹凤雏】你吃哪条(照片)
杨今予想了想措辞,删了两回,最后还是敲字发了过去。
【疯批美人攻.同桌.鱼】晚上能多带一个人吗,帮我问一下阿姨。
【曹凤雏】忱哥是吧?
【曹凤雏】你跟小天儿想一块了,他也刚跟我说过,他们家今天来了六七个姥姥那边的亲戚,忱哥肯定不愿意回家
【曹凤雏】我妈当然可以啊,随时欢迎~
【曹凤雏】但是我怕我叫了忱哥他不来,你问问他?
杨今予随即给谢忱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秒接的,大概是正在无聊:“干嘛?”
杨今予:“晚上来曹知知家吃饭。”
谢忱:“不去。”
杨今予:“不去绝交。”
谢忱:“”
【疯批美人攻.同桌.鱼】说过了。
【曹凤雏】OK,等你们~
小城的传统节日,氛围总是很浓,仅仅只是个中秋,主干道的绿植上也挂起了一排排小月兔灯笼。杨今予看着一派喜气洋洋,几乎能想到这里过年时是何等热闹。
闫肃已经到通往琴行一条街的十字路口了。
杨今予下车便看到了他,男朋友今日穿的,不太寻常。
闫肃居然穿了件中式盘扣的长褂,及膝那么长,月白色。
立起来的领口处,两颗盘扣压得整整齐齐,朴素柔滑的面料从两侧开衩,将闫肃整条身形拉得长身玉立。如果再往他手里塞把折扇,扔在旧社会就是玉面说书人。
杨今予边走近,边好奇地打量。
闫肃长衫下面是一双手扎的布靴?靴子是杨今予猜的,因为他没见过这种绑腿。
闫肃面带微笑,招了招手。
“这是要来段相声吗?”杨今予新鲜道。
闫肃掸了掸袖口,解释说:“我爸重传统节,闫家小辈从小都这么穿。”
杨今予:“元宵节也穿吗?”
“嗯,你生日也穿。元宵要穿白绫袄渡桥‘走百病’,取一个长命百岁身体健康的寓意。”闫肃笑笑。
杨今予头一回听说这种说法,觉得那位头发半白的闫叔叔还挺有仪式感。
他点点头,一直好奇地盯着闫肃看。
闫肃福至心灵觉得,杨今予应该也想试试?
他没忍住在杨今予头顶摸了一下:“等今年元宵,让胡同里的裁缝给你也做一身,我们一起穿着走百病,然后再去屋顶放‘炮打月明’。”
“炮打月明?”
杨今予眨眨眼,不止一次感觉闫肃有一个他未知的世界,好像很精彩。
第129章 被发现
闫肃引着杨今予往里走, 替他避开十字路口的车辆,一边分享烟袋桥的习俗:“是一种对着月亮放的焰火,大概有一米长, 里面有红绿黄三种颜色,十六发。”
“有什么说法吗?”杨今予这个没见过市面的, 差点露出星星眼。
“驱邪祟, 祈平安, 至于十六可能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吧。”闫肃腼腆一笑,“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以问问烟袋桥的长辈, 他们都知道。”
理科生男朋友居然有点子迷信在身上, 可爱。
杨今予兀自乐了一会儿。
说是琴行一条街, 其实这条街很短,从外面看是仿古式的鼓楼设计,两纵列短巷, 零零星星的底商铺面都是卖乐器的, 兼才艺培训班。
很有小城色彩。
杨今予从巷口第一家进去开始挑。
贝斯这个乐器,在音乐生里占比很小, 无关哪个城市。
它入门上手快, 大部分乐队里的贝斯手,基本曾经都是由吉他手转型而来, 像曹知知这样专门报课学贝斯的, 并不多见。
她的贝斯老师姜老师,本职不也是吉他手么。
所以在这样一个小城里挑选贝斯, 可选择的空间很小, 甚至很多家琴行压根没有贝斯。
两个人逛了一个多小时,杨今予放低了心理预期, 在仅有的几家琴行矮子里拔高个,挑挑拣拣保留了几款还说的过去的。
闫肃不懂音乐,他跟在杨今予后面,看到杨今予脸上很无奈的表情。
“怎么了?”从最后一家琴行出来后,闫肃问道。
杨今予:“都不怎么样。”
他们在路边的长椅坐下,闫肃猜测:“是不是这个价位的贝斯,不太好弹?”
杨今予点点头:“嗯,何止不好弹,音色差劲到和烧火棍没区别。”
说着他抵着额头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吧,只能去第三家再试试。”
第三家是他们刚进来时最大的一家琴行,其中一款勉强还行,能当个入门练手琴,但老板的要价超出预算了。
两个人往回走,闫肃问道:“是白色琴那家吗?”
他没办法做到像杨今予那样听音记音,也只能从琴的外观颜色去区分。
“嗯,那款是目前唯一能弹的。”杨今予生无可恋。
他们又回到第三家,第三家的老板笑眯眯道:“怎么样,逛了一圈还得回来吧,我就说我家的琴跟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的!来,小兄弟你再试试。”
老板把他们看过的那款白色贝斯从墙上摘下来,递到杨今予手里。
杨今予插好音箱,拇指搭上拾音器,用食指拨了一声四弦,随口问道:“降了四分之一半音,刚刚你动旋钮了?”
老板诧异:“四分之一个半音都能听出来?你一走就有人来试琴,可能是别人不小心碰了一下吧。”
杨今予“嗯”了一声,偏头把弦调到了正确位置。
随后他抱着贝斯,即兴拨弄slap,弹得像模像样,并不比曹知知差多少,这是让闫肃没想到的。
闫肃出神地观察着。
不同于其他乐器,贝斯是低频乐器,音色更像是绅士耳语。杨今予的指尖娓娓道来,莫名将属于少年人那份心气都沉淀了下去,那是跟他打鼓时的躁动完全不同的气场。
这样的杨今予,很优雅,很迷人。
闫肃此刻感觉到自己对绝对音感的理解还是太片面了。
或许这种天赋不仅呈现在匪夷所思的“听觉”,还直观的呈现在有关音乐的各个方面,比如学任何乐器都行云流水。
就像他们习武的根骨,因为有极佳的根骨,所以任何武种都能融会贯通。
这样解释,就清晰明了了。
看着杨今予在自己的领域里,身上有着或许他不自知的游刃,闫肃知道那是来源于胸有丘壑的专业自信。
他心里描摹着方才杨今予走过一排排乐器架的画面,一丝不苟挑选着,有种即将入世的少侠在挑选趁手兵刃的错觉。
似乎已经能预见,少侠日后会在江湖中名声鹊起。
一个即兴solo终了,闫肃被老板粗粝的嗓音打破神游。
“嚯,不错啊,学几年了?”老板乐呵呵道:“我这款琴在这个价位里性价比是最高的,你懂行应该也能听出来,还不错对吧?”
杨今予心道,也没好到哪去。
但相对于三千这个价位,确实也找不到什么好琴了,他叹口气。
老板攀谈:“你音感不错啊,音乐学院的吧?贝斯专业的?”
杨今予并不擅长跟陌生人有来有回的闲聊,他淡淡道:“不是,我是鼓手。”
老板啧啧一声,似乎是觉得可惜。
“音感这么好,学鼓这不浪费吗,鼓是噪音乐器,跟音感也没关系啊。”
杨今予:“嗯,知道,我乐意。”
老板讪讪一笑,也没再多说,招呼店员说了两句:“刚刚跟你说四千五,看你也懂琴,四千一口价吧,再送你两套弦一背带、一副防撞琴包。”
杨今予奇怪地瞥了老板一眼。
这破琴居然敢要四千。
当他弹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就知道这琴最多两千,要放在曹家还没出事之前,白送那丫头都不带碰一下的,音色实在不算上乘。
琴行买琴就这点不好,通常做生意的老板看人要价,如果不是看他会弹,老板甚至敢报五千。
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入门小白会被坑的缘故。
他皱着眉,也不吭声,也不回话。
闫肃立即看出了不对,礼貌的笑笑,对老板说:“叔叔,我们还是高中生,家里给的生活费不太够了,能便宜吗?”
杨今予诧异地看了眼闫肃。
男朋友居然会还价!
这又是一桩新奇的发现。
老板:“啧,这个价位不算高了啊,就赚个一两百房租钱,还送这么多配件。这样,三千八不能再少了,不然你们还是去别家看吧。”
闫肃眼神询问杨今予。
杨今予耿直道:“两千。”
闫肃眼底闪过震惊。
杨今予买东西这么强盗的吗?!
把人老板气乐了,摆手轰人:“得了,出门右转那两家,他家烧火棍一千一把,五颜六色都有,要多炫有多炫。”
“这破音色也就值”杨今予眼看着就要冷笑。
闫肃赶紧打断了杨今予:“三千五,叔叔。我们学校音乐生很多,我是学生会的,可以推荐他们都来您家买琴。”
老板佯装拉下脸色,犹豫了一番,最后好像吃了大亏似的一摆手:“唉行吧,看你俩是学生,拿走拿走!”
最后是闫肃掏腰包补上了超出预算的五百块,他们才带走了那把白色的漂亮贝斯。
出门后杨今予不悦道:“这破琴行以后不知道要坑多少小白。”
闫肃无奈地笑笑,语气跟哄晶晶无异:“没超出太多预算,好啦。人家开门做生意的,水电费房租都要算在单价里。”
杨今予扁扁嘴:“破琴。”
这种不谙世事的较真。
闫肃满眼笑意,没忍住捏了捏杨今予的手指:“但是挑到了目前能选的最好的不是吗,那丫头会很惊喜,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周一带学校去吗?”
杨今予摇头:“待会就送,曹阿姨让我去烟袋桥过节。”
猝不及防,闫肃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嗯?”杨今予捕捉到男朋友脸上一瞬间的僵硬。
闫肃闪躲了一下:“没,没事。”
杨今予皱眉。
“曹叔刚出院没多久,曹姨确实很久没好好做饭了,今天过节,在曹家热闹一下挺好的。”闫肃点点头。
杨今予觉得他并不是想说这个。
闫肃:“那我们一起回”
“闫sir,我现在是不是不方便去烟袋桥?”
杨今予只是不太通世故,但他不傻,能猜到闫肃心里想了什么。
闫肃被问得尴尬,有点局促。
他嘴唇翕动,斟词酌句道:“对不起,我只是怕如果遇见我爸,我怕他为难你,毕竟有些事对长辈来说,不太好接受。目前我同他还在周旋。”
杨今予将闫肃的话拆开揉碎了,有点没太理解。
半晌,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先前是自己误会了,原来闫肃的事并没有因为反抗而得到解决。
他神情变得严肃:“也就是说,其实就算你离家出走,回去后叔叔的态度还是没有变吗?那他是不是罚你了。”
闫肃语焉不详:“没,没太罚,也就是武馆的正常喂招什么的。”
杨今予不太信。
闫肃扯了扯他袖子:“别多想。”
杨今予半眯起眼,揭穿了男朋友:“闫sir,你跟曹知知一样不会说谎。”
说着他有些拿闫肃手腕,闫肃躲了一下没躲开。
这更坐实了杨今予的猜想。
杨今予目标明确的扯过闫肃,将他进了这条街不远处的公共卫生间。
气势汹汹的,险些撞到路人,闫肃忙跟人抱歉。
杨今予拉开一间隔间,一把将人推进去,反手挂上锁扣。
闫肃:“”
第130章 相信我
清醒过来的杨今予, 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无数曾被他忽略了的细节。
曹知知吐槽说怀疑闫肃看起来没精神,是因为新校规的用餐时间不够而总饿肚子;谢忱说闫肃看起来很端着,以及闫肃最近总保持距离不让自己抱什么的
每一种迹象, 此刻都指向了一个原因——他身上肯定有伤。
但以往闫肃有伤他都能闻到药味,这次却没有。
“我不信, 之前只是校外打架, 他都罚你跪祠堂。如果说这件事对他冲击力这么大, 不应该还会心平气和跟你过招,肯定下狠手了。”
杨今予目光灼灼,笃定地盯着闫肃:“我要先看你膝盖。”
闫肃喉咙滑动, 试图装聋。
“快点。”杨今予强硬道。
杨今予背后还背着贝斯, 卫生间的空间有限, 显得格外拥挤。
闫肃没办法,只能艰难地弯下腰,把裤腿往上拉了一些。他此刻有些庆幸, 这些天父亲是真的在练他武艺, 并没有跪祠堂。
杨今予看到闫肃的膝盖平滑如常,没什么端倪。
他狐疑的蹙起眉。
闫肃暗自松了口气, 放开裤脚:“真的没有什么, 你也看到了喂,杨今予, 松手!”
杨今予居然一言不合扒他衣领!
抛开杨今予只是想验伤不谈, 两个男生在厕所隔间里扒衣服什么的,这本身就是件很不雅的行为。
闫肃仓皇, 情急之中还分出一只耳朵留心外面的动静, 也就是这么一分神,杨今予已经把他领口的两颗盘扣挑开了。
防不胜防, 闫肃眼底闪过狼狈,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他有种预感,如果被杨今予看到伤口,会发生什么他绝不想看到的事。
但他也无可奈何地意识到,今天大概是如论如何也躲不过了该,怎么办?
他本能地去抵挡。
杨今予欺身上前,两个人险些摔倒。
闫肃忙稳住下盘,托住杨今予的后脑勺,没让他的头磕到墙板。
杨今予这个小疯子,为了达到目的做出什么都不稀奇,闫肃真怕他乱来。
闫肃:“放手,好吗。”
杨今予:“不。”
闫肃:“乖。”
杨今予:“不要。”
“你抓疼我了。”杨今予说。
闫肃一愣。
明知道杨今予可能是故意这样说,可他还是本能地不想对杨今予用力。
这样僵持不下并不是办法。
闫肃注视着杨今予当仁不让的目光,良久,恹恹泄了口气,松开了对杨今予的制约。
他放弃了挣扎:“我自己来吧。”
杨今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闫肃说出这话的时候,表情有几秒钟的哀悯,像是眼看着自己跌入深渊而无能为力。
接着闫肃缓缓解开了长褂侧襟,一声不吭褪去两袖。
他扯开前襟,由杨今予注视自己的不堪。
闫肃颓然:“看吧。”
杨今予的视线畅通无阻落上去,随后便震住了。
他惊愕又愤怒,没抑制住声音:“我操!”
映入眼帘的,是闫肃胸前一道道青紫色的印记,长扁交错,好不热闹。
新伤叠旧伤,有的结痂了,有的还裂着口,大概是方才拉扯间扯开的。
胳膊上也有淤青,纹身似的,盘踞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不过比起胸前这番杰作,算小巫见大巫了。
杨今予不可置信,表情有些夸张地看闫肃的眼睛。
“背上也有,还看吗?”闫肃破罐破摔问。
他行将就木转过身,像个接受审判的罪人,不再想反抗。
男生肌理匀称的后背上,没有一处好肉。
闫肃本来就白皙,那些交叠的红色像是抹上去的油彩,尤为触目惊心。
杨今予倏地偏头,闭了闭眼,只感觉被灼伤了视线。
视觉冲击太过直观,杨今予明明不晕血,却也觉得目眩。
他头皮发麻,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可以,怎么能?”
这件事超出了他对“做错事”的认知。
他向来叛逆出格,但叔叔总给予他最大的宽容,别说打他,就连骂也很少有。
尚且他还不是亲生的。
他不是很能理解,亲生父子之间,何至于此?
就算孩童记忆里,杨东兴那畜生喝多了爱打人,但巴掌也始终只落在了妈妈身上,很少伤及到自己。
闫肃一言不发将衣服穿了回去,脸上不再有什么神情。
杨今予咬了咬牙,喉咙滑动了好几番,才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声音:“对不起,闫肃。”
闫肃不去看人,侧颈拉出一道倔强的弧度。
“不关你的事,我不想让你知道,就是怕你会说‘对不起’。这是闫家的问题,不是你的。”
杨今予的心情简直一落千丈。
“我不理解。”杨今予想伸手摸一下,但又怕会碰疼,忙缩回了手。
他带了点鼻音:“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么很疼吗?”
闫肃的瞳孔里雾蒙蒙的,整个人说不上来的空洞:“不要误会,这些伤并不是受罚,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什么意思?”杨今予看着闫肃,动作很轻地想替他把领子上的盘口系好。
闫肃抓住了他的手。
“以前我挑战他,他空手且余力,现在他严苛以待罢了。”闫肃嘴唇翕动,神色有些灰败:“但我已经全力以赴了,杨今予。”
我已经全力以赴了,还是寸步难行。
杨今予哑然。
“里面嘛呢还不出来?快点啊兄弟!”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沉默。
杨今予一激灵,哑声道:“先出去吧。”
两个人打开锁扣推门,外面排队的男人惊诧地看着里面走出俩人,张了张嘴,等他们走出卫生间才反应过来:“卧槽”
杨今予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
很乱,很五味杂陈。
甚至顺着往下捋,归根结底,如果不是他把闫肃掰弯,把闫肃带坏,闫肃这么根正苗红的校园榜样,一生都会顺风顺水花团锦簇,何至于遭这种罪?
闫肃不让他说,但他还是心里冒出了一万个对不起。
杨今予有点难以呼吸。
闫肃整理好衣服,也收拾好了自己情绪,淡淡道:“走吧,今天过节,别让曹姨等太久。”
他拍拍杨今予的手臂,杨今予却无动于衷。
闫肃又拉了拉他的袖子。
杨今予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堪堪抬眸,瞳仁里有一闪而过的水光。
他偏头用手腕按了一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不去了,你帮我跟曹姨说一声吧。”
说着他就要拂掉闫肃的手,但扬起的指尖滞住,转而在闫肃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个意义不大的抚慰。
闫肃的声线低低沉沉:“去吧,既然都答应好了,就去吧。”
杨今予面色复杂的抓乱了头发,眉头不展。
看起来无措又惘然,好像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往哪迈。
闫肃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
必须得说点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有故作轻松的嫌疑:“杨今予,你愿意相信我吗?总有一天,我能战胜不可能,离梦想和你都更近一步。”
“如果代价是把自己伤成废人,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杨今予嘴角下坠着,微微牵出条苦涩的弧度。
话音落下,闫肃眼皮一跳,一阵密密麻麻的不安突如其来,上不来下不去的悬在心口。
不太喜欢听杨今予这句话。
非常不喜欢。
与这种强烈的不安相比,方才的丧气简直不值一提。
闫肃忽然不顾行人目光,借由冲动与直觉驱使上前,把杨今予按进了怀里。
“爱与梦想,不敢辜负。”
杨今予听到闫肃的心跳如鸣鼓。
他挣了一下,也没有挣开。
“一定要相信我。”闫肃急急道,“你不可以自作主张,不可以瞎想,拜托了”
闫肃牢牢锁住杨今予,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自己无处安放的不安,不让什么东西从自己这里消失。
杨今予这种类似自我谴责的状态,是他最怕看到的。
他们不该是这样。
这也不是杨今予该承担的。
“疼吗?”杨今予的声音透过闫肃肩膀上的衣料,低落尘埃。
“其实我已经快要发现江家枪的破绽了。”闫肃答非所问,“很快了,我有预感。”
“我问你疼不疼。”
“一点点。”闫肃心虚地埋了埋头。
在回烟袋桥的车里,杨今予麻痹的身体机能才漠然苏醒,他弓着腰按住了心脏,那里有钝器磨擦的痛觉。
一寸一寸,折磨着人。
车内安静异常,他们并排坐在后座,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若拼车的陌生人。
最后杨今予还是闷闷的打破宁静,问闫肃:“那为什么,我这次没有闻到药味?”
闫肃一直看着窗外,嗓音寡淡:“怕你闻出来,就没上药,等自然好。”
杨今予含恨看了一眼。
但又没什么办法,咬了咬牙:“浑蛋。”
闫肃:“我是。”
杨今予:“你就是。”
闫肃:“嗯,我是。”
杨今予仰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