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竹哨
◎“像是暴雨。”◎
自长巷一事过去第三日,朝中言官弹劾御林军的折子一道接一道,就没有消停过。
成兴帝靠在榻上养神,曹大德给他念折子内容,念到后边,忽然卡了壳。
“不识字了?”成兴帝睁眼问道。
曹大德面色作难,硬着头皮说:“这道是大殿下递来的,瞧他的意思,是要陛下严办御林军。”
成兴帝点点头,让曹大德把唐峻写的折子逐字逐句念了整整三遍,而后道:“马上便是做储君的人了,折子写得还算有所长进,顺他的意思吧,让大理寺给当日当值的御林军大小官员论过量罪。”
勤政殿里没有放冰盆,怕成兴帝受凉咳疾加重,曹大德出了许多汗,拿巾帕擦了额头和手,才要去握笔。
成兴帝在这空档里又想许多,见他要动笔,叫住他说:“等等,这事儿不给大理寺办,给刑部。”
曹大德听得手一抖,笔尖的墨汁滴脏了展开的折子。
“陛下恕罪。”
成兴帝问:“你慌什么?”
曹大德答说:“交给刑部量罪,只怕二殿下提拔起来的人,就都赔进去了。二公主她也曾……”
“哈哈。”成兴帝心情颇好,笑了两声后,斜眼看向这胖子,“你这么大个脑袋,里头装的是豆腐渣吗?朕要的就是她的臂膀朝外伸展,批吧。”
曹大德笑得贼,夸说:“陛下对二公主用心良苦。”
成兴帝朝他招招手,胖太监就凑近听吩咐,成兴帝等他的脸伸过来了,抬手掐起他脸颊肉,说:“给你能的。”
曹大德没有喊痛,马屁拍得响亮。
“奴婢大幸,都是得陛下教诲!”
成兴帝收了手,指着御案上的折子示意他批红,兀自说道:“你这个人,也就是嘴甜和衷心还算优点。”
曹大德专心批红,成兴帝托腮盯着殿门口,过了一会儿,叹道:“曹大德,你帮朕办件事儿吧。”
毛笔刚搁下,曹大德又凑回成兴帝跟前。
成兴帝与他耳语一阵,他那双眼睛就使劲瞪大了。
“陛下……这……奴婢哪能成啊这……”
成兴帝猛然间正色,抓着他厚实肩膀,沉声道:“你跟在朕身边从个小内宦做起,都三十多年了吧,朕养你何用?”
曹大德最怕他不高兴,一张大饼脸皱皱巴巴,期期艾艾地说:“奴婢,奴婢遵万岁爷口谕。”
这夜。
长盛大街,忠义侯府。
于红英转动轮椅,在晚星之下赏庭景。
于延霆刚沐浴更衣,半白的头发还有湿意,就坐在她旁边的木阶上,拿一根帕子搓着头。
“阿爹想好了么?皇帝让刑部给御林军量罪,此事至多五日便要出结果,御林军统领副统领若都被吊牌子,这只椋都军可就要落他人手里头了。”
“那又怎么着!”于延霆难得有些暴躁,“你前头几个兄弟姐妹,五个啊!”
他空出一只手伸展五指,朝于红英气愤地比了比。
于红英无奈叹气,道:“阿爹,柳阁老说得对。姒儿同公主大婚那阵子,您也见过徵儿,她如今已是个大姑娘了,放在辽东,就是三伯家里娇惯出来的浪子,为人正直单纯,难经得住事,还不如放到椋都里头来磨砺……”
“放屁!”于延霆扔了帕子,腾地站起来,更加暴躁地道:“有你的兄弟姐妹被分散各地边陲英年早逝在前头,又有老夫唯一的宝贝孙女儿嫁帝姬在后头,现在怎么着!还要把你三伯家的徵儿送来给皇帝当看门狗?门儿都没有!咱们于家,已为唐国皇室尽忠尽义了!”
外头刮起清爽凉风,于红英抬手理被吹乱的一小缕细发。她也不看于延霆,在老爷子的倔脾气里静了声。
父女两个,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负手端立着,两相对望,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南风拂面本该生出惬意,此刻却搅得两人都心绪不宁。
片刻后,于红英转动轮椅,要回菡萏院。
于延霆见她面色木然,就知晓她是在同自己这个当父亲的置气,当下急了,忙叫住她说:“你走个什么,再容爹想想不成吗?”
于红英背对于延霆,勾动一边唇角。
“晚了,姒儿差人回来传话那天,我便做主应下此事,快马加鞭,最多不出五日,三伯就该收到我的家书,安排徵儿入都。”
于延霆脑子嗡嗡响,愣了少倾,反应过来后又是拍脑门,又是跺脚,气得不轻,但也知晓他这个女儿就是这个性子,决定下来的事儿,十匹辽东最悍的马也拉她不回。
还能怎么着?
次日酉时,一道密旨送往忠义侯府,要将老侯爷和于六小姐一并接入宫中见驾。
临要出府之前,于红英叫住了锦衣卫指挥同知王路远。
“同知大人,官家可有说是因何事宣的臣女么?”
王路远彬彬有礼道:“六小姐太抬举在下了,锦衣卫按官家吩咐办差,官家若有交代,在下岂敢闭口不言。”
于红英当然知晓他不会闭口不言,只是心中有所揣测,故而问问他,留心观察他的神情,以此来推断此行吉凶。
只是可惜,她细看之下,也没瞧出任何端倪。
王路远就像一粒油盐不进的四季豆,想要诈他,获悉内情的可能性不大。
于红英浅笑作罢,只能将三支不同的竹哨,在暗中全递给了不能跟着去的随侍,又在其掌心草草写了个姒字,才让侯府的府兵帮着抬轮椅上马车。
她之所以替于延霆做决定,是把柳阁老的话都听了进去。
皇帝疑心侯府,此番没有缘由宣她和她阿爹一道入宫,若是送上于徵也不能安抚皇嗣,这趟有去无回,她总要留下后路。
将银甲军尽数交到她侄儿的手上,就是她的后路。
马车车帘放下来,又被她挑起,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幕,扬声对于延霆道:“阿爹,今个儿天气不好,约莫亥时要下雨呢。”
于延霆跟着她往天上看,点头道:“像是暴雨。”
已上马背的王路远拽住缰绳,回头道:“二位放宽心,昨日这时候也是这天色,雨还下不来。”
于红英笑道:“同知大人言之有理。”
话罢,她便收了手。
宫里的马车前脚刚刚走,于红英的贴身随侍立即直奔公主府。
她主子把要紧之物全数交到自己手里,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出大事了!
一盏茶的功夫,随侍便至公主府。
燕姒接过三节竹哨,一颗心蓦地沉到谷底。
“姑母这是何意?”
屋中伺候的女使尽数被屏退,连泯静和百灵也没留下伺候,可唐绮还坐在饭桌之上,随侍不敢如实地答话,眼角余光偷偷往唐绮那边瞄了一眼。
唐绮洞察秋毫,起身时握了一下燕姒的肩,温柔宽慰道:“莫急,本殿就在门外。”
燕姒拉住她的手,没有那意思让她走,而是转头朝随侍道:“殿下是自家人,你尽管说就是。”
宫中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唐绮的暗线便会来报,回小院用晚饭前,唐绮和燕姒在前院书房与府中账房核查府里的账目,那会儿唐绮出去过一趟,已先知晓了此事,只是怕燕姒不安,这才没有坦言相告。
谁知这侯府报信之人来得这么快,她妻见到竹哨面色就凝重了,此物定然不简单。而她妻不避讳着她,反而叫她心里有了些内疚,于红英将自己的随侍派来,还赶得如此急,她们妻妻两个才刚上饭桌,想必是有紧要的事。
唐绮想了这么一通,轻拍了两下燕姒的手背,温声道:“不打紧,既是侯府私事,本殿避一避,应该的。”
燕姒见她坚持,就不好再留。
待唐绮出了饭厅,从外头将门关上,立在一边的随侍才小声道:“小主子,六小姐和侯爷都被接到宫里去了,官家传来密旨,锦衣卫指挥同知王路远亲自前来接的人,临走前,主子将这三支竹哨尽数交于奴婢,想必是要小主子警惕今夜之事,若他们……”
再凶猛的老虎也怕被去爪拔牙,于延霆已上年岁,于红英腿脚不便,倘若成兴帝真有那么狠绝,此行凶险非常!
燕姒愁眉深锁,在随侍短短几句话之间,直接回想起早前柳阁老的劝告,侯府迟迟没人给她递话,想必是老侯爷不愿将于徵送进椋都,她心跳狂乱,掐着自己大腿,强行迫自己镇定。
“你同我说一说!姑母只让你把这东西送来么?可有留什么话?”
随侍也是急中乱智,压根儿想不起于红英有没有交代过其它的话,一颗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燕姒镇定道:“没话,既然没话,那便不算太糟,东西我先收着了,既然是宫中密旨,你立即从后门走,回侯府等着,让府中几位管事一道吃酒,把前院和菡萏院驻守的府兵盯严了,别节外生枝!”
随侍不敢怠慢,立时拱手告了退。
此人前脚走,唐绮后脚进门。
燕姒心里还是不安,唐绮叫她用饭,她已食欲全无。
唐绮宽慰她道:“马上就是万寿节了,父皇总不会在此刻为难侯府,阿姒,关心则乱。”
燕姒颔首道:“殿下说得是,可殿下知晓这三支竹哨,都指代了什么?”
唐绮垂睫看她掌中精致小物件儿,沉思片刻,不太确定地道:“银甲军?”
第152章 慌乱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银甲军予字队。”燕姒拿起一节竹哨,给唐绮看上头纂刻,“行如幽魅,负责探查情报。”
唐绮瞥见上头“予”字,颔首示意燕姒说下去。
“银甲军夺字队。”燕姒又拿起一节竹哨,神色凝重道:“动如雷霆,擅攻城略地。”
这个夺字,张扬跋扈,是有那强悍味道。
“银甲军杀字队。”燕姒拿起最后一节竹哨,眉头稍蹙,“出如猛禽,嗜血伤命。去年万寿宴的午门流血夜,爷爷叫来的就是这支队伍。殿下可明白了?”
唐绮沉思片刻,问说:“一共三支?”
燕姒摇头道:“还有一生字队,嫁给你的时候,姑母把生字队交给我了,他们主严防死守,攻击性不算强劲。”
唐绮微微笑道:“生杀予夺,银甲军的确不负威名。”
饭厅里安静,二人声音又都很轻,这话才说到了此处,燕姒还没将心中不安告知唐绮,外头突然响起匆忙凌乱脚*步声。
唐绮和燕姒同时侧首往门边望出去,就见到先前走了的那个于红英跟前的随侍,又折返了回来,她脸色不大好,甚至不待燕姒唤她,就不顾礼数进到厅中,着急忙慌地道:“小主子!奴婢想起来了!”
燕姒见她如此慌张,也跟着她开始心慌,当即沉声道:“想起了什么?”
随侍这会儿也不顾唐绮还在了,应说是她在慌张里六神无主,分寸尽失。
“六小姐离府前,是说了一句话的!她说,亥时天要落雨!奴婢方才走出去,被冷风一吹,忽然就想起来了!”
“亥时……”燕姒眉头紧蹙着,侧目望外头天色。
唐绮在桌下握起她的手,柔声道:“现在才过了酉时,还有近三个时辰。”
燕姒神情看着还算是镇定,事实上,唐绮就这般握着她手,知晓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于六把银甲军全数交到她手里,那可是忠义侯府的保命利器,她露怯,害怕,都在情理之中。
唐绮正欲再说点什么,燕姒猛然转头看过来。
“殿下!柳阁老未卜先知,她势必料想到了父皇近日会向于家发难!父皇为什么会在此刻向于家发难?我们的婚事是父皇赐婚,于家后人归皇室所有,哪怕父皇心中有所猜忌,他难道还信不过殿下?这是为什么?!”
唐绮在她这一连串疑问之中,皱起了眉。
“我也想不透,我马上派守一去将先生接过府来!”
她说着就离座起身,被燕姒猛地一下拽住手腕,回头却见小狐狸万分惊恐的眼神。
燕姒脸色已在这瞬息之间变得惨白,她颤着唇道:“除非父皇连你也一道疑心,且他必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处置于家,敲山震猛虎,是因他,父皇他,他可能是……”
唐绮登时意会到了燕姒在说什么,震愕中,僵硬地回过头,朝外大喊:“守一!”
屋顶上躺着的人挺身跳起来,手中酒壶差点吓落了,将那壶往旁侧瓦片上一搁置,才轻飘飘跃下,快步跨入饭厅。
“殿下有何吩咐?”
唐绮梗着脖子,此刻也来不及避讳旁人,她一脸严肃道:“你轻功好,速速去将酒醋面局的孙掌事请来府中,走密道!要快!”
江守一应声退出,燕姒如坐针毡,跟着站起来,拉着唐绮就要往外头走。
唐绮拽住她说:“你干什么去?”
燕姒气息已有不畅,木着脸答道:“殿下!那是我的爷爷!姑母!我不能坐以待毙!”
话罢,她想要从唐绮手中挣脱,却被对方一把扯回来拥进了怀中。
唐绮的手顺着燕姒的背,上下轻抚安慰。
“阿姒,好阿姒,此刻你不能慌。你若慌了,于家更容易陷入祸端,银甲军不能入皇宫,绝对不能,那是造反的罪,他们动不得。”
亥时,时间稍纵即逝。
燕姒急中失态,在唐绮怀中强烈挣扎起来。
“殿下!您放开我!倘若我此刻什么都不做,我怎能心安啊!我虽没在椋都长大,可单说我回椋都之后,爷爷和姑母从不曾亏待于我!我受他们教养,蒙他们庇佑,我怎能什么都不去做!银甲军不入皇宫,我该怎么救他们!”
成婚半载,这还是唐绮第一次看到她妻情绪失控,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疼如刀子在搅。
她将人从怀中松开,握紧那薄瘦的肩膀道:“你信我吗?阿姒,你信我。”
燕姒急切辩解道:“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
她话音未落,唐绮转头朝于红英的随侍道:“先回府,方才你家小主子让你如何做,便还是如何做。”
那随侍正为难,燕姒却道:“去吧,你先去安顿府中诸事,其它有我。”
听完燕姒所说的话,随侍适才放下悬吊吊的心,转身出了饭厅。
片刻死寂后,唐绮再次开了口。
“侯爷和六小姐在宫中,情况还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先生出了主意,他们只要答应将振东伯家的嫡女送入椋都,父皇便不会动于家的,父皇没那么暴虐。你信我,哪怕他真的到了命数,当务之急是国之重担,最不宜横生是非。”
燕姒扬着下巴,从唐绮的眸中看到坚定。
唐绮便用这样温柔平和的语气,慢慢安抚她焦灼不已的心境,说道:“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
燕姒低声道:“我想不了那些了……”
“没关系,有我替你想。”唐绮说:“大哥的册封礼为什么被父皇定在万寿节之后,先生文武奇才,胸有鸿韬,应是早料想到这点。父皇在给于家表明态度和立场的缓冲时机,册封礼只要还未举行,父皇就绝不会在此刻横生枝节,侯爷手中有兵马大权,身后还有辽东军、银甲军,御林军垮了,单凭椋都养尊处优的神机营和他手里的锦衣卫,怎么抵挡辽东军横入椋都?你若让银甲军此刻动了,于家反而背上造反之名,绝不可行。”
燕姒听明白了唐绮这番话,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唐绮的眼睛,与唐绮对望,咬着下唇,却半天吐露不出只言片语。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常在君王榻侧,她先前不是不知晓于家乃皇室鹰犬,也不是不知晓老侯爷和终身残疾的于六是困在囚笼之中。
可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真正体会到他们的艰难。
行则时代忠义付诸流水,不动则饱受猜忌和鞭笞,这君与臣之间,竟是这般身不由己的掣肘。
她能理解成兴帝榻侧有刀的威胁,毕竟她连跟自己共过患难的亲信,没弄清来路之前也会疑心,更何况成兴帝一国之君,安危紧系黎民百姓。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那王座太孤凉,人心太难测,不论为君为臣,都是过犹不及。
“我不去了。”燕姒哑了嗓子,反攀住唐绮的手臂,“我头晕,还腿痛,想回寝房歇息……”
“那我抱你回去。”唐绮一边说着,一边躬身,一只手臂抄过燕姒的腿弯,另一只手臂揽住燕姒的肩,将人打横抱起来。
二人一出饭厅,泯静便要上前伺候,唐绮见她满脸关切,目光直勾勾落在她怀中人处,便道:“先去铺床。”
燕姒的小手拽着唐绮肩处衣衫,轻声说:“躺须弥榻,江姑娘回来,让人上前回话。”
唐绮对她自是无有不依的,就对泯静改口道:“拿冰丝被,和夫人爱睡的小软枕,铺须弥塌上。”
泯静急匆匆走在她们的前头,先回寝房去准备了。
今日天暗得早,廊子上已点起灯笼,唐绮抱着燕姒走得四平八稳,唯恐娇妻有什么不适,侧着上半身,连晚风也一并替其挡下。
燕姒将脸埋在她肩窝处,鼻间忽然酸涩,几滴晶莹的泪将浅蓝衣衫濡湿。
江守一带了人回到公主府的小院,由女使小竹引向寝房,在门口便看到了这一幕。
屋内焚香,浮烟袅袅,二公主搭一根独凳,坐在须弥塌前,亲自给小夫人捏按着腿。
听闻外间脚步声,她回了头。
“辛苦掌事跑这一趟了,近前答话吧。”
酒醋面局的人有个特殊的权利,掌事执腰牌,可在宫门落锁后,走小门出宫。
江守一接人顺利,又是通过密道入的府,这一路上顺畅无比,唯独苦了这看上去胖乎乎的女掌事,她因为体态丰盈,赶路就喘。
这会儿听到二公主传唤,又不敢马虎,汗就顺着额头往下边淌进衣襟里,不曾去擦,先进屋行礼,叠手道:“小官受昭妃娘娘常日恩德,必当为殿下效劳,殿下尽管问。”
唐绮没心思想别的,伸了一下下巴,示意她不必拘礼,而后直接道:“本殿想问问,父皇近日宣太医院院判进宫次数多么?分别都在什么时辰,滞留的时辰又有多长?”
掌事已喘匀气,闻言倏然屏住呼吸。
唐绮见她脸色有异常,跟着皱眉,急道:“你答不了?”
掌事心惊之余,直接扑跪在地。
“殿下饶命!您若问小官旁的事儿,小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事涉官家,小官实在是没法答……”
第153章 心机
◎于红英看不透成兴帝。◎
成兴帝在寝宫用的晚膳。
锦衣卫把忠义侯府的人接入宫,悄悄送到这里,曹大德伺候完茶水,领着一干太监退了出去。
外头暗沉,宫灯散着橘辉。
走到廊子下背光处,曹大德停下脚步,把住一个内宦的肩膀,压着他悄声说:“小顺子,咱家托你的事儿,你现在可去了。”
小顺子一双眯缝眼努力睁大,左右偷摸打了几眼,见近处无人,才小心谨慎地道:“干爹的事儿就是小顺子的事儿,只是官家那里……”
曹大德看他尚有顾虑,贼笑道:“你怕个球,有老子在上头顶着,还怕啥?官家是待咱家不薄,可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穿堂风刚吹过来,小顺子咬紧牙点了头。
曹大德转了身,嘿嘿笑着走远。
那风把他的内官袍子掀得漂浮不定,小顺子想起他方才那个阴鸷眼神,不禁打了个抖,司礼监的秉笔大太监,谁能吃罪得起?
皇帝待曹大德不薄,今个儿中午曹大德同小顺子吃一盅酒,提及的事一直让小顺子惴惴不安,小顺子怎么都难以想象,这位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有朝一日会想改投他主。
可是,要小顺子逆了曹大德的意思,他根本没那个胆子,只好咬牙快步离开宫院,出去寻人。
寝宫外头留守锦衣卫,一个宫女太监的影子都看不到。
蝉鸣不倦,王路远抱着绣春刀,就靠在廊边圆柱上,目光四下逡巡。
隔一道殿门,里间说话的声音听不到,但王路远不在乎,他只等一个讯号。
成兴帝换过道袍,披头散发,面色憔悴,靠坐在罗汉床一侧,笑着往屏风前轮椅看去。
“六小姐风姿不减当年。”
于红英面上云淡风轻,不冷不淡地说:“陛下恕罪,臣女无法跪请圣安了。”
于延霆已行过礼,还在等成兴帝的后话。
成兴帝看他抱着手杵在那儿,脸上也不见往日的傻笑,就指罗汉床前摆放的太师椅,说:“爱卿过来坐,把六小姐也推过来吧。”
于延霆应了,照着成兴帝说的做。
他是个没啥耐心的武夫,又天性不爱耍什么嘴皮子,最不能受磨磨唧唧和温水泡茶。
成兴帝秘密召见他和他闺女,还这般淡定,他坐定时,方才的冷持就抛诸脑后,忍不住问:“陛下召见老臣和小女,是为着啥事啊?”
“你呀。”成兴帝无奈地笑了笑,“总是这般耐不得,若非你得过荀大家的教导,朕都要疑当初在辽东边关屡立战功常胜不败的活阎罗,到底是不是你这莽夫了。”
于延霆看他笑了,便放松下来,颇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门儿,嘿嘿笑着说:“陛下打趣老臣,老臣确是个莽夫。”
成兴帝从小几上拿起一碟子点心,递给他说:“来点儿?甜酥软糯,好吃着呢。”
于延霆伸手接过,还没有吃,于红英就在旁道:“谢过陛下恩典,家父有牙疼的毛病,郎中嘱咐他不可食太甜的果子。”
“那六小姐吃点儿吧。”成兴帝瞧着倒是没计较什么,只眯着眼睛笑。
这笑似有深意,于红英不敢露怯,心里紧捏一把汗,面上还是恭顺地接过于延霆手里的碟子,又谢了恩,拿起点心小口吃着。
做成芙蓉花形状的果子进了她的口,她在细细地品滋味,成兴帝目视她,露出满意的神色。
“朕这身子越发不得力,恐是没多少日子了,于卿,朕还有个心结,今日想同你父女二人说道说道。”
于延霆变了脸色,在错愕中望向成兴帝。
宫灯光暖,殿内无冰,门窗紧闭,人闭在这寝宫里头,按理说该要闷热难耐,他和女儿进来不多时,身上已发出汗来,可成兴帝却像枯灯,憔悴的脸上见不到半点汗珠。
“陛下……这得让太医院多费心,陛下乃真龙天子……”
成兴帝摆手止他的话,很是自知地说:“无妨,人么,生老病死,总有那么一日,不必说那些宽慰之语了,朕今日想说些真话,也想听真话。”
于延霆皱了眉,沉默瞬息,才语气凝重地说:“陛下请说,老臣洗耳恭听。”
成兴帝的目光滑过正在吃点心的于红英,落回于延霆的脸上。
“于家会造反吗?”
“咳……”于红英被呛了一下,连忙用帕子捂嘴,“臣女失仪。”
成兴帝微微摇着头,示意她无妨。
于延霆眉间都拧成了麻花,忙就要起身去跪。
成兴帝抬手虚扶他一把,温声对他道:“你坐着说。”
于延霆又万分尴尬地坐回去,来的路上他和于红英千想万想,都没想皇帝会这般直抒胸意。
他哪里敢踟躇,当即就道:“于家忠于皇室,忠于唐国,绝无二心!”
“你既然如此说了,”成兴帝凝视于延霆,“那朕便信你。”
于延霆说:“陛下英明。”
成兴帝嘴角浮着浅淡的笑,他盘腿坐了起来,将手腕随意搭在膝头,又看向于红英。
“刑部要查办御林军,绮儿的牌子被朕给收了,御林军近两万人,给谁都不合适,爱卿来说说,应该如何处置此事?”
于延霆心里已经在喊天了,他哪里会知道!抬首时,却见成兴帝笑意十足在看他女儿,一种不妙的预感登时浮现脑海。
在他思忖之际,成兴帝已再度开口。
“你想不出,朕倒是有个好人选。”成兴帝的视线还没挪开,就定在埋头吃点心的昔日女将军脸上,“六小姐领军上过战场,又与荀家后代颇有渊源,朕想把御林军交给她,她能带好。”
于红英顿了手,猛地掀起眼帘。
成兴帝脸上是和煦的笑容,他没将话挑明,可于红英心中已有了数,他知道当初助荀兰离开椋都的人是谁了,而且,很有可能是老早便知道!
若他知道于红英助荀兰离开椋都,那他会不会也知道,于颂的正头妻子,就是荀兰?!
于红英在这瞬息之间,思绪万千一团乱麻。
于延霆却也是愣怔,半晌都没吱声。
殿内陷入沉寂,静到君臣三人皆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成兴帝意味不明地笑着,那笑便是天子该有的笑,稳如磐石。
“你不愿意?”
这话是在问于红英,于红英捧着点心碟子,一脸难色。
荀兰就在侯府,这事儿目前除了她身边亲信,连她爹都不知情,人好不容易接回来,才过半年快活日子,她哪敢放心自己去担御林军的担子?
她是绝不会让人离开她视线的,思及此处,于红英蹙眉道:“臣女惶恐,这双腿废了,早已不复当年,怕是难以胜任此等要职。”
成兴帝乜眼看她,语气淡淡地道:“方才朕说过了,今日要听真话。”
此刻,于延霆手心捏着汗,焦灼不已。
成兴帝不怒自威,偏于延霆自知自己这个女儿是个胆大包天的,他实在不敢听于红英说话,生怕她又道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逆不道之言,此刻便下决心,认了,就顺成兴帝的意。
岂料他刚要开口,却被于红英抢先。
于红英轻声笑了起来,边笑边道:“陛下贵为天子,该知忠言逆耳,即便如此,陛下也当真还是要听么?”
成兴帝微眯的眼睛眨了眨,扶袖道:“但说无妨。”
于延霆插不上嘴,心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于红英已道:“刑部查办御林军,是为端午长巷之事,于家的银甲军正好随行护我那爱凑热闹的小侄去看赛舟,听闻风声也是去护了驾的。但是陛下,于家已有亲兵,再添御林军,朝中诸位大臣如何能答应?大殿下将要荣登储君之位,于家自然肝胆相持效忠朝廷,可是谁信?”
成兴帝细细听着她口中之言,手指轻敲膝盖,沉思片刻,眼里有了神采。
“六小姐所言不假,不愧是朕看中的人。可先经罗党一事,又经长巷暗杀一事,朕的两个儿子,只怕与于小丫头的妻,朕的女儿,都有了猜忌与隔阂,朕总要为她而计,让她暂避锋芒,朕为的是……”成兴帝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引蛇出洞。”
于红英闻言错愕,不想成兴帝竟会将他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仍旧半信半疑。
她沉思一息,便道:“陛下既然如此宠爱二公主,恕臣女直言,明眼人都知晓,二公主文韬武略皆远胜于三殿下,也优于大殿下,为何陛下不将她……”
“绮儿是个好孩子,但她无心这把椅子,加之她母妃,也很是不愿她坐上去,不若将来当个闲王,赐一块封地,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便好。朕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宠一些。因朕虽为一国之君,也是一个父亲。”
于红英见他神色坦然,字句真诚,不像是在试探或是埋什么套让于家钻,心中大石渐渐放下,只保有部分警惕。
“臣女大约明白了,陛下是想让于家帮二公主握着御林军,满椋都都知晓,于家嫡亲孙女嫁了二公主,御林军统领的牌子一旦落到臣女手中,谁又能想不透这点呢?”
成兴帝似早就知道她有此一问,不仅不作答,反而问她道:“那依六小姐之见,朕要给女儿留保命的后路,御林军该如何处置?”
于红英看不透成兴帝。
兴王本是个闲王,入东宫以太子身份监国三载,才荣登大宝。尽管如此,他还受先太后掣肘,太后垂帘直至病逝,周家在朝中积威甚久,他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的。
此人城府深不见底。
才这一会儿,一问一答之间,于红英已猜测许多,先前成兴帝提及荀大家,属实让她乱了阵脚,可她不能露怯,此等紧要关头,她一旦露怯,那么成兴帝就决计不会再忌惮于家。
她想了想,面不改色道:“陛下,臣女倒是有个人选,可担御林军要职。”
成兴帝温和笑着:“谁?”
于红英答说:“臣女伯父振东伯,有个嫡孙女,二公主和小侄大婚时回过椋都,她是个纨绔,养在辽东,家里野惯了。只要御林军中二公主提拔的能人尽数抽离,朝臣们便不会再去担忧什么。”
成兴帝笑问道:“于徵么?朕早两年就听说过,她和绮儿年岁相当吧?”
于红英道:“小些岁数,才刚满二十二呢。”
成兴帝想也没想,便道:“那就定她了。”
于延霆呼出一口气,心弦松了。
成兴帝扭头看他一眼,似关切道:“你咋出这么多汗,屋子里闷的?劳你同朕受罪,这身体是受不得一点凉了,此事定下来,朕也能宽些心,时辰也不早了,让王路远送你父女二人出宫,归府吧。”
于延霆起身,叩拜后,推着于红英的轮椅往外走。
门口的锦衣卫帮着他们开了殿门,王路远起身走近,笑得一脸讨好,说:“大柱国,下官送您归府。”
【作者有话说】
改小bug.
第154章 诓哄
◎“没有哪处不好的吧?”◎
曹大德在锦衣卫撤走后回来,他进殿时,成兴帝又用帕子捂着口,在剧烈咳嗽。
他心疼坏了,忙上前伺候温水,帮着成兴帝抚着背。
成兴帝激咳一阵,缓了一口气便说:“你的事可都办了?”
曹大德眼睛有些发红,缩着脖子扁着嘴,说:“奴婢都照陛下的意思办了,小顺子的对食在坤宁宫当差多年,近日刚升为大宫女,有这层干系在,他出不了错。”
成兴帝喝了水,把手里染血的帕子递给曹大德,又问他:“你没露马脚吧?”
“奴婢演得可真真的,小顺子胆小,他脑子也不大聪明,定不会怀疑。”曹大德将血帕子收起来,攒在锦盒里,“陛下顺利骗过侯爷和于六小姐了,二公主那边,可要叫人给她通个气啊?”
成兴帝斜眼笑说:“你怎知是骗过了?”
“锦衣卫没有动手留侯爷和于六小姐在宫中,不正是骗过了。”曹大德努嘴道:“奴婢心疼陛下,您都这样了,还要前后操劳。”
成兴帝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也不叫骗过了,朕还没开始骗,他们自己就想好了把于徵送来,朕也没费心去诓他们。对了,你拟一道旨,把崔漫云调离椋都,让她明日就动身。”
曹大德依言,回到御案前磨墨,问成兴帝:“陛下因何突然要调走崔副指挥使?”
成兴帝的手指敲着膝,沉思片刻,说:“谷允修的后事,王路远替他办好了,锦衣卫必须群龙无首,你办的事才能成,所以,崔漫云必须调离椋都。”
曹大德大约听明白了成兴帝的意思,又问:“那让崔副指挥使去哪儿?”
成兴帝这次没犹豫,盯着落地宫灯的黄芒说:“先往通州,再往鹭州。盛夏过后,马上就到了秋收,让她去督察粮道。”
曹大德颔首道:“是。”
夜风急催,远际雷声遥遥连响,暴雨说下就下。
坤宁宫廊子上的灯笼被风刮得乱晃,雨斜泼过来,扑灭不少明光。
大宫女萍儿急匆匆到了寝殿前,今夜在殿内伺候的一众小宫女鱼贯而出,她拉着一人问:“娘娘歇下了?”
小宫女欠身道:“回萍儿姐姐的话,娘娘刚洗漱完歇下。”
萍儿挥了挥绢子说:“去吧,今夜我在里间伺候。”
这群宫女走完,萍儿叩响殿门。
寝殿里留有一盏烛火,周皇后的声音隔门响起:“何事?”
萍儿说:“娘娘,是奴婢。”
周皇后说:“进来吧。”
萍儿进了殿,在桌案上重新掌灯,护着飘动的烛火往红木凤雕拔步床前走,停在帐外,周皇后就坐了起来。
“娘娘,奴婢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周皇后离了平翠,萍儿便算她近前的亲信,以前是为平翠,才一直将人压在下边没提上来,如今平翠一走,萍儿就得宠,这丫头素日里不爱多嘴,有事定是紧要的事。她想过这些,在帐内道:“既是有事,你直接说便是。”
萍儿把烛火放到一旁小几上,跪坐在外头,小声道:“娘娘知道我那个对食小顺子吧?他今夜提早下差了……”
周皇后说:“哦?”
萍儿道:“奴婢问他为何提早下差,他悄悄告诉奴婢,是锦衣卫秘密接了忠义侯府的人进宫,在官家寝宫面圣。”
周皇后闻言立时挑起帐,坐到床边说:“陛下夜里传于延霆?”
萍儿神色复杂道:“还有一人,于家六小姐。”
周皇后拽着中衣下摆,赤脚才在脚踏上,脑中飞快思索此事。
自年关上稽查百官,督察院那个唐绮的亲信,把二十四衙门里头她刚培养起来的暗线都给挖了,以至于她现在费劲往皇帝身边塞人,怎么都塞不到近前,锦衣卫盯得太紧,皇帝那里,她能得到的要紧消息少之又少。
这可真是个大好机会啊!
周皇后垂首笑道:“萍儿,你那个对食,小顺子,是曹大德的干儿子吧?”
萍儿如实道:“是。他给曹大德当干儿子好些年头了,今夜他还说,不仅他提前下了差,曹大德也没在官家面前讨到好呢,出来的时候在他面前也是骂骂咧咧。”
“骂骂咧咧?”周皇后疑惑道:“他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这些年一直稳坐总管大太监的位置,有什么可骂的?”
萍儿说:“官家那个人,娘娘也是知晓的。曹公公在官家近前当差多年,就是条饿了喂口饭的狗,他穷得很,都中老母亲去年冬日就病了,今年这半年来,他没少抱怨,官家少给赏赐,他的俸禄还被户部拖欠,像是积怨已久。”
周皇后忽地想起来,先前每次曹大德来坤宁宫,得了赏赐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这些事儿她是听过些的,但曹大德始终只愿替她办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儿。
这人能不能撬动,一时半会儿她还摸不准。
周皇后沉思一会儿,又问:“可有同你说官家召见于家人,是为什么事吗?”
萍儿被这话给问住了,摇摇头说:“锦衣卫送到人,官家就将里头伺候的内宦全部散了,具体什么事儿,只怕连曹公公都不知晓。”
长巷刺杀才刚过,刑部还没给御林军量完罪,哪些人要被革职查办的还不知道,这时候,成兴帝召见于家人,难道是摘了唐绮的牌子,要敲打于家?
周皇后叹了一口气,倾身看向萍儿,轻声道:“明日你出宫一趟,帮本宫去请大皇子妃入宫来。”-
锦衣卫护送马车出宫,七拐八绕回的忠义侯府。
于红英的随侍和府中下人都在前院等候,见了车架纷纷松了一口大气。
下人们撑伞,于延霆阔步跨进侯府的大门,吩咐左右道:“书房点上灯。”
有几个女使冒雨先上廊庑,于延霆亲自推着于红英的轮椅,沿路过去,见四下府兵都在往他们这边瞧,便一路板着脸没有做声。
等进到书房,人都退走了,门一关上,于延霆才道:“今夜的事,想来想去咋那么古怪呢?”
于红英在回来途中已经想了一路,她皱眉道:“皇帝瞧着是身子不大好,他言语间,就让于家表态,既要护二公主,也要效忠大殿下,说来说去,为人臣子,这都是分内之事。”
于延霆想的却不是这桩事,他脱下帽放在桌案上,落座后道:“老夫觉着,他似是知道点什么,你记不记得,他提了两嘴荀大家啊!”
于红英心里一咯噔,脸上风平浪静。
“嗯?”
于延霆急道:“他先说我得过荀大家教导,后来又说你同荀家后人颇有渊源,哪来的荀家后人?!我的个天老爷!这不是摆明了!他知晓侯府当年藏着荀家后人的事!当时老夫一心想着他要你去接手御林军,把这茬子给忽略过去了,当年荀家判的满门抄斩,哪里来的后人?他知道荀家有后人,会不会……”
于红英手中帕子搅紧,跟着说:“猜出姒儿的身份。”
于延霆道:“还好!还好孔太保帮着为前太子翻了案,荀家的冤屈也沉冤得雪,否则这就是于家的大祸!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让姒儿暗中办下此事,把荀家的罪臣名头给提早摘了。”
于红英皱眉道:“到底不光彩,毕竟是关上门让他二人成的亲,若让姜国公家里知晓,五哥的正妻本是荀家后人,这事只怕还得闹。官家是拿此事在威胁咱们呢。”
于延霆道:“所以……他是不是早就想好,要让于家人接管御林军?”
“蹊跷之处就在这里。”于红英道:“他亲自给二公主和姒儿赐的婚,怎会想不到此刻我来接手御林军,朝内言官必定多加上谏,阻拦此事。”
书房外猛然炸响一声大雷,闪电劈得房中白炽爆开。
于延霆在这须臾亮光里,一拍大腿道:“咱又被他给忽悠了!”
于红英笑道:“阿爹,这不算坏事。徵儿入椋都能好生历练一番,官家也不会再疑心于家,两厢都得宜。”
于延霆叹息道:“皇室的人,都这般狡诈,老夫就是气!还好那二公主与官家不大相似,起码她是一心护着姒儿。说到姒儿,得去派人给她传个信,她今夜只怕都睡不着。”
于红英伸手转动轮椅,往书房外走。
“不必那么麻烦,银甲军见锦衣卫护送车架出宫,她此刻就该得到消息。”
另一边。
公主府小院,银甲军副将予来去自如。
唐绮就坐在寝房门口,听到脚步声,扭头去说:“有消息了?”
予半副铁具罩着下半张脸,一双眼睛在暗光里囧囧有神。
他抱拳道:“侯爷和六小姐半刻前已归府。”
燕姒闻声坐直,看向他道:“没有哪处不好的吧?”
予铿锵答道:“没有!”
燕姒紧张了快三个时辰,这会儿才全身都松懈,摆手让这位副将先走。
脚步声很快被瓢泼大雨声掩埋,唐绮捏了捏小狐狸的小爪子,说:“这个公主府,银甲军来去可真自由啊。”
燕姒被她说得面上一燥,底气全无地道:“殿下恕罪,往日也没有的,都没让他们进来。”
唐绮拉她进怀,抚摸她的背。
“你好乖。”
燕姒耳根发起烫,趴在唐绮肩膀上说:“我没有乖,殿下宽宏大量。”
唐绮偏头吻了吻她耳边的鬓发,说:“很乖了。先前从掌事那里问不出确切消息,你也把我的话都听了进去,没有不管不顾地乱来,这三个时辰,我知晓你慌,委屈你了。”
外头的雨下得越发大了,燕姒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唐绮没有听清楚,把人从怀里拨了出来,捧着她脸问:“方才说什么?”
小狐狸的脸红扑扑的,垂着卷翘的睫翼,不吭声。
唐绮轻笑道:“阿姒害羞了。”
燕姒无力狡辩道:“我才没有。”
唐绮抵着她的额头,拇指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揉按,又碰碰她的唇,用气声说:“你红潮蔓起来了……”
燕姒不动。
唐绮接着道:“头可还晕?我去把门关了,咱们睡吧。”
燕姒被这一句话冲昏了头脑,唐绮起身去关门,再走回来,把人抱回床上,两人躺上榻,她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句“咱们睡吧”。
起先她真的很慌。
雨声震耳欲聋,唐绮都说对了。
这人一直陪着她寸步不离,晚饭也没有多吃两口,陪她提心吊胆,夜里因为下起这场大暴雨,气候凉爽宜人,但也没有身边这人能宽慰她的心。
她前一世没有得过多少亲人的关爱,现下就格外执着亲人的安危,不光是在外见不到面的荀娘子,也有被困在椋都里的那个憨老头儿和行动不便的姑姑。
是她关心则乱,情急之下,险些酿成大祸。好在有唐绮从旁劝导,说服了她,也让她冷静了下来。
唐绮怎么能这么好?
明明自己也担心着父皇的身体,还*能耐心十足地安慰她。
这时候,小院寝房一关上门,院里女使们就都安心早早去歇着了,房中寂静,只闻雨声。
燕姒心里踏实,感动之余,满心欢喜,就往前拱了拱,睁着眼睛凝视眼前的枕边人。
唐绮没有睡,感受到有灼热视线在注视自己,微掀眼帘,问说:“睡不着吗?”
分明是有些担心她晚膳没有吃饱,嘴上还是拐个弯,嘟囔道:“我有点饿。”
“哈哈。”唐绮笑出了声。
燕姒轻哼:“不许笑。”
唐绮说:“好,我不笑,那请问夫人,想要吃点什么?小竹在外头守夜,我让她去厨房吩咐人做了送过来。”
燕姒心道,我其实不饿,是怕你饿。
但她知晓唐绮这个人不爱劳动府中的女使,若她问唐绮要不要吃,唐绮一定会随便糊弄两句就作罢,这才改的口。
没想这人,在此事上一点都不聪明,竟猜不到她的体贴,还要笑话她。
“厨房有什么就吃什么,反正就是充饥,饿得很,快去叫小竹!”燕姒不满道。
唐绮见人真的生气,又凑近吻她的脸,柔声说:“好好好,我马上去。”
第155章 不定
◎“没有把柄,你就不会给她制造把柄?”◎
唐绮禁足公主府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发生了几件要事。
刑部办了端午当值的御林军官员,从副统领到校尉,乃至底下的办事处一干人等,成兴帝没有从中参言,本是疏忽天子安危的大过,二公主都吊了牌子,连副统领东方槐在内,是全要被革职的。
幸好内阁辅臣柳栖雁从中插手,保了东方槐,成兴帝才网开一面,将其贬出椋都,派到边南做个守备军指挥使,守鹭城去了。
这样做的结果,是成兴帝在明和殿当着朝中文武百官的面,换到柳阁老一个条件,在唐峻册封为储君那日,她成了东宫辅臣太子太傅。
那决定当堂做下的,唐绮想要再另想他法,柳阁老暗中进公主府那夜,却对唐绮说:“辅佐储君,与辅佐殿下,都是为人臣子本该尽到的本分,殿下不必忧心我,是一样的。”
燕姒静立在侧,沉声没有多言。
唐绮面色不快,咬紧牙关,朝柳阁老磕了一个头。
她说:“先生高龄,还要为皇室耗尽心力。弟子只怕先生去了大哥身边,受中宫忌惮,暗中谋害,弟子愧对先生教导,万没想到此事会这样,心中实在难受。”
柳阁老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慈祥道:“好孩子,局势总是瞬息万变的,能教给你的,这四年中,先生已都教你了,今后先生不能常与你往来,路便要靠你自己去走。至于中宫那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必过于担忧。”
原来一晃四年都过去了。
唐绮心中感慨,最终什么也无法再说出口。
柳阁老临离府之前,破有深意地看了看燕姒,而后微笑道:“你们妻妻二人,万事皆要有商有量,遵从心之所向,遇事莫生嫌隙,坦诚相交,最是要紧。”
燕姒恭敬地应下,向柳阁老拜过一礼。
此事成定局,唐绮难得消沉了几日。
再之后,就是东方槐递拜帖,唐绮派人悄悄将其接到公主府。
东方槐连同卫晓雪一起,深夜向唐绮此行。
唐绮携妻在书房接见了她们二人,东方槐话不多,只寒暄了几句,说此去再相见不知是何日,让二公主同夫人要好生珍重。
燕姒接了她的话,含笑说:“此去路遥,东方大人和卫大人亦是要珍重。”
唐绮是有嘱托,一是保持通信,二是谈及她在鹭州铺开的生意,让东方槐到了鹭城,去寻化名林霜的楚畅,彼此间有个照应。
东方槐和卫晓雪听了之后也没有多什么心,只以为这位林霜是二公主在鹭城留下的亲信。
事一商定,东方槐和卫晓雪离开书房。
唐绮和燕姒在廊下相送,见白屿带着人往公主府后花园走。
闲庭里有落花,清风赠故人残香几钵。
待人没了影,燕姒悄然握住了唐绮的手。
“殿下不必伤怀,再见终有期。”
旧识之中,不只是东方槐和卫晓雪离开了椋都,崔漫云离都更快,甚至都没赶得及跟唐绮告别,只让白屿传了个口信,在忠义侯及于家六小姐进宫面圣的第二日一大早,她就走了。
唐绮身边得力的人一下走了大半。
她倒也不是伤怀,只是不喜欢别离。而今夕别离,为的是来日在边南能有强力根基。
“阿姒。”唐绮回过身,抱着燕姒不撒手。
等风把香卷走,燕姒回抱住她的背,温柔道:“接下来是不是该露短给中宫了?”
唐绮抱着她,安安静静,什么也没说,将此事默认-
唐国历立安十九年五月十六日,唐峻受册封礼,入主东宫,成兴帝告病不朝,储君受封后,立即担负起了监国重任,皇后照旧垂帘,听朝臣上奏各地旱灾。
下边朝臣议此要事,恐入冬闹起饥荒,遂奏请朝廷拨银赈灾。
唐峻叫户部尚书楚谦之出列,楚谦之却奏报说户部银库年关上放完俸禄,如今账上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这又是要周皇后开国库,周皇后将大皇子妃捏在手里,捉着唐峻的短,侧目就问唐峻:“储君说应当如何?”
唐峻受其所迫,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正是此时,刑部连易却突然走出列,朝周皇后和唐峻拜道:“微臣倒是有个拙见。”
唐峻听见他说话,一颗悬着的心得了些安抚,忙道:“说来听听!”
连易道:“近日城西一处地下赌坊出命案,刑部正着手摸排都中各处地下赌坊,若把这摊子端下来,能为户部凑上不小的数目。”
便是此时,大理寺丞也奏报说:“微臣也有话要说。”
唐峻挥手准了。
大理寺丞便直言道:“不管小连大人提到的赌坊,微臣辖内,也接到几桩案子,是地下烟馆的,不知何时起,都内竟然有人胆大包天,暗中干起此等勾当,若将烟馆尽数抄出来,想必也能凑一份灾银。”
群臣听至此处,议论纷纷,集思广益之下,又有言官提议,说可在都中商贾里募集善款,添做赈灾用。
唐峻的难题迎刃而解了,马上下了令,让朝中相关各部动作起来。
周皇后没说什么话,笑着默认此事。
一下了朝,唐峻要去坤宁宫看自己妻,关上殿门,周皇后才拉着他道:“皇儿,不是母后不管着此事,你也是晓得的,国库里的银子,干系到边关将士,待到入冬,又是一笔极大的开支。”
唐峻心里把她啐了不下八百遍,面上则和颜悦色,很是恭顺地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十分赞同。不知巧儿近日吃睡得可好?”
周皇后小声道:“你待会儿见了人就知道,母后为何将她接回身边来养,坤宁宫里的老嬷嬷们照顾她,她才能母子平安。”
唐峻听她一语双关,不露心思颔首道:“儿臣明白的。”
周皇后坐下时,又说:“二公主禁足期将满,你父皇没说她放出来做什么好,现下你父皇都听你的,你说该让她去哪里才合适?”
皇帝寝宫那边,自端午过后,就被锦衣卫严防死守,他不要任何宫妃伴驾伺疾,周皇后也只能从萍儿那里听到一点日常的琐事,心里也没个底。
唐峻闻言皱了皱眉,说:“崔漫云离都下江南去督察粮道,那毫不起眼的王路远反受了父皇重用,虽说没有越级高升,但现下锦衣卫十二所,全听凭他调遣,儿臣没得传召,也进不去父皇寝宫,依儿臣愚见,二妹的事,父皇约莫有所决断,不像我能左右。”
周皇后佛口慈心般道:“要说我儿也是出类拔萃,怎还能在此时犯糊涂呢?二公主先前,可是当真想要你的命,你不在她落难时迎头痛击,难道还等着她重获你父皇的欢心,再成你心腹之患?刑部把她手里亲信全都剥离椋都,她能记着你在你父皇面前说她的好不成?”
唐峻点头道:“母后所说正是儿臣所想,但儿臣不知该如何做,母后觉得劝父皇把二妹放去哪处好?无关痛痒的工部?”
周皇后噗嗤一笑,继而道:“那就真诚无关痛痒了,她背后还有于家,你莫忘记这点。该出手时切忌心慈手软,眼下各部不是要查椋都那些不干净的脏生意吗?本宫记得,她今年暗地里没少做买卖。”
“是有这回事。”唐峻兀自琢磨了一阵子,看向周皇后,“不过,她做的都是些小本生意,正经生意,这要怎么抓她的把柄?”
周皇后悄声说:“没有把柄,你就不会给她制造把柄?”
唐峻听得微微愣怔,而后若有所悟,拱手道:“儿臣懂了,谢母后指点。”
周皇后叫来萍儿,招手道:“送太子殿下去见太子妃吧。”
而另一边。
成兴帝已病得下不了榻,寝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天天给他端屎端尿,这皇帝也是凡人,病来如山倒。
若非锦衣卫把守得严实,只怕早就透出去风声。
曹大德在近前照顾,王路远在殿外没合眼,半月眨眼过去,两人毫不意外一道瘦了一大圈儿。
太医院院判悄悄入宫来多次,吊命的汤药要人强喂,好在成兴帝虽是病躯,意识却没受太大影响,除了休憩之外,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清醒的。
宫人和太医院院判如此进进出出,竟也瞒住各方,只从小顺子那里透出了些口风,无人觉察。
直到熙和宫的主子某日发现了端倪。
晚蝉都不鸣叫了,整个宫中显得格外静谧。
昭皇妃一日在外吹晚风,云绣给她打扇,说起官家往常小病,她突然猛地坐直起来,道了句:“不对!”
云绣被她惊了一跳,急忙问她:“娘娘怎么了?哪里不适?”
昭皇妃蹙眉说:“自端午赛舟到现在,官家没有来过熙和宫。”
云绣说:“官家约莫受了惊,这不前朝的事儿都交给太子殿下了么,都知晓他是病了才不来。”
昭皇妃说:“就不对在这里啊!他不来!他多日不来都是常有的,但他不会不叫曹大德来看望本宫!”
云绣也在这时幡然醒神,满脸急色道:“曹公公这次的确是半月没有来,官家寝宫那边也不让任何宫妃去伺疾,只说有太医院用心便成。会不会是因长巷刺杀,官家生了咱们殿下的气?”
昭皇妃抬头盯着天看了一会儿,心神不定。
灰云蔽月,看不见半点星辰。
昭皇妃慌了,慌得手中绢帕坠下去,她急忙抓住云绣的手,沉声道:“你立即出宫!去给绮儿传个信!”
【作者有话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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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瞎闹
◎王路远糟心啊!◎
戌时唐绮刚沐过浴,还没穿好衣袍,江守一在外头叩了门。
燕姒放下蚊帐回头问:“何事?”
江守一在外边答:“夫人,宫中来人,要寻殿下。”
燕姒看里间澡堂没动静,就先走过去将门开了一条缝,问说:“稍待,殿下还在沐浴。”
江守一抱拳,几步退至阶前,朝院中候着的女子说:“都听见了。”
这女子道:“奴婢等着。”
江守一旋身,飞上屋顶,踏着瓦寻到屋脊处坐下。
不多时,唐绮穿衣走出来,问燕姒道:“人呢?”
燕姒说:“在门外。”
唐绮点头道:“你先歇,我去听听是什么事。”
燕姒应了声“好”,就自行回了榻。
唐绮开门出去,见阶下端站着的女子罩了斗篷,半张脸都遮在围兜里,便说:“云绣姑姑,您怎么来了?”
云绣福身,微抬头道:“娘娘让奴婢来给殿下传话。”
庭院风声轻,寝房门口有小菊和另两个女使值夜,唐绮侧身摆手,示意人都退下,等周围没了人,她才又进前两步,问说:“母妃有何吩咐?”
云绣细眉皱成惆怅,她说:“请恕奴婢冒犯了,殿下再走近一些。”
唐绮并不疑心她,抬脚下阶。
云绣等其走近,用只有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官家病重,殿下今日是最后一日禁足,娘娘让殿下立时作打算,明日便入宫去。”
唐绮登时脸色巨变,抓住她胳膊急说:“怎么会?前两日本殿才托人去太医院打探过,父皇就是咳疾,卧床精心调养便能见好!医案上都写得一清二楚!”
云绣吐出口浊息,愁眉不展道:“不是的。自端午过后,除了刑部办御林军疏职官员那日,陛下称病至今,近半月不朝,寝宫亦不召任何宫妃侍疾。这本不奇怪,但怪在锦衣卫没日没夜把守官家寝宫,曹公公也在里头龟缩不出,一点风声透不出来,娘娘说,官家此遭病得太过蹊跷。”
“哪里蹊跷了?”唐绮挑眉问。
云绣按照昭皇妃的吩咐,如实回答道:“殿下被吊腰牌,手下亲信折损颇多,朝中心腹仅剩督察院青跃大人,他还矮人一头。大皇子成事,登上东宫之位就监国,娘娘恐要变天,劝谏殿下独善其身。”
唐绮心头一顿,适才放开云绣的手臂,瞧过天色后,负手道:“若父皇有所安排,定会叫曹公公在这之前通报母妃的,你回去,守好我母妃,至于其它的,本殿有数了。”
云绣前脚离开公主府,唐绮立马就将蹲在房顶的江守一唤了下来。
她回过身,瞥见廊上拐角处投下一道薄薄的人影,没曾去管,等江守一站端正了,便收回视线道:“守一,你去个地方,替本殿传个话。”
江守一附耳,唐绮悄声与她耳语几句,待其得了令,匆匆隐入黑暗,唐绮再用眼角余光往刚才那处瞄过去,地上人影已消失。
她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不想连小院里,都让人钻了空子。
这人会是谁?
她自然是要露马脚出去的,便没计较这个,径直回了寝房。
门一关上,外边就传来脚步声,唐绮听轻微的说话声,分辨出是刚才退走的小菊等人回来了,适才迈步往床边走。
燕姒没有先睡下,就坐着等。
“宫中有事?”
唐绮伸手摸摸她的脸,惯常温柔浅笑,道:“无事,今日看书看得有些乏,早些歇了吧。”
她没想说,燕姒心里还记着前几日,柳阁老离开公主府前最后所说的话,略作不满地嘟起唇,哼哼着说:“先生教殿下对我坦诚,殿下忘得真够快的。”
说着,她掰手指给唐绮算日子。
唐绮捏住她的手,推她进帐到床里边躺下。
“母妃知晓我明日解禁,让我入宫去吃顿饭,给父皇告个罪。”
燕姒睡在里侧,侧身盯着她,想了想说:“父皇龙体可好些了?”
说到此事,唐绮心里也是一片阴霾笼罩着,但她仍旧是倔,遇事总不想叫小狐狸也同她一道忧心,便淡淡笑着道:“有太医院呢,医案你不是也跟我一道看过。”
燕姒忽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神色惶惶,不过眼下的确是倦意四浮,她打着哈欠道:“那睡吧,明日早起,我再看看那医案。”
唐绮帮她拉高蚕丝薄被,点头附和道:“有劳夫人了。”
燕姒打完哈欠,半阖的眸子里氤氲着一些水雾。
她在这层水雾里乜了唐绮一眼,话语声带出疲惫的懒倦。
“贫嘴……”
唐绮与她十指相扣,吻她手背说:“肺腑之言。”
燕姒不管这人了,总是甜言蜜语哄她开心,偏她还真吃这套,实在无解。
半晌后,看她合眼入睡,呼吸渐渐归于平缓均匀,唐绮用目光描画她恬静睡颜,在心中自私地决定。
说要护着你,中宫之事太大,本就与你没有什么干系,怎好再将你牵涉其中。前路未卜,想要你安心做个小孩子,无忧才好-
是夜。
江守一拐出长街,跳进深宅大院。
值守的随从在打鼾,宅子里的人都进入梦乡,江守一之前来过这里,将地形记得清楚,很快摸到一处厢房,用匕首撬起窗。
帐中人坐起来,在黑暗里头挑起幔帘,轻声问说:“是江姑娘么?”
江守一行礼:“正是在下。深夜冒昧造访,还请连公子恕罪。”
连易无所谓道:“我知晓二公主会让你过来,候好几夜了。”
江守一只是个传话的,见对方彬彬有礼,便开门见山道:“殿下托在下给公子传话,请公子务必转告东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1],错失良机,再难成事。”
四下见不到光,只窗户上铺陈的竹帘缝隙里,能投来外头灯笼细碎的亮。
太暗了,江守一看不清。
连易也不知是何神情,他静默片刻,才想起来般道:“二公主既已想好了,连某自会转告太子殿下。”
江守一抱手道:“多谢公子。”
连易说:“大家都乘同一条船,不必言谢。”
江守一便没了后话,干净利落地跳窗出去了。
她消失得几乎可以说是无声无息,连易放下幔帘,托起腮,想到人家登连家宅子这般轻而易举,自嘲般地笑道:“不愧是唐国帝姬,这般境地了,还能谋定自如。”
但这些于连易而言,到底也是无关紧要,只要唐绮的心还向着唐峻,他在从中破坏一二,唐峻不知情,就不会顾念什么手足知情,谷允修可是拿命给唐峻作了警示的,他这一棋走得好,不愁扳倒了周氏,唐峻不对唐绮出手。
他笑得成算在胸,无人能知晓-
次日唐绮入宫,被锦衣卫拦在了皇帝寝宫外头。
唐绮一脚踹过去,把拦她的小旗踹倒,勃然大怒道:“睁大你的狗眼!二公主的路你也敢拦!”
小旗跪地纹丝不动:“官家吩咐,谁也不见,二公主也不行。”
唐绮气得操腰,正要发难,王路远从远处回廊快步过来,赔笑道:“殿下息怒,实在是官家给的交代,锦衣卫只能奉皇命办事,还请殿下高抬贵手!”
宫道上有巡逻的人,还有例行洒扫的内宦,人多眼杂,唐绮竖着而动听那扫地的动静,扬声朝里头喊:“曹公公!本殿要见父皇!”
王路远糟心啊!
二公主不干人事儿啊!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头皮都快抓破了,连忙阻拦说:“殿下别喊,别喊了,待会儿吵到官家,如何是好啊这。”
唐绮根本是充耳不闻,继续高喊道:“曹公公!曹!大!德——”
寝宫抄手回廊的围栏上,曹大德端着盘点心吃得正起劲呢。
身侧的小顺子猫着腰,小心问他说:“干爹,是二公主在唤您。”
曹大德抬手用袖子擦了嘴,悠闲地说:“急个啥,她就是来催命的,再喊官家也不见她,等下咱家去将她打发了就是。”
小顺子一脸迷茫地问:“为啥官家不见她啊?”
“这还用问?”曹大德笑着敲了小顺子一个板栗,“你这脑子里的水可响了?长巷那日多危险呐!咱家在宫里这么多年,也从未见过那等阵仗,要不是二公主玩忽职守,官家怎么会身陷险境?心头估摸还气着呢。”
小顺子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挠头说:“还是干爹您英明,那日儿子没随行当差,没开这眼,嘿嘿。”
曹大德指地上晒太阳的一双靴子,小顺子马上躬身下去给他穿鞋。
他拍小顺子的肩说:“有的眼,还是少开为妙,当心吓得你夜里尿裤子。”
唐绮还在外头喊着呢,有小太监过来传话,对曹大德道:“公公,官家翻了个身,说头疼,不叫外头吵闹。”
曹大德把手里吃剩的点心递给这太监,蹬好靴子说:“这个赏给你吃,吃完别浪费,咱家马上就去替官家办事儿。”
他摆着肥胯走远,小太监拿着剩下的点心,唯唯诺诺谢了恩。
唐绮这边闹得不罢休,守宫门的锦衣卫也是寸步不敢让。
曹大德终于出来了,唐绮一把掐住他肩,呼出一口气,笑说:“公公,大忙人呐。”
“不敢不敢。”曹大德点头哈腰,“殿下有孝心,一解禁就来请官家安了,但官家说头昏,让您自去,给元福宫请过安便好。”
唐绮一下就黑了脸。
众人只听她怒气冲冲道:“你说什么?父皇不见我?!”
【作者有话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1]:南朝宋范晔《后汉书班超传》
引用意思:比喻不亲临险境就不可能取得成功。
第157章 危伏
◎“夫人!有要紧事!”◎
报信的小内宦来得极快。
早朝刚散,周皇后前脚回到坤宁宫,后脚小内宦就替小顺子传来话。
“娘娘!二公主被曹公公和锦衣卫拦在了官家寝宫外边,说是官家不见她。”
周皇后露出痛快的笑,挥手给了小内宦赏赐,但这小内宦却犹犹豫豫,没有要转身离去的意思。
“你还有话要说?”周皇后拨着佛珠问。
小内宦左右看了看周皇后近前伺候的宫女们,周皇后会意,给萍儿递去一个眼神,萍儿就带着周围的一干人等退下了。
人走光后,小内宦上前一步,福身道:“娘娘,顺公公让奴婢带个话,说曹公公有意打发走二公主,转头就叫他身边的另一个亲信去东宫了,像是要给东宫通风报信。”
“哦?”周皇后挑眉说:“他可有问本宫是什么意思?”
小内宦如实答说:“没有呢,顺公公只让奴婢把话带给娘娘。”
周皇后说:“知道了,你退下吧。”
萍儿在坤宁宫伺候周皇后已有许多年,原先因有平翠,还有四个大宫女,她一直不是个能拔尖儿的,平翠一走,连带平翠扶持起来的四个大宫女,周皇后都不大喜欢摆在眼前来用了。
这是萍儿熬出头的大好机会,她立功心切道:“那曹公公已是在投石问路了,二公主在官家面前终于失宠,此时官家病重,曹公公要另择主子,娘娘,您看此事?”
周皇后咬牙,蹙眉说:“不着急,再等一等,若是官家真的病重,本宫手里还有巧儿,太子能拿本宫如何?他坐上龙椅,本宫就是太后。”
萍儿点了点头道:“娘娘自然有娘娘的盘算,奴婢知道娘娘求一个稳当,就怕大殿下那边抓不住这个机会。再或是官家临了,又因着元福宫那位,再给二公主留点什么。”
她这一番话,专是戳到了周皇后心头痛点。
周皇后捏紧佛珠,指腹处聚集一抹深红血色。
“杨昭……”她认真琢思,“杨昭的确是个隐患,不过也无须联手曹大德,此人必定有诈,你不懂这个死胖子,他跟在官家身边这么多年,不管哪方势力如日中天,从不见他想投靠谁,他也没那个熊心豹子胆。这样吧,今夜你派人去安乐大街一家名为‘万花坊’的楼子,寻个人带来。”
萍儿问:“娘娘寻谁?”
周皇后拉近她,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个名字-
唐绮在皇帝寝宫门口碰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出宫,人还没走出端门,突然被刑部的人拦了去路。
她瞪拦路的这群人,怒道:“不长眼睛的东西?拦你二公主?”
刑部的人亮腰牌给她看,说:“殿下恕罪,下官奉的是东宫之命,请殿下去刑部办事处问几句话。”
唐绮冷笑道:“就凭你,也敢传本殿去问话?”
这人拱了拱手,又说:“不是下官问,是刑部尚书大人来问。”
唐绮身正不怕影子斜道:“前头带路吧!”
她一没触犯唐国任何律法,二没勾连什么案子,刑部根本作不出什么妖,这些人得的命令是传唤,到底不敢动帝姬,点头哈腰地先走。
唐绮打马随后,不多时上了永泰大街,直奔刑部办事处。
刑部尚书连大人就坐在堂上,手里的卷宗翻来翻去,看得脸色颇为复杂。
唐绮一到,他赶紧起身,行礼后才赔笑道:“辛苦殿下走这一趟了。”
“不如连大人辛苦。”唐绮挖苦他道:“怎么?刑部如今是东宫的当头棒,想打谁就打谁?”
堂内陪审的小官员为数不多,但基本都是连尚书手下得力干将,当一把手的被当众埋汰了,脸上就有点不好看。
连尚书在一片窃窃私语中,猛拍一把桌,挺直腰杆说:“本官手中有桩案子,同殿下有点干系,按理说,刑部无权独审皇嗣,但今时今日,各地州府刚经旱灾,为防灾情影响秋收,太子殿下已下令让本官秉公执法,哪怕城西这数家地下赌坊都是殿下所开,本官也只能照律法查办了!”
唐绮负手,立在堂下微微眯起了眼。
“你的意思是说,本殿放着好好的正经买卖不做,搞地下赌坊?”
连尚书拾起公桌上的几张认罪书,让身侧佥事拿过去给唐绮过目。
唐绮看完之后,愣怔须臾,随手就把那几张供词扔了满地,讽笑道:“刑部断案这么草率?尚书大人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使了?这些坊间贱民的胡乱攀咬,一面之词,也能做得来数?”
“二公主要证据,这几家地下赌坊赚的黑钱,不都进了公主府?证据本官已收罗齐了,殿下请留一步,等大理寺和督察院的人到。”连尚书倒是不急,他大手一挥,“来人!给二公主搬椅子来坐!”
公主府的所有进出账目,唐绮全是让府中三位账房先生在管,私库的钥匙,今年也交到了她妻手里,她的帐怎么会出错?名下压根儿就没有沾惹过任何不正经的买卖。
人家搬来椅子留下她,要三司同审,她镇定掀袍,摆开腿大喇喇坐下来,一双狭长的眼睛在周围大小刑部官员的脸上逡巡而过。
离奇,大哥竟先把她耽搁在这里。
莫非要刺激中宫出手了?-
江守一回公主府小院的时候,燕姒正在晒花,她要研制新的香,这些东西就聊作消遣,同泯静和几个女使一并收拾,免得坏了她的兴致。
临近午时,日头毒辣。
江守一跑过来,面颊晒得红彤彤的,开口已是急迫。
“夫人!有要紧事!”
燕姒放下手里头的活儿,跟着她走到廊庑下,四周没了人,便问她:“什么事?”
江守一打量周围的目光收回来,悄声说:“殿下今日没见到官家,一出端门就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说是带过去问话!”
“问话?”燕姒略作惊讶,而后又镇定道:“无碍,大殿下现在做了太子,刑部又都是东宫心腹,他不会为难咱们殿下。”
江守一愁道:“可是……可是日前夜里,殿下让属下去连府,给连小公子传过话,连小公子还好,同大殿下自小有交情,尚书大人则不一定了,尚书大人原先跟的是姜国公!”
一提姜家,燕姒才慎重起来。
姜家不仅是周党,还在御前吃过她的亏,姜国公进内阁有名无实权,但并不表示姜国公在朝中的幕僚就都弃主而去!
燕姒大意了!
唐绮也大意了!
唐绮对付周皇后,年前稽查百官,只针对二十四衙门和六部里一些和周党有裙带关系的旧臣,偏偏把身在内阁的姜家给遗漏了。
燕姒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地道:“你容我想想,先莫慌。”
刑部要对付唐绮,刑部怎么有那个资格审唐绮?而唐绮又有什么把柄,会落在刑部手里?
她需要静下心来认真理一理前因后果,院子里太热,她便往书房的方向走,江守一跟在她后头,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到了书房。
门敞着,唐绮大部分时候在前院书房办事儿,这边的东西多是她平日里用的,唐绮只放存基本闲书。
昨夜看过的一本策论还摊在竹编的须弥榻上头,除了泯静和澄羽,小院其它女使不能进这里。
燕姒走近须弥塌,将那策论拿起来合上,瞥眼看到上头一句话。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轻声念了出来。
脑中飞快浮现一连串的事儿。
许彦歌回都探亲,解星宝命丧天香酒楼。
成兴帝圣驾观赛舟,谷允修长巷护驾身亡。
宋玥华入宫参谏,于家人奉诏入宫。
唐绮疏职吊牌,御林军亲信尽数瓦解。
唐峻入主东宫监国,唐绮解禁被刑部带走……
这些事连成一串,燕姒最后猛地想起来,长盛大街那包子铺里屋昏暗中,奚国大祭司晞摇动乌龟壳,占卜出的卦象。
否卦。
否卦要君子静待时机!
君子易道消,小人易得志。
燕姒心中大惊,放下手里策论,急匆匆要往外走,走到门边又停下来,回头对江守一说:“江姑娘!要麻烦你跑一趟督察院办事处,去寻青跃大人!”
江守一脑袋空空,被她这突然拔高的声量吓得魂不守舍,慌乱间急着问她:“夫人寻青跃作甚?”
燕姒说:“全部都连起来了!背后有人在推殿下,那人先让殿下身陷命案名声受损,在官家面前还挨了训,之后又在端午先摸清了御林军的布防,组织大批杀手,意图构陷殿下弑君杀兄要造反,再来就是官家心属大殿下,大殿下入了东宫,殿下势危,此时对方想要将殿下打入深渊,让殿下再无翻身的余地!是谁……是谁我还不知,但此刻的刑部会抓殿下什么把柄?公主府哪里出了岔子,一定有,一定有!”
江守一闻言惊恐失色,她帮着想,想来想去,却理不出头绪。
唐绮将她放在身边,大多数时候是让她保护夫人的安全,鲜少给她安排紧要的差事,这些事儿,若非夫人此刻说出来,她全然不知其中的门门道道。
但有心如明镜之人,她深知此事有多严重,不敢再久留,于是抱拳道:“属下立时就去督察院!”
燕姒说:“你且稍待*!”
第158章 观棋
◎于延霆一语直中要害处。◎
东宫。
唐峻和柳阁老正在下棋,黑子落在金丝楠木棋盘上,手收得干脆利落。
柳阁老垂首一看黑子走势,劝诫道:“太子殿下杀招过于凶狠,失了仁德。”
不远处书案边传来两声轻笑,连易搁下狼毫说:“太傅此言差矣,自古为君者,哪个敢有妇人之仁?若对敌人心慈手软,岂不是后患无穷?”
柳阁老朝抬臂,朝明和殿方向拱手。
“当今圣上,以仁德治国,才有天下归心,四海升平。”她转眸凝视唐峻,耐心劝诫道:“殿下当分清何为敌,您的刀,不该向着自己手足至亲。”
唐峻面露不虞,一颗一颗拣走棋盘上属于柳阁老那些,被吞噬掉的白子,沉声道:“太傅德高望重,当分清您如今是谁的太傅。端午长巷刺杀,她要的是命!”
他心中如何不为难?
可周皇后手中捏着他的妻和未出世的孩子,他能怎么办?
他的确怀疑唐绮,但除了长巷刺杀谷允修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他更怀疑的是,后来身边人的推波助澜。
偏偏,最要紧的是他妻腹中的孩儿,他这辈子,大抵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这些话他无人可说,更何况,眼前这位他的太傅,乃是唐绮的恩师,自唐绮扳倒罗党,他便知晓。
他怎可能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不是他要唐绮的命,是形势迫人,他不得不为!若唐绮当真全心助他,端午之后,为何没有差人与他暗通内情?御林军的布防怎么会落到他人手里,唐绮没有给他只言片语的解释!
谷允修死那天,唐绮所说给他的交代,最后也只成了刑部堂前的辩驳,交代成了一句轻飘飘的疏忽,那都是空话。
唐峻将手中白子全丢回瓮中,内心复杂难理出头绪。
柳阁老并不知道唐峻心里的结,她二指间的白子犹豫不决,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该给唐峻解释端午长巷刺杀的人,不能是她,她哪怕说再多,唐峻也会觉得她在帮唐绮,那句“是谁的太傅”,已然很明显了。
唐峻还是信了那些贼寇的话?
不,他信的或许不是贼寇的话,而是刑部,是姜国公、宋玥华等人!
柳阁老沉思推敲,片刻静默不语。
这时,连易起了身,拿起折子,吹着上头未干透的墨迹。
他走向须弥榻,郑重其事道:“殿下,臣已写好了。依照唐国律法,二公主私设地下赌坊、勾栏院、烟馆数十家,三司当依法将其收监,入大狱,审出结果再量其罪。”
柳阁老听得心惊胆战,手一抖,白子掉下去,在东宫大理石地面上蹦跳滚走。
唐峻站起来,整好被压皱的袍子,伸手招揽内侍,吩咐说:“太傅累了,请她去偏殿小憩。”
话音一落,人便拿了连易呈上前的折子,大步往外走。
柳阁老连忙起身穿鞋,杵着拐杖要追,被内侍伸手阻拦。
这可该如何是好?
成兴帝闭了寝宫大门不出,朝臣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太子监国,与中宫联起手来,二公主将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柳阁老追得急,被拦住后踉跄着跪倒。
她大声朝唐峻的背影喊道:“太子殿下!殿下!此事不可为啊!有伤天理!不光朝中群臣,各地州府官员乃至天下百姓都会大骂太子失德!太子殿下怎能忘了,前朝周氏所作罪孽!那可是您唯一的亲妹妹!她怎会害您啊殿下——”
这位昔日文武双科女状元,到底是已入耄耋之年。
她跪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老泪纵横,掩面哽咽。
一旁的内侍于心不忍,将她搀扶起来,她摇摇晃晃,对内侍劝解的话充耳不闻,只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什么。
她说:“不对,那不对啊……东宫完了,唐国,唐国还是要落到外戚手里……还有谁,还有谁能帮殿下脱困……于家,于家会在这般危机时刻,助殿下一臂之力么……”-
三司共审二公主牵涉都内多桩不法买卖案,风声由大理寺丞暗报军机处,忠义侯于延霆收到消息,率先归府,寻了于红英共商此事。
于红英刚巧在用午饭,筷子才拿到手里就接到前院通传。
见她搁筷,荀娘子便也跟着她搁筷,从容道:“你先去吧,我等你回来再一道吃。”
于红英扬了眉,手在桌下拉她的袖子,说:“等我作甚?你饿了就先吃。”
荀娘子把袖子拽回来,面色平和道:“晓得了。”
自成兴帝深夜召见于家人那日过去后,燕姒把银甲军的竹哨交还回来,菡萏院里外由银甲军把守,荀娘子只要人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于红英走得很放心,随侍把她推到前院书房,门一关上,于延霆就着急道:“二公主这一趟,只怕要出事。”
桌上摆着于延霆脱下来的官帽,这老头儿遇到同他宝贝孙女有干系的难事,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焦躁。
于红英的手交叠在腿上,还在云里雾里。
“二公主又干什么了?”
于延霆将唐绮牵涉案件的事儿与于红英一番细说,摊手道:“便是如此,官家今早没有见她,现下太子监国,刑部是受的太子的意。”
于红英琢磨来琢磨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阿爹,你觉不觉得,此事有违常理。”
于延霆很苦恼,他挠了挠头。
“可不是吗?这二公主怎能如此糊涂,椋都里头赚钱的买卖那么多,她碰这些不干净的事儿干什么?太不像她的作为了。”
“呵,就算她没有碰这些,眼下各地州府旱灾闹得凶,有人伺机栽赃她也不足为奇。”于红冷笑着道。
于延霆听后,露出惊讶:“那你说哪里有违常理?”
于红英敛尽眼中狡黠的光,转头看书房的门,那边正对皇宫的方向。
“皇帝先前宣你我入宫,定下御林军的事,是为什么?是为于家尽忠,辅佐东宫的同时,也要保护二公主。他既心里挂碍立唐峻为太子之后,二公主的安危,那么,今时今日,又为何不见二公主,任由二公主身陷险地?”
“背离他希望子女和睦的初衷了。”于延霆一语直中要害处。
“正是。”于红英冷静自持,“若我料想得不错,他想在撑不下去之前,做个大局。”
于延霆还没想出来,眉头快拧成麻花了。
于红英看她父亲一眼,笑道:“阿爹想不出来?那我同您说说,二公主先前得罪过谁。”
于延霆当即答道:“罗家,三殿下,以及稽查百官那事儿,御林军俸禄的事儿,还得罪了中宫。”
于红英说:“对啦!宋玥华是三殿下的人,那么端午长巷刺杀,二公主身上的疑云,您怎么知晓三殿下没有从中捣鬼,而眼下二公主受天子冷落失势,大殿下对二公主出手,光为一个谷允修么?唐峻此人,是个爱憎分明又能忍辱负重的,单看他受中宫掣肘多年,也能看出这点。所以他绝对不只是为一个谷允修,他已是储君,那么任何人,都不能威胁到他登上宝座的路。”
于延霆若有所悟,想了想,忽然掀起眼帘说:“二公主失势,官家若撑不过病魔,东宫就能顺利登基,改朝换代!”
于红英透过书房房门的缝隙,窥见一缕白昼天光。
她微眯起眼睛,说:“越到这样的紧要关头啊,越是有人坐不住,阿爹,要变天了。御林军自端午后又暂充了神机营,那么这一局里头,还有了个至关重要的人,且看谁能先争取到他。”
于延霆颔首,又问:“既然是官家设的局,那二公主应当能脱困,咱要不要同姒儿通个气,让她此时不要乱动。”
于红英摇摇头,叹气后,答说:“不成呢,她若不慌乱,怎让中宫以为,二公主是真的身陷困境。咱们就做个局外君子,观棋不语罢。”
相隔不远的公主府。
燕姒没有于红英想得那般慌乱,她先让江守一去督察院找了青跃,又命澄羽去接宁浩水过来。
春闱高中之后,探花郎留待都中等空缺,后来被分派去的户部,宁浩水现在是户部检校,位居九品,在椋都里只是个芝麻小官儿,根本无人注意他,这倒是也让他落得个清闲,办事处画个档告假,进出都不太受约束。
澄羽带他进小院,燕姒马上便拉住他说:“事态紧急,我左右也想不出别的纰漏,只能想到这一处,你帮帮我。”
宁浩水随她一道走过院中小池,边走边问:“姑娘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儿了?”
周围有女使进进出出,不方便说话,燕姒就带着宁浩水穿过院子,上阶步入书房,泯静被留在后花园等青跃,是小竹过来奉茶。
主仆两个都没什么闲心喝茶,燕姒是神思不属,宁浩水则察言观色,就知她这副沉着样子是装出来的,不然不会火急火燎让澄羽把他唤来。
燕姒捧起茶杯,又放回去,皱眉道:“二公主被刑部的人带走了,一个时辰了,银甲军不能进公所,里头什么情形谁也不知道,刑部没有咱们的人,我只能推断,公主府里哪处容易出问题,想来想去,约莫是账房。”
宁浩水心头微惊,问说:“账房?可姑娘不是管公主府的账目,管了半年了么?您亲自管的,还能出问题?”
燕姒道:“说起这个,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管账的料啊!殿下信得过府中三位账房,这三人管账多年,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可万一呢?如今形势朝夕皆有变数,就怕他们之中,有问题!所以我才想托你来帮忙。帮我将近半年的账目好好捋一遍,就从殿下开始在都中搞小生意盘起,咱们来个突袭,账房想必来不及防备。”
宁浩水慎重点头:“奴全凭姑娘吩咐!”
燕姒也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道:“那现下就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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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查账
◎若再留下把柄……◎
前院女使小素提着裙,疾步跑回前院,她从碧草花圃里绕出来,直奔百灵的卧房。
午后阳光毒辣,她也顾不得满头的大汗,急匆匆地敲响门。
夏季每日这个时辰,前院的事都交代妥当后,百灵都在卧房里午睡,虽说府中有了于家姑娘这位女主人,但百灵仍旧是唐绮身边大丫鬟,下面的人也都敬她三分,无人会在此时来打搅。
她被叩门声吵醒,搓着朦胧睡眼,不耐烦地朝门口喊。
“谁呀?!”
门外地人急切不已道:“百灵姐姐!是我!小素!”
百灵从床上起来,穿了鞋走过去将门打开来,便见小素焦急万分,神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么?”百灵拉她进屋,转身去给她倒水,“瞧你跑得这一头的汗,毛毛躁躁的,先喝口水,气儿喘匀了再说。”
小素哪里还有心情喝水,她的小姐妹方才在小院外边的竹林道上见着了一个人。
是那位今年刚刚蟾宫折桂的新科探花。
探花郎姓宁,在公主府没住多久,鲜少与人来往,不过,他人长得标致,模样里偏又总透着一股子清冷,那张脸叫府中女使见之不忘。
小素的姐妹认出了他,多等了一会儿,瞧到他跟在夫人后边,离开小院就往账房的方向走,马上就通风报信了。
毕竟,百灵才是二公主贴身大丫鬟,府中每月的例银用度,都由她去账房支取,小素同她要好,事事都要禀明她。
得知此事,小素立马跑来寻了百灵。
也不为别的,她和百灵有一点小秘密,和府中例银相干。那探花郎以前在府中,就是帮夫人的小院管账的,后来还帮着二公主查过都外几处官家赏赐的皇庄子的帐。
小素担心她们的事儿被发现,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说:“百灵姐姐,人已去寻账房先生了,您要跟着过去看看么?毕竟咱们那个事儿……”
百灵皱眉捂住她的嘴巴,瞪她道:“死丫头,浑说什么,哪有什么事儿!”
小素点了点头,转眼瞧到卧房的门没有关。
她等百灵拿主意,百灵跟着往外头瞧了一眼,便接着道:“慌什么,你可别自乱阵脚,夫人查账快半年了,哪个月出过什么问题?你去把刘哥叫过来,我有话要同他说。”
片刻过后,一个穿粗布短打的仆从过来了。
百灵让小素在门外望风,自己拉着人进屋关了门。
“刘哥,你前些日子收进府那笔银子,没叫什么人撞见吧?”
这姓刘的仆从,本名叫做刘晖,他在府里时日也不算短,算算差不离有三年。
刘晖原先跟安乐大街做点小买卖,后来买卖赔了本儿,其父好赌成性,把他母亲卖去金玲乐坊当教养女娥的老嬷子,他因有几分算账的天赋,去赎老母亲时,碰巧帮唐绮省过一笔银子,这才博得机会进公主府,跟在账房身边,帮忙做些杂事。
公主府这些下人里头,他算得上有点头脑,唐绮在外潇洒,但公主府内吃穿用度却并不怎么奢侈,下人们刮不到油水,以百灵为首的一干前院女使,好几个就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央求他暗中以公主府的钱财,去干点钱生钱的事儿,赚来的余钱,几个人就各分一份。
这事儿鲜少有人知晓,刘晖办事小心又谨慎,近两年大家都吃了他手里的红利,没出什么差错,直到唐绮成婚,府中来了为接管中馈的女主人,小夫人瞧着是娇滴滴软绵绵,但骨子里却极为较真儿,事事都要过问,这才叫刘晖半年里都束手束脚起来。
此刻刘晖猛地一听百灵问这话,登时心口发紧。
他马着脸说:“咋地?你是急着要银子?”
百灵见他不快了,马上赔笑道:“刘哥说哪里的话呢,我怎么会急着要银子,只是今日夫人突然领着那位探花郎往账房去了,我怕出什么岔子。”
早前二公主大办婚礼,宫中赏赐不少,刘晖最看重的却不是那些金银珠宝,他看到的是城郊几处皇庄子。
在公主府这三年,他把府中银钱收支盘了个透彻,知晓唐绮的账目无利可图,难钻空子,每次偷偷摸摸在三位账房先生手里顺来府库钥匙,暗中做点买卖,都不算长久的生财之道,因一直没出过纰漏,他的胆子就养得肥了,眼巴巴盼着唐绮能将皇庄子的帐安排给他查,结果没想到,半途上冒出个宁浩水。
提起这位探花郎,刘晖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挑眉说:“能出什么岔子,府里收的银钱全在府库里头搁得好好的,他们要查账,随便查就是了!”
百灵还是心慌意乱的,他们做的买卖不光彩,二公主入宫后,人到现在都没回来,小院的人倒是进进出出的忙着,她总归心虚。
刘晖不想在这儿耗,转身要走。
百灵只能笑着给刘晖倒了凉茶,又央他道:“好哥哥,你是账房先生跟前的人,我此时去是不便的,你就替我跑这趟,看看他们到底要查哪一桩,挨不着我们岂不是最好,你我都能放心。”
“被你烦死了。”刘晖嘲了她一句,嘴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还是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要真翻掉,谁也捞不着好,于是接过凉茶喝了两口,又道:“我去看看就是了。”
他顶着大太阳出去,百灵目送他下阶,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了不少-
燕姒到账房处,三位账房先生迎了人进屋。
她没有废话,掀裙坐定后,接过女使奉上来的茶,开口就道:“三位先生辛苦一下,今日恰好有闲,我来查查账。”
账房大先生毕恭毕敬道:“夫人要查这月的,还是上月的?”
燕姒抬下巴指了指宁浩水,说:“把今年府中收入的银钱账目明细都搬过来,同他一道核查。”
大先生疑惑道:“是要盘算这半年的账目么?怕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完。”
“没关系,慢慢盘。”燕姒打量了这位大先生一眼,见他神态从容淡定,心里转了几个弯儿,便愁眉苦脸地叹息道:“非是我信不过三位先生,只是而今殿下被刑部的人带走了,说公主府里有脏钱,这会儿人还被扣着,咱们要是算不清楚府里的账,恐怕公主府要有大麻烦。”
此言一出,不光大先生,另外两位账房先生也震愕当场,三人面面相觑,而后立即掀袍跪了下去,都说公主府的账目干干净净,绝不会有什么脏钱。
燕姒看这三人满脸地诚恳,不像在装样子,拧起眉道:“那就有劳三位先生,辛苦这一遭。这位是今年新科探花郎,宁浩水,你们也熟悉的,话不多说,抓紧办事!”
三位账房先生不敢推辞,立即去搬了几箱子账本出来,抄算盘的抄算盘,备笔墨的备笔墨,准备妥当之后,便同宁浩水围坐在屋中,将公主府这半年来所有的账本逐一清算。
正逢盛夏,屋中被太阳烤得闷热,大半个时辰过去后,几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水。
燕姒手里摇着团扇,但那点细风不顶什么事儿,她静坐着,额前碎发也被薄汗濡湿。而她心里惦念的却不是眼前这成箱成箱的账本子,是被留在刑部办事处的唐绮。
唐绮此刻到底怎么样了?
昨日唐绮同她说,元福宫的人来传话,传唐绮今日进宫,怎生就那般巧合,人一出宫门,就被刑部给带走。
这人又是老样子了,根本没把她先生交代的话给听进去记在心里,她们本该是妻妻一体,偏偏每次有什么事儿,唐绮总要隐瞒她。
燕姒心中烦躁,她也揣度不出唐绮究竟有没有留什么后手,更不知道唐峻那边会如何看待这桩事儿,她只知道,成兴帝卧病在榻这期间,唐绮不能再给外头的人留下什么把柄了。
若再留下把柄……
燕姒不敢往下去细想,她实在坐不住,想到成兴帝的病症,立时起了身。
宁浩水正专心看着账本,听闻动静,抬头问:“姑娘怎么了?”
燕姒道:“我眼下还有一桩事儿要去办,你们先忙着,晚些时候我再过来此处。”
正当此时,账房外头传来脚步声。
燕姒走到门口一看,见是个面熟的人。
刘晖冲燕姒福身,笑着问她:“还没到月底,夫人怎么过来账房了?”
燕姒认得他,知道他是账房大先生手底下办事的,就答说:“是你啊,无事,我过来盘盘前半年的帐。”
刘晖刚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小竹就从月门那边跑了过来,燕姒老远瞧见她,直接对刘晖摆摆手,说:“三位先生在里头忙,你若无事就也去帮把手,我要先走一步。”
“那奴送送夫人。”刘晖弯着腰道。
燕姒倒没拒,由着他送至外边抄手回廊上。
小竹到了燕姒身边,先没说话,燕姒把手里的团扇递给她,吩咐她道:“挡着太阳,实在是热,回去喝点凉快的。”
“是!”小竹应承道,转头看着刘晖说:“你就送到这里吧。”
刘晖应“是”转身走了,燕姒小声道:“青大人到了?”
小竹跟着她压低声音:“到了,泯静姐姐在招呼他,让奴婢过来请姑娘回去。”
燕姒敛眉思考着说:“正好,我也刚想回去,不过这边只留浩水一个人不成。”
小竹不解其意:“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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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急动
◎小夫人不愧是小夫人。◎
燕姒把小竹留在了账房处,让她帮着侍奉茶水,其实是为着宁浩水若发现什么问题,能及时通报,多个人多个照应。
那个叫刘晖的来得有些巧了。
往常这个时候,人该在自己卧房休憩,又没到月初发例银的时候,或月底盘帐的时候,账房处也不怎么需得上他。
申时许,燕姒回到小院,青跃已在书房恭候。
泯静给青跃添好凉茶奉了瓜果,退出来正和燕姒撞着。
“青大人在里面?”
泯静点头说:“刚刚坐下用着茶呢。”
燕姒摆手让她下去,自己抬脚踏上木阶,澄羽候在门口,江守一则抱臂靠在外头圆柱上,二人见了主子来,双双见礼。
既是要议事,这两人燕姒都用得着,于是唤了他们一道进屋。
“青大人,有失远迎了。”
青跃闻声受宠若惊,起身拱手道:“小夫人不必见外,卑职离了公主府,照样是殿下的下属。”
燕姒看他这半年沉稳不少,依稀间意会到唐绮为何要将他调去督察院。她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对青跃道:“大人坐下说。”
青跃依言坐下,等燕姒在主位坐定,他便严肃道:“来的路上听守一姐姐说了几句,殿下如今被刑部带走,临行前也没什么话交代,此事恐怕有蹊跷!”
“自然是有蹊跷。”
燕姒手搭在木桌边缘,蹙眉深思。
屋中三人都在等燕姒说话,她一沉默,三人就各据一方,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还是青跃性子急些,他摘了官帽抓后脑勺,焦灼道:“依小夫人看,此事蹊跷在哪里,卑职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危,只是在来之前,督察院院首大人先去了刑部办事处。”
燕姒敲指,这是从唐绮那里学来的习惯,她自己无所觉,江守一在旁边瞄到了,心中仍有些许失落。
她不动声色,静立没说话,便听小夫人这般道:“请了督察院的人,那定然也要去请大理寺丞,青大人熟悉唐国律法,可知什么案子,是要三司共审的。”
青跃琢磨一番后,说:“谋逆造反、皇嗣触犯律法,看触犯的是大事还是小事,轻重不一,但皇嗣若犯了法,必须经由三司共审,天子定夺。”
“如此说来,果然是殿下被卷进了什么案子里!”燕姒扬声道:“可能触犯哪类呢?”
青跃立时答道:“伤天害理草菅人命,或私养亲兵豢养杀手,再或是私设勾栏院、赌坊、烟馆,这些都是皇嗣决计不能沾惹的大案。”
燕姒一一听过去,心道怪不得之前的命案,许彦歌能带着儒生们闹那么凶。
她推敲片刻,镇静道:“私养亲兵,殿下这里不可能的。另外两点倒是有可能,豢养杀手,端午一事在场的贼寇被尽数剿灭,刑部拿不到任何证据,且这是……算了,这个不是。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钱的事儿。方向对了!”
青跃有挠头,问说:“殿下也不可能开勾栏院或赌坊烟馆啊,她最见不得这些了。”
燕姒弯唇冷笑说:“她是不可能干这档子事儿,万一别人要栽赃构陷她,这事儿就成了可以钻的空子,买卖铺出去,银钱走公主府的公账,在底下办事儿的人却不是无孔不入的。”
青跃听得连连点头,附和道:“照小夫人这么一说,还真有这可能。”
“要这么简单,那便很好解决了,我让浩水去查府里这半年的帐,最迟两日,一定见分晓。”燕姒摊开手,“府库钥匙在我手上,直接解决了就是。”
青跃道:“如此最好,三司共审没那么快。殿下咬死不认,他们必须有实证和供词才能往上递折子请官家定夺,对皇嗣又不能用刑,只能暂时扣留,扣留也不能超过五日,嗯……”
他歪头想了想,燕姒看他似还有顾虑,就问他:“青大人可是担心什么?”
青跃谨慎道:“卑职在想,这五日,若刑部要求搜查公主府,得要个人拦得住。”
燕姒展颜而笑。
“没必要担心这个,还有银甲军呢不是。最迟待五日一过……”她侧目望书房窗户外睨去,目光灼灼,语气坚定道:“定能让殿下安然归府。”
青跃淡然笑了笑,心道小夫人不愧是小夫人。
当初在响水大街上拦路,他就看出来这是位临危不乱谋略在胸的奇女子,后来清明祭祀,上喻山的那条道上,这样的感觉就更甚,哪里是看上去那么弱小可欺的。
他由衷感慨道:“殿下得小夫人为妻,实乃一大幸事。”
这家伙入了督察院,比从前多了的不知沉稳,还变得更会说话了。
燕姒听得受用,赧然道:“大人谬赞了,殿下有事,青大人能及时赶来,可见大人也非寻常之辈。”
在青跃口中问出些事来后,她心里也踏实了许多,于是转首开始分派接下来要办的事儿,看向澄羽道:“你去帮我传令生副将,公主府从现在起,紧闭府门,任何人不可随意出入。”
澄羽抱拳:“奴领命。”
他走后,燕姒又看向江守一,稍显客气道:“要拜托江姑娘入一趟宫,去元福宫给母妃传个话。”
江守一垂首:“夫人请说。”
燕姒甩袖,眸中神色快速变换,郑重道:“告知母妃,有于家护着二公主,万事皆有我替她撑着,请母妃勿要听信任何流言,宽心即可。”
江守一的余光瞥见燕姒眼里一丝尖锐,心头惊愕,将这一字一句记牢,而后抱手道:“守一明白!”
她转身出书房,日光晃眼,一时间竟生出来些错觉。庭院无风,炙阳烤在江守一脸上,她不禁去揣摩。
难道……
夫人知晓她是昭皇妃派来盯梢的么?
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绮大喇喇坐在刑部办事处大厅里,喝完凉茶,伸伸胳膊和腿,甚至打起哈欠来。
厅中的刑部官员各自窃窃私语,三司主首已经在里间商议半天了,二公主还能这么气定神闲?
唐绮对这些小声讨论是充耳不闻,她闭眼小憩了一会儿,手指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没有实证,能商量出个什么花儿来么?
这时候,她只需静静地等待。
旁边的小厮过来添新茶,唐绮嘴角噙着笑意,小厮见她勾起唇,听到她说:“不用添了。”
小厮刚要疑惑,忽听外头有人唱声:“太子殿下驾到——”
唐绮睁开眼,侧目往外看。
东宫侍卫簇拥着唐峻和连易两人,穿过平坦宽阔的庭院,径直往办事处大厅里来。
待人进门,厅内官员纷纷离座行礼,原本在里间议事的三位大人跟着走出,一一俯身拱手。
“请太子殿下安!”
唐绮还坐着,懒洋洋地朝唐峻拱手意思了下,没有后话。
唐峻稍一皱眉,视线从唐绮脸上快速掠过,看向刑部连尚书,问说:“审得如何了?”
连尚书满脸难色,摇头道:“尚无定论。”
大理寺丞这时便道:“太子殿下,容微臣说一句,自唐国女君开国以来,迄今为止,律法逐渐得到完善,皇嗣关系到国祚,只要牵涉皇嗣的案子,都要呈禀官家,请陛下奏对裁断。就算是三法司,也不敢擅专。”
唐峻瞄着这老伙计,在他面前来回踱步,而后一拍他肩膀道:“大理寺丞说得极是,大柱国是不是也这般想的?”
他口中的大柱国不是别人,正是忠义侯府于延霆。
大理寺同于家有交情,椋都里头有点眼力见儿的都晓得这个干系,如今于家嫡亲孙女嫁了二公主,于家就算半个皇亲国戚,这层关系摆出来,大理寺丞哪好再多言?
唐峻见他缩起脖子,惊恐得直用官袍袖子拭汗。
威慑的作用很是充分,唐峻就笑了,又拍大理寺丞两把,笑着说:“你用不着慌,该避嫌就避嫌,你是个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目前的形势?”
大理寺丞住了口,唐峻从他身边退开一步,转身正对着唐绮。
唐绮看他行径,思绪已几经转变,这时却没打算开口。
唐峻叹上一口重气,忍不住道:“你还能坐得住。”
唐绮气定神闲说:“大哥打趣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干啊,怎么会坐不住,家里关了半个月,这会儿多坐坐,也,无妨。”
说到“无妨”两个字,她眼里闪过精锐的光,唐峻看得明明白白,招手喊来连易。
连易从袖中拿出在东宫写好的折子,抑扬顿挫照着读完。
一听要将二公主收监待审,原本寂静的厅内又开始窸窸窣窣。
众人心中各有一把秤,大殿下如今已是储君,他的意思谁敢悖逆,但二公主之前太受官家偏宠了,比起大殿下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这些臣子的顾虑。
偏这位从左副都御史升任不久的督察院院首,她是个老顽固,中立多年,哪方势力都不沾边,一向秉公办事公正廉明,这也是为何她能成为两朝贤臣的原因。
等众人小声议论一阵,她便出列道:“太子殿下,微臣不知大柱国怎么想,按照规矩,三司在没得到实证前,无权收监二公主,官家将监国大任交给东宫,太子殿下更应依法决断。”
唐峻早想到大理寺丞会找这番托词来搪塞,明里暗里帮唐绮一把,但他把这个督察院的女院首给算漏了。
面对这人一脸正气凌然的泰然模样,唐峻一时心头火起,攥拳厉眼扫过去。
“你在跟本殿,讲、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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